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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雖然在這個時候，這樣笑有些破壞氣氛，可他們就這樣對視著笑出聲來。鼻尖相對，呼吸在側，眼前的人便有些看不清了。

「這是怎麼回事？」她怔怔回不過神，「這不是真的，騙子，到底是誰這麼無聊——」

「我知道你是誰，當然知道。于秋說得沒錯，我喜歡你，而你既然說不會離開我，想必你也同我一樣吧？」花兮說完，忽然覺得這番話有些自戀，害怕被拒絕，急吼吼地便要再插幾句，卻不想燕綏之悶悶地笑，那一聲笑得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或許她自己也沒想到，那些沒講出口的話，就這麼飄進她的夢裡，與她內心深處沒想明白的那些東西交織在一起，編成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畫面。

腦子又亂又慌，裡邊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花兮呆了許久。好半晌才走上前去，短短几步路的距離，她卻覺得那樣遠。此時的花兮似乎忘記了驚與怒，只是怔怔的，動作極慢。走著走著，她膝蓋一軟。

在這沒有顏色的天地之中，她忽然有些不喜自己這一身的緋紅。

可這時候還要聽懂什麼意思呢？

夢裡，她坐在桌子上晃著腿，看著少年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砍柴。

「嗯，好，我抱抱你，我就在這兒，我不會走……」

卻不想，再次睜開，她已經不在池塘前邊了。

「我在這兒，就在這兒。你怎麼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

雖然以前，花兮總是動不動就調戲嫌棄燕綏之，但她一點兒也不想讓他離開。不，不是一點兒，是她半點兒都不想。

她一邊在這兒找，一邊希望自己找不到東西，如果土裡什麼也沒有，那麼這便一定是個玩笑，雖然無聊又可惡，但這一次ｍ.ｈｅtｕbｏｏｋ.ｃｏm.ｃｏｍ，她希望是自己被耍了。

身邊的人好像有些慌了起來，一下一下為她順著氣。

花兮不答，只是這麼看著他，也不擦下眼淚，只是吸著鼻子看著他。抽抽噎噎，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像是一下失去了所有東西。

她跪在一小塊青石板上，那石板前邊，是一處碑冢。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太快，幾個轉眼而已，叫人反應不及。花兮握緊了拳頭，她只覺得自己手指冰涼，卻不及自己的心，在看見石碑的那一刻，已然凍結成冰。

這身衣服讓她覺得自己與這裏格格不入，也似乎不適合……不對，怎麼不適合？這裏邊又不是他，一定不是……

果然被嘲笑了，果然要被他……

可花兮並沒有不滿意。

花兮心底暴躁，想打掉他的手，卻在這個時候，透過淚眼看見一張無措的臉。

「算了，即便不正經，你還在，便也算個好夢……」

她原本懸著的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此時只覺得無比妥帖，只是妥帖當中，又夾雜著幾分心酸。

接著向下，吻上她的鼻尖。

吻畢，他稍稍離遠了些，聲音裡帶著愉悅：「你知道我是誰嗎？」

可她摸了半晌，什麼都摸不到。

「你……」

她用滿是泥土的手揉眼睛，揉得眼裡一片乾澀刺痛，可她寧願這樣痛著，以為自己是因為被泥土迷住而睜不開眼睛，以為自己是因為這樣才會將眼前景象看錯。

這個聲音太過認真，太過溫柔。因此，即便知道這不是真的，知道他是在撒謊，花兮也沒有戳破它。

自始至終，花兮的聲音都是乾澀的，帶著燕綏之讀不懂的悲傷。只是，他讀不懂她的心情，卻能讀懂她的言語。

「和*圖*書說的也是。」花兮其實不記得自己之前做了些什麼，但順著他這句話，她的腦子裡又生出些畫面，像是真的做過。

花兮眯著眼睛看他。

少年搶在她之前問道。

花兮強笑開來，要把那心酸沖淡。

興許是隨著這一聲響起，眼前的石碑炸裂成末，那碑后的土丘顯露出來。

我也不嫌棄你，我還是很希望你能在我身邊。

他望著她哭得紅紅的眼睛，驀然有些心疼，疼過之後，又變得柔軟起來：「所以，你方才一下子哭得那麼傷心，是因為夢見我……不，是因為看見我不在了？」

「謝謝你的知道。」

他的胸腔微微震動，弄得她也連帶著震起來。

燕綏之朝她走來，花兮極其自然地掛在他的脖子上扒著。

「謝謝你讓我知道。」

「沒關係的，別怕，不要哭。只是夢而已啊。」

但他的模樣已經那樣清晰地刻在她的心裏，看不看得清又有什麼關係呢？

燕綏之抱著她，有陣陣溫熱從他身上傳來，可花兮只能記住不久之前她觸到的冰冷泥土。那感覺太過深刻，根本不是夢。那根本不是夢。

哪怕他死了，她也要帶走他。

其實，這才是夢吧？是她傷心過度，以為他還在身邊的夢。

「哇！好多魚！」她興沖沖地伸手去撈，「好肥的魚，我們是拿來燉湯還是紅燒？」

「你怎麼沒有穿衣服？」

而燕綏之也就這麼托著她走出去，走到小院里的池塘邊上，花兮低頭，往水面看一眼，只那一眼便興奮地跳了下來。

「我愛你。」

「小燕燕？」她遲疑地喚了一聲。

花兮本來止住了的眼淚又隨著這句話再次湧出來。

花兮想掙扎，卻在碰到他的時候感覺到對方的顫抖。就是在這一瞬間，和*圖*書原本想要扯開他的動作，變成了順著他的手臂往上，緊緊抓住他的肩膀。

「你是，燕綏之……」

花兮微微笑，強壓住那不聽話又要冒出來的眼淚，摟住他的脖子。

再仔細看去，那人的眉眼也依稀是熟悉的輪廓。

那雙原本扶在她腰際的手，此時抓得她有些疼。

身後的聲音沙啞，卻依然含著笑意：「你想怎麼吃，便怎麼吃。」

「渴不渴？」她晃著的腿停了停。

魔界沒有蒼老這麼一說。

「……是，我不會離開，永遠不會。」

原來，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認得出來。還有，就算你這樣老，這樣老，老到躺在了土丘里，老到只有這身衣服和原本相似……

也許，她早就不只是為了好玩才留他在身邊的了。

花兮一愣，也是這個時候，她從池中看見他的模樣。

她的聲音微顫，帶著幾分怒氣、幾分震驚和滿滿的不可置信。是啊，不信，她當然不信。即便心知燕綏之的生命不如自己長久，可他怎麼會就這麼離開！

「你不是說，不會離開的嗎……」

然而，再次睜開眼，身前是一個已經被清理乾淨的老人。滿頭白髮，一身白色、僅在衣擺處帶著幽藍暗紋的衣衫，和那被蒼白襯得更加鮮紅的發繩。

「你說得對。花兮，我很開心。」

說話間，他像是長大了幾歲，眉眼間的青澀全部褪去，對著她也不再那樣害羞臉紅、不敢說話。那樣的燕綏之沒有原來好玩了，偶爾她想調戲他，都覺得無從下手。

她已經很久不曾有過鼻酸的感覺了。

她伏在他的肩頭，卻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

「……」

她哭著哭著，抽了起來。

也不知道刨了多久，花兮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手也酸痛，連帶著，wｗｗ•ｈeｔuboｏk.ｃoｍ.ｃoｍ膝蓋和腰背都硬得發疼。

燕綏之搖搖頭：「不渴，方才你不是給我端了水嗎？」

花兮一陣心慌，雙手往前探著，想要摸到還躺在地上的人。

她順著往上拂去，接著，見到了藍色暗紋，再就是被泥土弄得有些髒的紅繩。

好像抓緊了，他就走不了了。

花兮說，自己有很多心裡話，想講給眼前的人聽。可是，還沒來得及將話說出口便是一陣困意襲來，她也因此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有風帶起枯葉落在那土丘上，草兒一下子全部失了顏色，這一瞬間，花兮只覺得滿眼的枯黃，看不到一點兒生命跡象。

「我為什麼也沒有穿？」

雖然我現在腦子混沌，混沌到自己都有些不清晰……但混沌是混沌，我又不是傻子，我……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你是誰呢？

「我還在，便算是個好夢？」他稍稍離開她些，強迫性地與她對視。

就像，在燕綏之以前，她從沒擔心過，身邊會有人老死。

我知道，當然知道。

「我就說嘛，我知道的。」她笑著對他說。

花兮一驚，有些不敢置信似的使勁兒閉了閉眼睛。

碑冢上刻的是她熟悉的名字——燕綏之。

明明可以用靈力一下子把土除個乾淨，卻偏要選擇這種麻煩又累人的方法。也許是潛意識在拖延時間，不願意相信眼前所見。

望著土丘，花兮愣了許久。

她覺得眼睛有些潮，連帶著眼前的一切都被這份潮氣糊住，糊得即便是近在眼前的人，她也看不清楚。

他那樣膽小，怕高又怕黑，一定也很怕冷吧？他總是黏著她，一定也會害怕一個人。

可她剛剛這麼想著，那土裡便露出了個衣角。

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氣，直直倒在了土丘前邊，伏了一會兒，她勉和-圖-書力伸出手，顫抖著手指，一下一下去刨土。

「騙子……」她帶上哭腔，「根本……這句話根本就是在騙人……」

不論是幾百幾千年，還是如她這般活了近萬歲，在修為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便會定住，而在那之後，不論再過多久，哪怕靈息散盡，直到死亡，他們都會是一般的模樣。是以，她從未想過蒼老是怎麼一回事。

「你是不是做了噩夢？」

迎著吻上自己的唇，花兮生澀地回應，攬著他的手也越收越緊。而身前的人或許是驚訝於她的回應，一停之後，動作更加激烈了起來。

「你不要說這個，你……你如果知道了，是不是就要走了？你不要走，小燕燕，你能不能抱抱我？你不要離我這麼遠……我抱不住你，抓不住你，你很快又要消失了……」

有一個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飄飄忽忽地鑽進了她的耳朵。這個聲音很熟悉，只是被碾得模糊，叫人聽不清也抓不住。

她說得顛三倒四，叫人聽不懂意思。

「騙子，根本就是騙子，你說的話是不是沒有一句真的，你到底在哪裡，你到底去了哪裡，你……」

花兮鼻子一酸。

那是一個中年人，眼角眉間有著深深紋路，穿著的卻是她熟悉的藍白色衣裳，他的袖口、衣領和腰封都是她在一個少年身上見慣的幽藍色。

「嗯。」他笑笑，「你知道就好。」

這一瞬間，花兮終於再忍不住，哭了出來。

「……」

有一個吻落在她的額頭上。

不論如何，她也要帶走他。

身後的人應道：「嗯。」

花兮就此頓住。

可就算沒有想過，沒有考慮過，在看見這樣的燕綏之的時候，她也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繼而，重又覆上她的唇。

被耍了總比真正發生了要好。

白色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