第一部分 豇豆苗苗
五
我認得那女子，她是有留洋背景的鬱金香仙子，如今天庭上下大搞對外文化交流，她擔任著駐荷蘭特派官員一職，年輕貌美平步青雲，是風頭強勁的大紅人。上個月芳主請她來做宣講，我還是求了人才拿到貴賓票的呢！
「不怕不怕，我的心臟可強健了。」我朝芳主高高鼓起胸脯，「就算是跳出來，我也有本事給裝回去。」
「好豆兒，你別不說話，你當真的對天青君沒有一點點念想嗎？」
淺絳的真身是谷莠子，族中子弟遍布全宇宙，她也因此成為門中姐妹里消息最靈通的一個。對於我這新晉的文藝路線小仙，她很是關心照顧，常常指點我要如何裝13才能裝的靠譜。
「嘖嘖，又誤傷一個。」芳主跟著她邁出，滿面惋惜喃喃嘆道，「這傢伙的罪孽又多了一樁。」
撥開藤蔓，眼前即刻出現一幅美輪美奐的畫面—— 一男一女正含情脈脈的對望。
不過讓我記憶猶新的是，當淺絳在得知我倆的偶遇后，立刻嚴肅逼問我是否對天青產生了綺麗幻想。
無論芳主如何渲染天青美貌的豐功偉績，直到離開時，我都堅信她是在對我是開玩笑。
「這個該死的二郎神，就不能用普通的方式傳信嘛？！」我捂住淚花橫流的雙眼，嘴裏恨恨咒罵。
我跐溜一聲從竹子榻上坐起，瞌睡都給嚇飛了。
「EMS特快專遞！」忽聽一聲尖叫，只見有綠色大鵬鳥拍著翅膀呼嘯而來，丟下一個紙袋，然後絕塵而去。
——我是天邊蓬勃彩雲，天青只是一坨爛泥巴，哪配得上我啊。
——當一個丑的只可能出現在畫上的人物，就這麼不打聲招呼且目光炯炯的突然出現在你面前時，誰能不吃驚？誰能不害怕？
想了想，我有恃無恐撩開那密密麻麻帶刺的花枝。
花仙一怔，淚流滿面的張口說了幾句，面色通紅。
隨著小紙雀煙消雲散，愁雲慘霧漸漸攀上我眉間。
如芳主所料，我驚呼了，也暈倒了。
那時我剛入仙籍不久，真正的仙氣不穩仙位不正，整天跟在芳主屁股後面一心修鍊。某日里去芳主府邸里討心訣，卻見一個裙裾飄飄的仙子掩面從朱門中衝出，梨花帶淚，甚是惹人心憐。
到了幽蘭幻谷，仙童卻道芳主不在，半個時辰前剛被玉帝請去喝茶了。
和-圖-書轉念一想，又豁然開朗——估摸著天青真正的問題應該是「為什麼要喜歡黑無常」吧！
花仙似乎不死心，又說了幾句，神色緊張，漸漸有歇斯底里狀。
於是我沉默了，深深深深的。
花仙終於徹底崩潰，掉轉身，含淚凄美的絕塵而去。
書我很面熟，是人氣頗高的八卦雜誌《貳周刊》，新一期的封面主題是「董永七仙女西天蜜月秀恩愛 」，副標是「過億大屋有人照，嫦娥疑搭上已婚佬」。
青衣男子沉默了一下，緩緩搖頭，態度堅決。
不知那妖王獅子大開口一下子要這麼多古籍做甚？想來想去，只怕是他借題發揮，要給天庭一個難堪了。
不過吃驚歸吃驚，害怕歸害怕，雖然魂都要嚇沒了，但我還記得觀世音菩薩說過的話，眾生皆平等。不分貴賤不論美醜，不能因為人家醜就歧視人家。
我不明白他為何會問這個問題。如今天界經過了上萬年的進化，棒打鴛鴦拆散牛郎織女的時代早就一去不復返。誰說神仙不能動情？誰說神仙不能愛？天庭明明白白規定了，只要不是師從同門，或男女仙任何一方未曾也不打算擔任同門要職，便可光明正大結合。屆時不僅能享受帶薪婚假三十六日，玉皇大帝還會親手封個紅包表示恭喜呢！
那種懷疑自己是否置身噩夢的錯亂感，簡直讓人手足無措脊背發涼。
唉，嘆聲氣，將袖子覆在面上，陷入昏昏沉沉的思考來。
我神色誠懇，言辭又是如此發自肺腑，讓淺絳不得不完全相信我。
為了驗證自己的觀點，為了防止再被芳主惡意作弄，我二話不說拿走了那幅畫像，準備找師姐淺絳驗明正身。
物件比主人好看不知多少倍，我這個胸懷博大志向高遠的仙子，自然海納百川。
如此愛秀和騷包的神仙，也只有那醜陋程度僅次於天青的二郎天君了，此君酷愛金色，又一向和我不對盤，逮住了機會就要作弄我。
「……不知師姐覺得，天青君相貌如何？」遲疑半響，我終於還是將心中疑問說出了口。
「不知那聖君有多好看？」居然讓這麼多如花似玉的姐妹痴痴獃呆，我眼巴巴望向芳主，心中滿是期盼，「可有畫像給我瞅瞅？」
我看的意猶未盡，心中嘖嘖感嘆，不知是何等m.hetubook.com.com英俊神武的仙君，能讓鬱金香仙子如此的不要形象？
「天青向妖王索要琺琅，妖王提出需用蒼南古籍貳萬冊換。」
我想起那日芳草門前，天青這樣問我，神色奇異。
小紙雀高傲的昂起頭顱，轉身緩緩張開羽翼，立刻有不同凡響的金光四射開來，晃得我眼睛都睜不開，幾近暈倒。
這日正在芙蓉帳下小酣，半空中落下一隻紙雀兒，輕輕將我叩醒。
我想起了第一次跟天青見面的事。
後來我知道，那是芳草門中第十個因為見到天青而延誤琺琅餵食的仙子，「門中三姝」牡丹，桃花，蓮花仙子早都落敗過了，第九個玉蘭仙子至今還在影青齋里關禁閉呢！
哭了好一會兒，花仙大概是急了，伸手欲抓那青衣男子的袖口，卻見那青衣男子毫不留情的將她手拂開。
兩萬冊啊……
因為我一口氣沒有提上來，活生生氣背過去了。
我滿心歡喜，以為此事就這麼算了，還天天盼著禁閉結束能去找我的黑無常哥哥，哪知！哪知！哪知這事兒怎麼就鬧到了玉帝那裡？還被判為了「情節特別嚴重者」？
「長相如何？」只聽一聲嗤笑，淺絳彷彿看白痴那樣看著我，「身為GOD FIVE首席，粉絲俱樂部人口數以百萬，有膽子拒絕七仙女中五姐妹的求婚，連王母娘娘請他吃飯都要排隊預約，你說他長相如何？！」
由於對天青相貌的恐懼感過於強烈，我已不太記得見到他之後的事了。
我從回憶里驚醒，好奇的將紙雀捉到自己面前——不知這次是哪路神仙想起關懷我了？
碩大晃眼的金簽上，就寫了這麼小小一行字。
我就這樣看到了傳說中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天庭第一美男子天青聖君的畫像。
——有啊，我覺得做仙當美觀，萬萬不能丑到如此地步。即使是天生的也不行啊，這不是害人睡不好覺嘛，得趕緊整容補救。
迷迷糊糊睜開雙眼，那小紙雀趕緊在我眼前立定，展翅，化為一張布滿文字的黃簽。
蒼南聖域，據傳除了盛產奇花異草，還秘藏了十萬冊上古書籍，本本都是價值連城的孤本，也是天青的最愛。我曾經偷偷瞄過幾眼，滿眼梵文不知所云，沒意思的很。
又一隻小紙雀落到我面前，用嘴巴輕輕啄起我www.hetubook.com.com的額頭。
那道趾高氣昂的金光約莫持續了十秒時間，終於漸漸消亡。
我記得當時芳主也就小小感嘆了一句，然後下令關我禁閉三十日以示懲戒。
天青這等被眾多仙子捧入雲端的上仙，眼睜睜看著我不為他的魅力所動，當著他的面與相貌被人詬病的下等仙君黑無常眉來眼去，心中難免失落。他雖對我無意，卻依然糾結我的愛戀，因為他巴不得全天庭的女仙子都喜歡他。
「豆兒啊，你聽師姐說，千萬別肖想聖君大人，整個天界暗戀他的沒有十萬也有八萬，光咱們門中上了心的子弟就不下數百人，男女皆有，你是沒有勝算的，你可知那牡丹……」
我在心裏罵二郎神一句，還是伸手將花收到袖子里。
——我不怕死，如今既已成仙，怎好隨便死。
他約莫是問了我一些問題，我約莫也渾渾噩噩的答了。
影青齋荒蕪寂靜人煙罕至，我終日吃了就睡誰了就吃，只能靠飛飛小紙雀與別家仙子通信解悶。方才那消失的小紙雀就是黑無常傳於我的，他很關心我的近況，隨時跟我飛信報告琺琅之爭的最新進展。
一方面是想向芳主求證是否確有杖刑一事，二來如果玉帝真想用棍子揍我，我也可以找芳主幫忙求情。
我的菩提老祖啊，本仙姑真是比竇娥還冤啊！
「好豆兒，你可曾想過做聖君的妻子，在天庭上與他並肩而立？」
我終歸還是一個有理智的仙子吶。
龍飛鳳舞，筆勢有力，黃簽上明明白白二十三個草體字。
說來說去，量什麼刑，判多大罪還不是全憑管事人的一句話。琺琅雖說是珍稀聖獸，但並不是什麼不可再生資源。所以在我告罪時芳主除了惋惜以外，也並未顯得多痛不欲生（主要是天青主動提出再送她兩隻。）
面對如此特別的屏障，我有點懵，一下子愣在地：走回頭路？還是進去探險？
小紙雀見我讀完了，依依呀呀轉個身，化為一陣白煙，點火自焚了。
——天青君，不是我說你，你還真是一個重度王子病患者呀！
印象中第一次見面，天青就這麼讓我活活憋得內臟出血。
哦，忘了補充說明，谷莠子其實就是狗尾巴草，但是你們千萬不能這麼叫，師姐會不高興的。
花仙的樣子甚是惹人愛憐，可那青衣男子連氣m.hetubook.com.com都沒嘆一聲，背影堅如磐石紋絲不動。
轉眼裡已是五月天，氣溫日漸攀升，我也慢慢變得嗜睡。
行路上風景優美雲淡風清，我邊走邊暗下決心：一定要儘快找回自己的身世和記憶，爭取早日跟組織成員團聚！仙途險惡難測，我這無依無靠的小孤女哪有本事保自己周全？唯有抱一條又粗又壯的大腿才是王道啊！
雖然天青是一個很好的大腿人選，但是他實在太丑了，丑的我寧願落魄也不想日日面對他奉承他。
從幽冥界回來已有大半月，我因為弄丟了琺琅，被芳主罰來這影青齋關禁閉。
——怎麼可能！誰願意嫁一個看一眼就要做噩夢的傢伙？除非是嫌自己活的不耐煩了。
「只怕你看了以後連聲驚呼要暈倒。」芳主似笑非笑瞟我一眼，「這顆芳心倒是要先揣好。」
芳主噗嗤一笑，朝我萬種風情瞪了一眼，轉身進去拿了畫像出來。
我沒好氣取下雙手，往那紙雀方向一瞄，不由得大驚失色。
畫中那個面目可憎匪夷所思的人，怎麼會是眾多姐妹愛慕的對象？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容貌，只怕我豇豆仙多看一眼就要吐血三升自刎而亡，莫非大家都瞎了眼嗎？
沒想到無意間撞破了天庭偶像的奸/情，雖有些尷尬，但由於實在找不到不讓自己看下去的理由，我還是捂住了臉佔好了位打算繼續觀察。
不過法律這個東西嘛，眾仙皆知，其實是有很多空子可以鑽的。《天庭刑法》里明明白白寫了：「對犯玩忽職守罪者，一、處六十日以下禁閉； 二、情節特別嚴重的，處三百杖刑，及七百年以下有期禁閉。」
然後，那青衣男子轉身面對我。
兩萬冊？
仙童毫不遲疑立刻翻到嫦娥那頁，津津有味的看起來。
我一聽「喝茶」兩個字，頓時手足無措渾身冰涼——莫不是玉帝要治芳主的「包庇罪」？完了完了，我身後唯一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樹轟然倒塌了。
男子背對著我，雖不見相貌，一襲青袍是道不盡的倜儻風流。女子身著華服紫衣，容顏堪稱絕色。
「為什麼要喜歡？」
按天庭立法來說，我弄丟了琺琅，算「玩忽職守罪」，確實是可能被處杖刑的。
「你倒是識相。」她神色放緩，眉頭舒展，漸漸變得欣慰起來。
這回青衣男子乾脆偏過頭不看她，
https://m.hetubook.com.com態度冷淡。
杯具就此變成了餐具。
渾渾噩噩行到一半，我恍然發覺自己闖入一個陌生環境里。
文藝女青仙都是高雅的，名字越玄乎越好。像那祭紅師姐，誰也不能把她的真身叫成石蒜，得叫曼珠沙華。如果不小心叫了另外的別名——蟑螂花，那恭喜你，沒救了，乖乖等著被毒死吧。
踏出影青齋，我的第一目的地是芳主所在的幽蘭幻谷。
——明眼人都知道，她這就是意思意思，根本沒有怪罪我的念頭。
雖然外表駭人，但他對我的態度還算溫和，應該是不是什麼壞人。
於是將尖叫默默收好，吞回了肚子。
我將視線轉到那幾張被冷落的傳單上，心中靈光乍現，嘴角一牽。
——何必呢？何苦呢？你一個有「貴族血統」的上仙啊，為毛老要跟我一個下等小仙過不去呢？
「還特快呢，這回都誤了兩天了。」仙童從地上撿起那紙袋，面帶憤懣。
還沒看好一會兒，戲劇性的逆轉發生了——鬱金香仙子本來是笑嘻嘻的，不知聽那青衣男子說了什麼，眉毛一耷竟落下淚來。
我頓感晴天霹靂，萬箭穿心。
「師姐！」為了避免耳朵繼續被荼毒，我不得不打破沉默，「師姐別擔心，你我心知肚明，我與聖君簡直雲泥之別，哪來的什麼想法呢？」
「玉帝下令對你杖刑一百，速速找人求情求救。」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天庭眾人的審美觀，出岔子了。
——這騷包！
我獃獃想了一會兒，回頭再看那本該自焚身亡的小紙雀，卻發現它居然化為一枝小小的金花，靜靜卧在我裙裾上。
唉，GOD FIVE這個惡勢力組織的成員也真可憐，不是面癱就是腦癱，真不知前世造了什麼孽喲。
巨幅的藤蘿從天際傾泄而下，灰褐色的枝蔓蜿蜒如蛟龍，紫藍色的花朵燦若雲霞漫天，彷彿一匹秀美錦緞，生生截斷我的去路。
他打開紙袋，袋中落出一本書和幾張紙。
——啊，多麼杯具的人生，哭的連鼻涕都跑到嘴裏去了。
我豇豆苗苗，終歸還是很有文藝的傲骨的。
「呼啦啦。」
然後他揮揮袖子，將那漫天的紫藤花屏障除去，又指點幾句，將我引向淺絳的住處。
我發誓，當時我心裏響起了足以震撼整個天庭的凄厲尖叫。
唉，也罷，善良的人總是特別容易受傷，我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