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與君共乘風

作者:九歌
與君共乘風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五章 城郊乞丐窩

第五章 城郊乞丐窩

阿煢聽罷,又拐彎抹角地問那樵夫那些人的具體失蹤世間。
阿煢頓時就變了臉色,目光不善地望著那一臉天真的少年:「你跟蹤我究竟有何目的?」
十五年前芸娘慘死的畫面陡然躍上心頭,她的眼睛因恐懼而越睜越大,某一瞬間她只覺兩眼一發黑,便直接栽倒在地,再無任何意識。
店小二不回頭去罵倒好,一罵整個人都炸成了炮仗,也不管自家店的死對頭是否正杵在門外看熱鬧,連拉帶扯地將那一隻腳已邁出門檻的少年拽了進來,朝他劈頭蓋臉一通罵:「狗娘養的小雜種,還想在老子的店吃霸王餐不成?」
白為霜面色不變,只言簡意賅地道了兩個字:「手腕。」
簡直得意忘形!
樵夫瞥了他一眼,繼而搖頭,道:「那小子的穿著和周身氣度,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八成是個出來遊山玩水的富貴人家公子,嚇跑就好,不要招惹是非。」
他這一笑叫本該悠閑看熱鬧的阿煢心中一悸。
阿煢再也不能以一種看熱鬧的心情繼續圍觀下去,連忙起身拍拍那店夥計的肩,掏出兩枚銅板,朝他粲然一笑:「這孩子生得這般機靈,又豈會做出這等事,我瞧呀,他八成是忘了要付錢的事。」
約莫戌時三刻,天就要完全暗下來的之時,她終於抵達芸娘所居的紫雲苑。
許是瞧出阿煢並無搭理自己的打算,少年又笑著看了阿煢幾眼,方才起身離去。
少年穿了一身粗麻縫製的短打,低頭坐在那裡吃面,阿煢不過是隨意掃了他一眼,他便警覺地抬起頭來,目光陰鷙地望著阿煢。
眾所皆知花椒味辛,即可防蟲又可防腐,除此倒是鮮有人知,它還能用以除屍臭味,歷代帝王的棺木中都會混入花椒與龍腦等香料。
被運去雲陽山的乃是蒼家家主的屍體,被運去陰山的則是蒼家大少的屍體,阿煢雖不能分辨其中究竟有何區別,心中卻隱隱有個猜測。
他笑起來的模樣與不笑的時候儼然兩個人,不笑的時候總給人一種暴戾乖張之感,就像整個人都籠在一片黑霧之中,彷彿隨時都有暴起取人性命的可能。
阿煢尚未想好要與那少年說什麼,那少年便又笑著湊近了幾分,道:「這位姐姐一直在山上轉悠,可是迷路了?」
這話看上去像是沒有任何問題,只是這臭小鬼的語氣著實令人不喜。
樵夫沒說的是,陰山山腳下住的本就人不多,又總是發生這種事,漸漸大家全都搬走了,只剩他與另外幾戶人家。
阿煢的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少年絕對不簡單,在尚未摸清其底細之前,她並不願暴露身份,只得解釋道:「我是在找娘親的墳塋。」
阿煢猛地一抬頭,這才發覺自己竟被白為霜領到一間密室里。
聽聞此聲的阿煢連忙吹滅紙燈中的蠟燭,小心翼翼將頭伸出去偷看。
無邊無際的恐懼猶如黑夜般籠罩著她,她甚至聽到了那人寸寸逼近的腳步聲,五米……四米……三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停在了她床畔。
兩個時辰后,她已恢復意識,本該轉醒,卻在即將睜眼的一瞬間察覺到一股森冷的目光將自己鎖定。
白為霜的拳在她眼前一寸處停下,薄涼的唇勾出一抹寒意徹骨的冷笑:「你究竟還要裝到何時?」
他聲音有些含混不清,又斷斷續續,只能依稀聽到「血蓮現世,神祇降罪,大周將滅」幾個關鍵字。
她這輩子很少主動求人,而今只求白為霜能給她找出娘親屍骨的時間,此後任憑他如何處置,她都無怨無悔。
白為霜的觀點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他竟將那放雞引誘阿煢之人,與七年前放暗箭殺死古怪男子之人聯繫在一起。
她順著昨日的路,一路往山上走,卻是怎麼都找不到那兩個男子口中的聖地。
那個吸血殺人的黑袍男子尚未離去!
阿煢將這幾個字來來回回細細嚼了幾遍,忽而眼睛一亮,才欲與白為霜道,她曾在蒼家家主書房內見過一幅血蓮圖。
阿煢一路策馬飛奔,終於在山腳下找到一戶農舍。
阿煢又豈會聽不懂,這一下倒是徹底拉回了她的理智,從前在杏花天的時候倒是真正意義上的人人平等,大家都是同窗,並無貴賤之分,而今卻不同,她不過是陸九卿的棋子,一個芝麻綠豆大的七品縣令。

直至那渾身煞氣濃郁到像入了魔似的的白為霜步步逼近,阿煢方才恍然發覺,眼前那尊凶神竟是老熟人白為霜。
店夥計還真是個不知死活的,即便收了阿煢的錢,仍對那少年無任何好臉色。
阿煢卻毫無徵兆地跪下,朝他磕了個響頭。
阿煢換了身粗布衣衫,假扮成來陰山上墳的民女。
她不知白為霜今日究竟是怎的了,試圖掌控話語,毫無隱瞞地將自己今日所見都與白為霜說了一遍。
看似簡單隨意一句話,所囊括的信息量卻相當之大。
那一刻,hetubook.com•com她的心臟幾乎就要蹦出胸腔,身體先一步做出反應,連忙蹲下身去,躲在窗后的花叢里,緊緊咬住手指,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聲音。
本面如死灰,不報任何希望的阿煢瞬間喜笑顏開,忙不迭道謝。
阿煢看了眼二人所去的方向,並未尾行,直至再也聽不到那二人的腳步聲,她方才起身,往山下走。
阿煢一聽便來了興緻,問道:「為什麼?」
阿煢莞爾一笑,自言自語似的道:「不然你那時候又為何這般突然地喚了聲蒼瓊。」
那少年卻突然彎唇,朝她一笑,道:「多謝小姐姐。」
「去他大爺的!大晚上的又被拽起幹活,還讓不讓人睡啊!」
阿煢緩緩垂下了眼睫,大概那間茅草屋內藏了不少屍體,否則又豈會花費這麼大的手筆。
孰可忍孰不可忍,阿煢終於被白為霜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舉動給惹煩了,再也不想去顧忌他的身份,一把將其胳膊甩開,語氣不善地道了句:「世子大人這是要做什麼?」
待到阿煢將話頭轉至陰山之上時,樵夫那兩道雜草似的眉全然皺成了一團,頗有些忌諱莫深地與阿煢道:「俺勸你還是莫要再往山上走了。」
從那以後,整個梅城縣的人都知蒼家主母瘋了。
前者一箭射死半夜懸繩入屍坑的古怪男子,救阿煢與白為霜性命。後者看似在惡作劇,實則從頭至尾都在給阿煢與白為霜提供線索。
大抵是十五年前,那時的蒼家主母還是芸娘,而她則憑藉優越的家世,一來便是蒼家的平妻。
明知芸娘對她而言無任何威脅,仍是被她視作了肉中刺眼中釘,她日常的消遣便是想著法子來折騰那娘倆。
一個半時辰后,何氏已然抵達世子府,仍是那副瘋癲樣,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手舞足蹈,像個心智不全的孩童。
她氣勢洶洶邁步而來,卻在即將推開芸娘房門之際停了下來。
那一剎,她的心臟彷彿被人狠狠捏在了手中,喉嚨亦像是被鉛塊堵住,巨大的恐懼使她渾身發顫,不敢動彈。
何氏依舊是那副痴痴獃呆的模樣,阿煢在腦子裡將白為霜方才所作所為反反覆復過一遍,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究竟是在做什麼。
她本以為是自己眼花,結果,翌日便發覺自己相公死在書房,不到一個時辰,向來被她視作心頭肉的長子亦慘死房中,死狀與當年的芸娘一般無二,她聲嘶力竭地抱著兒子尚未涼透的屍體放聲痛哭,卻以眼角餘光瞥到一截藏在屏風后的黑色衣袍。
阿煢幽幽嘆了口氣,詢問白為霜下一步有何打算。
阿煢確確實實是才從外地回來,也從未聽過陰山鬧鬼之事,不禁點了點頭,道:「願聞其詳。」
她就這般神色悲戚地跪在地上,一點一點回憶起當年之事。
阿煢反倒因他這句無意之話而緊繃起身體,面色僵了近兩瞬,方才再度舒展開:「你都知道了。」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
至於那少年,阿煢本就對其無任何好感,自打面上了桌,便再未拿正眼瞧過他。
少年既然知道她一直在山上轉悠,又這般恰恰好地與她相遇,除了一直都在跟蹤她,她再也找不出別的理由。
是了,一個人即便心智不全,在面對突然襲來的拳也會下意識去避開,而不是像失了明似的愣在原地。
而這時候,本想繼續裝下去的何氏卻已綳不住。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面上露出悲戚的表情:「還請世子大人開恩,民婦也是逼不得已啊……」
白為霜走了,阿煢並未即刻跟著離開。
白為霜身上寒氣卻越來越盛。
此時此刻,即便她想走,怕是也無任何辦法能保證她走的時候不發出任何聲音,況且此時的她還不能點燈,須得摸黑離開,既然如此,她倒不如守在此處暗中觀察,看他們口中的聖地究竟在何處。
「古怪?」阿煢挑了挑眉,旋即朗聲一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山還能吃了陸某不成?」
白為霜給出的時間著實太短,短到她已分不出心去搭理旁的事,短到她已無暇去關心自己的生死。
芸娘的死因太過駭人,即便何氏目睹了全程,也不敢站出來為她說一句話。
她猶自垂著眼睫回憶昨夜的路線,身前卻突然籠來一道黑影,她猛地抬起頭來,卻見麵館里的那個少年正笑吟吟地望著她。
阿煢嘴甜又活絡,不足片刻便已和那樵夫聊了起來。
然而,連一口氣都未能完整地吁出,白為霜這廝竟二話不說便拽著她往山下走。
那名被她一骨頭砸暈的副將正兩眼獃滯地望向前方,阿煢深知自己當日所用力度有多大,不禁有些心虛,暗自思忖:這人怎成了這副模樣,該不是被她一骨頭砸傻了吧?
本以為這樣便能打發那少年。
少年仍笑嘻嘻地站在她身後追問:「小姐姐,你莫不是惱羞成怒了,否則,跑什麼呀?」
白為霜卻覺她這笑刺https://m.hetubook.com.com眼,逃也似的轉身離開。
他一切都做得十分穩妥,怪只怪那時候店外突然有人朝小二吼了一嗓子,道:「喲,你家今兒個終於接了兩單生意咯!」
芸娘房裡的窗尚未完全闔上,她能透過窗上的縫隙將屋內之景盡收眼底。
「兩個月。」白為霜聲音冰冷徹骨,如從寒冰地獄傳來,「本王只給你兩個月的時間。」
又過半個時辰,那兩名男子方才堆好墳包,抬著裝屍麻袋徑直往山上走。
說完這席話,何氏已泣不成聲。
「哎……你這年輕人啊……」為了勸住阿煢這非要往山上闖的年輕人,樵夫終於說出了實話,「你是打外地來的,或許還不知這陰山鬧鬼的事吧。」
農舍外瀰漫著一股子若有似無的香味,阿煢吸吸鼻子,閉上眼睛細細分辨一番,她能聞出那是花椒與劣質檀香相混雜的味道,她即刻翻身下馬,站在農舍半人高的籬笆外張望著,隔了半晌方才喊道:「可有人在家?」
周遭並無奴僕,她既不敢大喊大叫亦不敢繼續待在原地繼續看下去,本欲悄悄逃離,那裹著黑色斗篷的男子卻在她即將離開的那一剎猛地一回頭!
陰山與風景秀美的雲陽山不同,山如其名,是座徹頭徹尾的陰氣颼颼的荒山。
那日蒼家所有奴僕都在外院忙活,紫雲苑中只余芸娘一人。
不過須臾,那甚是簡陋的茅草屋內便走出一拿著斧子的樵夫,瞧見阿煢站在門外,立馬將斧子收了起來,很是熱情地詢問阿煢是來討水喝的還是來歇腳的。
懼從喜中來的阿煢連忙咧開嘴,上前一步道:「原來是世子大人,可嚇死下官了。」
她一語罷,撇頭望了眼神色不明的少年,笑意盈盈道:「你瞧我說得可對?」
許是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說得重了些,白為霜面色終於緩了幾分,聲音卻仍是那般乾巴巴的,他道:「你這般亂來只會徒送性命!根本取不回你母親的遺體。」
直至阿煢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枯枝的縫隙里,那茅草屋內方才又走出一人,那人與樵夫一樣穿著粗布縫製的短打,目光陰鬱地望向阿煢消失的方向。
眼下天已全黑,阿煢提著一盞紙燈,孤身上陰山,越往山上走越覺夜色寒,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森冷陰氣順著脖頸直往衣服里鑽,凍得她直打寒噤,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終於在走了近三分之一路程的時候,阿煢終於冷靜下來,決定放棄。
可他白為霜呢?楚國世子,將來必承楚國公之位的人上人。
而他笑起來的時候,整張臉都舒展開,先前的陰鬱之氣一掃而空,眉眼彎彎,無憂也無慮,竟有種不諳世事的童真感,甚至嘴角還陷出了兩個甜糯的梨窩,哪還能教人聯想到他先前那副模樣。
約莫二十米開外的一座墳前坐了兩個衣衫襤褸的男子,由於此時的光線太過微弱,阿煢只能依稀看到他們的衣著,並無法看清他們的容貌。
床上疊著兩道人影,芸娘被一個裹著黑色斗篷的陌生男人壓在身下,向來細聲細語的她不停地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喊聲,血腥味透過窗欞一點一點地漫出,朝站在窗外的何氏瘋狂湧來……
也不知究竟是阿煢笑得太過誠懇,還是那少年本性如此,見阿煢朝自己笑,便也回以一笑。
樵夫神色不明,欲言又止道:「這山啊……有些古怪。」
那一幕著實太過駭人,何氏足足愣了好幾瞬,方才反應過來。
結果不言而喻,她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竟因這麼小的一件事而暴露。
阿煢心中一震,沒想到自己竟進了這小鬼的圈套,當下再也無要與其交談下去的意思,佯裝生氣地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了句「懶得搭理你這小鬼」,提著紙錢香燭便走。
那件事即便過了那麼久,仍在何氏心中留下了難以抹除的陰影,即便後來的很多天里一直風平浪靜,她仍時不時夢到那一幕,夢見芸娘扶著自個不停流血的脖頸神色凄楚地質問她:「你為何不救我?你為何不將真相說出口?我恨你!恨你!」
「做什麼?」白為霜冷笑著將那三個字給複述了一遍,「這個問題該由本王質問陸大人才對吧!」
是了,她早就懷疑白為霜已然知道,只是依舊保有僥倖心,在自欺欺人罷了。
芸娘的死就此成了一樁懸案,被當時的梅城縣令給壓了下去,而蒼家則對外聲稱芸娘乃是死於惡疾。
約莫一個半時辰后,那兩名男子方才刨出墳中棺木,繼而以工具撬開棺木,將棺中屍體撞入麻布袋中。
周身遍布的戾氣連她看了都覺心生畏懼,那店夥計卻遲鈍如斯,猶自叉著腰,不停地罵。
片刻后,便有個衣著邋遢的男人打樹林后鑽出,一臉諂媚地瞅著這少年,很是殷勤地道:「這小娘們行蹤可疑得緊,可要屬下去一探虛實?」
全然捋清思路的阿煢,終於決定收手下山,卻在轉身之際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粗聲粗氣www.hetubook.com.com的嗓音:
依他所見,二者就是同一人。
喬裝打扮后的阿煢氣質瞬變,即便再撞上先前那個樵夫,也不一定能將她認出。
阿煢不知白為霜究竟有何打算,只見他在何氏到來后徑直走向其面前,面色如常地盯著何氏看了半瞬,不帶任何感情地朝她揮出一拳。
她那緊閉的房門被人猛地從外推開,二兒子與一眾家奴頓時湧入房來,她方才悠悠「轉醒」。
待到確認那少年已然離開,阿煢方才擱下面碗,連忙結賬,提著香燭紙錢往陰山上趕。
她夾在嘴角的笑意越擴越大,幾乎可以稱之為璀璨,只可惜眼中並無丁點笑意,生生暴露了她的情緒,她一字一頓,璀璨笑意轉換成痞氣:「我無從解釋。」稍作停頓,復又道,「只想知道,你究竟從何得知我的身份。」
這,便是整件事的始末。
有足夠強大的家世做背景,她在蒼家行事一貫囂張跋扈,自她進門起,芸娘與尚且年幼的蒼瓊便未過過一天好日子。
阿煢聽罷,下意識將自己右手往衣袖裡縮。縱然白為霜只道了兩個字,她仍舊能憑此猜測出,泄密之人究竟是誰。
從始至終,她都只是陸九卿的一顆棋子,她縱然再不願去承認,也是無法反駁的事實。
阿煢這次之所以選在下午來,不過是出於安全考慮。
次日上午。
她憑什麼覺得自己能對他甩臉色?就憑藉從前的那點點交情?
阿煢聽罷點點頭,璀璨一笑:「陸某曉得了,多謝老闆。」說完這話,她便將茶碗還給了樵夫,起身與其告辭。
這樣的孩子阿煢還是頭一次見。
所幸阿煢也是個臉皮厚的,倒不會因這種事而動怒,神色淡然地回了句:「應該的。」又坐回先前的位置上,召喚店夥計給她端面。
阿煢並非無腦之人,就她那三腳貓的功夫,不消片刻就能教人發現,屆時莫說找到娘親的屍首,能否有命回都不一定,率性跑來陰山本就已夠衝動,而今既已摸清方向,倒不如先收手,明日再找個借口將白為霜引來此處。
阿煢把要說的話都給說完了,他老人家仍如磐石似的杵在這裏,既不說話也不動,以實際行動告訴阿煢,而今的他很是不爽快。
思及此,阿煢便屏氣凝神,坐在此處窺視。
少年不為所動,反倒一臉無辜:「我可沒跟蹤你,不過正好順路,便一路看著你鬼鬼祟祟圍著山頭亂轉。」
白為霜冰冷的視線已然定格在她臉上,她豎起的汗毛久久不曾軟下,甚至連頭皮都在陣陣發麻。
而阿煢之所以替那少年買單,不過是怕店夥計惹禍上身,結果那夥計還是這般不識好歹,阿煢也懶得去管,心中暗罵一聲「蠢」,便開始埋頭吃面。
他不說,阿煢又何以知曉?
那條線正是阿煢當日用枯骨砸暈的副將,一直被白為霜關在密室里,至於當日那隻被人用魚線鉤住的雞,白為霜也差人一併在屍坑附近找了出來,正如阿煢所預料,那隻雞被人餵了能致幻的毒蘑菇干,故而才會這般輕易地被一根魚線所操縱。
阿煢著實不想與這小鬼繼續糾纏下去,又道了句:「爹爹臨終前只與我說過,娘親的墳塋在陰山上,除此再未說其他,我找不到不也正常?」
仍憑她如何去想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開口去與白為霜探討。
阿煢吃過一次虧,雖依舊對這少年感到好奇,卻再未那般赤|裸裸地盯著他看。在阿煢的眼角餘光里,少年悄無聲息地挪開椅子站了起來,正躡手躡腳往門外溜。
她聚在面上的笑意寸寸瓦解,頗有幾分惆悵地杵在原地,猶自糾結著,要不要與陸九卿稟報她身份敗露之事。

最後幾個字甚至都還在她舌根打著轉,她便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白為霜即便想去阻止都來不及。
另一名男子很是隨意地抄起墳前一枚鮮果往嘴裏塞,邊吃邊含混不清地道:「少抱怨,先墊墊肚子,待會兒趕緊挖,定要在天亮前把裏面那玩意兒給挖出來,送去聖地。」
樵夫搖搖頭:「俺也不曉得,反正年年都有人失蹤,還都是夜裡失蹤的,所以,年輕人啊,眼下都快要入夜了,你可千萬莫往山上跑。」
那樵夫的話定然摻了假,她在天水府待了這麼多年也從未聽過這等奇事,更遑論院外還瀰漫著那股子若有似無的香味。
既然察覺到此處有異,她便更不會輕易離開。她下山找人借筆墨紙硯給陸九卿傳了一封書,又買了些瓜果及香燭紙錢,只等天完全黑下來,再上山去探尋。
這少年天生一副討喜的娃娃臉,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還會陷出兩個甜甜的梨窩,若不是阿煢見識過他先前那副模樣,十有八九要被他的笑容所迷惑。
換作平常,阿煢定不會花時間來管這等閑事,怪只怪她比那雙手叉腰、呈圓規狀的店夥計更懂識人。
這一問,不僅僅是何氏,就連阿煢都和_圖_書有些呆愣,一時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短短一瞬之間,她已心思百轉,終究還是下了決心,決定不與陸九卿稟明此事。
阿煢聽完白為霜的敘述,佩服幕後人手段高明的同時,又不禁開始思索那人究竟是敵是友。
阿煢不禁開始懷念當年那個被她耍得團團轉的白為霜,不禁觸景生情,悠悠嘆了口氣:「哎……」
少年周身的戾氣已越聚越濃郁,凝在嘴角的笑意亦越發森冷,阿煢看得提心弔膽,生怕他下一刻就會暴起殺人。
這陰山之所以被喚作陰山也不是沒有道理。
陰山位於天水府的最東邊,雲陽山則位於天水府的最西邊,恰好是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
她這次特意喬裝打扮了一番,從前扮男裝的時候總需用螺黛將眉加粗,畫出幾分英氣,而今她已恢復了女裝,眉毛自然畫得又細又長,宛如兩道籠在煙霧中的遠山。
阿煢這如意算盤倒是打得響,卻不曾料到,她才走至山腳便遇到了白為霜。
白為霜吩咐旁人:「去蒼家把何氏請來。」
終究還是因阿煢這般不顧性命地亂來。
她條理清晰、言簡意賅,邊說邊偷偷打量白為霜的神色,卻見他從始至終都板著那張閻羅王似的勾魂索命臉。
這孩子分明是在笑,卻莫名給她一種危險至極的感覺,就像一條齜著獠牙,即將出擊捕獵的陰冷毒蛇。
他的重音完全壓在「本王」與「陸大人」五字上,擺明了就是在提醒阿煢,莫要忘了他們而今的身份。
屋外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娘親」,那道森林的目光方才從她身上移開。
白為霜還在靜待下文。
阿煢方才實屬無意之舉,無奈之下只得朝那少年抱歉一笑,無聲表達自己的歉意。
從前她也不是沒見過白為霜發怒的模樣,卻無一次似如今這般令人生畏。
那兩名偷屍賊的路線已經被摸清,他們卻是兵分兩路,去了兩座不同的山,分別是陰山與雲陽山。
她猜,她那與蒼家大少一樣死於吸血的娘親,定然也被帶去了東方陰山。
在後來的很多年裡,她已很久都未夢到芸娘,本以為這件陳年往事就將化作塵煙散去,卻不想十五年後,那個裹著黑斗篷的男人又來到了蒼家。
她一路風塵僕僕,趕到陰山山腳時,早已飢腸轆轆,而今距離清明尚有段時日,山腳下並無多少過往行人,她順著蕭條的青石街,一路漫無目的地走著,終於在某個拐角處尋到一家還算周整的麵館。
倒是阿煢掉以輕心了,少年聽罷,又是一笑,只是這次笑意明顯未達至眼底,他話語里隱隱帶著幾分調侃之意:「這位姐姐你倒是不見外,無緣無故便與我這陌生人解釋這麼多,又是為哪般?」
直至如今,她都還能清清楚楚回憶起那一夜所發生之事。
白為霜嘴角緊抿,不曾作答。
阿煢險些溢出喉間的話又被生生壓了回去。
至於那兩名衣衫襤褸的男子究竟是幹什麼的,也能從他們丟擲在一旁的鋤頭與鐵揪猜測出個大概。
夢魘折磨得她夜夜無好眠,她甚至將怨恨與恐懼轉移到年僅五歲的蒼瓊身上……
香料的作用無非是熏香除臭,其間卻摻雜著花椒味……
這一眼掃來,幾乎教阿煢渾身頭皮發麻,彷彿有無數根細如牛毛的冰針往她毛孔里扎。
以玄學的角度來看,東方屬陽西方屬陰,而佛學中又常說西方極樂凈土,事已至今,她甚至懷疑她那生生父親與那黑袍裹身的兇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她昏迷的時間並不長,兩個時辰而已。
少年不曾言語,只是微微頷首,那男人便會意,像條靈活的蛇似的,「嗖」的一聲鑽入樹林里。
與此同時,已然走出樵夫視線範圍的阿煢勒馬停了下來,回頭望了那全然被枯枝遮蔽的茅草屋。
說到此處,樵夫停下,意味不明地瞥了阿煢一眼,方才繼續道:「那是臨近清明的一個雨夜,當天夜裡有三個來自外地的青年男子特地趕來上墳,由於在路上耽誤了些時辰,他們趕來之時已至深夜,結果啊,那三個青年男子上山後,嘿,就全都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像是被這陰山給吞了似的。總之,從那以後,這陰山一帶總有人突然失蹤,全都是上去就沒了。」
他與阿煢相識十余載,同房七八年,到頭來,她又將他視作什麼來看待?
他因何而氣?
從未想過背後還隱藏著這樣一件事的阿煢面色凝重,倒是白為霜從頭至尾都未變過神色。
少年聽罷,一副全然不信的神色,道:「笑死人了,普天之下竟有連自己母親墳塋都找不到的人。」
許是因這孩子的反差太大,以至於阿煢半晌都未能緩過神來,店夥計終於在她身邊站得不耐煩了,若不是瞧她生得好看,怕是早就破口大罵了。
阿煢聽得膛目結舌,她倒是從未往這方面去想,本還想再問仔細些,一直領著她往前走的白為霜卻突然停下了腳步,道:「我們到了。」
她不由得前進一m.hetubook.com.com步,伸手在那副將眼前晃了晃,那副將猶自兩眼發直,阿煢又換了種方式,拔下頭上的木簪作勢要去刺那副將的眼睛,木簪即將逼近副將眼睛的時候,他終於有了反應,連忙側身躲開,且神叨叨地念著什麼。
這裏果然有古怪。
白為霜大抵是從她先前逗弄副將時得到的提示,是了,一個人即便心智不全,在面對突然襲來的拳也會下意識地去避開,而不是像失了明似的愣在原地。
阿煢明顯在給那少年找台階下,少年又豈會不知道,卻偏生不願好好順著桿下,饒有興緻地挑眉瞥阿煢一眼,頗有幾分輕佻地道:「小姐姐你人可真好。」
阿煢神色一凜,又臨時改變了主意。
阿煢被這小鬼盯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豎起了,實在沒法忍的她不禁抬起了頭,望了那少年一眼。
阿煢抵達陰山山腳下的街道時,已至午時。
正如那樵夫所說,陰山乃是一座墳山,隔三岔五便能鑽出一座墳來。
她不知自己究竟在花叢里躲了多久,直至屋內再無任何聲息,直至天之欲亮,終於有奴僕回到紫雲苑、發現芸娘冰冷的屍體時,她方才挪了挪已然僵硬的身體,跌跌撞撞地逃出紫雲苑。
只有蒼家之人才會記得那件事,而蒼家人中最有可能記住此事的,不是當事人便是當時在場之人。
直至阿煢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那少年的視線里,少年面上方才恢復正經,一點點斂去浮在臉上的笑意,目光陰沉望向阿煢所消失的地方,也不知究竟有何用意。
不待白為霜再度開口說話,阿煢便已快速做出決策,她道:「我去陰山看看。」
連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因何而怒,又到底為何而怨,只莫名覺著心中不痛快,一股無明業火騰地在胸口燃燒開。
二人雖懶散,動作倒是利索,未過多久便又將那棺木給闔上,開始堆土複原那墳包。
大半夜的突然冒出個人影,還是一襲白衣滿身煞氣的那種,換誰看到都得先被嚇上一跳。
陰山雖不高,卻也十分陡峭,不過半個時辰,阿煢便已走得腳痛,索性一屁股坐在山石之上歇息。
那少年雖被他拽著領子一通罵,周身氣勢卻不輸那喋喋不休、一直在不停罵人的店夥計,非但無一絲羞赧之意,反倒嘴角一勾,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
阿煢糾結著該點什麼面吃之時,那少年已然吃完整碗面,才準備招手喚小二來買單,面色又是一變。
寒意順著腳底一路躥至頭皮。
一直躲在暗中觀看的阿煢,甚至都能以此聯想到十五年前,她娘親屍骨被盜的畫面,整個過程她都咬牙切齒,竭力壓制住自己的怒火,心中卻在不停嘶吼,不停咒罵這群畜生。
屋外吆喝之人恰好是這家麵館的死對頭,小二登時便回過頭去沖那人罵道:「干你這沒腚眼子的臭王八屁事!」
她心中一喜,連忙提著紙錢香燭等物走了進去,準備墊飽肚子再上陰山。
就在這時,被白為霜派去跟蹤偷屍賊的影衛傳來消息。
阿煢又豈會回他的話,越發加快了步伐。
那夜恰逢蒼家家主納妾之夜,宅中賓客絡繹不絕,她則又欲將一腔怒火發泄在芸娘身上。
今日並非全然無收穫,起碼她已得知這山上有古怪,以及那茅草屋內的樵夫絕非普通人,既然如此,她又何必一時衝動,在不能確定能否全身而退的時候貿然行動。
麵館的生意簡直清冷得可怕,放眼望去,除卻阿煢,便只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何氏被白為霜差人帶去畫師那兒口述黑袍男子的容貌。
阿煢不動聲色掃了那農夫一眼,粲然一笑,道:「既要喝水又要歇腳,謝過老伯了。」
那座墳包,顯然是座才堆不久的新墳,阿煢之所以得出這個結論,正是因為那座墳包不似周遭的墳那般長滿野草,甚至連泥土的顏色都與其他墳不一樣,加之墳前還有尚未燃盡的蠟燭,而今尚未至清明,鮮有人會這麼早來掃墓,故而阿煢才會猜測這定是一座新墳。
阿煢並無搭理那少年的打算,頗有幾分冷淡地點了點頭,又將臉埋回面碗里。
這個聲音于阿煢而言並不陌生,正是她下午所遇的那個熱情樵夫。
說起來,那少年倒也是奇怪,都鬧成這樣了,還能死皮賴臉待在麵館里不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阿煢看。
阿煢話音才落,白為霜便垂下了眼帘,陰惻惻地掃她一眼。
連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因何而怒,又到底為何而怨,只莫名覺著心中不痛快,一股無明業火騰地在胸口燃燒開。
原本還在嘿嘿直笑的何氏頓時綳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僵在了原地,彷彿被這一下給嚇傻。
樵夫道:「原來這裏本是一座專埋死人的墳山,即便是燥熱的夏夜上山都能感到冷颼颼的陰氣,從前倒還好端端的,沒出過任何事,約莫是十五年前,這座山突然就變得十分古怪,像是會吞人似的。」
她與芸娘看似平起平坐,實則誰人不知真正掌主母之權的乃是她。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