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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話連篇

作者: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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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正文 第十一章 湘西屍蠱

第一卷 正文

第十一章 湘西屍蠱

我們三人說著說著,火車終於到了站點。我們和老頭道別,準備起身下車。估計是坐得時間長了,我猛一起身,突然一條大腿抽筋,齜牙咧嘴地扶著白翌,他看我這樣苦笑著說:「你就這點出息,坐個長途就成這副德行。」老大爺看到我們這樣,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然後和我們揮手道別。我一邊疼得甩著腿,一邊揮手道別,嘴裏還對白翌抱怨道:「老白,你也就只會在這種時候擠兌我!」當我感覺腿好點了,就甩掉他的手,拿起行李包一拐一拐地往門口移動。因為我那滑稽地走姿,那個一直面無表情的列車員終於從僵硬的嘴角擠出了一絲笑容。
直到我收拾完,白翌還在搞他的行李包。其中有一個包裹我沒見他以前用過,是一個很老舊的牛皮紙包裹,用橡皮筋扎著,白翌用塑料袋密封好后,才塞到旅行包里。他看我好奇地打量他,苦笑著說:「沒什麼,一些以防萬一的準備。你快些,得趕火車呢!」
因為一晚上沒有合眼,加上走了那麼多路,我實在沒力氣去遊山玩水了。由於要辦喪事,這裏的氣氛十分壓抑,一點也沒有過完年的喜慶。雖然如此,寨子里的人依然對我們熱情招待,絲毫沒有怠慢的意思。我看大夥都很忙,只有傻坐著和白翌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吃過午飯後就在寨子的四周到處看看,寨子里各處都在為祭祀典禮搭棚子,雖說現在已經改革開放了,但這裏依然保持著有頭有臉的人來主持大典禮的習慣,各個方面都十分緊湊,不過懷孕的婦女和寡婦是不允許參与儀式的,而我這個外來人也只能看著,不能參与他們寨內儀式的準備工作。
我狼狽地撐起身體,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我腦子一片空白,只有黑色的蟲子歷歷在目。看了看身邊的包,還好一起被甩了出來,否則損失慘重。當確認財產沒有損失后我才想,白翌哪裡去了,突然就聽見身後一聲輕哼,我回頭一看,白翌靠在樹榦上,臉色蒼白,估計被撞得不輕,他捂著肩膀齜牙說:「你還要在我身上坐多久?」
我摸摸頭,瞥了他一眼,心裏想:大過年的你別觸霉頭好不好?但還是回答他道:「沒看法,死人就是掛掉的活人,死者為大,生人避諱。」
大家一聽屍變,驚得全都竊竊私語起來,舅公連忙拉住白翌說:「我的好外甥,你就別摻和了,這可是全寨上上下下的大事啊!」
白翌搖搖頭意思叫我別出聲,隨後偷偷地往袋子里抓了一把辣椒粉在手上,然後開口對司機說:「兄弟,你背後有隻蟲子。」
他按按自己的肋骨說:「沒事,應該沒有骨折,你沒有受傷吧?」
青長衫點點頭沒有再說話,自顧自地吃著燒餅喝著老酒。他的腰間掛著一個鈴鐺,被他用布頭堵住了,即使風吹得再大也沒有發出聲音。
本來在義莊落腳已經夠害怕了,居然還遇見神出鬼沒的趕屍人。我咽了下口水,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那具直豎著的屍體,白翌也一改前面漫不經心的樣子,仔細地注意著那一人一屍的舉動。
白翌突然用手捂住我的嘴,然後眼神犀利地往門口瞟一眼,門口已經沒有人了,但遠處的確傳來鈴鐺的聲音。我的左眼一直有些奇怪,可以看見一些古怪的東西,特別是只睜著左眼的時候,經常有奇怪的東西從眼前劃過。
舅公的為人在這一帶很好,更何況他還是當家的。當家的小兒子死了,無論如何都會引來不小的風波,就連老太爺的十周年祭祀也暫緩下來,至少得等客死他鄉的子孫回來,順便也就給一起辦了。
白翌用手擋著我,冷冰冰地說道:「你根本就是一個蠱人!你另一個同伴才是下蠱的草鬼婆子,那些屍體都給他拿去制蠱了吧,你不過是他控制的一個傀儡罷了!」
白翌拍了拍我說:「現在留在這裏不合適,蛇蟲野獸很多,即使我們身上有辟蠱粉,但這裏的蟲子數量太多,先往前走走看有沒有農家給我們落腳。」
我為了防止白翌胡扯,就先開口說:「我叫安蹤,是他的同事和室友。」
他呵呵笑著說:「我只是想告訴你拜得那個棺材里沒屍體。」
我抹抹臉好奇地問道:「現在還有趕屍匠這樣的行當?」
老人家貌似很欣賞白翌,和他談了一些關於湘西的奇聞趣事後,我們才知道這個老頭在解放初期是湘西趕屍這一行的頭人,因為想要過普通人的生活,於是早早地金盆洗手,找了個願意和他過日子的婆姨。只要趕屍匠一結婚,就不能再從事這個行當,否則就會出事,壞了行里的規矩。
我眯著眼睛向四周看去,濃霧把視線縮短到只有兩、三米,除此之外一丁點光也沒有,我從包里掏出旅行用的乾電池手電筒,至少把身邊的環境給照亮。周圍滿地都是糾纏不清的藤蔓,仔細看還有許多蟲子在藤蔓上爬行,我不敢回想之前還趴在這地上。我拿手電筒更加仔細地照著周圍,突然白翌咦了一聲,他放開我的肩膀,然後迅速蹲到地上撿起一張破爛的紙頭,我翻著白眼心想:你前面還一副要死了的樣子啊……
但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夢裡的那個人一定是那屍體,為什麼他會托這樣的夢給我呢?
司機接過錢的時候,我發現他的手特別黑,像是浸泡過什麼東西一樣,他的臉很瘦,臉頰旁邊的咬肌特別發達,一笑臉上的肉皺起幾塊疙瘩,整個就像被拉扯的橡皮面具。他笑著讓我和白翌上了麵包車,一股酸辣沖鼻的味道把我嗆得涕淚橫流,四周一看,車上放著好幾罈子酸泡椒和好幾袋干辣椒,原來這是一輛運辣椒和調味料的車。這裏的人都很能吃辣,所以司機對那些味道已經習以為常,我不停地擦眼淚,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司機看我這樣子嘿嘿地笑著說:「外地來的吧?到這裏一定要吃吃椒包糯米酸辣子。」看來他應該搭過很多遊客,介紹的語氣和導遊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連內容也差不多。我只是點頭,避免張嘴,否則那股酸辣的味就直衝喉嚨。白翌在旁邊也有些吃不消,不過他比較能接受辣,和滿臉眼淚的我比起來正常很多,他一直沒有說話,盯著幾個蛇皮袋看。這輛車髒得要命,玻璃都是糊的,車墊子黑得感覺好幾年沒有洗了。我想要開窗戶把這股味道吹掉一些,但是司機卻阻止我說:「小兄弟別開窗戶,免得把晦氣引來,現在我們走的是以前趕屍人專門走的一條道。」
大家都被氣火了,孩子的屍體算是完了,就算青長衫把身體還回來那也只能叫被分了的屍塊,不能叫遺體了。
司機掌著方向盤慢慢地說:「死人走的路陰氣重,到了晚上就更不是我們活人走的,不過做生意的人難免要走過,所以我們都不會開窗戶,避諱和這些死人的東西有接觸。」
我雖然不是很明白白翌和青長衫地對話有什麼含義,但奶奶曾經說過趕屍的人是不會自稱趕屍匠的,一般都自稱走腳師傅,就和盜墓的叫自己是倒斗的,小偷叫自己是佛爺一樣的道理。而喜神則是指門板後面的那具屍體,遇見喜神是好事,據說可以發橫財,但煞氣也重。所以白翌才要那個青長衫安心走自己的路,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天邊泛起白光,門外還是濃霧瀰漫,但一絲朝光透過屋頂落了下來。我長呼一口氣,這一晚總算是給我熬過去了。我和白翌的臉上都充滿疲倦,青長衫沒有動,估計睡得挺熟,至於那具屍體,一晚上看下來我也沒那麼怵了,感覺就跟蠟像差不多,動也沒動一下,心裏說不出是害怕還是失望……反正也沒什麼深交,不過是在同一個義莊待了一宿,我和白翌收拾下東西后就悄然無聲地離開了。趕屍一般只在晚上走路,白天不走,這也是為什麼普通人很少看見的緣故。
他想了想說:「那個就是蠱人,他們是由蠱婆控制的男人,有些蠱術需要人肉做引子,所以蠱婆會抓一些人去,那些人不一定會死,但是被蠱婆控制之後就生不如死了!」
我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景,強忍著翻滾的胃液顫抖地躲在窗戶後面看。當我害怕地準備悄悄關掉窗戶的時候,窗戶下方露出了一個古怪的頭顱,我慌張地看了看長明燈下,那個人依然在磕頭,但是頭……頭沒了!那怪人的頭顱腫得非常大,說是頭還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肉球。他翻著眼珠看著我,頭顱里傳來陣陣的腐臭味道,他張大著嘴巴,嘴裏爬滿了黑色的蟲子,因為塞滿了蟲子,他根本沒辦法說話,蟲子從他嘴裏噴湧出來,那肥大的腦袋不過是蟲子的容器,我被噁心得拚命往後退,就怕那些蟲子爬到我身上。突然,我口袋裡那張火車上大爺給的符燒了起來,燃氣了青色的灰來,蟲子聞到符燃燒的灰燼后迅速回到頭顱的嘴裏,然後頭顱一下子和-圖-書滾下樓,掉進樓下的樹叢中,只聽到黑暗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白翌皺了皺眉頭說:「嗯,的確是,不過……」
我們一進屋子,突然一隻灰白色的動物叼著一隻黑底梆子鞋從棺材里串出來,綠油油的眼睛狠狠地盯了我們一會兒,馬上就轉頭躥進林子深處。這東西動作快得使我猝不及防,嚇得倒退好幾步,被身後的白翌擋住,他看看四周苦笑著說:「這就是義莊,也叫死屍客棧,是趕屍匠經過停放屍體的地方,活人……不常來。」
半夜裡我突然醒過來,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十分疲倦,卻莫名其妙地睡不著,我起身,看見隔壁床鋪上的白翌睡得很沉。「或許是認床吧……」我自言自語道,披上外套下床走到窗戶口,推開窗戶,一陣冷風吹過,我不禁裹了裹衣服。這裡是遠離城市的一個世外桃源,孤零零地坐落在山水間,有一種在大山深處的封閉感。黑沉沉的四周,月亮的光亮遠沒有發揮什麼作用,清冷地照著四周的雲層,其它的都被寂靜包圍著。我深呼吸幾口氣,準備關窗再去睡覺,當我把手放在窗戶欄杆時,無意間發現一個葬禮棚子前的長明燈下有一個人影,我心裏思量著,那麼晚了還有人在折騰,果然隆重啊。
他也不反駁,繼續撥弄著火堆,讓火勢盡量大一些。
火車上的人不是很多,因為該回鄉的都已經回去了,不回去的也準備著年後的工作生活。我們坐在空空蕩蕩的車廂里,雖然有暖氣,但是不知道哪個旅客把窗戶打開了,車廂里一陣陣冷風刮過。兩節車廂的連接處,站著一個穿深藍色制服的鐵路客運管理員,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車窗外的景色,或許這條路他看了很多次了吧,我心裏這麼思量著,也歪著脖子看窗戶外面的風景。
剛才被嚇出一身冷汗,頭髮也濕了,當我摸著自己的臉時,不禁張開嘴巴下意識地看看有沒有蟲子。雖然是夢,但是太真實了,實在無法想象為什麼會做那麼詭異的夢。我獃滯地坐在床上,白翌給我倒了一杯茶,我突然發現外套里的符不知道怎麼變成灰了,但是衣服卻一點也沒有被燒壞,好像這符自己變成了灰燼。白翌也看到了,不過他沒有說話。我把熱水一口喝乾,嘴巴還是十分乾澀,白翌又給我倒了第二杯。我低聲把前面做得夢一五一十地告訴白翌,他坐在我的床邊聽著,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我最後擔心地問:「老白……我不是中了蠱毒吧?」
回想前面從那蠱人皮膚下鑽出來的黑蟲子,我背後就雞皮疙瘩掉一地,突然想到如果不是白翌的辟蠱香囊,現在自己可能就是一個蟲子皮囊了,我不禁后怕地摸摸|胸口的小袋子。
白翌讚許地點點頭,於是就喀嚓喀嚓啃起了餅乾。我們只有一瓶礦泉水,喝得很省,所以也不敢多吃,怕吃多了會渴。
漸漸地,鈴鐺聲越來越響,還伴隨著腳步,感覺不是一個人。我捂著右眼,只能通過左眼來看東西,忽然發現周圍出現許多白色的霧氣,火光的顏色也變成淺綠色,我努力地想要睜開右眼,無奈白翌這小子技術有問題,那粒灰不但還在眼睛里,而且被他那麼一吹我睜都睜不開了。我想告訴白翌自己看到的東西,但他低聲地說:「別出聲!」
於是我們拎著行李,買了兩個漢堡就來到車站。旅行中拎著行李趕火車是最痛苦的,但也最有意思,那種「我在路上」的感覺讓人有一種豁達和釋放,還可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所以我最喜歡旅遊。
大夥危機意識都很強,一看那趕屍匠翻了白眼就已經散開了,大家都躲得遠遠的,沒有人敢再靠近。青長衫的身體就像一個縮水的羊皮袋子,他環顧四周,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脖子隆起許多小疙瘩,就好像有很多東西在裏面爬,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最後朝我們看了一眼,眼神透著一股陰寒地威脅。
白翌用手擦了擦衣服道聲謝,接過餅乾,我又從包里掏出兩個食品塑料袋說:「把它套在手上當手套,水只夠我們喝的,沒得洗手,這樣衛生點。」
白翌淺淺地笑了笑說:「大爺也是行家?」
我抱著膝蓋盡量縮緊身體,潮濕陰鬱的空氣讓人想睡也睡不著。白翌一點也不避諱死人,居然隨手拿了塊棺材木片當柴火燒,不厚道歸不厚道,好歹我們暖和起來。我心裏暗暗給那些躺在「鋪床」里的主說對不起,沒辦法,如果再凍下去,估計我們兩個就要成冰棍了。雖然生了火,但是火很小,我在幽暗的環境下貪婪地吸收著微火的熱度。雖說這裏沒我們的城市冷,但畢竟才早春,而且又是在這種陰濕的地方,周圍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寒氣,讓人不由裹緊了外衣。我瞟了一眼白翌,他用樹枝擺弄著火堆,讓它能夠旺一點。
沒過多久,門口就有人來敲門,說舅公的兒子回來了。我和白翌一聽相互看了一眼,迅速穿好衣服,一起出去看個究竟。
嚴重縮水的青長衫笑意更加陰冷,他低聲咯咯地笑出來。他的臉頰兩旁漸漸鼓起來,越鼓越大,瞬間從他嘴巴中噴出許多蟲子,數量之多幾乎覆蓋了整張臉,只有一雙惡毒的眼睛狠狠地盯著我們,門口好多寨民都逃跑了,靠裡面的也都躲在角落裡嚇得縮著腦袋,生怕那些蟲子爬到自己身上,而在旁邊的舅公已經嚇得趴在地上,逃也逃不動。
今天又是我晚睡,洗完澡準備鑽被子的時候,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我接起電話,發現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心裏暗想這是誰啊,大半夜還不睡覺。我接起電話開口詢問,聽筒里傳來刺耳的雜音,就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怪怪的。我心裏有些煩躁,喂喂地喊得好似《渡江偵察記》里的聯絡員一般,漸漸地估計信號好些了,總算聽清了電話那頭的聲音。說話的是一個男子,聲音很沙啞,好像被人卡著脖子一樣,一口湖南瀘溪縣的方言,我以前有一個同學是那裡人,所以大概可以聽明白些他的話。他要找的人是白翌,我擋著話筒,歪頭對床上的白翌喊道:「老白起來!有人找!」
他眯著眼睛看了看遠處說:「差不多認識,走吧,應該不會出錯的。」
白翌搖搖頭,他也不確定是不是。於是我們只好背著行李往檢票處走,到了才發現那兩個根本不是人,而是兩塊假人的廣告牌,除了亭子里的一個值班檢票員外,沒有其他人在,兩個招牌被風吹地搖搖晃晃,遠處一看和真人似的。檢票員不太高興地接過車票,撕掉一塊就把票根還給我們,然後歪頭裹在軍大衣里繼續睡覺,我暗想估計我們前面打擾了他的美夢。走出火車站,在門口等了好一會,還是沒有人來接我們,白翌拿手機打電話過去也沒有人接。我有些不知所措,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裏,一切都很陌生。
司機大吃一驚,立馬剎車,回頭就伸手抓後背。白翌趁他一回頭,就把手上的辣椒粉灑在他的臉上,司機被辣地哇哇大叫,用手使勁揉眼睛。
我終於把眼裡的灰揉掉了,紅著眼睛看那個男子,大冬天的他居然只單單地穿著一件長衫,腳上扎著草鞋,看得出他一直走山路,腳趾上都是老繭。
我點點頭,突然想起來,甩手就把一個包扔到他的懷裡說:「自己背!看你活蹦亂跳的就知道沒傷著。」白翌奸笑著接過背包,也沒有回嘴。
眼前的景色從高樓大廈漸漸蛻變為一排排的水稻田地,因為冬天,很多地方還有淺淺的積雪,暖棚上覆蓋的塑料帳子被風吹起,猛地一看就像飄蕩的白煙。我是倒著車行的方向坐的,看了一段時間就有些暈眩,一根一根的電纜杆子快速地從眼前劃過,看多了發覺特別吃力。白翌用保暖杯泡了一壺茶,自己喝了一口,然後遞給我,我們將就著吃漢堡當午飯。其實我包里還帶著些過年沒吃完的年貨,因為不想一下子都吃完,所以也沒拿出來。
我看著白翌,白翌見青長衫有意搭話,說:「多謝多謝,路上遇見喜神是我們的福氣,也希望走腳師傅安心走路,多積陰德。」
晦氣是自己找來的,沒辦法,我抿起嘴巴硬著頭皮走進屋子,一陣陰氣撲面而來,我冷不防打了一個激靈,感覺周圍的氣溫下降好多,四周很暗,只有我手電筒打到的地方才看得見,陰鬱的空氣中飄散著陣陣腐臭味道。大堂里停放著四、五具殘破不堪的棺材,黑紅色的漆料掉落很多,露出原本的木質顏色,有些棺材蓋子已經變成了破木板。我沒有膽子去看棺材里的死屍,只能往周圍看去,每一口棺材前面都放著一碗飯,已經完全發霉變成了黑綠色,本來豎插在飯上的筷子,東倒西歪地掉在地上。我真納悶那些動物為什麼不吃飯反而要啃棺材里的死屍呢?
白翌死死盯和_圖_書著那堆焦炭,然後對我說道:「這個東西就是傳說中的屍毒蠱人,如果不是火車上的那位高人給的符,對付他還真夠嗆。」
白翌笑眯眯地托著下巴沒說什麼,我被他越看越不好意思,但又不敢走動,只能咳嗽下紅著臉低頭看火焰,感覺他終於不看這邊了,才解脫地舒一口氣。
我也被熏得直流淚,捂著口鼻死命咽口水,防止自己吐出來。
我咳嗽一下掩飾住自己的幼稚表情,點了點頭。說實話,心裏還是有些激動,於是也不多話,利索地打開旅行包就往裡面塞東西。我對旅遊外出要帶的東西很熟悉,藝校出身的人怎麼都有過外地寫生的經歷,所以該帶些什麼東西心裏很清楚。我麻利地拿出必要的洗漱用品,聽到白翌在我身後偷笑,我一頭黑線,回過頭瞪他一眼,他連忙開始裝模作樣地收拾自己的東西,但我感覺他依然在那裡賊笑。
我想也是啊,人家家裡的祭祀典禮,幹嘛要我去?但是那裡現在旅遊開發,應該值得一看,所以要真因為想不出名堂不去我也有點不甘心。他看了看天花板,眼睛往我這裏一瞟說道:「媳婦這個身份很不錯啊!」
白翌看看手錶對我說:「差不多到了。」說罷便從包裹里取出一個小錦囊塞給我,說:「那塊地方多邪祟,你放在身上以防萬一。這裏面的粉末是混了雄黃的硃砂,對那些蠱毒和蛇毒有辟除的作用。」我捏了捏小袋子,感覺和以前端午節家裡買的藥包香囊差不多,聞一下還有些淡淡的葯香氣,我把它貼身藏在衣服里。坐在隔壁的一個老頭看過來,他一身土家族打扮,身上還有股濃重的怪味,非常沖鼻子,他笑著插嘴道:「呵呵,小夥子還會配這樣的辟蠱粉,不容易啊,看來你和蠱術有些淵源。」
沒想到第二天白翌居然也給我買了火車票,這讓我對昨天打的架感到有一些不好意思,口氣也軟下來了不少。從這一點來看,白翌這個人是不會因為打一場架就破壞了我倆的革命感情的。我雖然依舊板著個臉收下了票,但心裏樂呵呵地,白翌瞅著我的細微表情說:「不生氣了?那麼說正事了,因為祭典有些趕,本來過年要我過去的,但是火車票不好買,所以現在才來電話。下午就要出發,你整理一些東西,然後我們就走。」
我做了一個鬼臉,也在旁邊聽著,電話的雜音依然很大,聲音就像是壞了的電視機發出的沙沙聲。白翌聽了一會,認真地點點頭回復道:「知道了,我會儘快過去。」
我頓時愣住,傻傻地看著但又沒勇氣往棺材裏面看,咽一下口水,管他有的沒的,反正燒棺材板就是缺德!我悻悻地坐回去,不想理睬這個缺德的傢伙。我撐著手撥弄火堆,白翌咬著餅乾一直盯著我的臉,我有些被看毛了,問他道:「你幹嘛一直看我?」
白翌看了看天色,神色有些焦急:「不能耽擱,要不我們自己去那裡吧,也就是一個小寨子。」
白翌用手指撫了撫鼻樑上的眼鏡,淡淡地笑著說:「我該叫你騙子呢還是走腳師傅好?」
藉著清冷的月光,我差不多能看清下面的東西。好奇心一上來我便眯起眼睛往那燈下仔細地看,這一看嚇得我幾乎把舌頭咬掉——底下的根本不能叫做一個人,他的頭和四肢還能看出來是人樣,而當中的軀體已經是慘不忍睹,那個東西太噁心了,身體根本就是一個不完整的肉塊,腸子就掛在自己的肚子上,可以看見一根一根森白的肋骨,樣子和喪屍有得一拼。他毫無目的地圍繞著長明燈走,張大的嘴巴像是在喊叫,卻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他轉完了圈就朝著主屋拚命磕頭,身上的肉塊都掉了下來,周圍的地上一片血肉模糊,感覺十分噁心和詭異。
據說趕屍匠到來的前兩天,死者的親人會做夢,夢裡死者會告訴親人父母說自己的屍體已經跋山涉水地回來了,於是親人悲痛之餘還得加緊準備葬禮。其實土家族的習慣是停屍一些日子,但如果是趕屍匠帶來的就必須馬上下葬,因為屍體會比一般死屍腐敗得快很多,那種味道不是活人能忍受的。
他看了看四周說:「那麻煩你扶我一把,我可能有些拉傷,還得麻煩你把我的包也一起背著。」他慢慢地爬起來,順便把所有體重都壓在我身上。
他搖了搖頭說:「不是,是我的太外公十周年祭慶,家人都要去,所以我想你如果不忌諱,也去看看吧。」
想著想著眼前居然晃過一個屋頂,對!是屋頂!我以為我眼花了,拍拍白翌說:「那裡,那裡是不是有房子?」
聲音越來越近,我感覺周圍的幾個棺材有動靜,不安地發出咚咚的聲音,好像是焦急地等待著那個聲音地靠近。慢慢地我聽到了有人在說話,聲音幽暗得像是地獄的勾魂使者,他喊著「包吆死人過省咯」,門口的白霧中出現一個人影,漸漸地越來越靠近,那是一個中年男子,和我前面看到的人影一樣穿著,這次我看清了他的臉,真是丑得驚人啊!嘴唇厚,嘴巴又大,一道傷疤從額頭誇張地延伸到下巴,簡直把他的臉一分為二,眼睛也很大,好像牛眼一般。他一邊說一邊撒著紙錢,在他身後跟著一個人,非常高大,穿著一身漆黑的袍子,又寬又大,兩邊沒有衣袖,腦袋十分臃腫,臉龐又黑又鼓,頭上戴著一頂高筒氈帽,氈帽稍向後翹起,那人上身僵直,卻一步步有節奏地往前移動,完全踏著前面那個青長衫的紙錢走路。青長衫往我們這邊看了兩眼,然後若無其事地引著後面的那個大個子走進屋子,接著讓大個子靠在大門板的後面,直挺挺立著,再從背包里拿出一張符,往黑大個子的腦門上一拍,嘴裏念叨幾句就走到我們面前。
白翌搖搖頭說:「不,不是,這是一種託夢,不過……」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拍了拍我說,「繼續睡覺吧,應該沒事了。」雖然他那麼說,但我心裏還是十分后怕,做完噩夢后的虛脫感讓我感覺渾身冰冷。蓋著被子沒有睡著,我歪頭看看白翌,他也沒有睡覺,冷靜銳利的眼神透露出他在思考。這樣使我更加擔心,我心裏不停地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走出死屍客棧后,突然覺得那種陰鬱壓抑的感覺減少很多,但身上依然有一股霉臭味道。我們按照記憶走回那條跳車下來的小馬路,因為是白天,沒有夜裡那麼陰冷恐怖,路上還是有車輛通過,而且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很多年輕人根本不相信這些東西。所以我們又搭上一輛小車子,司機很客氣地專程送我們去目的地。白翌的手機終於也打通了,原來那個寨子的通訊一直很成問題,有的時候根本打不進電話。他們去接我們的時候,我們已經走掉了,於是大家都撲了一個空。一聽我們已經快要到了,他們也都鬆了一口氣,提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寨子門口已經擠滿了人,現在還是黑夜,黑壓壓的四周許多人都在竊竊私語,有的人已經忍不住哭出聲。黑暗中趕屍人一路搖著銅鈴,撒著紙錢緩慢地走進寨子,後面的屍體也直挺挺地跟著走來,一看到屍體,馬上就有人哭天喊地起來,舅公的兒子回來了……
我瞅他兩眼,又看看四周,也只有點點頭,讓他先帶路。
我一聽,伸手探探白翌的腦門,說:「你是撞壞腦子了吧?還是發燒糊塗了?」覺得手下的溫度沒什麼問題,也沒見他受什麼傷,我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推開他的頭道:「男人能叫漂亮么?你小子再說奇怪的話,我不介意把你揍清醒!」
歪頭想了半天,這段時間的確很無聊,年算是過得只剩下尾巴了。因為不回去過年,父母給寄來些錢,但是沒怎麼用,來迴路費是夠的,更何況據說那裡的風景極好,美麗的苗疆,到處是神秘而奇特的民風。那麼想著我點頭拍白翌的肩膀說:「可以啊,我和你一起去看看,順便當做旅遊,話說你親戚管住管飯不?」
我扛著兩個旅行包湊過去看,紙頭爛得一碰就掉下好幾塊,只能看清楚幾個紅色的字,上面寫著「包吆死人過省」。白翌把紙頭扔掉,然後看了看四周對我說:「那個蠱人沒說謊,難怪他不下來追我們,這裏真的是一條陰路啊!」
此時白翌已經跳出了車外,但一隻手仍然死命地抓著我的手臂,我都要被他們給活生生地拉斷了,身後那個人的手背居然凸起一塊,一條黑色的蟲子慢慢從他的皮膚里鑽出來,那隻黑色的蟲子爬行速度極快,馬上就躥到我的腿上,嚇得我頭髮都直了,黑色的蟲子迅速爬到我的膝蓋,準備往我大衣里鑽,我一隻手被白翌拽著,另一隻手抓著行李包,根本沒法驅趕它,眼見黑色的蟲子已經爬到我的胸口,突然它像是受到什麼驚嚇一樣,迅速地往回跑,司機一看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些吃驚,我趁他手頭放鬆的時候,抬起左腳就往他臉上一踹,他吃疼放手,因為反作用力,我整個人翻出車子,和白翌一起滾下了馬路邊的斜坡,抱著腦袋天旋地轉地滾,直到撞到什麼東西才停下來,還好我衣服穿得厚實,否則這樣高危險係數的動作肯定受重傷。
周圍的風景的確好看,不過卻很無聊,而更遠的地方我也沒力氣走了。比起屋外的風景那些特色的儀式更加吸引人,無奈外人不得干預。因為白翌也是來客,看了幾戶人家后就和我一樣沒事幹了,兩個人遊盪在寨子附近的河畔邊上,直到喊我們吃晚飯,才跟著寨里的孩子一起回去。飯菜很豐富,特色的湘西菜肴:臘肉炒蕨菜、炒苞谷、血粑鴨、酸辣魚,特別是他們特色的魚肉,非常肥美。但是因為明天趕屍匠就要來了,大家心裏都十分不是滋味,特別是舅公,根本無法掩飾內心的悲痛,或許我們和他兒子歲數差不多,每次看到我們他的眼睛都有些濕,喝酒的時候還暗暗擦拭眼角。我們也不能說什麼,畢竟白髮人送黑髮人,人間至痛啊。吃完飯後,我們去了特地準備的房間,因為主屋不能住,有些客房又被放了許多葬禮要用的紙紮冥器,不可能讓我們和死人東西住一起,所以只能住在偏屋裡。雖說是偏屋,但是收拾得很乾凈,被套都是新的。我無所事事閑逛了一天,吃完飯洗完澡來到自己的客房,一沾床就累趴下了,根本不想起身,整個身體僵硬的不能動彈,只有一張一合地動著嘴巴,活像一條離岸的魚。
青長衫對白翌的話讚許地點點頭,他喝了兩口燒酒,臉色卻蒼白得嚇人,他說:「難得現在的年輕人能夠那麼明白地道的行里土話,不容易啊!看來二位也是行家,莫非是?」
他掛掉電話,裹了件外套坐在床上。掛鐘的指針正好指向十二點,門外還有一些炮竹用不掉的人,玩命般噼里啪啦地放著鞭炮。他盯著掛鐘看了好一會,然後像想到什麼似的對我說:「你對死人有什麼看法?」
趕屍匠本身長得就極其醜陋,現在瞪大了牛眼感覺更是煞人。大家都不敢出聲,埋怨地看著白翌,因為他是本家的客人也沒辦法插嘴罵他,舅公哭得雙眼通紅,蹣跚地走過來說:「小翌,啥事啊?」
老人眼神柔和下來,感覺一下子變成了一個極其普通的老大爺,他搖了搖頭說:「我是去看我兒子,他在大城市讀大學,我去看看他。」
人死了就消失了。但世界上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就那麼消失殆盡,於是活人開始為死人張羅東西,布置所謂死後的生活。殯葬一條龍,一疊疊鈔票全都砸在棺材本上。有些人活著的時候遭罪,死了倒是享受了次凱迪拉克的接送,只不過目的地是火葬場罷了。
青長衫蒼白的臉上露出兇惡的表情,他惡狠狠地說道:「你個不知輕重的小鬼頭別瞎搞!弄出屍變,你們全寨子都要倒霉!」
走到月台才發現,車站是一個十分潮濕的環境,周圍有一陣濃霧,霧裡飄來一股奇怪的味道,算不上霉味,卻也不好聞,摻合在冷風裡有些嗆人。遠處月台檢票的地方,閃爍著昏暗的橘黃色燈光,在燈光下隱約可以看見兩個人影子,除此之外看不清楚更遠的東西了。月台上沒有人,只有我們兩個人杵在風裡,我對白翌說:「是不是你親戚來接我們?」
白翌搖搖頭說:「趕屍匠很少見,而且他們傳下來的三十六種功都鬼怪莫測,特別是最後的還魂功,到現在除了本身代代相傳的手藝人外,沒人知道到底是怎麼弄得。」
白翌一般晚上睡得早,我扯著嗓子喊之後,他身體微微一激靈,然後爬起來摸眼鏡,接過電話就往我腦門上拍了一下說:「半夜能不能不要吊著你那破鑼嗓子鬼喊?頭都被你喊疼了!」說完就客氣地對著話筒說,「你好,哪位?」
白翌依然沒有放鬆警惕,他回答道:「在路上碰到草鬼,所以只能到這裏躲一陣子。」
冷風吹在頭髮上,感覺有些虛幻,天空不好看,星星躲在厚厚的雲層下,只有當雲薄弱的時候才能透出一點點微弱的光線,似有似無。身旁傳來白翌的聲音:「明天估計要下雨。」我嗯了一聲,抬頭繼續看殘破的屋頂,難得有機會在這樣的山林里過一夜。突然從屋頂閃過一個影子,速度極快,我還來不及看清,一粒泥灰就從屋頂掉了下來,正好落到我右眼裡,我啊地一聲,白翌側過身來問我怎麼了,我氣憤地說:「屋頂有個東西跑過去,靠!把粒灰掉我眼睛里了!」他無奈地搖搖頭說:「就你事最多,還說不犯太歲?來,我給你吹吹。」說著就捧起我的臉,撐開眼皮準備吹氣,我因為這一鬧有些煩躁,想說自己可以弄出來,就在推挪之間,我的左眼晃過大門口,那裡直直地杵著一個人影,那人頭上戴一頂青布帽,身上穿一件青布長衫,腰間系一黑色腰帶,穿著一雙草鞋,手裡拿一個小鈴鐺,但看不清楚他的臉。我頓時一驚,腦袋差點撞上白翌的鼻子,我指著門口說:「那裡有個人!」
青長衫一聽頓時大驚,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好像在說為什麼我還活著一般。白翌迅速走到棺材旁邊,大家都大吃一驚的時候,他把手伸向屍體快速地扒開壽衣。我們都被嚇得說不出話來,在場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舅公差點沒被嚇暈過去。當所有人一聲尖叫的時候,我們定眼一看,這具屍體居然是拼接起來的,軀體只不過是木頭做得假模型,只有頭和四肢是屍體的。大家被嚇得有的大哭,有的大叫。這些屍塊被綁在了木頭軀體上,穿上壽衣感覺和屍體並無兩樣。白翌冷冷地說道:「這就是為什麼你做那怪夢的原因。」
我是外人,充其量就是因為白翌的面子來混次旅遊的,除了說節哀順變外沒有別的辦法。舅公還要籌備很多東西,除了幫自己孩子搬喪回籍外還得加緊老太爺的十周年祭奠,他匆匆地陪我們喝了幾碗茶湯后就起座離開了。
當我們下車進入寨子時,我才發現這裏果真一派土家族建築風格:一排排靠著河岸的吊腳樓,地面是鋪著青石板的路,雖然有些老舊,但是依然有很多人住在裏面。寨子里也有電,不過通訊不是很好,說白了就是打電話還不如寫信來得可靠。婦女們都穿著綉有各種圖案的左開襟大袖緄邊短衣和八幅羅裙,年輕女孩子雖然都不再穿那些民族服裝了,但是因為這裏的環境自然純樸,都顯得格外別緻、窈窕,看見我們兩個外地來的男子都遮著臉偷笑。
又是這個詞……我忍無可忍,終於在沉默中爆發了,一拳先毫不留情地招呼在白翌身上,某人一直在挑戰我的忍耐底線,一拳捶過去也是他活該。終於在互相捶打的胡鬧中結束了這場關於旅行的談話,我理理凌亂的衣服,甩甩頭髮,一直握緊的拳頭已經抖了,持久戰不是我的長項,再鬧下去還是我吃虧,所以認栽,只能撂下句狠話,回自己的床睡覺去了,心裏想:不去就不去,總有機會去的……美麗的鳳凰古城,美麗的苗疆少女……
我定神一看,自己整個人都壓在白翌身上,他是抱著我滾下來的,如果不是他用身體護著,估計我就撞樹上了,搞不好還得頭破血流。我一下子蹦起來,白翌一吃疼,倒吸口冷氣,我一看立馬問道:「老白,你沒事吧?可別內出血啊,會死人的!」
多取蟲蛇之類,以器皿盛貯,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獨在者,即謂之為蠱,便能變惑,隨逐酒食,為人患禍。——《諸病源候論·蠱毒候》
白翌馬上拉開車門,拽著我往車外跳。我被他的動作嚇得愣了一下,等我抱著行李也要跳下去的時候,突然身體向後一頓,轉頭髮現那個司機紅著眼牢牢抓住我的腳,手上的力道就像鉗子一樣,我怎麼蹬也沒蹬掉。司機臉上的肌肉都在跳,一掃前面和藹的樣子,完全一副兇惡的嘴臉,他因為眼睛疼,手上的力道更加重了,我感覺腳腕的骨頭快要被他捏碎了,他咧著嘴惡狠狠喊道:「小兄弟,別跑啊!難得你細皮嫩肉的一個青頭,不用來下藥,可惜了!」
青長衫見我在打量他,那雙巨大的牛眼看了過來,他真的不能笑,一笑比哭還難看,他呵呵地說道:「小兄弟有眼力,我走這趟腳,就只遇見你們二人,也算是緣分。」
白翌摸著下巴思考了下說:「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去我該怎麼介紹你,畢竟……」
那個趕屍人在人堆里認出了我們,只是看了兩眼就帶著舅公的兒子去停放棺材的棚子里。我抓著白翌的手臂說:「我晚上夢到的怪人有點像……舅公他兒子。」
白翌冷峻地看著那個人變成一攤蟲子,手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那張火車上老www•hetubook.com.com人給的符,當白翌念叨著什麼的時候,符瞬間燃燒起來,散發出一種奇妙的香氣。白翌迅速地把燃燒的符扔入蟲堆里,那些從青長衫身上爬出來的蟲子一接觸到符的灰燼,也「嗤」地一聲自燃起來,連著青長衫一起燒著了,漸漸地蟲子越燒越少,最後全部燃燒殆盡。大家都被眼前的一幕嚇傻了,青長衫被燒得只剩下一堆焦肉,從他身上冒出一股濃黑的煙霧,奇臭無比。有些婦女根本無法忍受,捂著嘴就吐出來,場面極其混亂。
雖然我們逃過一劫,但這裡是一條山路,周圍除了樹木根本沒有人,霧氣比火車站要濃烈許多,因為前面的拉扯,我們弄的一身的辣椒粉,一股辛辣的味道直衝鼻子,四周樹木的形狀十分詭異,盤根錯節,不時還有一些動物的黑影迅速穿過。
我難受地把手放回來,吸著鼻子問:「有什麼講究么?」
我們走了大概有一個多小時的路,依然沒有看到一間房舍,四周的霧氣吸到肺里感覺火辣辣得疼,身上的行李也越發沉重,我的大腦已經開始幻想著看見一幢幢吊腳樓,一個個美麗的土家族姑娘捧著香氣撲鼻的釀酒來了。
我突然想到包里還有些乾糧,於是掏出一盒餅乾塞給白翌說:「吃吧,估計肚子也餓了。」
白翌看了看青長衫,繼續說下去:「因為這位『手藝人』,哦不,應該是兩位,他們根本不是趕屍,而是扛屍塊罷了。」
青長衫從喉嚨里發出咕嚕的聲音,慢慢地他冷笑著說:「嘿嘿,沒想到居然被兩個青頭給識破了,不過軀體我可沒有扔什麼荒郊野外,只不過……另有他用。」
所有人都守在屋外哭成一團,我和白翌看著,守在門口,站的位置正好是昨天那個屍體徘徊的長明燈下,燈光打下來,絲毫沒有溫度,周圍的哭喊聲比先前更加悲涼。現在正好是夜最深沉的時候,四周暗得如墨色一般,就連那彎寒月也完全埋首在陰暗的雲層之中。我心裏越想越奇怪,感覺這之中肯定有什麼詭異。
我又拿手電筒照了下,果然周圍有好些那樣的紙頭,就是所謂的趕屍買路錢,看了看天色,估計離天亮還有些時候,四周空氣濕度很大,一陣風吹來,感覺特別不舒服。
白翌找了一塊空地,從包里找出兩隻塑料袋就坐下去。我一看得在這裏過一夜,真是別提有多滲人了,渾身上下都透著股寒氣。我瞥了一眼棺材,快速走到白翌身邊坐下,深怕棺材里跳出個什麼殭屍掐我。這裏未必比屋外風小多少,已經沒有幾塊瓦片的屋頂幾乎可以完整地看見灰黑色的天空,風就那麼倒刮進來。不過這裏至少沒有什麼蟲子,為了保持屍體不會腐爛和屍變,那時候的人都會給屍體灌上水銀和一些劇毒的東西,所以蟲是不會來這裏的。
白翌扶著我謹慎地對那個青長衫說:「師傅原來是個走腳的手藝人,我們兩個迷了路只能在這歇腳。」
他認真地點點頭說:「很好,有這覺悟不錯!你要不要跟我去次湘西?」
我收斂笑意聳了聳肩膀說:「老白,你說我們怎麼那麼倒霉呢,趕路都能到這個地步。」
舅公皺著眉頭,神情有些悲慟起來,說道:「唉……估計要等等了,唉,我兒子……唉!」他說著說著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原來他的兒子去打工,很久沒有回來,後來不知道怎麼,居然傳來他的噩耗,說是死了,於是按照寨里的規矩去請趕屍匠運屍體,好歹狐死正首丘,怎麼都得讓他回家鄉入葬祖塋。我和白翌對眼一看,心裏不禁咯噔一下,難道說我們路上遇到的那個趕屍匠就是替舅公兒子趕屍來的?
車子還在行駛,黑壓壓一片沒什麼看頭。我想乾脆找白翌聊天來解悶,但是白翌的眼神一直都盯著那個司機,我心中納悶,想要問他怎麼了,白翌突然像意識到什麼一樣,臉色有些變化,他看著司機的背影,當我想要繼續問下去的時候,他踢了踢我的腳,我看著他,他不動聲色地在我手心寫了一個鬼字。我抬頭看看司機,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於是歪頭看著白翌,低聲說:「怎麼回事?」
白翌擺擺手說:「先別聲張,趕屍匠在這裏的威望十分高,連最有臉面的人也得讓他幾分。」
老頭看上去不是很老,說話的聲音很乾澀,像一個壞了的鼓風機,眼角的皺紋都延伸到太陽穴後頭了,臉色紅得像豬肝,他讚許地說:「小夥子好眼力,難得有人把我這臭老頭當行家,不過你這些東西還不夠防那些黑蠱,呵呵,我這裡有幾樣東西,就送你們些,算是緣分。」他一邊說一邊從帆布包里撈出兩張黃色的紙頭,白翌一看眼神多了一份敬佩,立刻說道:「原來是位起腳的大行家,失敬失敬!」他哈哈一笑,然後白翌和我雙手接過黃色的紙頭,上面用紅色的顏料畫著奇怪的圖案,字不像字,畫不像畫。白翌把紙頭塞進口袋,然後說:「師傅難道是去走喜神?」
棺材板燒得火噼啪作響,當中彷彿還有著奇怪的聲音,聽起來好似在哭訴那些客死異鄉的遊人們的苦難,棺材里躺著的或許就是這樣的人吧。我有些愧疚,從包里掏出一袋麵包,放在一個沒有蓋子的棺材前,雙手合十說:「抱歉,抱歉,實在是沒辦法,只能借下地方避寒氣,莫怪!莫怪!」說完我走回火堆,白翌歪著頭偷笑,我冷笑著說,「我這是為你積德呢,你燒人家棺材板,我給人家飯吃,算是扯平了,你還敢笑話我?小心躺在裏面的那位找你算賬!」
我抬手就給白翌一巴掌,這小子絕對是故意找機會抽我!推開白翌,我捂著臉說:「你打我幹什麼?」他有些火了摸摸臉說:「這是我該說的話!如果我不打醒你,估計你要把床給蹬翻了!你到底做了什麼噩夢?」我用手按住疼痛的太陽穴,腦子依然暈眩,但感覺周圍比之前真實多了。我往窗戶外看看,長明燈還亮著,青灰色的燈光下空無一物,只有一兩隻飛蟲被燈光吸引著上下飛舞。
司機陰鬱地笑了笑說:「怎麼沒有,只不過不會讓你們看見罷了。這些手藝人可鬼了。」
湘西其實是一塊很大的地區,素有「湘、鄂、渝、黔咽喉」之稱,湖北,重慶,貴州在解放前有些地方是屬於湘西的範圍。少數民族主要還是以苗族和土家族為主,所以也稱為苗疆地域,潮濕的地帶讓那裡多是蛇蟲。奶奶曾經告訴過我,解放后那裡還有少數蠱毒草鬼婆和趕屍的手藝人。這兩個行業可謂詭異萬分,神秘莫測,都有各自獨門的規矩:比如蠱毒婆子只收女子,並且要此女子有蠱必下,要求極其苛刻,趕屍匠也要求頗多,一般來講,最小的必須不低於十六歲,身高一米七以上,同時還有一個十分特殊的條件——相貌要長得丑,越丑越好,而且他們不許娶老婆。湘西是古代重要商道的必經之地,茶馬古道中的滇、川二道都有經過湘西的境域,所以是一條古代商人販茶行商的重要交通樞紐。那裡山路崎嶇,道路十分難走,雖說行商不如坐賈,但大大的利潤總是讓很多商人走這條危機重重的商道,也為此丟掉了性命,於是便有了幫助那些客死異鄉的人落葉歸根,將他們的屍體運回老家的行當。
舅公一聽可能還有危險,嚇得渾身又抖起來,連忙喊旁邊幾個年輕人說:「快!快!去拿鏟子把這堆東西就地埋了!以後這裏誰都不準來!」
幸好這裏的氣溫不是很低,而且走路走得都感覺有些出汗。晚上這裏的車子十分少,我們走出火車站后好不容易攔了一輛麵包車,看上去是運貨用的,白翌掏出五十塊,告訴了他地址,讓他帶我們去目的地。司機滿口答應,一口當地人鄉音地說這裏沒有自己不熟悉的地方。
我懷疑地看著他說:「你認識路不?這大半夜的……」
他從我頭髮上捏下一片枯樹葉,然後輕輕笑著說:「其實你長得還挺漂亮的。」
到了那裡才發現那是一座山林里的古廟,估計香火斷了很久,屋子荒廢得只剩下一個空殼,大門斜倒在門口,沒有所謂的什麼開和關,我們一走近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腐臭味,正思量著附近是否有死掉的動物時,就看見廟堂里停了好幾口棺材,東倒西歪地放在大堂里,有一口棺材的蓋子都沒蓋好,腐臭的味道就是從裏面傳出的。
我硬是撩起兩個背包,一肩一個,還得撐住白翌,頓時感覺重量倍增,額頭上的汗馬上就冒了出來。我咬著牙說道:「老白,那個司機是怎麼回事?怎麼手裡鑽出蟲子來啊?」
白翌點點頭說:「看來師傅已經金盆洗手了,也好,安享晚年。」
眼前已經有些模糊了,那堆東西臭得像工業劇毒氣體一樣,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我好不容易緩過勁來,但是依然感覺頭重腳輕,白翌搭了我一把,我擺擺手表示自己和_圖_書沒什麼,嘆了口氣看著那堆奇臭無比的焦炭,已經分不清楚是肉還是蟲,實在難以想象在幾分鐘之前,他還是一個人。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讓我們遇見火車上的那位高人,而舅公的兒子估計也忍受不住被制蠱的痛苦,連夜託夢回來,所以他的屍體才會那麼凄慘。但為什麼是我做這個夢呢?
他頓時接不下話,低下頭看著火堆調侃:「不會是你媽謊報年歲,今年是你本命年,撞了太歲啊?」
我死魚一樣地趴在床上,周圍十分陌生,但是很安寧。透過木頭的格子窗,外面已經暗了下來,遠處的長命燈幽幽地閃爍著微弱的光亮,彷彿是要引回遠在他鄉的魂魄。屋內還算暖和,被子也很舒服,我翻了一個身,沉重的眼皮就耷拉下來。迷糊中聽見有人推門進來,我閉著眼,知道是白翌,就聽他輕聲問了句:「睡了?」我嗯一聲,有人摸了下我的臉頰,漸漸的意識就進入了海綿一樣的睡意中。
白翌想一想也點頭同意了,他苦笑著自言自語:「或許到了那裡你就不想歇腳了。」
看得出這位舅公是寨子里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可以算得上是半個本家,大家都很尊敬他,老人熱情地歡迎我們,我跟著白翌一起進了屋子,吊腳樓一樓是不住人的,那裡放著柴火,我們上了二樓,然後就有一個包著頭巾的大娘給我們倒上油茶湯。我接過湯碗喝了一口,一掃昨夜陰鬱的寒氣,放下茶碗,好客的舅公才問道:「小翌啊,你身邊的這位是?」
青長衫點點頭,沒有理睬我們,徑直走了進來,拿出一個煙袋杆子,朝著自己的草鞋底敲兩下,裝上新的煙絲,點燃吸上一口后吐出煙霧,然後才慢慢開口,他的聲音十分陰沉,問道:「很少有和我們碰面的人,你們怎麼會在這條道上?」
舅公的眼角都要瞪裂了,所有年輕力壯的土家男人都撩起袖子,拿著棍子準備收拾這個黑了良心的趕屍匠。我一看完了要出人命,伸手就要去攔那幫紅了眼的土家人,卻被白翌拉住,他一直在看著那個青長衫,的確,那麼多人氣勢洶洶地逼近他居然沒有一點緊張的神情,反而用一種詭異得陰冷眼神看著大家,說是看著大家,還不如說是看著我和白翌,他的眼神反射出一種令人不安的笑意。當我還以為他會做出反擊的時候,一個壯碩的青年掄起木棍就往他的肩膀砸過去,一棍子實打實地發出悶響,青長衫的眼睛頓時一翻,露出白森森的眼白,從口中吐出一股腐臭難忍的黑霧,白翌一看不好,大喊:「快退開,別碰到他!」
我拍了拍包對他說:「輕裝上陣,就這些。」
雖然我們坐的是快車,但還是需要十幾個小時,也就是說半夜才能到目的地。這時候車廂外面已經一片漆黑,只有遠處幾點農家燈火讓我們感覺火車還在鐵軌上,而不是在一個不可捉摸的空間中漂移。我撐著腦袋,看著眼前的黑暗,除了眼睛眨巴兩下,身體其它部位保持著僵硬狀態,白翌又給我一杯茶,白霧頓時把窗戶蒙上一小塊模糊,透過霧氣看窗戶外面像是在看一個不存在的虛幻世界。
感嘆和疑惑在我腦中盤旋,雖然大夥還在驚恐之中,但東方的天際已經漸漸亮了,寨子里的公雞也叫了起來,洪亮的聲音打破四周陰暗的氣氛。白翌回頭看了看舅公,他縮在棺材後面渾身顫抖,白翌和我過去扶起他,白翌看著棺材里那具只剩下腦袋和四肢的屍體說:「舅公,你兒子的屍身還是要好好下葬,有必要給他安一個身體,好讓他完整地歸西。至於那堆焦炭,叫人用土蓋上,千萬不要用手去碰觸。屍蠱是很陰寒的一種蠱毒,生命力十分頑強,雖然現在化成了灰燼,但是指不定當中依然有一兩隻沒死。」
舅公氣得渾身發抖,用手指著青長衫半天,最後只擠出了一句:「給我打!」
我現在已經什麼都聽不進了,只想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其它的什麼都不重要。
一提起夢,我就陷入后怕中,所有人又把目光全部投向我,我被看得窘迫不已,咬著牙反問:「為什麼?」
忽然我發現房子開始劇烈地搖晃,臉頰兩邊有些疼痛,耳邊傳來白翌地喊聲:「喂!醒醒!」當我睜開眼時,發現白翌壓在我身上,一隻手抬起我的頭,一隻手拍著我的臉。臉上火辣辣的刺疼感,讓我頭腦一下子清醒過來,我一看四周根本沒有什麼鬼頭,也沒有黑色的蟲子,我依舊在自己的床上。
身旁幾個小夥子點點頭,但是心裏十分害怕,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不容易提足勇氣抄起鏟子把那堆焦炭埋掉,一點也不讓它露在外面。舅公看罷才安心地回頭說:「哎,我這兒子命苦啊!」說完看著棺材里的殘破屍體又是一陣嚎啕大哭,直到沒有力氣才被眾人抬回去。
我興奮地接著說:「等啥,先去那裡歇腳啊!再走下去,我的腿就不是我的了!」
白翌沒來得及說,只好點點頭表示就是如此。舅公微笑著點點頭,抓了一把山核桃就往我面前擱。白翌接著說:「舅公,典禮什麼時候開始?」
青長衫愣了一下,摘下帽子摸摸頭髮,然後找了個空地就躺下去。我看他睡著了,就輕聲地問白翌:「老白,他真的是趕屍人?門后的就是屍體?」說著我偷偷瞄了一眼門板後面的那個黑袍大個子,他的額頭被貼著一張黃色的符,直挺挺地靠在門后,動也不動,完全就是一具殭屍的樣子。
白翌向四周看了看,然後示意我們也可以走了。在我跟著大家一起離開的時候,左眼角無意間掃到那個頭顱,從他的嘴裏爬出一隻黑色的蟲子,迅速地躥出去,而頭顱的嘴角在那一瞬間朝兩邊裂開,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果然沒錯,舅公和大家都出來迎接了,舅公夫婦一看到自己的兒子就嚎啕大哭起來,但是他們的兒子只是跟著趕屍匠直挺挺地走向專門給他裝身入棺的房間,看也不看自己傷心欲絕的年邁雙親。這種入殮過程,只能由趕屍匠一個人完成,旁人絕對不得窺視,就連死者的親人也不能為其裝身,正如出發時將屍體「扶出棺材」也只能在深夜,不得讓人看見一樣。據說在趕屍匠起魂的時候會有儀式,如果關鍵時刻活人接近屍體的話,便會有「驚屍」的危險,活人不得安寧先不說,可能還有屍變的危險。
我聽到這話撞他一下,馬上反問道:「怎麼就不是你犯太歲?別把壞事都往我身上推!」
此時一位大叔看到我們,馬上走過來拍了拍白翌說:「哎,你總算來了,讓舅公好好看看!」白翌有些不好意思,大叔不停地拍著他的肩膀,他也一直點頭。我在旁邊看覺得有些滑稽,白翌最不擅長應對別人熱情了,所以他除了一句接一句地說好外也沒其它的話了。
我莫名其妙說:「去那裡做什麼,看趕屍?」
白翌端正的臉上顯出幾分怒氣,我很少見他有過這樣陰冷的表情,他看了看青長衫,對我說道:「小安,知道你為什麼會做那個夢么?」
青長衫想要逃走,但門口立刻被好幾個年輕力壯的土家族青年堵住了。白翌冰冷的眼神看了過去,他說:「你讓同夥頂著屍體的頭顱,然後裝作屍體走在路上,到了之後就把你包裹里的四肢和頭安在木頭上,其實真正的屍體早就被你扔到哪個荒郊野外了吧。」
匆匆的一天我遇見了蠱毒、趕屍湘西兩大詭異行當,腦子裡飛快轉動著亂七八糟的東西,門外的燈還亮著,好多人還在連夜收拾,看得出大家都很盡心儘力,雖然不是同姓但生活在一個寨子里完全就把周圍的鄰居當做了兄弟姐妹,別人的孩子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哪能不心疼呢?
過了好一會,趕屍匠走出來,有人上去給了他這次的費用,還另外有一個紅包。趕屍匠接過後,就示意他們可以進去看屍體了,舅公激動地飛奔過去,大夥也湧進那個棚子,棺材里躺著的屍體沒有了先前的詭異感覺,更像一具真的屍體了,冷冰冰地躺著,彷彿剛剛睡下一般。舅公和他的妻子一看果真是自己的兒子,頓時哭得撕心裂肺,我卻感覺處處透著古怪。趕屍匠靠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這裏哭成一團,眼神極其冷淡,好像習以為常。白翌一直注視著屍體,他像是發現了什麼蹊蹺走近屍體,正要觸碰時,趕屍匠大聲喊道:「別碰!」
經過一番折騰,我們頭上都是草,臉上也擦得到處是灰,如果再裹個毯子,就和難民一模一樣了,我就這麼想著笑出聲,白翌側頭看了看我問道:「你笑什麼?」
白翌立刻搖搖頭說:「我們兩個只是普通的旅人,並非『手藝人』。」
白翌的鏡片閃過一道寒光,他冷笑著說:「為什麼不行?」
我一聽那個感動啊,人家是什麼精神,捨己為人啊!我感激地點著頭說:「沒事,我沒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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