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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豇豆紅

作者:影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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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給英俊的你 二

第五部分 給英俊的你

隔了一會兒,鳳皇忽然伸手將她搖醒,在她鼻尖前晃動起寶庫的鑰匙。「渺渺,加上這個東西,我和阿青誰更好看?」
婢子們給她梳洗順毛的時候,常念叨一這麼句話:「湯糰呀,你這麼乖,千萬別去招惹殿下。之前的翠鳥進了暹羅貓肚子,暹羅貓被雪狐咬死了,後來雪狐被扒了皮,肉丟給了白虎;現在你來了,白虎就被關進了地牢,肯定活不長。湯糰呀,你可千萬要聽殿下的話,千萬別讓他厭煩了。」
抬起頭來,她只看見緊繃的下巴薄薄的唇,是鳳皇,他趕來了。
他說:「湯糰乖,多吃點,快些長大,我好扒了你的皮給父皇做衣裳。」
虛渺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氣血上涌經脈逆流,敢情這孩子一直惦念著弄死她呢!於是想也不想,啊嗚一口咬住太子的手指,還順手賞了他一巴掌。
虛渺終於失望透頂,心中的千言萬語,到頭來匯成不顧一切衝口而出的一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唧唧!」靈鳥拖著長長的尾翼自她頭頂盤旋而過,落在不遠處的大樹上,開始給愛侶哺食。
他從背後環住她,在她面前緩緩展開一幅書卷,上面有六個清勁大字:「生同衾,死同龕」。
「倘若有你做伴,黃泉路便不會枯燥……我不後悔,只願日後你懂了,休得怨我才好。」
虛渺抬頭一看,不由得大喜過望。
太子有多喜歡這隻熊貓呢?簡而言之,同食同寢,無時無刻不抱在懷裡。
鳳皇果真沒有逼她吃金丹,他只是怔怔盯著她看,看了好長一會兒。
仙袍一樣,仙童卻換人了。
「她是玉帝欽點艷冠群芳的花仙,風姿自是卓群不凡。」天青答的面無表情。
懵然抬頭,一位粉衣少女正笑盈盈望著她,面色乖巧,「殿下神威,竟然真的能抓住這著熊貓!」
白無常低下頭對著小冊子念道:「……時有燕國女伶以貌惑沖,沖喜之,賜奇珍異寶,女伶貪得無厭需索無度,沖藉機搜刮民脂民膏,激民憤,燕亡后女伶被斬于菜市口,屍首懸于城門曝晒整整三日,觀者無不拍手稱快。」
美夢被人吵醒,虛渺多少有點不耐煩,伸出爪子去撓他。
她隱隱明白,白無常這段話是專門念給她聽的。
她好奇的偏頭去看他,卻見他的耳根子紅的像美麗的火燒雲。
「阿青!你為什麼不肯見我?」左顧右盼尋不到那人身影,她急的彷彿熱鍋上的螞蟻。
耳邊忽然響起什麼東西被砸碎的聲音。
「這是我的法寶。」她笑嘻嘻將玉石收回去仔細揣好,「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是仙女,根本不是什麼熊貓精,等我回去的那一天,你就知道了。」
「喂!不要給我吃金丹,噁心。」她伸手去推他——既然他高興,她便乘機討賞。
虛渺不覺有異,她只是歡喜的去摸著探著,然後驚訝的僵住了手。
鳳皇大喜,將金丹呈到她面前,歡天喜地:「湯糰,你看,我找到了!吃了這個你就可以再活五十年,能一直陪著我了!」
「不要生氣。」她喃喃說著,伸手去摸鳳皇的額頭,「不要生氣。」
他握住她的手,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他微微發青的下巴——他操勞了幾天,還沒來得及刮鬍鬚。
「你不是阿青!」她憤怒的丟下手中畫卷,「你不是阿青!憑什麼畫這麼漂亮的東西!」
她怔怔看他,想起自己和天青那段逍遙快活的日子,忍不住有些凄惶。
「假如你能躲在他們找不到的地方,我就再多獎勵一件寶貝給你。」鳳皇的呼吸越發急促,臉色蒼白的像蠟紙,「走吧!走吧!」
不想行至花園門口卻被天兵天將攔住,守衛面帶遺憾望著這位盛裝打扮的美女,說進門需要邀請帖。
虛渺獃獃望著他,彷彿陷入夢魘一般,乖乖將臉埋入他的胸膛深呼吸起來。
到了後來,鳳皇對仙氣的索要漸漸所需無度起來,不再每日一次,而是只要他想便隨時開始,甚至不用經過她同意。
難以置信。
「離開這兒,再也不要回來。」他捏一下她的手,又在她耳垂上輕輕咬了一口,「我知道,你他們拿你沒辦法。」
「自以為長的漂亮,想進來釣金龜呢!」
「那後半句呢?」她在昏暗中瞪著大眼看他,長睫忽閃,撓的人心酥|癢。他心中早已春光旖旎,低頭去含她的耳垂,含含糊糊道:「是說如果死了,我倆也會葬在一起。」
「很疼吧。」少女走上前,輕輕捧起那朵花,「還未盛開就被吹落,真可惜。」
鳳皇對這些寶貝向來是不甚在意的,他自小錦衣玉食,什麼稀罕物沒見過?
「好好回答我的問題,答的好,我就將它賞給你。」鳳皇臉上的笑和煦的宛如春雨。
「你可會死?!」虛渺下意識去抓住他的手腕,神情驚惶。

4

她忽然覺得渾身冰涼,哪怕在寒池裡泡了整整五個時辰,她也不曾有過這種感覺。
「最可怕的是,生不如死。」他輕輕說著,嘆了一口氣,「以後你若以腳代手,我就砍腳,你要用嘴叼筆,我就縫了你的嘴。世間最好的畫家,從此再也不能作畫,真是可惜。」
虛渺卻固執的搖起頭來。
虛渺的眼睛唰的亮起:「好,就這麼說定了。」
天青似是不明她何出此言,眉毛一挑,並未多問。
「陛下今日宣布我是下任芳主,你怎麼也不送份大禮?」她用雪白的藕臂推著那人,模樣嬌憨語帶埋怨,「難道你忘了姥姥的吩咐嗎?」
鳳皇一反常態沒有躲避,只是靜靜凝視她,他的眼睛不知為何不再明亮,反倒黯的像是沒有星星閃耀的晚上。
「我死了,誰給你搜集寶貝,誰給你做漂亮衣裳?」他伸手去摸她的臉,眼底漸漸有躍動的火光。
不曾想天青卻微微一側身,不著痕迹避開。
「阿青就是阿青啊!」她打個呵欠轉身想繼續睡。
他像發現新大陸般望著虛渺,嘴唇因為激動而微微發著顫。
鮮血順著少年的手指留下,眾人的臉色一片灰敗——這湯糰,肯定活不過今晚了。
——原來那所謂的金丹竟然是濟公身上搓下來的泥球!她一想起鳳皇要將這東西放進自己嘴裏,簡直恨不得一頭撞死。
她不相信天青真的討厭她,依然每日登門拜訪。
「仙子還是早些回去修鍊吧,日後莫再來了。」仙童憐憫的看著他,「聖君說你身上充滿污穢,他不想面對你呢!」
「渺渺,這是什麼?」他不動聲色的挑起一根紅線,崑崙石從她的衣襟里滑落出來。
虛渺懵然的看著手中溫熱的液體,又抬頭去看那高高的男子。
「燕太子慕容沖,字鳳皇,驕奢淫逸,性情殘暴,重享樂輕社稷,終因暴亂而逝,卒于廿六風華正茂之時,國破家亡。」
那少年丟開碧玉勺,放聲大笑。
「你一點都不愛惜花草!」少女卻似乎生起氣來,粉拳砸向天青,「我問你,姥姥的靈霄花為什麼只剩六株了?!那是姥姥的心血呀!」
其實她也不想變成那胖胖的大熊貓,行動不便,成日嗜睡,都沒有時間欣賞大好的風景。
鳳皇微一揮手,宮女們都戰戰兢兢退下。
忽然一聲巨響炸裂,他倆腳邊落下一桿重重木樑。
君臨天下的氣勢與生俱來,不怒而威,只一個眼神便讓所有人膽顫心驚。
虛渺萬萬沒想到世上還有請帖這樣種東西——下凡前跟著天青,下凡後有鳳皇護駕,二人都是特權階級,她何時見過關卡?
她捨不得天青,在雲團了撲了幾撲滾了幾滾,無奈胳膊擰不過大腿,到底還是被他丟了下去。
「不是跟你說過,我不見她么?」天青正在書房查閱典籍,聽完仙童通報,面色冷凝。
「你說,我與這些珍寶,哪個更重要?!」他望著眼前的少女,聲音粗嘎神情狠厲。此時他的手已經扣在了她的喉管,她的脖子這麼細,只需輕輕一掐,就會嘎嘣斷掉。
卻見鳳皇一襲白衣靠在床上,嘴唇www.hetubook.com.com烏青,面色比衣服還要蒼白,幾乎血色盡失。
虛渺雖不太明白她們在說什麼,卻也知道不是好話,一時臉皮發燒,轉頭離開了。
仙童看著她那濕漉漉的往外冒著寒氣的頭髮,大驚失色:「你竟然用雪域寒池的水洗澡?」
虛渺滿臉鄙夷的看著他,心想我才不屑變人呢,我可是仙子呀。
鮮血如涓涓細流自傷口奔涌而出,在明黃衣袍上揮霍著妖異的紅光。虛渺不知所措的抱著他,腦子裡有很多奇怪聲音在嗡嗡作響。
——他會喜歡嗎?她在心裏問自己。她想他會喜歡這個禮物的,應該會喜歡吧。
「……妖姬傾國,遺臭萬年。」她聽見白無常最後用八個字如是總結道。
蒼南的靈霄花尚未綻放,仙人們對她依然笑臉相迎,一切都和和氣氣。
鳳皇微怔,她瞄的空擋,飛撲過去搶走那鑰匙。
那天晚上,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泡在雪域寒池裡,洗了很久很久。
鳳皇用雲霞般美麗的衣裳誘惑她,告訴她只要保持原形便可以每天都換新衣裳,她實在抗拒不了這巨大的誘惑,便半推半就的依了他。
離開了御花園,她並不死心,沿著圍牆慢慢轉悠,企圖尋找突破口。
他顧不得被咬傷的手,一把將熊貓撈起,緊緊抱在懷裡,彷彿尋得了人間至寶。
鳳皇望著眼前嬌俏的少女,在那雙秋水剪瞳中看到的是只有的簡單和無辜。
「聖君,我這裏的木棉開的好不好?」
「沒想到天下竟有這樣的美景,若親眼得見,此生無憾。」鋪子里不少文人雅客正在賞畫,個個面露陶醉嚮往,「妙筆丹青果真名不虛傳!」
「……成王敗寇。」鳳皇高大身影將她籠罩在黑暗下,聲音聽起來有幾分沙啞:「渺渺,你想我死嗎?」
「就會說這種虛無縹緲的話。」少女朝來人走去,樹影下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清麗臉龐。
周圍人看見她的臉,皆倒抽一口涼氣。
天青不知於何時站在遠處的滾滾雲霞里,眉目清冷,神情寡淡。他身後跟的是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個個橫眉倒豎凶神惡煞。

9

奇珍異寶送去了含凌殿,左等右等始終不見那人前來道謝,鳳皇又氣又怒,袖子一揮沖了出去。
「渺渺,昨晚……宮中來了刺客。」鳳皇望著她笑,聲音沙啞,笑容怎麼看都很勉強。

10

虛渺的身子頓時僵住了——聖君?是天青嗎?
虛渺聽見這居高臨下的語氣,胸中如發酵般微微酸脹。
仙童望著那道纖弱的背影,忽然覺得此時此刻是個無法挽回的須臾,離開便是永遠,再也不會有歸期。
她從靈鳥那兒得了消息,賞花宴那天,特意穿了天青誇讚過的紅裙,額頭描了三瓣梅,唇上也點了硃砂。一路搖曳著朝花園走去,竟有不少仙君望著她丟了魂魄,掉了下巴。
一時之間大廳里鴉雀無聲,兩個曾親密無間的人,竟再也找不到共同話題。
一轉頭,忽然看見身後的鋪子里上掛著一塊大匾,上書四個大字「妙筆丹青」。
虛渺極其認真的點頭,可憐巴巴看著仙童:「求您了。」
鳳皇的蟒袍已經被鮮血染透,有隻羽箭赫然刺透了他的脊背,一閃一閃正幽幽泛著綠光。
哐當!價值連城的珍珠珊瑚樹應聲而碎。
虛渺正沉醉在珠寶璀璨奪目的光輝里,摸摸左邊,敲敲右邊,絲毫沒有察覺門外站著一個人。她看著珍寶的目光是這樣專註,讓那人忍不住有些吃味起來。
「你好貪婪。」她有時生氣,不耐煩的去推他,或者側開頭去躲他。
不知為什麼,她就是不想走,她覺得自己不該走。
遠遠的,天青忽然憑空拋來這麼一句。
風湧入,房門忽的被人推開。
少女卻不依不饒起來,昂著下巴聲音也拔高:「懲罰?我怎麼聽說那冒失鬼深得你心,你對她溺愛至極,還親自傳授她法術呢?」
虛渺只覺得腦中有隻大鎚砰的敲響,震的她鼓膜嗡鳴心神不寧。
白無常望一眼雲下沉睡的男子,波瀾不驚的照本宣科:「今大限已到,牛頭馬面,且鎖了他的魂下地獄去吧。」
「哪只手推了他?」鳳皇拿著一隻熊貓花燈走進屋裡,四周頓時鴉雀無聲。

2

虛渺隨著天青回到了天庭。
他緩緩搖頭,似是嘲笑那個冒失鬼的愚蠢:「不過是一個沒有心的殘次品。」
她終於妥協,失魂落魄的走回自己的住所。
「聖君,我此次離開天庭,也不知道何時才會回來。」虛渺忽然抬頭,眼中隱約有水霧盈盈,「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倘若哪天聖君想起我了,也好翻出來看看。」她從懷裡掏出一方小小的潔白手帕。
「嗯……」虛渺瞧瞧手上光芒四射的珊瑚樹,又瞅瞅鳳皇鐵青的臉,眉頭糾結,陷入了深深的兩難。
虛渺嘴角微抿,心中一片冰涼——如今他竟連她的手也不願意碰了。
這晚的點心是芝麻元宵,又黑又白,好似熊貓的皮毛。於是他抬眼看了虛渺一眼,嘴角牽出一個淡笑:「就叫湯糰吧。」
她怔怔看著,忽然想起不久前,鳳皇低頭將葡萄渡給自己的場景。
虛渺沒有想到,死亡來的這樣快。
烏紫的血沿著白玉面龐淌下,他緩緩閉上倔強的眼,陷入了漫長而無涯的黑暗裡。
「渺渺,雖然你不想我死,卻有很多人想我死。」鳳皇將自己的額頭抵在她前額上,彷彿高傲的天鵝垂下頭顱,「怎麼辦?我大概不能再陪你了。」
「龍德將軍不過養了頭豹就感耀武揚威,要是讓他知道殿下捉了只熊貓來,不知會不會嫉妒的眼珠子脫框?」粉衣少女嬉笑著將梨塊朝虛渺塞近:「殿下,您給這小傢伙賞個名字吧。」
「渺渺,將來我死了也會被世人供奉。」他氣喘吁吁的說著,眉頭緊蹙神情狠厲,「那時我定要與你,被供在同一個神龕里!」
天青不置可否淡淡一笑:「都是很早前的事情了,那時她對俗世一無所知,無心無情,不知感激。」
渺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頭掙扎。
虛渺徑直蹲在金絲絨墊子上發獃,懶洋洋,動也不動。
她的聲音有些迷茫,有些顫抖,還有一絲連自己也沒察覺到的驚慌。
追根朔源,那是因為鳳皇身上有一種非常好聞的氣味,這種味道在天界難得一聞,卻在人間四處充斥。東宮裡幾乎人人都有,卻又以鳳皇身上的氣息最為純正濃烈,每當他緊緊抱著她時,那股氣息香甜的簡直要將她化作一灘春|水。
虛渺怔怔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要問這個問題,自己又該如何作答。
鳳皇大駭,他看不到天青等仙人,以為虛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便迅速伸出手去抓,可惜卻連一片衣袖都沒攏住,徒留滿手空蕩蕩的芬芳。
然後他將一塊崑崙石放在她手裡,叮囑她說,如果想回天界便在這石頭上施法。
吳丹青已是怒極失控,高舉雙手道:「便是這兩隻!你要怎地?!這天下難道就沒有王……」「法」字還未出口,兩條胳膊忽然咔嚓一聲,從他肩膀上掉下。
「怎麼?莫不是那人間的太子讓你有了錯覺,以為全天下的人都會匍匐在你的裙底?」
虛渺獃獃看著這對俊男美女,只覺得賞心悅目至極,不過不知為何,她覺得心頭有東西開始怦怦直跳。
鳳皇手著寶劍冷哼一聲,身旁的侍從正低眉順眼的用帕子幫他擦拭血跡。
拿著染好的布去上門,他避而不見;帶著話本找他分享,他推說正在生病;甚至帶上法典去求他講解,也只換來仙童一句「聖君雲遊去也」作為迴音。
帶帖子的仙子們嬌笑著從她身邊走過,心情好的賞個白眼,心情不好的,便拋出一句夾槍帶棒的話。
「生同衾,便是這樣。」他用自己的額頭抵住她的,聲音低醇,m.hetubook.com.com目光柔的可以滴出水來。
然而鳳皇的樣子卻讓她大吃一驚——他渾身都在顫抖,胸脯高高起伏著,眼睛紅的彷彿要滴出血來。
她並沒有放棄再見天青的機會,只是私底下準備著自己的東西。
不過這次,宮女們卻發現鳳皇專門抽了時間將賀禮一一過目,又挑出了美艷絕倫的幾件。
從此以後,她開始每日為鳳皇度氣。
虛渺有些發愣:「生」她認的,「死」她認得,「同」她也是知道的,可是另外兩個字她還真的沒見過。
「渺渺,我與你手上的珊瑚樹,哪個更好看?」
「不要聽。」鳳皇蒼白的臉上滿是溫和的微笑,「噓,不要聽。」
「……既然如此,聖君保重。」
樹葉的陰影投進天青淺灰色的瞳孔,他望著風去的地方,沉思著,沒有話語。
「這是新的遊戲嗎?」
「帶寶貝了?」她笑嘻嘻撲過去,作勢去搜他的袖子。
有時候她嫌悶,想出去透口氣,他堅持非要她等著他看完書卷才說。
是的,她不會屬於他,起碼不會永遠屬於,他知道她終有一天要展翅翱翔,飛入他夠不著的天際。
「這是什麼意思?」她指著那「生同衾」,好奇。
他側過脖子虛弱靠在她的肩上,開始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氣。
她逃離的動作頓時僵住,最後終於閉上眼,隨他而去。
「愛我至深?」天青彷彿聽到天大的笑話般嗤的笑出聲來,「她根本不喜歡我,或者說她自以為喜歡我。那鳳皇太子用情至深,不惜為她國破家亡,死後又可曾得她半分追憶?」
他的語氣這樣柔和,彷彿在說一件毫不相干的傳聞,事不關己。
她向來頤指氣使慣了,很少這樣低聲下氣,如今為天青做這些事,倒也並不覺窩囊難過。
她很喜歡熱鬧的街市,常央著鳳皇帶她出去玩,鳳皇平日里對她千依百順,唯獨對出宮一事卻堅決不允。
鳳皇的眼睛笑的彎成了月牙。
少年正在婢子伺候下吃宵夜,聽了這句話,眼光緩緩落到碧玉翠勺里的。
她嘟嘴,對於所有事物,她向來只有「好看」和「不好看」兩種判斷標準。好看即是喜歡,不好看的即是不喜歡。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發燒了,燒了整整三天三夜,糊裡糊塗。
「想要什麼?蒼南的植物哪樣不是隨你挑?」來人微笑,露出整潔細緻的白牙——不是別人,正是蒼南聖君天青。
虛渺回到自己的小屋裡,一個人靜靜坐了很久。
「都聽清楚了?」天青回頭看她,煙灰色的眸子清明如許,「若你真是人,就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好氣又好笑,他懊惱得一口含住她的唇瓣:叫你作弄我!叫你攪起這池漣漪!
她抬起頭看天青,只覺得眉眼猶熟,人卻早已離自己十萬八千里。
青煙裊裊的朱殿前,天青對殿下匍匐的身影挑眉。
三三兩兩的粗鄙呼喊響起,虛渺豎起耳朵正要聽個仔細,雙耳卻忽然被人蒙住了。
每每此時,他的面色就會沉下來。
虛渺轉頭看著鳳皇,也驚呆了。
他迫不及待低頭去親她,細吻沿著腮幫一路滾下,最後落在紅菱之上,舌尖掃過她的貝齒。
「是男?是女?你們是什麼關係?」那溫柔的聲音又再度傳來。
「天下沒有免費的交易,以後你每度我一口仙氣,便可以從我的庫房裡隨意拿走一件東西,好不好?」鳳皇悠悠又說一句。
「我不要吃濟公身上搓下的澡泥兒!」
然而與眾人相反的是,鳳皇的眼中卻彷彿有火炬被點燃,星星點點,漸漸匯聚為一片精光。
其實那日表明身份后,她本想變回熊貓,卻被鳳皇制止了。
「拿著,這是給你的禮物。」鳳皇忽的將一塊細小的物體塞到她手裡,氣息有些沉重。
——她竟然還真的考慮起來了!
吃完了最後一顆葡萄,她伸了個懶腰想去洗漱睡覺。
「哪裡來的瘋婆子在這裏撒潑皮!」他又急又怒的去搶地上的殘畫,十年磨一劍啊,這是他花十年心血畫出來的東西,如今就這麼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少女毀了,就算刺她一劍也不過分!
「你想吃小吃,我就請那些商販進來做給你吃,那些民間的玩意兒,你要什麼我就讓侍衛出去給你找。」
虛渺大受打擊,整個人瑟縮著蜷成一團,遠遠看去越發的像芝麻元宵。
「妖女!納命來!」
隔日鳳皇在書房裡看摺子,她照例在他身旁的貴妃榻上安睡。
她捂住胸口,輕輕閉上眼睛。
期間她多次想施展法術回天庭,卻又怕天青責怪她沒有專心歷練,只好將念頭生生壓下。
虛渺臉上血色盡褪,眼中隱隱有碎片四散開來。
虛渺怔怔看著他,她從未見過這樣子的鳳皇,與平日里不一樣。
虛渺再朝鳳皇發了幾次脾氣后,鳳皇便願意帶著她出去遊玩了,雖然要她帶著面紗。
天青沉吟片刻,面色如常回了一句:「有心。」
鳳皇站在門口,沉聲詢問。
虛渺靜靜站在原地,並未反抗,一方面做熊貓的時候被他抱慣了,另外更重要的是,鳳皇對她做這些,她雖談不上不喜歡,但卻也絕不討厭。
虛渺呆住。
轉眼到了臘月十三,恰逢太子壽宴,東宮裡一時熱鬧起來,各種風流名士紛紜而至,獻上各種賀禮。
仙童驚訝的轉回頭瞪大眼睛。
「最美的,未必就是最好的。」他意味深長的看著她,話裡有話。
哪知鳳皇敏捷一退,剛好避開她的偷襲。
「禮物已收到,若沒有別的話要說,你且退下吧。」天青轉頭將雪帕擱在盤子里,眼眸下垂言語不耐。
「虛渺,你簡直讓我失望透頂。」
虛渺大病初愈,安靜了一些時日,並沒有再去找天青。
「不回答,我就當你默認了。」
天青緩緩搖頭,眉目如畫艷,眼角眉梢卻一片戾冷。
虛渺大喜過望,目送仙童遠去的身影,兩隻瞳孔如繁星般閃閃發亮。
「來,湯糰。」沒想到太子對這珍饈看也不看,徑直將手裡的果子抵到熊貓嘴邊。
她茫然搖搖頭——雖然她曾這個樣子與天青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天青還從未見過她從胖熊貓變身為原型的樣子,所以自然是不算的。
「湯糰,你這付樣子,還給誰瞧見過?」
鳳皇一下子笑起來,眼睛彎成極其漂亮的月牙。
虛渺就這麼以原形在東宮裡住了下來。
春去秋來,她在人間做熊貓的日子,漸漸快滿一年。
一時間汁水四溢,屋子裡香氣芬芳。
吳丹青似乎還未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直到鮮血綿綿,嘩啦啦開始四處噴濺,他臉色慘白瞧著地上斷肢,當場痛暈過去。
在他意味深長的目光中,虛渺彷彿看見那顆葡萄在他嘴裏打了個滾,然後心甘情願的粉身碎骨,化作一灘蜜水沿著他的喉嚨滑下去。
「那我與阿青,誰比較好看?」
「被個不知輕重的冒失鬼拔掉了。」天青微微皺眉,似是回想起什麼不愉快的事情,「我已經懲罰過她。」
可她分明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好,以後我會都刮乾淨了。」他握著她的手,輕輕吻上她的眼睛。
鳳皇眼神一暗。
明月如水,溫柔吻上她的臉龐,她伸手截取一段,繞在手裡把玩。
「聖、聖君……你覺得木棉芳主是全三界好看嗎?」虛渺忽然問了一個問題,音如黃鸝劃破寂靜,字字句句濺落四壁。
「你知道鳳皇為什麼會死嗎?因為他貪得無厭。」
這是她變成人形后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難以置信。
雖不知自己為何變成了熊貓,但至少有一點天青沒有騙她,他依言將她送到了人間最尊貴的地方——皇宮中。
牛頭馬面領命,朝天青恭謹一躬身,拿起法器便朝雲下飛去。
垂眼去瞄那東西,原來是塊毫不起眼的雞心石,普普通通,沒有半點艷光。
虛渺隔著面紗仔細看那妙筆丹青的畫,禁不住一震: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那畫里畫的,分明是她與天青朝夕相處的蒼南呀!
「我?」虛渺怔怔看著他,足底有股寒和圖書氣漸漸倒灌,手腳如雪冰涼,「我做什麼了?」
珊瑚樹沒了還有翡翠花,紅瑪瑙沒了還有綠松石,眼前人才是提供這一切珍寶的大財主,這個道理她才不會不知道呢!
高樹成林婆娑舞動,墨綠枝葉花如紅霞,那人站在樹下,稜角分明的臉龐分外沉毅,好似一副水墨潑出的深山蒼谷,沉沉融入畫里。
沒有摸到寶貝,她只摸到一汪濕潤的溫熱。
剛開始度氣是一門很簡單的活,她只需要在他的嘴唇上輕輕點一下。
她一下子睜開眼睛,小孩心性伸手就朝前撲去。

5

「只是我身子弱,如果沒有高人每日度一口仙氣給我,恐怕也活不了多久。」鳳皇捂住自己的胸口,聲音搖搖欲墜。「渺渺,你既然是仙女下凡,以後就每天幫我渡氣療傷,好不好?」他懇切的看著她。
鳳皇眼中精芒一閃,低頭就去找她的唇,卷著,舔著,輕咬后又含著,捨不得放。
「……你好看!」虛渺偏頭想了想,咬牙作答。
天青不願見她,並不等於她不能見到天青。反正每隔一段時間天庭就會有公開集會,那時她便可以光明正大藉機接近。
「在寒潭裡泡三十三天就行了。」虛渺伸出袖中雙手,輕描淡寫。
虛渺重新將臉深深的埋下去,再也沒有抬起來。
「你不喜歡鬍鬚?」他捉住她的手指,目光深邃,聲音暗啞。
「咦,為什麼我會覺得喘不過氣來?」她高高鼓起胸脯,疑惑不解問他。
虛渺倔強的咬住下唇:「阿青,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那時在蒼南你……」
這日她正在朱榻上午睡,忽然被一隻大手提起抱在懷裡。
庭院外忽然亮起無數的火把,兵器操戈的撞擊聲劃破長空。
「原來除了狐狸,熊貓兒也能成精。」偶爾他會抱起她,親昵的點她額頭,「湯糰,你要是變成人,該是什麼模樣哩?」
然而那雙原本潔白無瑕的柔夷,已經紅腫紫裂完全失去本來面貌,彷彿乾裂的竹筍開始蛻皮。
就在她思忖著自己的原身是不是嚇到他時,卻見鳳皇如夢初醒般大吸一口氣,朝她疾步走來。
虛渺愣住了——她不確定什麼是害怕,她只是隱隱覺得,自己不想看見這樣的鳳皇。
天青沉默了片刻,伸手在她雲鬢插上一縷虹霓。
虛渺聽的渾身起雞皮疙瘩——這小太子,活脫脫一個玉面羅剎!
鳳皇的手頓時僵在了半空中。
那寒池雖至清至純號稱萬水之源,實則冰冷無比,連司雪的神都不願意多去,靈力低微的仙人下水,簡直就是慢性自殺。
說這話的時候,他身上香甜的氣息越來越濃,彷彿一張無邊無際充滿誘惑的網朝她兜頭而來。
「湯糰,太傅說你只能再陪我二十年。」鳳皇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緊緊抱住她的,聲音氣惱哀軟,「為什麼你不能活的久一點?」
虛渺卻不依不饒去踩那畫,吳丹青雖是文弱書生,到底是鐵骨錚錚男子漢,一怒之下伸手便朝虛渺推去,虛渺被鳳皇保護慣了,哪想到他會突然動手,就這麼一個踉蹌朝門框飛去,眼看著後腦勺就要撞上堅硬牆角。
「阿青?」她想也不想就掀開面紗,水靈靈的眸子焦急在廳內搜尋——莫非天青下凡尋她來了?

6

三月里的某天,東宮含凌殿。
她很認真的背法典,修鍊心法,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天青會對她另眼相看。
吳丹青的小廝開始大聲哀嚎,臉上血淚滿布。
她看清來人,眼中的光芒頓時黯淡——此人面貌醜陋身形矮小,不及鳳皇千分之一俊美,更不用與說冠絕三界的蒼南聖君相比。
等她醒來,卻赫然發現自己被關在一隻鐵籠里。
膝蓋上放著一條絲帕,帕子里有一塊其貌不揚的雞心石。
虛渺與鳳皇相處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多,除了上朝,就連鳳皇在書房處理政務也要她陪著。
叛軍衝進東宮的時候,她正趴在白虎皮上吃葡萄,珍珠寶石在她身邊隨處散落。鳳皇沒有陪在她身邊,他說自己有要貴賓要見,說那人是京城的巨富,帶了特別的珍寶,要她乖乖在房間等著。
鳳皇低笑一聲,伸手扯過榻上寬大的朱紅錦被,將兩個人的身子蓋住。

11

「不過那只是你自以為是的喜歡。」
鳳皇眉毛一挑,沒再繼續過問。
「渺渺,我疼。」鳳皇卻搶先一步捂住自己的胸口,聲音又暗又啞,話語氣喘吁吁,「我需要你的仙氣。」
「四處走走,哪裡好看去哪裡。」虛渺輕笑,有些恍惚。
虛渺在心裏偷偷嗟了一下,有些遺憾沒能對他大肆炫耀。
天青輕咳一聲,側過眼睛:「那時你什麼都不懂,我對你不過是盡培養的義務,以後你還是隨大家喚我尊號,不要直呼其名。」
樹下忽然傳來音若黃鸝的嬌笑,隱約有曼妙的白裙搖晃。
「本來可以一刀結果,不過我知道,死並不是最可怕的事。」鳳皇站在原地微笑,就像一個純正的惡魔。
仙童走上前來,接過帕子,轉頭呈上去。
鳳皇偏過頭去,輕輕吻她的嘴角。
「況且,就算你喜歡我,我也不見得一定要喜歡你。」
「我啃你,你心裏歡不歡喜?」鳳皇痞子般眯著眼睛,壞笑著再去夠她的粉腮。
下墜的過程很漫長,無邊無際的黑暗很快讓她陷入了昏睡。
「阿青!」她歡喜得很,再也顧不得身邊人,墊起腳翩翩一躍而去。
閉上雙目深呼吸一口氣,再度打開。
遠處忽然有風掠過樹梢,樹葉悉索作響,一朵火紅的木棉花|蕾旋轉著凋落到地上。
可她真不懂,自己究竟做錯什麼了,難道喜歡漂亮的東西也是罪過嗎?
虛渺靜靜看著他,沒說話。
轟隆轟隆。
詭異的赤紅火焰在他額心跳躍,虛渺瞠目結舌的看著,忘記了作答。
「白無常,你再將這生死簿念下去。」他轉頭去看白無常,神情淡的出奇。
天青連睫毛都沒動一下:「我知道。」
聽宮裡伺候她的婢子們聊天,她知道了不少八卦。原來太子是一個非常奇特的人,雖有傾城絕色,脾氣卻執拗剛烈,和長相完全兩個方向,典型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倘若有誰不蒙他喜悅,就必然遭殃。
他啞然,感到深深的挫敗與無力。
——毫無疑問,他是這宮裡最漂亮的人,只有看著他,她才會多少減輕一點離開天青的失落哀傷。
「我才不要吃你的口水!」渺渺伸手去阻撓,「口水吃不飽!」
——兒啊,留不得,留不住啊!
虛渺覺得她說的東西自己好像聽過,忍不住口乾舌燥吞咽一下。

7

渺渺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心都揪做一團,禁不住對眼前人怒目而視——這傢伙怎麼隨便發瘋?!
天青拈起手帕一角,略微有些吃驚:「玉麥山的雪花?此物須臾便消融,你是如何搜集到這麼多的?」
「送去含寧殿。」他望著那堆寶物,微笑,他知道她一定會歡喜的跳起來的。
一旁的仙童臉上顯出不忍的表情,兀自側過頭去。
不過那鳳皇凶歸凶,卻有一雙葡萄般清澈的雙眼,幾乎可與天青媲美。於是每逢夜深人靜,她便會施展法術逃離牢籠,站在少年床邊靜靜托腮觀望。
大約是因為熊貓在三界都算稀罕物,好幾個月過去了,鳳皇對她沒有絲毫厭煩,一直挺有耐心的等著她長大。
這天是花燈節,他倆喬裝成平民上街,虛渺興奮的像是初次下山的小和尚,看什麼都覺得新鮮。鳳皇見她泥鰍般在人群中竄來竄去,忍不住無奈失笑。路過一家商鋪,有三三兩兩的青年男女在檔口買許願花燈,鳳皇眼中一亮,轉身對虛渺道:「你站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來。」
「好渺渺,不怕。」鳳皇睜開黑眸看她,眼中有光亮閃過,「外和_圖_書面想我死的人太多,我從小吃遍了所有毒藥,暫時暫時還死不了,只是……」
「你瞧,這說的便是我與你。」
虛渺不氣不惱,徑直走上前,去仙童說了一句話。仙童面露驚訝的看了她一眼,最終還是轉身走進了書房裡。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傷人——以往那些暴力血腥的傳聞都只停留在聽說階段,她沒想到他的動作這麼快,她都沒來得及看清,已非凡人所及。
鳳皇太子的新寵不是美婢,而是一隻稀罕的熊貓,這件事迅速成為了大街小巷津津樂道的話題。
於是門裡匆匆走出來一個青衣人。
「阿青,你終於來接我了!」虛渺興高采烈,顧不得聽白無常說什麼,徑直去抱天青的胳膊。
怒氣和懊惱無處發泄,他只得狠狠去咬她的唇,野蠻的舌齒長驅直入,攻城略池,彷彿只有這麼做,才能證明她真的存在於自己生命里。
「嗯?」虛渺伸手揉眼睛,迷迷糊糊不知他想幹什麼。
然而那仙童卻輕盈跳開來,朝她擺擺手,指指自己的耳,又指指自己的嘴,喉嚨里發出依依呀呀的古怪聲音。
鳳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一股怒氣狂翻,大步上前奪走她手中的物件,誰手就扔在了三丈外。
正在翻頁的手指僵住。
她原本沒有這麼暴虐,只是一腔滾燙的希望被澆了了個透心涼,加上被鳳皇嬌慣了太久太久,這下彷彿一個任性的富家小姐,蠻不講理起來。
「好,不吃。不吃。」鳳皇從她肩窩裡抬起頭來,面如皎月眉目如畫,彷彿多年美夢終於成真,此刻他心中是說不出的欣喜。
「哎呀,你又啃我!」渺渺手忙腳亂推開他,兩腮氣的發紅,「不要把我當豬蹄!」
「如果是真的,就證明給我看。」
這回她等了很久,很久很久,月落烏啼也不見任何人走出門來,她最終沉沉睡去。
「當然是你呀!」渺渺迷惑不解的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的火。
臨行前想了很多很多的話要說,如今見他神色冷漠疏離,她竟只能記起這一句。
「那堆東西那麼厚,怎麼可能看的完?!」她惱他限制自己自由,伸手抓起一顆葡萄砸去。

8

鳳皇如夢初醒,略微牽動嘴角。
她覺得那胡茬在他本來俊美的臉上非常刺眼,便伸手想抹去。
——咦?怎麼跟話本里說的不一樣呀?莫非天子的膽子要比別人大些?
也不要她做什麼,就在書房的帘子後放張貴妃榻,讓她在那兒躺著。
「又淘氣。」鳳皇無可奈何嘆口氣,伸手將它撈起,擱在自己的膝蓋上。
三十三天後,虛渺再一次來到天青的府邸前。
「稟虛姑娘,殿下受傷了。」宮女正在給鳳皇喂葯,見她走進,慌忙叩首跪拜。
這樣僵持在門口,招來不少人的嘲笑和白眼。
「……原來是你。」鳳皇的眼睛漸漸眯起來,「原來每天晚上,真的是你。」他抵著她的額頭,嘴裏喃喃低語。
——實在難以置信!
「渺渺。」鳳皇忽然走到她面前,叫她的名字,面上綻放出和煦的微笑。
「啊!殺人了!」看熱鬧的人群爆發出一陣驚恐的尖叫,路人甲乙斌丁于瞬間消失了。
即使傾其所有,也終是留不住嗎?
天青冷淡而嚴肅的說著,彷彿在說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鳳皇親完她的睫毛,目光落到她纖細的脖頸上。
濃煙湧入,火光漸盛,四周響起了噼噼啪啪的炸裂聲音,整座宮殿都被起義軍點燃了。
紅色身影腳步一頓。
天青這是告訴她,不要再來了——他寧願將自己的仙童換成一個聾啞人,也不願再有人幫她說話。
「姑娘找我?」青衣人朝她抬起頭來,面露驚訝,「在下便是吳丹青,不知何時何地認識了姑娘?」
虛渺如是說了一句,盈盈轉身邁開步子。
虛渺抬起頭一看,差點沒一口氣吐出血來。
「我在這裏,還問什麼王法?」
「你受傷了?傷在哪兒?如何受得傷?」虛渺大吃一驚,頓時將崑崙玉的事拋諸腦後。
「這位小哥,我已經用最乾淨的寒池水洗過了。」她忐忑不安望著仙童,寬袍下手指互攪,「可不可以求你再去幫我通報一聲?」
她睜開眼,看看自己的手。
正驚慌著,卻見一隻藕臂伸進,遞過來半塊水晶梨。
——天青這個傢伙,她下凡這麼久也不來尋她,她有點生氣了。
「他是照顧我的人……」虛渺嘟囔著,睡眠被人打擾是她很不樂見的事情。
「去歷練下也好。」天青點點頭,然後沉默。
當時她還是赤|裸的,她並不知道要如何面對男人,只當是平時對天青,撒嬌拿小性兒。
她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天青說過,如非生死關頭,絕不許主動聯繫他,莫非他發生什麼事了嗎?
從頭到尾一氣呵成,沒有驚慌失措,沒有多說一句。虛渺一頭霧水,由著他折騰,鳳皇將頭靠在她的肩窩上,大口大口的喘氣。
「有辦法了。」鳳皇蒼白的臉上綻放出耀眼的光華,「湯糰,我要給你找續命金丹!我活多久,你就得活多久,這樣你就能永遠與我作伴了!」
他心中又急又慟,勉強壓抑的毒性全都爆發出來,五臟六腑統統攪做一團。火焰熊熊舔舐上皮膚,全身猶如被無數針扎,眼前景物逐漸變模糊了。光影斑駁天旋地轉之際,他忽然想起父王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自從鳳皇認定熊貓通人性后,虛渺便不再偽裝,常根據各種場景露出或惆悵或歡喜的嬌憨姿態,逗得鳳皇哈哈大笑。
啪啦!世上最大的赤壁紅瑪瑙再也尋不見了。
少年吱嗚兩句,沉沉睡去。
「鳳皇!我的寶貝不見了!」她哭喪著臉去找東宮的主人。
次日她是被人推醒的,她睜開眼,看見一張陌生的面孔。
虛渺被他吻的不耐煩,伸手作勢去推。
偶爾少年做噩夢,輾轉反側皺眉低吟,她於心不忍,便伸手捂著他的額頭溫柔安撫:「別怕,別怕。」
吳丹青啞然,好半響才諾諾道:「難道不是心之所向便可以畫么?小生以為只要想得出,便可以畫的出。」
她抿起嘴角,表情堅毅的朝門外走去。紅色衣衫漸漸隱於煙融墨色,彷彿極夜來臨前絢麗的晚霞。
她面色蒼白,將下唇咬的更緊,硬生生啃出一個血印,「我輸的也甘心。」
將她關起來的少年正是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東宮太子,小名鳳皇。
她夢見天青傲立在漫漫無涯的火海里,無論她怎麼呼號都不肯回頭,只留下一個冷漠的背影。
彷彿罌粟的果實,讓人不知不覺上癮。
只見那螢光漂浮一陣子,漸漸散開。熊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窈窕白皙的少女,烏髮極地,雙眸寒星,粉唇微翹好似新鮮的紅菱。她捂嘴看著鳳皇,睫毛忽閃,聲音彷彿出谷的黃鸝。
「……你聽得懂。」
「小弟弟,是不是你家聖君肯見我了?」她驚喜的伸手去抓仙童的衣襟。
「渺渺,你不懂,不要緊。」鳳皇留戀的舔著她的唇沿,目光朦朧如煙,「我可以等,可以教。」
「仙童說你即將離開天庭,不知是打算到哪裡去?」天青狀似不經意問一句。
「你怕我嗎?」後來鳳皇望著懷裡驚魂未定的她,目光深幽。
「也不看看自己身份,連個帖子都得不到!」
「虛仙子說……」仙童遲疑一下,還是說完了下半句,「她說這是最後一次前來拜訪,不管您見還是不見,她明日一早就會離開天庭。」
「只是什麼?」虛渺一向性子爽快,這下恨不得掰開他的嘴看他的下一句究竟是什麼。
腰忽然被人攔住,輕輕一帶就回到屋子裡。
仙童一見是她,小臉蛋頓時搖的彷彿撥浪鼓一般。
宮女們都看的呆住,她們從來沒想過,殺人不咋眼的太子臉上竟然也會有這樣溫和的表情。
「以後不可再叫我湯糰,我叫虛渺。」虛渺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也無意弄明白,腦子裡只想著趕緊趁火打劫m.hetubook.com•com得寸進尺。
她竟然變成了某種黑白相間,肉滾滾又圓又肥的動物!
為何如今,你對著我像對著一個陌生人哩?
漸漸的,虛渺弄懂了她所處的環境。
「是我在花園的盆景里撿的。」鳳皇彷彿早已預料到虛渺的反應,無奈的笑起來,「雖不美,卻是我能給的,最後一件了」。
「……渺渺,我很快就會下地獄去了。」烈焰灼灼,鳳皇的眼神忽然重新有了溫度,眸子彎的像新月,聲音迷離似醇酒,「你不走,是願意留下陪著我嗎?」
虛渺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委屈的垂下眼睛。
「哎喲,好准!」她一下子忘記了生氣,從貴妃榻上直起身子拍手,「竟然這麼准!」
葡萄先撞在他的蟒服上,又彈到書桌上原本乘點心的白磁碟里,碧綠碧綠滴溜溜的。
大石落地,虛渺笑眯眯去拍他額頭:「真聽話。」
身上所有的殺氣都在一瞬間里消失殆盡。
天青蹙眉,略帶不悅的看著眼前凄惶的少女:「見與不見,我一直都在這裏,有何關係?」
熊貓?熊貓?沒想到我竟然變成了一隻熊貓?!沒想到人間最尊貴的身份竟然是一隻熊貓?!
虛渺不知他有何打算,乖乖點頭,目送他離去。
他望虛渺一眼,欲言又止。
虛渺乖乖點頭。
皮膚泡白髮漲,嘴巴發青發紫,次日一早虛渺顧不得發抖的軀體,穿好衣服匆匆朝天青的府邸奔去。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雖然已經在人間過了快十年,這段時光對於天界來說,不過彈指須臾。
「因為我吸走了你的仙氣。」他堂而皇之的去啄那香腮,似乎意猶未盡,「你有點虛了,乖,歇一會兒吧。」
「鳳皇?」虛渺從未見過這樣的鳳皇,她下意識去握他的手,小聲叫他的名字——掌心所及之處,一片冰涼。
「既是你種的花,怎可能不好?」有人從綠蔭里緩緩踱步而出。
「是的,我一直都這麼貪婪。」他的眼睛越來越暗,直到與黑夜融為一體,「渺渺,你怕了嗎?」
眼看四下無人,她的身上開始散發出朦朧的螢光,一層層一縷縷,彷彿輕柔細羽將她包裹。
仙童嘆口氣,轉身離去:「也罷,就幫你說句好話。」
「不好看的我都不喜歡!我只喜歡好看的!」
噼啪!
忽然之間,天青再也不願意見她。
脖頸下的那顆頭顱微微聳動,她知道他舒了一口氣,而且變得很高興。
那時在蒼南,你為我裁月,為我織雲,為我遮風擋雨教我規矩倫理。
「倒是甜。」他舔了舔嘴唇,神情舒愜,彷彿意猶未盡。
他望著虛渺,微微揚起嘴角。
「這不行!我絕不允許這麼齷齪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暗自下定決心。
「既然決定離開,又何必前來見我?」
她渾然不知,只顧握緊手裡的荷包,心中喜悅無限。
「嗯。」他摸著她的臉應一聲,悱惻纏綿,銷魂繾綣,「依你,都依你。」
哪像第二天醒來,崑崙石突然不見了,虛渺彷彿世界末日般東竄西竄滿屋子的尋找,卻連崑崙石的影子都找不到。
而後他會撬開她的嘴,將舌頭伸進來,卷了又卷,攪了又攪。
「這幾天又進貢了什麼寶貝嗎?」她甜甜笑起來,眼中滿是期盼。
「既然如此……」
「湯糰,你聽的懂我的話。」
還沒等虛渺反應過來,他已經脫下蟒袍將她緊緊一裹,然後大力擁進懷裡。
「無心無情?」少女瞪大眼睛,「可外界都傳說她愛你至深,日日為你守門放哨呢!」
臨走那天,她跟天青撒嬌說,自己要降落在凡間最漂亮的地方,第二漂亮都不行。她還要一個受凡人敬仰的身份,能享盡所有的榮華富貴,見識凡間最美和最好。
「我見他鬼鬼祟祟站在你的院牆上,便提劍去追,想不到……」他忽的咳嗽起來,伸手掏出絲帕去捂,帕子攤開,現出一口烏血,「想不到他對我用了毒。」鳳皇虛弱的合上雙目,彷彿已經好命不長。
她卻輕輕咦了一聲,搖頭否定:「我是不會死的,我是仙,你忘記了?」
「你不配畫這麼漂亮的東西!」虛渺卻發了狠,將畫卷撕碎扔到地上,又踩了兩腳,「你名字里不配有青字!」
她還未了解男女之事,只當鳳皇是餓了,要吃東西,或者要偷她的仙氣。
三日後,太子殿下廣發英雄帖,誠邀各路能人異士尋找續命丹,成功者將獲得賞金萬兩。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被她找到一株開滿紅花的大樹,虛渺縱身一躍跳到樹上,沿著樹枝朝牆內爬去。
虛渺一怔,隨即將頭顱埋的低低:「是……」
鳳皇冷然轉身,擁著已經痴獃的虛渺,揚長而去。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她幾乎就要感謝天青的先見之明了。
宮女將手裡的羅香果削好,戰戰兢兢遞到鳳皇手裡。那羅香果是西域小國進貢的,一年不過百顆,陛下大手筆全部都送入了東宮,他們這樣的下人只能看看,聞聞味道。宮女決定等會兒先不洗手,找機會偷偷舔一下。
鳳皇見她痴痴傻傻,便又捻起一顆葡萄含在嘴裏,俯身朝她探來。一個低頭,那顆葡萄被他靈巧的度到了她口中。
虛渺大吃一驚,將目光放的更遠,卻見不遠處的朱榻上坐著一個身穿明黃蟒袍的少年,正靜靜朝這邊望著。他看起來大約十三四歲模樣,皮膚蒼白身材頎秀,整個人陷在綺麗赤錦中,本該暖意融融,黑狐領上的俊臉卻凍若冰霜。
「天底下還沒有我得不到手的東西。」他輕哼一聲,眉目間滿是戾氣倨傲。
「阿青!阿青!你在哪裡?出來見我!」她顧不得眾人目光,四下張望神態凄惶,聲音都顫抖起來。
——她不懂自己為何會突然失控,為何會大發雷霆,她根本並沒有人類的感情,自己又何必與她斤斤計較?
在吃了第三百五十六次閉門羹后,仙童終於不甚其擾,對她吐露實情。
虛渺傻了,眾人呆了。
所謂有錢好辦事,不出一個月,傳中的續命丹就被送到了東宮裡。
「當然是阿青!」她條件反射做作答。
「阿青,你為何忽然不肯見我?」

1

「……你不是很喜歡那隻麒麟墨玉硯嗎?我用它磨了墨,寫了幅字送給你。」
「不,你不想我死。」見她久不作答,鳳皇忽然自嘲答一句,臉上有絲無奈的苦笑,轉瞬即逝,「你當然不想我死。」
鳳皇的眼睛亮的彷彿元宵的燈火。
隔了半響,鳳皇的話音響起,咬牙切齒挫骨揚灰。
鳳皇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兩隻手指伸進磁碟,夾著那顆葡萄,緩緩送進嘴裏。
然後太子說了一句讓眾人絕倒的話。

3

「……我明白了。」
「渺渺,誰都能怕我,只有你不行。」他在她耳邊,低聲著懇求的話語。
「告訴我,阿青是誰?」他望著她,目光脈脈含情。
「沒有心的殘次品。」天青的話語在耳邊回蕩。
那吳丹青起先見她姿容清麗脫俗,這才禮讓三分,這下眼瞧畫作被毀,心痛的頓時揪起來。
抬頭一看,鳳皇正斜斜倚在門框邊上看她,目光深沉,月光下面色寒涼。
下意識咬碎葡萄,甘美的汁水充斥于口腔里,唇齒留香。虛渺茫然的看著他,渾然不知他做的是個什麼承諾,又在心中下了如何的決心。
「狗太子,還不交出那淫|婦!讓我們千刀萬剮!」
機會終於來了,天庭舉辦賞花宴,天青向來與芳草門弟子保持交往,這次會應邀出席。
天青垂著頭,烏黑髮絲滑落於淡色衣袍,煙灰色的雙眸不見半分思緒。
「張嘴,啊。」他嘴裏好言軟語的哄著,將果子抵到熊貓跟前,修長的手指幾乎要伸進粉紅的嘴裏去。虛渺恍然回神,似是怕他戳破自己喉嚨,趕緊啊嗚咬下一口。
然後牙一咬,重新邁開步子,頭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什麼?湯糰?!
天青忽然嘴角輕揚,彷彿想起某個滑稽片段,可笑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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