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滄瀾夢

作者:月影蘭析
滄瀾夢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九章 取捨之間

第九章 取捨之間

閉起眼眸,終於衝破了最後一個被封的穴道,他撐坐起來的同時,迅速地點上了葉紫妍的昏睡。
縱然心有不甘,也是無何奈何?
強壓下胸膛里翻騰的血氣,他敲響了緊閉的房門。
「快走吧。」
葉紫妍朝他淡淡一笑,「你若不喝光它,我就不幫你叫冷鴻風和商洛。」
一步一步,他終於接近她了,當他的手再度觸碰到她的身體時,她沒有拒絕。
驀地,身後響起了一道熟悉而低沉的聲音。
葉紫妍緊緊地握緊了手心,神色哀傷,「好,你不信我。我認了。五年前,我曾傷害過你,你不信我,也是人之常情。無論你如何對我,我都不會怪你。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告訴我,你的心底究竟在想什麼?你利用我拿了爹的令牌,卻讓瀾雨庄的人與七大派拼個兩敗俱傷,差點毀了滄風樓,你身為滄風樓的樓主,保護滄風樓難道不是你的責任么?」
「可他不信我。」葉紫妍將手中的茶壺放下,眼神帶著淡淡的哀傷,「雖然心底清楚,也許他說那些話,只是故意氣我傷我,可那疼痛卻是真實。蕭大哥,你知道么?其實,有時候最傷最痛的,並不是那些故意傷人的話,而是他不信我能和他一起承擔。我不知道該如何取得他的信任,更不知道該如何幫他?」
他的聲音很輕很低,卻又帶著十足的嘲諷與不馴。
她吃驚的,並不是因為蕭遠的出現,而是蕭遠身邊倒下的那幾個人。
「不要亂動。冷堂主給你下了軟骨散。」葉紫妍伸手摻扶著謝臨,幫他坐了起來,然後拿出方巾為他拭著額際的冷汗。
那時謝臨剛入主滄風樓,心高氣傲的他連蕭靜行都不服,又怎會服謝臨?
「我一向不喜歡依靠別人。多謝你,為我解開了內力。」
床塌上微沉了沉,他感覺葉紫妍坐在了他的身邊。
蕭遠那雙清澈的眼眸盯盯緊著謝臨蒼白無血色的臉龐,不想放過一絲一毫的變化,「你是真的想要休了紫妍么?」
商洛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你要是想多活一些時日,就把那赤玄神功的惡毒功力全散去吧。」
謝臨抬眸深深望進葉紫妍的眼睛里,唇角卻牽起一抹嘲諷的笑,「為什麼?就因為你突然發現,自己莫名愛上我了么?」
「只要你讓那兩隻老狐狸現出原形,我自會給你解藥,為你續命。」
謝臨眸子里的神色一分分地凝結起來,「那如果我說,五年前的那一夜我就已經不再愛你了,你還要做的妻子么?」
然而,當他們走出牢房口時,卻看見一道優雅的白色身影站在那裡。
「我明白了。」她苦澀地笑。
「這樣可好些?」
葉紫妍微顯詫異。
「謝臨——」葉紫妍大驚失色,連忙扶住他。
葉紫妍和蕭遠卻是神色慘白地站在那裡。
謝臨轉過身,然後輕靠著冰冷的石牆,聲音充滿了倦意,「你若心底還有她,就好好保護她,不要讓她參与進來,捲入這場風波。」
接下來,他該怎麼辦?
謝臨揚唇一笑,略帶嘲諷,「是又如何?」
「紫妍——」
裏面不時傳來壓抑而斷續的咳嗽,葉紫妍握著瓷瓶的手不由又緊了兩分。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他要她活著。幸福地活著。
「耳朵都聾了么?」蕭靜行眸光一沉。
「其實你還是很愛她,為什麼非要這樣傷她?」蕭遠注視著謝臨的背影,沉沉一嘆。
「來,先坐下吧。」葉紫妍走了過來。
「公子他——」紫月明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瓷瓶遞給葉紫妍,「你是使毒的行家,應該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什麼了。」
獨孤傲幾乎不敢直視那道眼神,只能硬著頭皮應了一聲,「蕭樓主言重了。在下又怎會不相信蕭樓主?」蕭靜行雖引退多年,畢竟威望猶在,公然與他對作對自己並沒有太多好處。
「續命?」謝臨伸手緊揪著心口,微微喘息著,笑容卻很冷,「我不用你為我續命,只要你現在別插手我的事。」
謝臨面無表情,語氣更是淡漠得近乎于無情,「你只是計劃的一部分。如今,你已沒有利用價值,所以,自此以後,你葉紫妍與我謝臨再無半分關係。」
她瘋狂地笑,又瘋狂地哭。
謝臨微垂下眼帘,不再看她,然後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丟在了她的面前。
一直隱身在黑暗裡的人,知道躲不過那雙利眼,只好摸了摸鼻子走出來,「我可是已經儘力了。你把事情鬧得這麼大,他冷堂主又豈是那麼好騙的?所以,也不能算我沒有遵守諾言了。」
「謝謝。」
「睡吧,等你醒來,冷堂主他們自然會來找你。」葉紫妍又扶著他躺下,「你現在想太多也沒用。」
一掌揮出。
「你就真的這麼恨我么?」葉紫妍澀聲問。
「我明白。」葉紫妍點頭。
「你一夜未睡么?」蕭遠蹙眉看著葉紫妍眼睫下那層淡淡的青影。
紫月輕咬了咬唇,最終只能無奈退下。
也許,這個時候,他更不應該出現在他們倆面前……
只要娘親不再傷心,就算這個神功要了他的命,他也無悔無怨。
也因此,他願賭服輸,與謝臨許下諾言,在他死之前都為謝臨所用。
……
謝臨背過身,不再看葉紫妍,「我不信你。所以,你可以走了。」
謝臨眸光一緊,下意識就朝黑衣男子的身後看去。
謝臨輕咳了兩聲,垂下眼帘,「不需要。」
謝臨原想應些什麼,但最終還是被昏睡吞噬了所有的神智,緩緩閉上了眼睛。
「滄風樓的樓主,也永遠只能姓蕭。」
「謝臨跑了?」獨孤傲的臉色猶為難看,他看了還跪在地上的蕭遠一眼,「蕭公子,難道是你——」
「遠兒,你若一錯再錯,就休怪爹不念父子之情了。」
天已經亮了,卻忽然下起了雨來。
她那低柔的聲音,幾乎融進了他的心底。
公子決定的事,誰也不能改變。
葉紫妍心頭一緊,啞聲道:「你是想告訴我,你故意讓紫月給我這個藥瓶,故意毒發給我看,然後騙我解開你被封的內力?」
謝臨蒼白的唇忽微微一勾,睜開了眼眸,黑沉沉地望不見底。
「原本愛的人就是我么?」謝臨慢慢地站了起來,唇角噙著冷漠的笑,「葉紫妍,你何必自己騙自己?你只是想補償我,對么?五年前你選擇救你自己最愛的人並沒有錯,你沒有什麼好補償的。而五年前,也是我自己故意隱瞞,故意試探,就算賠上我這一條命,也是咎由自取,與他人無關。」
葉紫妍急忙伸手接住,觸手所及,一身的冰冷。
隱隱間,他感覺到她的氣息在慢慢地靠近,緊接著,她將她的頭枕在了他的肩上。
「小臨——」忽然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
她伸臂攔在謝臨的面前,「誰也不準動公子。」
她知道,那條黑線已經快到達心髒了。
商洛笑了笑,「你是謝臨的妻子,自然應該跟在他的身邊。」
自從謝臨被囚禁之後,蕭靜行便重新坐上了滄風樓樓主的位置,統領白道同盟。如此非常時期,群龍不可以無首,而蕭靜行也算是眾望所歸。
他鼓起了勇氣,伸手用力一推。
總是這樣傷人又傷己。
其實,五年前若是細想了,真的有很多事情無法解釋清楚,可那時,當局者迷,所有的人都陷入了迷局裡,誰也不想去深究。
然而,這世間,並沒有那麼多的如果,更是無法回到過去。
蕭遠嘆了口氣,轉過身,走和圖書向牢門時,又低聲道:「紫妍我會看著,你放心吧。」
伸出手,她將他的衣袖慢慢拉了起來,那條觸目的黑線順著手臂蜿蜒而上,葉紫妍深吸了口氣,沒再往下看。
也許,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將改寫吧?
紫月已然離去。
「請各位放心。」蕭靜行朗聲對各白道同盟道,「只要有我蕭靜行在的一天,就絕不會讓宵小毀了滄風樓,污了我們武林白道。」
亦或者說,是他與謝臨間的一場交易。
門外,忽走進了一名黑衣女子,臉上戴著銀灰色的面具,只露出一雙清寒的眼眸。
謝臨再度大笑了起來,一邊笑,卻一邊嗆咳,半晌,他才止住了咳聲,微微喘息著,語氣卻冷得像把利刃,「蕭遠,你不是比我還想娶她么?我休了她,不正好稱了你的心意?」
商洛笑了,那笑容淡雅溫和,但那雙黑眸里卻閃爍著不易看透的光,「紫月,我們現在可不希望他死了。因為,他還欠著我們很多東西。當然,我們也欠了他不少東西。在這筆債沒算清之前,我們怎麼可以讓他就這樣死了?」
如今的他,什麼都沒有了。
葉紫妍緊緊盯著他,「謝臨,你究竟哪句話真?哪句話假?」
葉紫妍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神智還未完全清醒,她神色迷離地看著面前那張蒼白熟悉的臉,「謝臨?」她撐坐了起來,輕甩了甩還有點昏沉的腦袋,「我怎麼睡著了?」抬起頭,她看了他一眼,「你沒事了?」
一名披頭散髮的女子就坐在冰冷的地上,獃獃地盯著某個不知名的角落,一動也不動。
「喝么?」葉紫妍又將那勺湯藥湊近了些。
「是么?」女子冷哼一聲,「那你究竟在做什麼?以你的身手怎麼可能讓蕭靜行擒獲?在我的計劃里,並沒有這一項。」女子的目光輕掃過昏睡中的葉紫妍。
這句話,就如同針一般直刺進葉紫妍的心底。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如此親密、如此近距離地接觸。
冷鴻風出現了,他聯合商洛把自己帶出了滄風樓。
「為什麼?蕭樓主,難道就任由謝臨這樣走了?那又讓滄風樓,還有我們白道同盟的顏面何存?」
謝臨劍眉微攏,正欲說話,卻被葉紫妍打斷,「你已經騙過我許多次了,我只騙你這一次,並不過份。」
最後一次,認真地記住她的樣子。
是啊,他是不能死的。
掌心上傳來一片溫熱濕潤,他攤開了手,一片觸目的猩紅。
「你們……」紫月遲疑地看了商洛一眼,又看冷鴻風一眼,「你們要救公子?」在謝臨身邊呆了五年,她自然很清楚,商洛、冷鴻風和謝臨之間,並不是朋友關係,他們只是因為某些利益關係而互相牽制著。
——「真恨不得,現在就親手掐死你!」
「蕭大哥?」葉紫妍吃了一驚。
商洛無趣地笑了笑,「謝臨啊謝臨,你就是這副固執的脾性讓人受不了。只要有人對你表露出一絲關心,你就直接拒絕。你在害怕什麼?」
這麼多年來,他只給過自己一次希望,可那抹希望,卻化成了一把鋒利的刀,將他刺得鮮血淋漓,直到現在,那個傷口還未結疤,還在流血。
他霍然睜眼就想起身,可才剛剛撐起就又跌回了床榻上。他渾身使不出半點力道。是被下了軟骨散么?
聽到的那一刻,他患得患失。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該不該給自己希望?
謝臨目光一沉,冷寒如冰,「月,你何時變得這麼多事?」
謝臨微閉著雙目,氣息似乎已漸漸穩定,「你以為他們會放我走么?」
冷鴻風看了謝臨一眼,「帶他回去。」
謝臨卧在床塌上,微合著眼眸,他聽到葉紫妍的腳步聲了,卻沒有睜開眼睛。
冷哼了一聲,蕭靜行就欲去追趕謝臨,卻被蕭遠一把攔住。
商洛看了冷鴻風一眼,冷鴻風沒有拒絕。
可偏偏,他中了謝臨的激將之計,與他進行了一場生死決鬥。
冷鴻風卻是看著他冷冷地道:「我很高興,你就快要死了。」
謝臨微合著雙目倚在牆邊半晌,才緩緩睜開了眼來,從懷中掏出了那個白色的藥瓶,將裏面所有的葯全倒了出來,一口氣吞了進去。
商洛嘆了口氣,「紫月,你沒瞧見么?他已是強弩之末,再讓他這樣任性下去,你就等著給他收屍。」
葉紫妍深深望進謝臨眼裡,一字字道:「我原本愛的就是你。」
透過天窗的月光在地牢里投射出了一片慘淡的影子,那道影子越拉越長,緊接著,一名身著素服,頭戴黑色紗帽的女子出現在了謝臨面前。
這時,已有武林人士聞訊趕來。
他咳得不能說話,心底卻在悲哀地笑。
謝臨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蕭遠在桌旁坐下,安靜地看著葉紫妍為他倒了杯清茶,忽然淡淡地問了一句:「紫妍,你信謝臨么?」
「娘,你在么?」
雨中的寒風吹拂而來,帶來了陣陣冷意,她輕搓了搓發寒的臂膀,忽然想起,以謝臨現在的身體狀況,肯定經受不住地牢里的陰暗潮濕。
原本沉默少話的冷鴻風也開口了:「謝臨,我的耐性也有限。既然我們現在暫時為同盟,你就應該相信你的同盟。如今你已是強弩之末,孑然一身,難道你還有什麼怕失去的么?」
「我不需要同情。」謝臨神色忽然冷厲起來,目光灼然地看著葉紫妍, 「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選擇的,與你無關。」 他說著,黑眸里的光芒忽然一分分地凝聚犀利起來,幾乎將葉紫妍穿透,「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寧願每日受這錐心之痛,也要多活這五年?因為我恨你們,恨你們所有的人——更恨你和蕭遠——我要死,也要拉著你們一同陪葬——」
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葉紫妍抬起頭,看向蕭遠,「蕭大哥,你能找到紫月姑娘么?」
「看來你還不是太沒用。我還以為,你連耳力也不行了。」
不僅僅是身體,還有心。
謝臨在葉紫妍身邊坐了下來。
葉紫妍坐在床邊,看著他蒼白的睡顏,唇角的笑容卻漸漸落下。
「獨孤掌門也不用這麼著急,難道你不相信蕭某?」
為什麼他總是將她推開,為什麼他總是狠心地說一些傷害她的話……是因為他自知命不長久,是因為他不想拖累她么?
謝臨微抿了抿薄唇,「若沒有內力,我又如何能走出這滄風樓?」
「謝臨——」葉紫妍心中一窒,已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
商洛終於還是看不下去了,伸手一掌抵住了謝臨的背心,為他輸入了一股真力,終於,謝臨蒼白的臉色恢復了幾分血色。
葉紫妍輕喚,眸光卻落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上。
既然已經開始,那麼,一切就該照著原訂的計劃一步步地走下去了,即使到最後等待他的可能是萬劫不復……捂住胸口輕咳了兩聲,他眼底的神色淡漠而又寂寞。
不,這其中必有什麼誤會?
他話語方落,便看見了葉紫妍手中的瓷瓶,眼底深處似有什麼光芒閃了閃。
他早就將心房緊緊關閉,誰也無法觸碰他心底的最深處。
房間里,出奇得寂靜,卻也出奇得溫暖。
蕭遠一驚,轉過了身,「爹。」
他在等蕭遠。只是,在蕭遠和-圖-書來之前,他必須要做另一件事。
葉紫妍也沒有離開,就坐在床邊,看到他醒來,竟對著他淡淡一笑,「醒了么?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他好不容易練成了赤玄神功。只要他告訴娘親,娘親一定會很開心,不會再罵他、打他,一定……不會再哭了……
是啊,哪怕只有一晚,只有一刻……這也正是他所貪求的。
時間,在靜靜地流逝。
這時,一道黑影掠了出來,「你們要對公子做什麼?」
那裡細雪飄揚。
這個瓶子並沒有裝任何藥物,但葉紫妍聞得出來,這裏面裝的是七毒凝魂丸。那是用七種致命毒物煉製而成的毒中之毒,但這種毒藥卻不是拿來害人的,而是用來牽制人身體里的毒性的。
原本還想說些什麼的白道同盟,見蕭靜行先聲奪人,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只是在私底下低聲議論著。
他萬萬想不到,謝臨的手中竟掌握著他最重要之人的信息。
溫熱的淚水終於滑落,她將手慢慢放了下來,然後深深吸了口氣,「這封休書,我不會收。」話落,她拿起手中的休書,慢慢地撕了開來。
冷鴻風琥珀色的眼眸微變了變,顏色剎時深了幾分。他薄唇一揚,牽出一抹冷笑,雙拳卻無聲地握緊,「願賭服輸。當年我確實敗給了你,既已許諾在你死之前,為你所用,就一定會遵守。直到你死的那一天。」
因為……他不願看她受到傷害。
蕭遠怔住了。
葉紫妍心頭一慟,淚水差點隨之滑落。
「是。」
「告訴你,若是你敢讓蕭遠少一根頭髮,我都不會放過你。」素衣女子緊扣著謝臨咽喉的手驀然一緊,滿意地看到他的臉色又青白了一分。
「要生便一起生,要死便一起死么?」
「好些了么?」她聲音輕柔,「其實,他們也是為了你好。」
呼吸越漸困難,眼前也跟著陣陣黑暗。
這樣的寂靜和溫暖,也讓人不知不覺得產生了睡意。
他們雖然都很清楚謝臨傷重,卻沒想到已是嚴重到這種地步。
除了……心口一陣揪痛,他強壓下那股疼痛,淡淡一笑,「好。我暫且相信你們一次。」
葉紫妍確實睡著了。
「很可惜,你高興的太早了,我直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謝臨終於止住了咳,微微抬眼,臉色雖然蒼白疲倦,但那幽沉不見底的狹長黑眸里閃過一絲慵懶的笑意,「所以,在我沒死之前,你還是都得聽我的,不是么?」
「是。」
「紫妍——」
女子冷笑,「好。我也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斷不會事行至今便半途而廢。只要你做的事不要影響大計劃——」
「為什麼?」睡意漸漸襲來,謝臨卻強撐著不讓自己睡過去,「你不需要這樣做。」
蕭遠眉峰微蹙,「你不要總是一個人承擔。」
眾人立時不敢怠慢,將蕭遠扣押了起來。
「我知道。」謝臨冷然打斷了她的話,「不然,我怎麼可以活這五年?」
那個時候,還年少懵懂的她,錯將崇拜當成了喜歡,錯將敬意當成了愛意,才讓他們三人落至如今這副田地。
蕭遠目送著眾人帶著謝臨離去,才稍稍放下一顆緊提的心。
葉紫妍仿若未聞,小心地用湯匙舀起一勺湯藥,然後輕吹了口氣,伸到他嘴邊,「喝吧。」
「好。我走。既然你不想見我,我走就是。不過,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信我。我會做到的。」葉紫妍拭去臉上的淚痕,轉身就走。
當年在滄風樓別院行刺的人,並不是瀾雨庄的人,而是……蕭遠強壓下心底湧上那股寒意。
所有的記憶都回籠了。
「可他不明白,若是真的有什麼危險,他全承受了,只會讓我傷得更重。」
當他冰冷的指尖,觸碰到她的臉頰時,葉紫妍不安地微蹙了蹙眉峰,似乎就要睜開來眼來。
「不需要怎樣做?」葉紫妍聲音依舊輕柔,「不需要陪在你身邊么?」
昨夜註定了很多人會失眠。
謝臨抬起眼帘,略感意外地看著葉紫妍。
謝臨緩緩睜開了雙眼,狹長的黑眸看不出半分情緒,冷漠依舊。
這一句話,竟將謝臨堵得無言以對。
她一邊讓謝臨輕靠在自己懷中,一邊輕拭著他額際的冷汗。
葉紫妍的臉色漸漸蒼白。
「你還知道,我是你爹么?」蕭靜行的眼睛里掠過一絲淡淡的憤怒,「我還以為,為了那個葉紫妍,你早已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我們蕭家所肩負的責任。」
「來人,把蕭遠給我押入地牢,聽候發落。」
「公子。」
「看到我,是不是很意外?」冷鴻風看著謝臨淡淡地道。
她靠著冰冷的石牆,睡得很沉。月光透過天窗打在她的臉上,襯出了一片疲累和蒼白,就連那濃密的眼睫底下都浮現出了一層淡淡的青影。
蕭遠走進了牢里,嘆了口氣,「你讓紫月叫我來,是不是想讓我帶紫妍走?」
謝臨一驚,一指點上了她的昏睡穴。
「你的穴道——」
「你怎麼就不會死呢?我真是恨你!我恨不得剝你的皮,拆你的骨,喝你的血——可你,為什麼就是不死?為什麼?為什麼?」
商洛微一挑眉,「不止我們知道了,葉紫妍也知道了。」他注視著謝臨,仔細地捕捉著他眼中變幻過的每一種神色,「你現在想趕她走,怕是不容易。」
……
凌晨時,她終於醒了。
那道帶著冰冷而嘲弄的聲音,讓謝臨驚愕地抬起了頭。
「你又來做什麼?」
蕭遠先是一怔,即而恍悟,「你想通過紫月姑娘了解事情的真相?」
「娘,是我。我是小臨。」他強吸了口氣,壓下傷痛,試圖再度接近,「你不要怕,我是小臨。」
謝臨輕搖了搖頭。
蕭遠沉默了片刻,「五年前,謝臨離開之時,曾在我耳邊說過一句話。」
「是。」葉紫妍站了起身,「我需要你告訴我真相。」
謝臨的呼吸急促起來,目光卻極其淡漠地看著那素衣女子,幾乎不把任何事物看在眼裡,包括此刻懸於一線的生命。
紫月深深看了葉紫妍一眼,「我說過,我沒有辦法告訴你公子真正的目的,一是因為命令,二是因為不想在這個時候出任何差錯,但我看著公子痛苦,實在不忍心。我只能告訴你,公子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你讓他開心幾天吧?要真正的開心——」
謝臨輕輕一揚唇,「那是自然。冷堂主既能守住諾言,我謝臨斷不會失約。」他略有深意地看了商洛一眼,「我想,商堂主也不會失信吧?」
葉紫妍輕咬了咬唇,「那我就拼了命救你出去。」
娘這是又病發了么?
謝臨沉默了,神色卻越發蒼白,也沒有再看向葉紫妍。
「你——」葉紫妍一舉手,就要甩下去,但手掌卻停滯在半空,微微顫抖著,「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紫月素來冰寒的眼眸終於柔和了幾分,「既然你明白,那公子所做的一切就值得了。」
無論他做什麼……她也不會開心的……
「既然來了,為何不現身?」
謝臨笑了,也伸出了手,在蕭遠掌心擊了一掌。
「小臨?」依舊坐在地上的女子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似乎在思考著,小臨是誰。
是紫月。
輕輕推開地牢的鐵門,一陣潮濕陰冷的氣息頓時撲面而來。
「為什麼?」看著謝臨帶著冷笑的眼眸,葉紫妍眼中閃過不解與疑惑。
話音未落,他的咽喉猛地被https://m•hetubook•com•com一雙冰冷的手死死掐住。
葉紫妍從他眼睛里瞧出了什麼,「蕭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他將葉紫妍慢慢地放倒在地上,讓她睡得舒適一些,完全站起身的時候,腦海里忽然湧上一陣強烈的暈眩。
不可以就這樣軟弱地倒下。
「你們不用找我了。」
那就算他練就了神功的最後一層,她也不會開心吧?
他猝不及防,胸口被打個正著,他接連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形,腥味頓時湧上喉間,一縷鮮血也隨之溢出了唇角。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他感覺自己的手被一雙柔軟溫暖的手緊緊地握住。
而現在也唯有查出真相,才能幫謝臨解困。
蕭遠邁開了步伐,原想跟上去,但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謝臨淡淡看了她一眼,「我要見冷鴻風和商洛。」這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沙啞而虛弱。
那一次,他幾乎用了生命的代價,來換取母親的信任,結果換來的,卻只有近乎殘忍無情的謾罵與傷害。
「你以為蕭遠能制住我么?更何況,他點住我的時候,留了三分餘地。你的蕭大哥總是這樣婦仁之仁啊。」謝臨唇角微微一挑,眼眸中閃過冰冷之色,「而婦仁之仁等於就是給敵人反擊的機會,虧蕭遠還是蕭靜行的兒子,這點道理都不明白么?」
從那以後,他就寧願選擇從一開始,什麼也不要挽留,什麼也不要相信。連他的母親都要將他遺棄啊,那這世上,又有誰會真正在乎他,真正在意他?
「五年前,你吃了這種七毒凝魂丸。」葉紫妍深深注視著謝臨蒼白無血色的臉,她問的並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跟前面喂葯時一樣,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五年……五年前,謝臨毒入心脈失蹤,後來安然無恙地出現,會是因為這七毒凝魂丸么?
葉紫妍一怔,還未及反應,只覺身子一僵,已無法動彈。
葉紫妍深深望進蕭遠的眼裡,「蕭大哥,難道你也認同他這種做法么?」
「嗯。」葉紫妍點頭,退了出去。
謝臨微閉著雙眸,神色安靜地躺在葉紫妍懷中,直到耳畔聽到沉穩的呼吸聲,確定葉紫妍已然沉睡,他才緩緩地睜開了眼來。
「我相信你。」蕭遠臉上的笑容未曾落下,「先讓他好好養傷。」
葉紫妍緊盯著謝臨那滿臉的嘲弄,「你究竟在做什麼?為什麼你總是不願意告訴我?難道我就那麼不值得你信任?」
「謝謝你,蕭大哥。」葉紫妍的聲音已然哽咽,「三日之內,我們必定會回來。」她並沒有忘記,蕭遠是用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來擔保謝臨。
但更讓他鬱悶的是,與謝臨那一戰,他竟然敗了。
思及此處,葉紫妍又猛地搖頭。
「一會兒我先讓他們放你出去。」
謝臨吃力地起身,將她抱起來,溫柔而小心地放到了床上,併為她拉上了被子。
素衣女子重重哼了一聲,「好。我就估且相信你一次。」話落,她轉身走出了地牢,然後幾個起落便消失無蹤,如入無人之境。
她猛地一用勁,將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商洛認真地看著他,「雖然我們之間並不算是朋友,但至少我們目前站在同一陣線上。你總得告訴我們,你在做什麼?」
因為他還沒有幫她做完最後一件事。
唇角扯起一抹苦笑,他不會信她的。
只是在全力地做這最後一拼。
這一驚,所有的神智都清醒了。
「不用追了。」
滄風樓的弟子猶豫了一下。
「我從沒忘記過這場決戰。」蕭遠看著謝臨敗灰的臉龐,「所以,我會等你履行這場決戰。」說著,蕭遠伸出了手,「我們擊掌為誓,在這場決戰未履行前,你和我,都要活著。」
蕭遠苦笑,「這五年來,我從未間斷過此事的調查。只是線索太少。我唯一查明的,是當年真有藍晴這個女人。她確實是你爹派來暗殺我爹的。當時她並沒有下手,離開的時候也確實與我爹——」蕭遠清了清嗓子,「我找到了當年藍晴唯一的好友,她證實了這件事。我想,我們確實是兄妹。」
「嗯。睡不著。」葉紫妍苦笑,也看了眼蕭遠,「其實,蕭大哥你也是一宿未眠吧?」
「說過什麼?」葉紫妍心口一提。
公子實在太傻了,他這樣做,值得么?
「可你們有沒有想過,若有一天,真相被揭露,悔恨和痛苦會伴隨著你們想保護的人一生一世。這樣的懲罰,至少我無法承受。我寧願選擇現在一同承擔。」
冷鴻風眸光微凝,「不過,謝臨,你也得守住自己的諾言,在你死之前,必須找到我想要找的人。」
那一夜,她發著高燒,說著胡話,但她口口聲聲念著的,都是謝臨這個名字。
謝臨站了起來,拿走了她手中的白玉瓷瓶,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現在你應該知道紫月忽然給你這個藥瓶用意了么?」
「他究竟在做什麼?」
耳畔忽傳來了熟悉的輕喚。
「謝臨——」葉紫妍吃了一驚,誰知商洛忽又出手,直接點上了謝臨的昏睡穴。
「謝臨!」葉紫妍的臉色已變得如雪般慘白,渾身更是止不住地擅抖起來,「你這是在羞辱我和蕭大哥么?你分明知道我和他——我和他——」她顫著聲,緊緊咬住唇,已無法再說下去。
「娘——」他想試圖掙扎,卻又深知神功的厲害,怕自己出手會不小心傷害到她,只能不住地踉蹌後退。
蕭遠終於也走了,牢房裡又恢復了一片死寂。
那麼,他應該珍惜這一次機會,不是么?
「謝臨,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的。無論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會想辦法治好你。」葉紫妍的聲音漸漸低弱下去。
「謝臨。」
「小臨啊,你是娘的孩子,娘怎麼能讓你死呢?」她又笑了起來,笑得很輕很輕,「娘還有事沒讓你做呢,你不能死的。不能現在死的。」
葉紫妍的聲音很輕,很柔,也帶著淡淡的疼惜。
謝臨看了他一眼,「我說過,我誰也不信。我連葉紫妍都不信,又怎麼信你蕭遠?不要忘記了,你我之間,還有一場未完的決戰。」
這一段日子以來,她真的太過疲累。
心口揪痛的同時,葉紫妍手上猛地一收,將那封休書死死握進了手心之中,幾欲捏碎。
時間,在靜默地流逝。
幸好,蕭遠在封他穴道時留了幾分餘地,並沒有封死,否則,以蕭家那獨特的點穴手法,他想沖開怕是不易。
那一瞬間,葉紫妍心頭鮮血淋漓。
蕭遠微一沉吟,垂下眼帘,「若是我遇到和謝臨同樣的情況,也許,我也會這麼做。」
也許……以後再也沒有了。
站起身,他看向窗外。
他下意識地就想抽回手,卻被握得更牢了。
是啊,他確實已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謝臨只覺眼前一黑,便向下栽倒。
她的氣息拂在他的臉上、脖頸上,帶起了陣陣異樣的酥|癢。
他話音未落,就聽蕭靜行一聲冷喝。
「你會幸福的。」忽然,他低低地笑了,「知道么?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後的願望了。」
「謝臨——」那散亂的目光終於一點點地凝聚,深深地注視著他無血色的臉龐,「你是謝臨。」
當那條黑線到達心臟,就代表著練功之人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娘——」
「你信他,這就夠了,不是么?」蕭遠微笑,「謝臨的心中也一定很明白清楚,所以,他才會將你hetubook.com.com遠遠地推開,不想你遇到任何傷害和危險。」
「爹。」蕭遠跪了下來,「請恕孩兒不孝。」
「我既然做了你的妻子,就永遠是你的妻子。」
誰讓他也有把柄在這男人的手裡?
其實,他隱瞞了一件事沒有說。
「我不會相信這世上任何人。」謝臨淡淡看了葉紫妍一眼,「五年前你就應該很清楚了。」
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道熟悉而溫暖的聲音。
話音未落,他忽然一手緊緊揪住了心口,劍眉微蹙,臉色慘白得可怕。
葉紫妍撿起一看,那「休書」二字,就像兩把刀直刺進她的心底。慘淡一笑,輕聲問:「你既然娶了我,又為何要休我?」
那是強練玄赤神功的反噬之力。
葉紫妍神色悲痛地搖頭,「我沒有騙自己,也沒有騙你,不論你信與不信。」
沉默了許久的謝臨,終於冷冷地逼出了兩個字,「商洛——」也許是急火攻心,他話音剛落,便吐出了一口鮮血。
女子藏在紗帽下的那雙眼睛,徒然閃過了一絲殺氣,「怎麼?現在你想反悔了么?」
今年冬季的第一場雪,終於下了。
他們一看牢房外躺著的同道,臉色都變了。
謝臨就這樣深深凝視著她,彷彿要將她的容顏刻進心底里去。
葉紫妍怔忡地坐在那裡,忽然低低說了一句,「若爹真的想阻止我們在一起,大可以跟我言明一切,又怎會託附于對他來說幾乎完全陌生的謝臨?」
葉紫妍一怔,這才驚覺謝臨穴道已解。
他懷著複雜的心情,在床邊幾乎守了一整宿,直到她的貼身丫環進屋,他才閃身離開,藏在屋外。
如果那時,他沒有離開。
葉紫妍安靜地在喂葯,謝臨則是難得配合地喝著葯。
那是他與謝臨之間的一個承諾。
淚水滴落在他已顯紫青的臉龐上,他只覺得透心的冷。
商洛摸了摸鼻子,語言間竟有些苦笑的意味,「你說呢?」
「帶蕭遠過來。」
「喝完了。」他的聲音依舊清清冷冷。
「紫妍——」
「他說,小心葉劍瀾。」
屋子裡,一片靜謐安寧。
這時,卻聽葉紫妍輕聲問:「我能跟你們一起走么?我想陪在他身邊。」
再次睜開眼來的時候,謝臨看到了冷鴻風和商洛。
除了謝謝,葉紫妍也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言語來感激蕭遠。
葉紫妍倒茶的手微微一滯,「我信。」
那是這一生一世都無法抹滅的記憶。
但就算她去找他,主動表示些什麼,他也不會接受吧?
他可能不知道,剛才在他醒來的前一刻,他在哀傷地囈語——「娘,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
「娘,我——我是小臨——放——放開——」
——「我寧願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葉紫妍再度沉沉睡了過去。
蕭遠微微垂下了眼帘。
於是,他離開了瀾雨庄……
「其實,我的要求並不多。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推開我。讓我們就這樣靜靜地獃著,哪怕只有一晚,只有一刻。」
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再得到這種溫暖的眷顧,但老天,還是給了他一次機會。
取捨之間,他已有所決定。
好冷,他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要凝結起來了,手足僵硬,可胸膛里卻像有一團烈火在焚燒,心臟傳來陣陣劇痛,幾乎要吞噬他的神智。
葉紫妍卻是輕搖了搖頭,「你還想騙我到什麼時候?若你真的想引我解開你被封的內力,你大可以趁我們被關在一起的時候,就想辦法讓我幫你解開。沒必要逼走我,又再引我回來——」
原來,他是個該死的孩子么?
「紫妍——」蕭遠抬頭看著葉紫妍,神色複雜,卻是欲言又止。
冷鴻風和商洛昨夜給他療傷時就已發現。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那是極其罕見的顏色。此刻那雙眼睛里正燃燒著冰冷的火焰,冷冰冰地注視著牢內的謝臨。
也許,這是他最後一次這樣看她了。
謝臨忽然大笑了起來,「保護滄風樓么?我從來沒有那麼想過。」謝臨微微一頓,黑眸之中掠過一絲陰鬱的戾氣,「這些所謂的武林正道,白道同盟,我從來沒想過保護——」他深深望進葉紫妍的眼裡,「更準確些說,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我謝臨想要保護的人。」
深吸了口氣,他強壓下胸膛里翻騰的血氣,解開了葉紫妍身上的穴道。
當冷鴻風和商洛退出去沒多久,葉紫妍便進來了。
「謝臨——」牢房外,葉紫妍心急如焚,再也顧不得其他,凝力一掌,劈碎了牢房的鐵鎖,沖了進去,扶住了幾乎搖搖欲墜的謝臨。
商洛嘆了口氣,從葉紫妍手裡接過謝臨,負在背上。
葉紫妍心頭如山堵了塊巨石。
正是紫月。
每吃一顆七毒凝魂丸,七毒之傷便會蠶噬心脈一分,食此丸者,每日必受錐心刺痛,那種痛苦猶如地獄的煉火每日焚傷著你的五臟六腑,但在經受這種非人的痛苦之後,最多卻只能堅持五年。五年之後,無論什麼用靈丹妙藥都回天乏術。
「我是。」見她終於認出自己,他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娘,我已經練成赤玄神功第五層了。我沒有讓你失望——我——」
謝臨撐坐了起來,原本想回應商洛,卻忽然掩住唇劇烈咳嗽起來,這一咳竟是無法止住,瞬間冷汗就濕透了重衣。
不可以。
他還需要查證很多事。
謝臨唇角微微一牽,似欲說些什麼,眉峰又是一蹙,竟嘔出了一口鮮血。
他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那麼,他就應該走下去。
而一直守在黑暗裡的紫月,向前邁出了一步,最終,還是沒出聲,索然收回了步伐。
「謝臨既然不肯告訴我,我就找離他最親近的人。」葉紫妍心頭劃過一絲澀然,「我想,他應該是相信紫月的。」
無論中了多厲害的毒,只要及時吃下七毒凝魂丸便可以牽制住毒性,但延續性命的同時,也是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雖然身體不可抑制地一顫,但這一次,他沒有推開她。
「嗯。」蕭遠點頭,「當時我不明白謝臨這句話的真正含意,而且當年的事存有太多的疑點,是什麼人在滄風樓別院夜襲我們?而那夜謝臨假意毀你清白,又真如你爹所說的那般,因為所託非人么?他們之間一定發生過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
咳嗽聲忽然停了,地牢里安靜地讓人心慌。
那是葉紫妍的聲音。
敗得心服口服。
謝臨冷哼了一聲,替她接了下去,「就算你們二人是兄妹,又如何?當初若不是葉劍瀾的突然出現,你們二人怕現在早已成了江湖中人人稱羡的一對俠侶,何時又會輪到讓你做我的妻子?」他說著微微垂下了眼眸,「難道你不知道么?即使他明知你是他的親妹妹,他也依舊愛著你?直到今天都沒有變過——」
疼痛似乎又急湧上心口,謝臨倚著石牆,好半晌,才緩過了一口氣。
紫月微微一頓,「沒有公子的命令,我不敢多言。但我可以告訴,無論公子做什麼,就算他傷害到了你,也都是為了你好。」
謝臨一怔,抬頭看著商洛。
這也是他們決鬥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商洛這句話一針見血,竟讓謝臨再度咳嗽起來。
猛然間睜開了眼眸,但還未及看清眼前的情景,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鋪天蓋地的暈眩。他微合了合眼眸,勉力抵那陣陣暈眩,一時之間無法分清自己是身處夢境亦還是現實之中?
心裏猛然一寒,她握緊了瓷瓶急步朝地牢走去。
「放心。蕭遠不是用人頭擔保了我三天么和*圖*書?」他話音方落,忽然喉間一緊,已被人緊緊扣住。
「像他這種人,你就不應該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葉紫妍接過那個瓷瓶。
「你是真的想幫公子么?」紫月緊緊盯著葉紫妍的眼睛。
素衣女子似被那目光所影響,竟悻然放開了手。
這時葉紫妍緊閉的眼睫微顫了顫,謝臨放下了捂住胸口的手。
葉紫妍一驚,「你知不知道這葯——」
謝臨又笑了,「我還不至那麼脆弱。」
「遠兒,你可知私自放走謝臨,你要承擔什麼樣的後果么?」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
群情激奮,誰也沒有發現,不遠處的大樹後面,一名戴著紗帽的素衣女人輕哼了一聲,然後轉身消失在了天光里……
「我們相信蕭樓主。」
謝臨終於睜開了眼睛,掩唇輕咳了咳,「你應該清楚,我從頭至尾都只有一個目的。還未達到那個目的,我又怎會如此輕易就放棄了?」
黑暗的角落裡,立時有一道黑影閃身而出。
見謝臨氣息極為不穩,彷彿無法透氣,這才想起,他雖然穴道解開,但內功依舊被封,失了內力他更是經受不住身上的毒傷。也不細思,忙為謝臨解去了穴道。
蕭遠跟著無奈一笑。
她抱著她的丫環失聲痛哭。她說她錯過了最愛的人,她說她害得那個人生死未卜,讓她沒有機會說出自己真正的心意,這個遺憾,將伴隨著她一生。
謝臨緩緩睜開眼睛,側頭看著她安靜的睡顏,終於還是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上了她略顯蒼白的面頰。
其實早在五年前,在他夜探瀾雨庄的那一夜,他就知道,她心底真正愛著的人,是自己。
謝臨微垂下眼帘,「不勞你操心。」
她知道,阻止也沒用了。
他神色一松。
冷鴻風朝商洛看了眼,商洛立時心領神會。趁著謝臨分神,氣息不穩,突然近身一指封住了謝臨的穴道,然後,又拍開了葉紫妍的穴道。
蕭靜行看了獨孤傲一眼,唇角雖帶著笑,但眼中的神色卻是冷厲而不容拒絕的。
「你的手怎麼還是這麼涼呢?」
即使,那個人是葉紫妍,是他一生摯愛的女子。
謝臨原想說些什麼,卻忽然掩唇低低咳嗽了起來,體內氣息也跟著紊亂,葉紫妍和冷鴻風的出現,超出了他的預料,甚至打亂了他全盤計劃。
「謝臨!謝臨!就是你這個孽種!都是你的錯!全都是你的錯!你該死!」那雙眼睛再度散亂了,這一次,不再只是迷茫,而是充滿了瘋狂的恨意。
「好。我肯定不會比你蕭遠先死。」
「紫妍。」
謝臨忽然低低地笑了,黑沉的眸子里第一次閃過了近似溫柔的神色。
「你——」蕭靜行怒極。
一步步地走下石階,她忽然間覺得好冷。
葉紫妍輕挑了一下眉,「這葯有安神的成份,不用多久,你就會想睡了。」
有她這句話,就足夠了,不是么?
等於說,你只不過是多活了五年,而且是痛苦地活著……
如果那時,他相信了她。
蕭遠的眼中明顯掠過一絲鬆了口氣的神色,「那就好。」
商洛蹙眉,並沒有說話。
葉紫妍臉色一白,「爹?」
「在被更多的人發現以前,快帶他走吧。」蕭遠淡淡地微笑,「這裏的事,我會處理的。」
葉紫妍知道,蕭遠來了,可她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低頭看著手中那封休書。
「嘭嘭嘭——」不斷地有桌椅被撞倒,他的腰背被猛烈地撞擊,牽動了剛才所受的內傷,撕心裂肺得疼痛。
頭似乎又有點暈了,謝臨輕靠著牆,微微合起雙眸,「當初我們的協議里,可沒有註明,我一定要絕對聽從你的計劃安排。」
見謝臨沒有再推開自己,葉紫妍不禁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身後響起了蕭遠的聲音,葉紫妍轉過身,對著蕭遠淡淡一笑,「蕭大哥。」
人群里不知是誰這樣喊了一聲,緊接著,眾人連忙點頭附合。
「不錯,我們都相信蕭樓主。」
謝臨冷冷地看著她將手中的休書撕成碎片,「即使你知道,我娶你,只是計劃中的一部分,你也依舊要當我的妻子?」
「娘——」
「多謝。」葉紫妍朝商洛感激看了一眼。
「好。那你們——」謝臨話音未落,忽然又咳了起來。
忽然間,他貪戀起了這絲來之不易的溫暖。
「月。」他低喚了一聲。
那時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麼害怕被賦予了希望之後,又狠狠奪去希望的感覺。
驀地,咽喉上一松,冰冷的空氣頓時狂湧進肺部,火辣辣地疼痛,他捂著脖頸坐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遇上謝臨,更是個錯誤。
他索性放棄了掙扎,任由黑暗吞噬。
雖然這些人她一個也不了解,但至少,這些人對謝臨目前是沒有惡意的。而且謝臨身上的傷也確實需要醫治,不能再拖下去了。
謝臨不由怔住,只覺得葉紫妍臉上的笑有些恍惚。
「是啊,我是小臨,我是你的孩兒。記起來么?」
剎那間,萬念俱灰。
終於看見了謝臨,他正半靠著冰冷的石牆,微合雙目,地牢里暗淡的火光映出了他蒼白敗白的臉。
葉紫妍沒應聲,而是從旁邊端了一碗葯過來,「先把葯喝了。」
如果時間真的可以停止,葉紫妍真恨不得,這一刻就這樣停頓下來,但,喂一碗葯並不需多長的時間,不一會兒,葯碗已經見底了。
裏面沒人應聲。
牢房外,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黑衣散發的男子。男子有著一雙飛揚霸氣的刀眉,五官更是如同刀雕斧鑿一般,深刻而冷硬。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那一雙眼睛。
他急切地跑過去,想扶起他的母親,突然,那雙原本被長發掩住的眼眸露出了駭人的凶光,「滾開!」
「吱呀」,房門被推開了,雖然此時天已經亮了,可屋子裡頭所有的窗戶都還關著,一片駭人的陰暗濕冷。
「我知道是你。你是謝臨!我知道!哈哈哈哈——」她忽然笑了起來,但下一刻,卻又流下了眼淚,「我要殺的就是你!你是個該死的孩子!你該死!」
葉紫妍不由鬆了口氣。
葉紫妍認出了那人——是商洛。而另一個人,商洛即稱他為冷堂主,那麼,眼前這黑衣散發的男子,應該就是冷鴻風了。
「我去把謝臨追回來。」獨孤傲畢竟沉不住氣,就想帶人追趕,卻被蕭靜行阻止。
「會有辦法的。我一定會有辦法救你。這一次,你不要再想把我從你身邊推開——」葉紫妍聲音已然哽咽,「碧落黃泉,我都隨你。」
沒有多少時間了……
商洛目送著她出去,劍眉微微一挑,笑道:「如果我是葉紫妍,我肯定選擇恨死你,轉身走得遠遠,不要再管你在做什麼。是死是活由你去。」
他扶住牆,低咳了兩聲,忽然冷笑。
謝臨緊閉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
「是。」紫月領命,正欲退去,卻又停住了腳步,低低地問:「公子,你打亂谷主的計劃,其實只是為了成全他們么?」
遇上蕭遠,原本就是個錯。
謝臨輕笑,「不愧是蕭遠,心思通透。看來我也不用多費什麼唇舌了。」
那裡赫然有一片暗色的血漬。
謝臨輕輕地睜開了眼睛。
「謝臨——」
謝臨別開了眼,艱澀地開口:「我有話跟他們說。」
大雨模糊了窗外所有的景色,也讓葉紫妍的記憶停留在了五年前的那個雨夜,那刻骨銘心的痛楚至今還深深烙在心底,日日折磨著她。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