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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話連篇

作者: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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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正文 第十二章 月下桃宴圖(上)

第一卷 正文

第十二章 月下桃宴圖(上)

他摸著臉頰反覆打量我,躊躇了好一會才試探著說:「哎呀,小安你現在可比以前機靈了!還真被你說中了,我是遇上了一件……一件怪事……」
我繼續問道:「那你這次遇見的麻煩和畫有關聯咯?」
那麼那東西是怎麼來的?
我瞪他一眼,然後問六子:「我們睡哪裡?你這裏連個沙發都沒有,我們兩個怎麼睡?」
我一看居然是孟棨編的《本事詩》,這本書我大學的時候就看過了,篇篇都是寫詩歌背後的軼事,講的道理似深非深,特別通俗,當初是我們一個文學系的哥們留在我床上,閑來無事我也翻了翻。當中有一段關於桃花的故事,說是唐代的一名詩人,名字叫做崔護,他路過都城南庄,在一叢桃花中看見了一位容貌俏麗的女子,心生戀慕,但是因為要趕考功名,只得看兩眼就走了。後來他中了進士,官拜嶺南節度使,於是故地重遊,但是在重重的桃花樹中除了白色的清明吊子外,再也看不見那俏麗的桃花美人,後來才知道女子沒有活著等到他回來就香消玉殞了。於是崔護寫下了千古名篇: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問題就是如此,不明白的時候,越是叫你不要做,越是會本能地去做。我順勢抬頭一看,嚇得發出一聲鴨子一樣的叫聲,頓時渾身發麻,難怪那女鬼不見了,根本就是趴在天花板上!透過月色一看,我靠!那臉真叫一個詭異啊!一半是恐怖異常,另外一半卻是清秀美麗,丑與美在她的臉上被微妙地合在一起。難怪白翌前面說她的臉不恐怖。
白翌一直在旁邊看著,忽然眼睛閃過一道奇異的神色,他指著其中那個拿杯子的人說:「你們看,他是不是在舉杯招呼另外一個人?」
我心想都啥年代了,又不是唱戲的,要穿也是穿運動鞋,順著他的手朝門口看去,除了我們放著的鞋外,還有一雙小巧玲瓏的黑色布鞋,整齊地擺放在門口邊上。我看了看六子,他不像是開玩笑嚇唬我們,我壓低聲音說:「六子,你那桃花仙子女朋友來找你了……」
他搖搖頭說:「我也不清楚。這次我們收到一卷《月下桃宴圖》,我叔父請了好幾個老專家來鑒定,結果鑒定是出自明朝中期大名鼎鼎的徐渭之筆!」我大吃一驚,如果真是徐渭的畫,那完全夠得上國寶級文物了呀!連白翌也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我們。
我暗暗地問:「老白,你也怕鬼?」
白翌悄聲對我說:「看來她控制不住自己了,如果有必要,毀掉那幅畫,她就會一起消失!」
等我們回過神再看去,床上除了有一個人形的影子外,根本沒有什麼女鬼。我看了看白翌,他比我還誇張,衣服已經完全敞開了,好在褲子沒被脫下來。白翌淡淡地看著我提褲子,一點沒有尷尬的感覺。我趁這個時候趕緊把褲子穿好,我們兩個搞得實在太狼狽了,我一邊拉褲子,一邊對白翌說:「靠!那女鬼去哪裡了?她太噁心了!做事情比那些髮廊里的小姐還奔放啊!」
我嘆了一口氣,沒想到事情地發展還真是猶如一則聊齋故事,我問道:「你幹嘛去招惹六子?」
他一聽白翌對事情有興趣了,一時間有些吃驚,但馬上就回過神說:「畫還在我的工作室里,你們可以過來看。」
我瞥了他一眼,說句良心話,六子這小子長得是人模狗樣。同樣是帥氣,他和白翌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白翌一看就是那種實打實英氣十足的帥,而六子怎麼都感覺骨子裡透著一股痞氣。我打斷他得自我陶醉說:「大哥,我知道你女人多,排起隊伍猶如春運長龍。您能不能說重點?咱們不是八卦周刊,不聽小道艷聞!」
白翌打了一個哈欠,擺擺手說:「那你繼續待在這裏吧,我先去睡覺了,這一天真夠累的。」說完就往卧室走。我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無意識地瞥一眼牆壁上的仕女圖,突然感到背後涼颼颼的。想起老白說得一個人的時候女鬼就會現形的話,心想:那玩意他遇上就顯得我不仗義了!怎麼都得同患難吧,而且這裏只有我一個人,顯得真不是普通得陰森。我沒想幾秒,馬上就撒腿跟了上去。
我窘迫地坐下來瞥他一眼,他拿了一本扔給我說:「卧室先別去,別老是犯網癮!看看吧,唐朝的筆記小說,估計你還是有點興趣的。」
白翌炒了鍋炒麵,泡了一碗湯就打發我。因為屋子裡的詭異氣氛,我是寸步不離白翌,哪怕他上洗手間,我也跟著去。卧房成了我們的禁區,白翌是一次也沒有去過卧室,裏面的電腦還開著,片子早就播完了,沒有開燈的房間只有顯示屏發出微微的光線。安靜,特別得安靜,沒有什麼奇腔怪調,但那雙黑色的布鞋依然靜靜地停在門口,告訴我們「她」還在屋子裡。
推開卧室的門,一切都很正常,電腦停在最後男女主角抱在一起的鏡頭,男的笑得咧開了嘴,女的哭得妝都快化了。卧室有單獨的洗手間,陽台都是封起來的,真的像六子所說,外表看上去是普通民居,內在卻猶如一個小型銀行。
他笑了笑站起來,我一看他要走,立馬也站起來,他淡淡地說:「我去換本書看,你要看什麼?」
他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我走得是普通美術路線,他是專門學習國畫書法的,所以到了後面就不和我們一起畫了。而所謂的古畫修復其實也是一種專門的行當,自古有之,各家有各家的絕活,大部分都是以揭、洗、補、全四個步驟進行,特別是「揭」這個步驟為關鍵,周嘉胄《裝潢志》稱:「書畫性命全關於揭」,這些耗時耗人力的工作需要的是萬分細心和仔細。高手可以把一卷毀得面目全非的畫補得猶如新畫,並且完全保留原有畫中的神氣和精髓。這些都是我從美術史教科書上備課記下來的東西。
告訴了我們一些必要的東西的位置后,六子飛一樣地逃出了屋子,走之前他說道:「我得把二位鎖房子里,這裏只能用我這把鑰匙開,對不住了!裏面這些東西掉一件夠我坐一輩子的牢!」
他搖搖頭,看著我說:「有的時候,一個人比鬼還可怕,那種被遺忘的感覺更讓人冷寒吶!」
六子說:「這不是為了方便我的起居么……」他有些尷尬地笑了兩聲。我靠!這小子把女人帶這裏睡,還要我們睡這上面?我鄙視地看著他,他咳嗽兩聲往別處看去,避開了我的目光。
白翌抽了下臉說:「我們沒把你怎麼樣,倒是你害得我身邊這位小哥臉都嚇綠了。」
白翌還在書房,我不敢喊,喉嚨顫抖著,眼睛閉著。她唱得很慢,但我絲毫感覺不到頭在動,聲音從她腦袋裡發出來,就像一個頭型八音盒,她把嘴巴貼在我的耳邊,就像是直接把歌聲灌入我的耳中。因為奇怪事件經歷得多了,我馬上想到既然無法發出聲音,那麼我就得製造動靜,讓隔壁的白翌知道我遇上麻煩了,於是我一個縱身,咬著牙硬是從椅子上摔到地上,肩膀重重地撞上地板,頓時肩膀就麻了,好在椅子倒地發出很大的響聲,我齜牙咧嘴地喊疼,仍然不敢睜開眼睛,只感覺耳畔有一聲輕微地嘆息,我感覺那東西應該走了,然後就是白翌急速地腳步聲。當一雙有力的手臂撐起我的上半身時,我才敢睜開眼睛,進入眼帘的卻是一個披頭散髮幾乎把臉都遮住,十分陰森的一張人臉,也分不清性別,只覺得出奇得瘦弱。我眼前一花,嚇得倒吸一口氣,馬上推開那個人連滾帶爬地衝出門去,白翌才剛剛走到門口,我一下撞入他懷裡,頭也不敢回地指著房裡就說:「鬼,鬼!真的是鬼啊www.hetubook.com.com!」
說到吃,那麼折騰下來,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六子的廚房裡有很多食物,他生活一向奢侈。那些搞文物字畫的其實都是隱藏的資本家,手裡的東西只要有人買,賣出一個大件去就夠揮霍好幾年,這就叫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當我們回到住處時,白翌的菜已經燒好了,遠遠就聞到一股香氣,頓時食慾就上來了。我推開門對白翌說:「老白,我回來了,還帶了我一個老朋友來吃飯。」白翌把菜放在桌子上,回頭看了看我們沒說什麼,只淡淡地點點頭。其實我心裏有些虛,因為白翌不喜歡有外人來宿舍,當初也講過,不可以隨便帶不認識的人進屋子。這次實在沒辦法,我走到他面前悄悄對他說:「老白,這次確實有點突然,不過他是我發小,交情很深,好幾年沒見居然路上就那麼遇上了,你包涵下,幫幫忙。」白翌聽到「交情很深」這四個字時,臉色明顯有些難看,最後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拿衣服準備出門,我連忙拉住他說:「不用騰地方給我們,估計也沒什麼事,外頭還冷著呢,飯也沒吃,你去外面吹西北風乾嘛?」
他一掃前面地淫笑,嚇得臉都綠了,對著我們說:「二位,這個時候別再寒磣我了!我寧可當和尚,也不要鬼媳婦啊!」
在我暗自思考的時候,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我嚇得渾身一抖,抬頭一看白翌居然站了起來,他指著卧房說:「去睡覺吧。」
我聽得莫名其妙,什麼天花板?
白翌今天特別安靜,他本來就不多話,現在壓根只顧著自己看書喝茶。我走到他旁邊的座位坐下來,說:「老白,你說那東西會不會只跟著六子和我們沒關係,前面還鬧騰得很,六子一走,這裏完全沒了聲音。」白翌給我倒了一杯茶,然後說:「其實這件事問題不是出在畫上,也不在女鬼上,而是在這件事情本身上。」我聽他像繞口令一樣說完,問:「這件事情的本身?那是什麼?」他抿了一口茶,用手指頂頂眼鏡說:「和你說了你也不明白,反正你只要待在我身邊,其它的別多問就是了。」我覺得自己如今已經徹底淪為白翌這小子的跟班了,聽他的口氣越來越沒把我當回事。我心裏有些惱火,想要起身離開,因為有些激動還差點打翻了他給我泡的茶,我哼地站起來,心想:這小子還跟我賣關子,太看不起我了,好像我一點本事沒有似的,怎麼說我也跟著他出生入死好幾回了,口氣就不能好一點么。
交談中我終於回想起這小子是誰了,他叫商洛梓,當初和我一起在社區俱樂部開的美術班裡學畫畫。我們都喊他六子,誰讓他叫這個怪名字呢。那時候我們號稱「混世魔王」,什麼調皮搗蛋的事都干過。他是我們那裡數一數二的天才,當我在畫靜物的時候,他已經在畫石膏頭像了,當我塗鴉著水粉的時候,人家已經跟老師學畫丹青去了。據說後來為了特別培養深造,他家都搬了,也就和我們這群小鬼沒了聯繫。我和他有好多年頭沒見面了,突然能在一個城市再碰面,感覺特別有緣分,兄弟見面高興的不得了。但是六子的神情卻透著一股焦慮和恐懼,他有好幾次走路都要停一停再走,這讓我感覺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六子的工作室很普通,裏面看上去就是一個三室一廳的民居。他告訴我們:「你們不知道了吧,我們這些搞文物古董的人,最怕的就是張揚,最好別人都不知道我們手頭的東西,否則一天到晚讓人惦記著。我們的工作室都在居民小區內,外表看上去沒啥,其實防盜機關做得和瑞士銀行一樣!」說完他就拿出一把特製的鑰匙,來迴轉了好幾下才打開門。我朝里一看,房間空蕩蕩的,感覺非常冷,窗戶緊閉,光線十分幽暗,還真有一絲鬼宅的味道。六子關上門,脫了鞋,帶我們走進裏面的書房,這裏才是他真正工作的地方。書房被比客廳還大,放著一個保險箱,然後就是巨大的工作台,上面擺滿了各種毛筆和一方硯台,還有一些現代化的器具,就連顯微鏡都有,看得出他搞這個是十分專業的,否則也不會讓他接手徐渭的東西。他套上塑膠手套,戴上口罩,也讓我們戴上口罩,然後從保險箱里取出放在密封管里的畫軸,小心翼翼地放在鋪有特殊塗料的工作板上。畫破敗得和幹掉的豆腐皮一樣,六子小心翼翼地展開畫軸,手上的力道十分輕,足足花了好幾分鐘才完全展開了這幅《月下桃宴圖》。全部展開后,我們看到這畫構圖非常特別,在一層層桃花之下,有兩個人在月下飲酒,一人站著抬頭仰望月色,另外一人手持酒杯。畫面布局考究,氣勢縱橫奔放不拘筆墨,即使是一幅贗品,也是上乘之作!
白翌的臉色顯然比我要好很多,他鎮定地摸著下巴思考,也沒有整理自己的衣服。我看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問道:「你沒被怎麼樣吧?話說,那女鬼可真丑啊!虧六子還說是一個美人,那臉堪比毀容案啊!」
我一隻胳膊摟著油桶,另一隻胳膊夾著一袋大米匆匆地往回趕,心裏思量著早知道就該騎自行車出來了。路上人很多,當中甚至夾雜著幾個剃著光頭,穿著黃袍的和尚。下海廟是這一帶香火最旺的寺廟,每天都有來燒香求佛的信徒,廟不是很大,但據說是當初鄭和下西洋之時在這裏修過船。這座廟其實是為了給開船出海祈福,而特別修建的。廟裡本來供的是龍王和媽祖,後來不知道怎麼變成了一間佛教寺院,這裏的香火倒是絲毫沒受影響。
六子齜著牙嘖嘖兩聲,然後對著畫仔細看了一遍,說:「不,畫中只有兩個人。據考察,此畫中的兩人就是譽有『白楊青藤』之稱的陳道復和徐渭,那個年長抬頭吟詩的應該就是陳道復,那個舉杯的人應該是此畫的作者徐渭,徐文長。」
但是白翌的眼睛卻沒有走神過,他越聽越仔細,乾脆站在我身邊一起聽六子說事。我覺得這種沒什麼大驚小怪的事實在沒意思,正準備安慰幾句就打發六子走,沒想到白翌卻說:「接下去呢?」
那個女鬼就像四腳蛇一樣趴在天花板上,一會兒眼神清麗溫柔,一會兒眼神怨毒恐怖,像是兩種極端的感情放在她的身上來回替換。
我按了按太陽穴,對他說:「你小子再不說重點就請你回去繼續幻想!」
於是我也學乖了,安靜地坐在白翌身邊。畢竟我經歷過的事情都不是自己解決的,沒有底氣和白翌發脾氣。本來還膨脹的自信心就像泡沫一樣消失,雖然窩囊,但是本能的恐懼完全戰勝一切地逞強。白翌翻了一會兒書嘆口氣,估計是察覺出我的沮喪,他抬頭看看我說:「其實我也不想一個人待著,有你陪比較踏實。」
這小子肯定出了什麼問題,他臉皮薄,窗戶紙還得靠我來捅破。我嘆了一口氣,坐下來對他說:「六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你現在這樣子哪有當年的威風。」
我知道,有一個人把頭趴在我的肩膀上,或者說,只有一個頭?
白翌看我顫抖地握著紙盒子,問我手裡拿的是什麼,我二話不說把盒子扔到房間的角落裡,悶頭蓋上被子就說:「泡泡糖,你不愛吃的!」
我一聽頓時獃獃地看著他,用手對著自己的臉比劃道:「我看到得是一張臉皮耷拉下來、五官都扭曲了的丑鬼!」
六子害怕得不知所措,他看我們也找不出什麼所以然來就準備開溜,說:「我們還是先離開吧,估計那東西在屋子裡。」還沒等他說完,工作室的門口就閃過一道白影,六子嚇得一個趔趄www.hetubook.com.com退到白翌身後,我咽了一口口水,但是除了匆匆地腳步聲外,等了好幾分鐘也沒有其它事情發生。
我眯起眼睛看著畫,感覺畫中還有第三人,不只是兩個人,還有第三個人,或者更多的人,那種氣場十分怪異。眼睛看著這層層的桃花,我腦子裡突然有一個想法,馬上對他們說:「你們看,他是對著桃花舉杯的,徐渭平生性情放縱,少年之時更是輕狂不羈。你們看他會不會邀請的不是人,而是桃花呢?」
我撿起大米,毫不示弱地抬頭罵道:「是你走路不長眼睛,被鬼撞上了是怎麼著?」
我一聽,嗨!這小子這回倒來勁了,看看就看看。我也拿起外衣披在身上,然後揮了揮手說:「走!一起去看看,難不成畫還成精了!」
白翌聽到我默默地念詩,湊過來問道:「你在念什麼?」
白翌搖搖頭,一個翻身把我整個人也拉倒在床上,用被子蓋住我的頭,然後淡淡地說:「悶著頭你還怕什麼,再不行我抱著你睡一宿?」
六子不愧是和那些老猴精待得時間長,一看我是沒什麼本事的,白翌才是重點,馬上調整策略對著白翌一臉賠笑,還一邊塞給他香煙說:「白哥,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如果這次你幫了我,以後我們就是換帖的哥們了!只要你一句話,我六子就上刀山下火海也會替你辦事!」
他又是一臉尷尬的樣子,吞吞吐吐地說:「呵呵,這不是現在信了么……」
我走得特別小心,就怕拎了那麼多東西撞到路人。要知道,燒香的老人家最多,撞壞了那就等於領了一個外婆來伺候。不過越是那麼想,越是會發生事故——一個穿著黑色呢絨大衣,戴著一副大墨鏡的人,一頭撞了過來,我的大米被撞掉在地上,還沒開口,那傢伙就先開罵了,衝著我嚷嚷道:「臭小子!怎麼走路的,眼睛生在天靈蓋上啊?」
我不敢背對背地睡,只能尷尬地面對面。雖然有些彆扭,但是遇見危險好歹可以第一時間通知對方。我突然想起以前小時候一害怕,也是那麼躲進奶奶的被窩,不敢背對著睡,而是要面對面,彷彿看見熟悉的臉就有一種安心地感覺。
六子摸著臉嘿嘿笑了,突然間他的笑容僵住,顫抖地指著門口說:「你、你們來的時候誰是穿黑色布鞋的?」
我又認真地問道:「那麼你修補中出現了什麼問題?」我歪頭看了看白翌,他已經把報紙放下來,傾著身體聽我們談話。
他沒有聽出我語氣上得不耐煩,聽我那麼一問反而以為是相信了他,就繼續說下去:「其實我是跟著我叔父做書畫買賣的。為大老闆幹事,運氣好時收得到古代的珍品。那些東西到手的時候爛得和豆腐皮一樣,需要修復,而我主要做修復的。」
我一聽那小子這麼說,怎麼都感覺心裏不舒服,怎麼著,感情我小時候就是一個二愣子?這點事都看不出來?
他喝著已經泡淡了的鐵觀音,皺著眉頭說:「只是她不肯出來!按照六子得說法,只有在單獨一人的情況下她才會出現,也就是說只有在我們無防備,或者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她才會顯身。不過按照你前面說的,這個東西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則怨氣積深,最後會化為厲鬼!那個時候就不是我們喝喝茶,看看書能搞定得了。」說完他低頭思量起來。我坐在他的身邊,氣氛越是安靜詭異,腦子裡的思緒就越是混亂。我捏捏鼻樑,把事情從頭到尾再想過一遍。
搞了半天,這小子依然不放心我們啊!就他那些豆腐渣字畫,偷回去也全變紙屑了。我看了看白翌,他倒是不客氣,泡一壺鐵觀音就在那裡翻書架上關於字畫的書籍。我感覺著四周,想要從中找出那個女鬼的身影,但是除了白翌偶爾翻書的聲音,其它一點動靜也沒有,這種感覺讓我想起斯蒂芬·金寫的《1408》,恐怖不是來自於直接的威脅,而是空洞的寧靜,壓迫的氣氛和未知的發展。
「她更急了,直接朝我撲過來,掐著我的脖子就往下按,力氣大得根本不像是女人,很快我就吐舌頭我白眼了,就這個時候,我衣服里的那塊開光古玉掉了出來,那是我叔父送我的入門禮物,是有些年頭的古器,那女人看見馬上就退了出去。我顫抖地爬下床,穿上衣服就逃了出來,然後再也沒有回過工作室。說實話,現在那圖只修復了三分之一!我發瘋似的到處去求那些開光符,就想讓女鬼不要再纏著我了。」
沒想到白翌幾乎在同時抬起了頭,有些不耐煩地問道:「你小子幹嘛?」
六子看我們在那裡嘀咕,站起來朝我們走過來,他對白翌笑著說:「我叫商洛梓,呵呵,是和小安以前一起學畫畫的鄰居,多年沒見面了。」白翌挑了挑眉毛,我對他擠眉弄眼,希望他不要介意,好歹賣我一個老臉不要破壞老友重逢的氣氛。白翌這才把衣服放下來,去拿杯子泡茶。而我則利落地把油和大米堆放到屋子的角落,然後想要把六子的那袋東西也放角落方便他坐下。沒想到我一碰那些東西,他就大驚失色地過來捧著說:「哎呦!這個我來拿就可以了,全都開過光的,不能讓人碰……」我感覺這小子有些怪異,和以前的六子有些不一樣。我看了他一會兒,他眼神有些躲閃,避開了我的目光。就在我懷疑地看著他時,白翌端出了三副碗筷對我們說:「先吃飯吧,吃完再聊。」
肩膀上的重量沒有消失,漸漸地我感覺有些不對——肩膀上的不是手而是一個人的頭啊……白翌是不會把頭靠在我肩膀上的,他腦子有毛病?我順手摸了摸,感覺是一個女人的臉頰,冰冷得好像是玻璃做得一樣,頭髮很長,她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的手像是觸電一樣縮了回來,但我依然閉著眼睛不敢睜開,而靠在我肩上的分量也絲毫沒有減輕,電腦里的音樂也變了,變得十分詭異,好像在唱一首古老的樂曲,琵琶發出幽怨的音色,耳邊只聽見低聲哼著的調子,是我聽不懂的方言民歌。
白翌被我一拉抬起頭說:「你以為我是降妖的道士,拿著羅盤就看房梁的?至少現在她對我們沒興趣,或者說她沒有直接攻擊我們,我們就不用太擔心,我反而感覺所有問題都出在這幅畫中。」
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東西幾乎嚇得讓我把自己舌頭咬下來——我們中間躺著一個穿白衣服的女人,我只看到她一半的臉,丑得好似被硫酸毀容一般,她像屍體一樣躺在我們中間,眼睛盯著天花板,嘴巴咧出一個怨毒的笑容,這笑容分明就是我夢中看到得那張扭曲的臉,只是容貌已經完全毀掉了。我和白翌一個翻身都滾下了床,最該死得是我的褲子被她解了一半,都褪到大腿上了,根本跑不了!還摔下床,又是肩膀先著地,我悲哀地想:再這麼摔下去,我的肩膀估計得粉碎性骨折了!白翌顯然也不比我好到哪裡去,我不禁罵道:「媽的!這個女鬼寂寞久了,是個男人就想要?靠!我還以為淫得只有男鬼,沒想到女鬼色起來,一個要吃倆!」
我看著六子的臉,心想這小子不會是說大話吧,市面上那些名家贗品多了去了,別拿一副西北貨來忽悠人。他從我臉上看到了懷疑的神態,鄭重地說:「小安,你不知道吧,其實很多珍品都在民間私人收藏者的手裡,那些東西如果公開,可是能引起美術界和文物界嘩然的重磅炸彈!我們有專門的鑒定專家,據他們研究那畫真的是徐渭年輕時期一卷埋骨法的作品,題詞說是送給當時名聲遠揚的陳道復的。」他繼續說道,「當初收到的時候破爛不堪,但叔父一說是徐渭的真跡hetubook•com.com,我就打起十二分得仔細來修復這卷畫。單單是前期那些防腐、防蟲的藥材和一些準備工作就做了兩個多禮拜。剛剛拿到畫的時候也沒什麼特別的怪事,就是感覺畫得真是傳神,好似透過層層桃花可以看見月下兩個人對酌暢飲的情景,那種用筆墨入化境的技法,也只有徐渭那樣的大家能做到。」
白翌摸摸臉看了看我說:「她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天一黑下來,我連忙慌張地把燈全部打開,書房被白色的日光燈照得明晃晃。我注意到角落裡掛著幾幅仕女肖像畫,畫得鬼魅異常,眼神都是似笑非笑的,捏著花扭過頭來,好似看著我一樣。我心想:六子這小子非得掛這種東西在牆上么?就不能掛張鍾馗或者佛像什麼的,該他著道嘛!
白翌放下第五本書,滿意地點頭說:「這裏的書都很不錯,如果這次搞定了,我們就敲他幾本古籍,算是這次的報酬。」
既然他不肯告訴我,我也懶得再問。我瞅了他一眼就離開書房,回卧房去了。卧房裡有電腦,我打開就上網看片子,這個時候自然絕對不適合看恐怖片,片子很無聊,看了好一會有些打瞌睡。迷糊地閉上眼睛,我突然感覺有人搭著我肩膀,很輕柔,以為是白翌,我撇了撇嘴,抖下肩膀。現在不是和好不和好的問題,而是他小子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我這個人最討厭得就是被自己人看輕,會讓我有一種很難受的挫敗感。
我有些聽不明白了,什麼時候我認識的老白成詩人了?我拍了拍他說:「放心!你長得這麼帥,又有本事,存在感比我強多了!」
白翌拍了拍我說:「房間里沒東西。」我慢慢睜開眼睛,往裡面看了過去,真的什麼都沒有。椅子倒在地上,電腦里放著無聊的肥皂劇,那些咿呀地古調完全消失了。
白翌愣了一下說:「不是啊,她臉很正常,沒有什麼特別恐怖的。」
六子一邊展示,一邊在旁邊介紹:畫是生宣紙本,畫心高194厘米,上沿寬54厘米,下沿寬53厘米,但是損毀得太厲害,特別是蟲蛀尤其嚴重。
我們一起把目光投入畫中,的確,那個仰頭望月的人感覺在吟詩,而那個舉杯的人並沒有看著他,而是舉杯對向了桃花林中,神情十分柔和,好似在邀請一個十分要好的朋友一般。
畫中有鬼,但是白翌又說這件事情的關鍵不是畫,也不是鬼,而是事情的本身,我依然沒有明白這件事的意義。其實那幅畫如果不是遇見了鬼魅的事情,一點也不特殊,但是現在那種暗藏的隱喻,反而讓人覺得此畫散發出一種秘密,讓人想要揭示的秘密,如果說徐渭真的是邀請桃花為伴共飲,那麼說他是認識桃花精的?而且是以一種老友的身份?如果不是,那麼第三者又是誰?和現在的事情有什麼關係?我腦子裡閃過一個個問號,每個問題都使得答案本身更加撲朔迷離。
雖然說萬物可成精魅,但是墨汁也能變成這樣的?我疑慮地看向白翌,他點了點頭說:「沒錯,她不是鬼,是魅。就是畫中那筆墨所成的一個人形,萬物有靈,有人形就可以日月累積,幻化成魅。最快成精的方法就是吸取男人的精氣,所以說人中最色要數男人,妖中最淫就數魅了。你朋友的身體突然糟糕下來,如果他還沒發現,估計過不了多久就得進火葬場了。」
白天腦子思考的問題太多,夜裡做的夢也特別多,桃花、對酒、那對面的第三個人……彷彿我也進入了當時的宴席中,甜膩的酒香混合著桃花的香氣,透過重重的桃花,看見那一張艷若桃李的笑臉,徐渭招了招手,笑臉笑得更加艷麗,當笑臉看著徐渭時,徐渭已經轉身,漸漸地笑臉和書房裡那些妖媚的仕女笑臉重疊在一起,眼神不再清透,而是一種怨毒,一種百年寂寞的怨恨。我想要走過這層層的桃花樹,去後面看看到底是什麼人,但是樹枝卻像有了生命一樣,纏住我的腰,周圍已經沒了桃花,而是一根根枯敗的樹桿,耳邊響起那如泣如訴的古調,慢慢地我感覺不對,從迷幻的夢境中醒來,那纏著我的不是樹枝,而是一隻手……那手在解我的褲腰帶!我腦子哄地一聲,馬上喊道:「別拉我褲子!」
他咳嗽兩聲,尷尬地說:「好好,重點來了。那個女人怎麼說呢,一身打扮看不出什麼朝代,總之白色的衣服包滿全身,腳上穿著一雙黑布鞋,長發披肩,臉上沒化妝,但那皮膚一看就是清麗佳人的款,而且身材也不錯……她來找我,說想要認識我,和我交朋友。我很高興,因為我剛和第四任女友掰了,有那麼一個美女來勾搭我,是個男人都心動,對不?」
女魅說道:「畫中的筆墨勾勒出桃花樹枝,而樹枝的縱橫間形成了一個人臉,那就是我的本體。我只有依靠如此才能獲得解脫,離開這幅禁錮了我幾百年的畫。」她暗暗說道,「文長先生極愛畫,也喜歡結交欣賞他畫的文人雅士。他從來不拘小節,畫風十分特殊,其實畫中文長先生邀請的第三人是賞畫之人,我只不過是偶然才獲得靈氣的魅鬼罷了。」
我聽著縮了縮頭,摸摸脖子。其實這事並不是多恐怖,按照我和白翌地經歷,估計每一件都可以把那小子嚇瘋,這種東西早就不會嚇倒我們了。我對本來抱有希望的恐怖內容有些失望,這小子聊齋看多了把自己當寧采臣了吧。
我心有領會地點頭稱是。的確,修復工作其實就是和古代作者跨時空的對話,你要了解得遠遠不只是畫的布局和手法,還要了解畫家的為人,作畫的情景,只有面面俱到才能夠把畫還原成最初的形態。這本身就像是一種通靈的過程。
我搖搖頭說:「沒事!幸好你哥們我警覺,感覺有人在拽我褲子,馬上就反應過來,否則……」
我瞪了他一眼,心想:問,問個頭啊!有本事你直視那披頭散髮的女鬼然後問她,大妹子你留在這裡是等吃年夜飯啊?估計六子這小子不會供你的……
白翌坐在床上蹦躂幾下,對彈性很滿意,倒頭就睡下去,連衣服都沒脫。我看他就要睡著了,馬上拉他起來,皺著眉頭說:「你小子是缺心眼,還是真不怕鬼?這個房間是有東西在的,你還睡得下去?」
白翌一直沒有說話,翻著報紙喝茶,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我一聽,頓時茅塞頓開,也不禁感嘆徐渭真不愧為百年一人的天才啊!這樣的布局估計連現在的畫家也很難想到,更何況是當初思想十分禁錮的時期呢。這幅畫本身就是畫者與賞畫之人同樂,女魅的形成卻是一個如此偶然地筆墨勾勒。難道說事件的本身含義就是這個女魅極度嫉恨我們這些賞畫的「第三人」,所以才會產生攻擊?
六子一臉不在乎地說:「嘿!別說你們兩個人了,就算是三個人我也能安排,二位和我來。」說完他突然想起這屋子不幹凈,就緊貼著我們帶我們來到一間卧室,這裏布置得很有感覺,最令我吃驚得是那張特大號的床,就算是三個人躺上面打滾都夠了,我問道:「你幹嘛買那麼大的床?」
他皺了皺眉頭,臉上又出現一絲陰鬱,抿了一口茶說道:「這事實在難以開口啊……」他有些顧忌地壓低聲音說:「我招惹上鬼怪了!而且還、還他媽的是個女鬼!」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間猶如禁區的卧室,馬上搖頭說:「不去,估計那東西還在裏面,我睡得著么?」
我越聽越糊塗,這小子到底怎麼了?心理作怪?還是真遇見什麼不幹凈的東西?說話怎麼不著邊際呢!我嘴角抽搐一下,盡量控制自己的語氣問:「你到底招惹上什麼東西了?」
白翌看著女魅和_圖_書說:「那你又何必變成這個樣子呢?照理來說,只要畫在,你就可以存活在畫中,不會消失。」
白翌很安靜,他的視線一直停在那張破敗的畫卷上,一寸寸地看,即使我們說到門口的鞋時,他也沒有抬頭,或者說那鞋好像正是他意料之內,反倒是我和六子嚇得頓時打了個激靈。
我真搞不明白這小子的腦部是怎麼構造的?悶著頭就不會被鬼掐?那麼多死在床上的是怎麼掛的?我扳開他勾著腰的手,準備坐起來,突然感覺背後有一個東西,我挪了挪,伸手去掏背後,一摸感覺是個紙盒子,我心想啥東西呢?摸出來一看,靠!六子那小子說什麼床挺乾淨的,那這盒安全套是用來吹泡泡的啊?
六子看來神經已經到了極限,他冷汗直冒,結巴地說道:「我們馬上走!這畫我不補了,誰要誰去干!靠!這是人幹得活么?」白翌攔住六子,但是他的視線還在畫卷上沒有移開,他說:「如果你信得過我們,讓我們在這裏住一夜,我想估計有法子幫你。」
六子陷入更加陰鬱的深思中,老不正經的臉上居然透露出一絲寒冷的陰氣,他說:「我因為工作需要,在工作室有卧房,我可以把起居飲食都在工作室裏面完成。可能是這次修復工作量太大,反正遇見那個女人後我的身體就越來越虛,居然頂不住發燒了,我把自己關在卧房裡,想睡一覺等好點了吃點補品再繼續干。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突然有一隻冰涼的手放在我的額頭上,我有些吃驚,一看是那個女人在我床邊,依然是一身白衣。我安心了點,告訴她自己有些不舒服,她安慰我,讓我好好養病,但我突然間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我的門是鎖起來的!她、她怎麼進來的?她以前是怎麼進來的?」六子激動地握著雙拳,說道,「意識到這點后,我怎麼看她都覺得處處透著一股詭異。她的皮膚太白了,和透明的差不多,她總是安靜地看著我,但此時她安靜得讓我毛骨悚然!我的門鎖是去瑞士特別訂做的,只要我一鎖門這裏就是一個密室,除非她是空氣,否則根本進不來,唯一可能的就是她一直都在這個屋子裡!從來沒有出去過!」說到這裏,六子顫抖地從上衣口袋拿出一包煙,哆嗦地抽出一根,點燃后猛吸了幾口,稍許鎮定之後他吐著煙,用大拇指揉了揉太陽穴說,「我躺在床上,那女人一句話也不說,一直用冰冷的手摸我的臉,那個時候我害怕極了,就想趕緊逃出去,她看出我想要逃走後,臉就開始扭曲起來,原本白白的皮膚,變得像枯木似的,眼神也突然一下子變得陰森森的,她咧著嘴,從嘴裏流出許多黑色的墨汁,想像平時一樣要和我接吻!我的媽呀!頓時我就嚇癱了,她那老妖怪似的臉眼看就要靠過來了,我抄起枕頭就扔過去,她的眼神變得更加怨毒,她問我為什麼不看她,難道她不美么?我看到她那個樣子就想吐了,還美個屁啊!」
女魅眼神有些羞澀,她說:「商先生的才華很好,而且如果能引導他,那麼我就可能在畫中成為那真正的第三人。我不想只做一個墨痕染出來的影子,如果實在不行,我就只有吸取他的精氣,我想要……」女魅的臉忽然又扭曲起來,甚至整個身體都開始顫抖。白翌發現有些不對勁,就把我攔在身後。我們死死地盯著那個突然怪異起來的女魅,她的眼神變得陰狠起來,整體感覺也變了,她的神情越來越急躁,身體也弓了起來,身邊散發黑色的霧氣,就像化開的墨汁一般,潔白的天花板被染成一片黑色,她吼叫道:「我要變成人!我要那個人看著我!我不是墨!我是一個人!」
他馬上抬著手說道:「哎,我這不是要有一個過程么!好好,重點是她很奇怪,感覺有些不真實。後來她每天都會來找我,來了也不吃不喝,就是坐著和我說話聊天,還有么就是……嘿嘿!我們談論的都是關於丹青和書法的問題,那女人極其有才華,特別擅長一手瘦金體,比我這個練了十幾年書法的人還要精道。但是我一說要帶她出去,她就搖頭。她只在我房間里待著,而且只在我一個人的時候她才會出現。有段時間我以為她是我們這行的商業間諜,但是她對我那些東西一點興趣也沒有而且從來不進我的工作室。對她,說真的,我產生了一種戀愛的朦朧……」說著,他臉上浮現出一種矛盾的神情,看得出六子是動真情了,他想了一會兒繼續說下去,「我的工作依然繼續下去,但是怪事也發生了:比如每次工作的時候,我感覺身邊總是多了一個人,有時候我可以聽見有人在我背後說話,說得全都是畫中最精要的地方,一回頭卻什麼人也沒有,我要拿毛筆去沾墨汁的時候,發現硯上擺著我最需要的那支筆,但我都是把筆掛在筆架上的……」六子說得有些激動,他深呼吸了下說,「那女人幾乎每個晚上都出現,我感覺她每次出現都有些變化,好像變醜了,但仔細一看還是以前的模樣,我心想或許是熟悉之後就沒有那種特別感了吧。」
我不解地問道:「但是畫中沒有第三個人啊,她哪裡來地人形呢?」
白翌穿上外套,看了看我然後問道:「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我們三個人悶不出聲地吃飯,中間除了六子問白翌的名字和一些有的沒的外,就只是自顧自地夾菜、扒飯。我和白翌對看一眼,發現這傢伙好像懼怕什麼似的,就像驚弓之鳥,吃個飯也一驚一乍的。但畢竟是老朋友了,我也不能多說什麼。終於吃完飯了,那小子喝了一口茶,我盯著空蕩蕩的飯盆子感嘆,有心事居然還能吃那麼多……或者他是不是好幾頓飯都沒有吃啊!他看著我尷尬地笑著說:「哎呀,沒想到白翌那麼能做菜啊,味道絕對比館子里地道多了。」白翌也坐在位置上,把碗筷往我面前一推說:「也就會炒幾個小菜,算不上什麼。安蹤,碗你收拾。」這小子地報復一向很實際。要他包涵,就得我去刷碗。不過我也不能說什麼,勉強笑了笑拿著碗筷就去洗。等我洗完回來,他倆之間依然保持著一種怪異得沉默,一個自顧自地喝茶看報紙,另一個一句話不說地在發獃,完全不會找話題說話聊天。我看他們的關係那麼僵,於是擦了擦手先對六子說:「六子,你幹嘛去下海廟?我記得你小時候最不相信這些東西了。」
白翌沒有回話,我們之間沉默將近好幾分鐘,互相瞪著,一陣詭異得寂靜后,白翌慢慢開口說:「小安,如果你害怕,就不要往天花板看。」
白翌接過香煙后對六子說:「那幅畫在哪裡?我想看下。」
我下意識地靠近白翌,拉住他的袖子說:「老白,這裏真的有東西在,你別一直盯著畫,看看四周吧!」
我對六子說:「什麼怪事?你怎麼被整成現在這副德行?」
我挑了下眉毛,不屑一顧地說:「你小子以為不是鬼就不用怕了?告訴你鬼魅妖精魍魎傀,無論哪個都不是活人能碰的,特別是男人!就算人家桃花有意思招你倒插門,估計你也就只有把墳建在她邊上的份!」
漸漸地我也有了困意,不知不覺閉上眼睛睡著了。我睡得很淺,一直都在聽著周圍的動靜,白翌倒像是真的睡熟了,我不得不欽佩他,這人一定是生在火星的吧!以後不當小學教師可以考慮去守太平間。除了空調有時候發出排風的聲音和白翌均勻地呼吸聲外,居然沒有一點動靜。我僵硬的精神終於也有了一些放鬆,可能真的是只要有兩個人存在,那東西就不敢出來了。我舔了舔嘴唇攥著被子也睡著了。
我看白翌一副毫不擔心的樣子,和-圖-書似乎已經有了應對地措施,為了心裏能夠踏實點,我問道:「你是不是有方法驅鬼了?能幹現在就干,不必硬要留在這裏過夜吧?」
女魅低聲嗚咽道:「因為我在這花叢中待得時間太久了……那麼長時間,文長先生早就不在人世了。從來沒有人,甚至先生也沒有注意到畫中還有一個我,我在桃花中一直等,一直等,等著那個人回頭來看,希望他招手邀請的是我,而不是那些看畫的人,但是……」
我傻傻地看著他,嘴裏卻回道:「綠林行好漢,肝膽兩崑崙!」等我一說完,墨鏡兄就哈哈大笑,感覺我倆像是在拍武俠劇,但是這情景怎麼那麼熟悉啊!好像以前和誰說過……那人把墨鏡拿下來,熟絡地拍拍我的肩膀說:「喲,幾年不見,把老師兄也忘記了?」我摸了摸頭,努力在大腦中思考這人到底是哪個熟人,想了半天也沒線索,看著人家依然笑意不減,我也不能掃興,馬上開口說:「噢!原來是師兄啊,你瞧我這記性!怎麼來這裏了?」反正人家先認了,就算錯也是他的尷尬。他的神情一下子陰鬱起來,好像在害怕什麼似的,我看到他的塑料袋裡裝了一大堆廟裡求的符咒,啥都有,居然還有觀音送子圖,他捏著手裡的佛珠說:「哎,說來話長!咱們師兄弟多年沒見了,這樣吧,我做東,咱們去對面酒樓一邊吃一邊談。」我想白翌的飯都快做好了,不吃他准不高興,而且我也不想浪費,於是搖了搖頭說:「不用,我室友都做好了,要不一起吃吧?」他點點頭,也沒和我客氣,一手幫我扛起大米就示意我帶路。
再來我發現白翌其實下廚還很有一套,只不過這小子太懶了,寧可去樓下買碗面,也不願意自己倒騰。難得那些年貨到手,他也算是露了一手,吃得我眉開眼笑。經我那麼一誇,他也開始得瑟起來,說有機會就自己開灶,做些好東西給我開葷。因為一直在外面吃,我們根本沒儲備足夠的糧油,很快就不夠用了,於是我作為不出力只吃飯的閑人就有義務去採購油鹽醬醋。我們附近沒有什麼大商場,只有一些小便利店,那裡的東西價格不實惠,我只好到下海廟那裡的一家大超市去買。
我問道:「六子,這畫中是不是還有第三個人?」
我嚇得被自己的唾沫給嗆著了,一邊咳嗽一邊吸氣。白翌扶著我回到書房,我才冷靜下來。腿還在哆嗦,前面那麼看不起六子笑他膽子小,現在才知道其實自己也就這德行。
六子聽我解釋就來勁了,他說:「那麼那個、那個美女其實不是什麼女鬼,是桃花仙子?聊齋里不是有畫中仙么?這個,呵呵,看來我這次真是桃花運啊!」
一聽到「撞鬼」,那人就像是觸了電一樣,身體一縮,頓時惱怒之極,馬上抓住我的上衣領子。我手上拎著東西根本沒辦法回擊,心想:早知道要動手,就先把東西放下了,這下要挨揍了,想著就閉上眼睛,準備先挨這小子一拳,等我放下東西,再痛毆他一頓。那個人抓著我的衣服半晌都沒下拳頭,我睜開眼睛,看見那個蛤蟆鏡下面的嘴角咧了開來,露出一張只見白牙不見牙齦的笑臉,然後嘴裏擠出一句話:「道上走英雄,腰間掛寶刀!」
她聽完就把那張詭異的臉轉向我,我頓時把目光往別處投去,說女生長得難看顯得人很沒素質,但是這位……實在太驚悚了!她再把視線投向白翌,我們就和她僵持著眼對眼,她慢慢發出聲音:「我其實不想這樣的,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文長先生一筆帶過的墨痕……」
女鬼好像在極度控制著自己,過了好一會,那古怪的臉上終於恢復了正常神態。雖然臉依然有半邊扭曲著,但是她的眼神變得柔和了,好像非常害怕我們,一直貼在天花板上不敢下來,她驚恐地看著我們,神情就像是一個柔弱的女子。我搖頭嘆道,我被你嚇得差點咽氣,你倒一副委屈樣子。她的嘴巴沒有動,聲音卻發了出來:「請你們別傷害我,我也很難受!」
六子跑得匆忙,根本沒來得及收回那幅畫。白翌拿著放大鏡又仔細地看了一遍那畫卷,他慢慢放下手上的放大鏡,然後笑著對我說:「你誤打誤撞的本事真是一流啊!」
六子沒喊話,我先跳起來,什麼?這樣的鬼宅躲還來不及,為什麼要我和你一起遭罪?我馬上心虛地說:「老白,你看我又沒什麼可以幫上忙的……要不,我先回去?這裏估計有你一個人就足夠了!」白翌搖搖頭說:「這是你兄弟的事,難道你想把事情全部推給我一個人?」六子馬上投來可憐巴巴的眼神,我環視房間,心裏忐忑不安。六子說:「小安,我們可是有一起撒尿和泥巴的交情!還記得你小時候敲了15號樓老頭家的窗戶,最後還是我給你背了黑鍋啊!你還記得……」我立刻叫他打住,再說下去非得把我欺負樓上小姑娘的事也給抖出來。沒辦法,攤上這兩個傢伙我也只得捨命陪君子了,我點點頭說:「好吧,算我為六子你豁出去了!你別老是拿以前那些陳年爛穀子的事當要挾,太卑鄙了!」白翌聽了冷笑一聲說:「認識你那麼久沒見你這麼有義氣的時候,看來你小時候還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
白翌看準時機,用最快的方式翻過床,跑到我這邊來,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就往後退。
我莫名其妙被誇了一番,先是一陣傻笑,然後越來越不明白就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樂呵地說:「晚上你自己去問『她』吧。」
雖然不是學歷史的,但對於美術史我還是知道一些的,否則怎麼當老師?徐渭,字文長,晚年號稱青藤道士,與當時大名鼎鼎的文徵明弟子陳道復並稱「白楊青藤」,是明朝中期吳門弟子中承上啟下的重要人物,徐渭更是以一手狂放不羈的潑墨法,為後來的畫家起到開創新形式的作用,他晚年的傑作《墨花》收藏在北京博物館,可想他的墨寶是何等珍貴!
我告訴他是這則故事中流傳下來的古詩《題都城南庄》。他點點頭,又回到桌子邊。
六子捏捏鼻樑,顯得有些疲倦地說:「就在我要揭畫的前一天晚上,突然有個女人找到我。你看我的樣子也知道,唉,女人嘛,總是喜歡我這樣有藝術氣質的人。」
去了一次湘西后,我和白翌兩個人都累趴了。估計沒幾個去那裡旅遊的人會弄得像我們這樣狼狽。回來以後,看見一隻蟑螂我頭皮也得麻幾下,當然這事是絕對不能和白翌說的。回到宿舍好幾天後,我們才從屍蠱之災中回過神來,不過因為幫了寨子里舅公的大忙,我們算成了他們的大恩人,年貨沒少給我們,好多土特產商店裡也難得一見,有些甚至是用來祭祖的好東西。
我低頭思考著,這到底是哪路的妖怪?想了半天也理不出個四五六來。我抬頭看了看白翌,他摸著下巴,眼睛眯了起來,一副思考問題的樣子。反正白翌的能耐我最了解,看著焦急的六子,我拍拍他的肩膀說:「六子啊,兄弟那麼多年沒見,看你遭次橫難不可能不幫你!這樣吧,你先回去,找個地方避避,等我……和白翌想出對策了,再來和你商量。」六子聽我那麼一說,急得都快哭出來了,他哭喪著臉說:「別啊!小安,不!蹤哥!你既然能幫忙,就不能見死不救啊!再不搞定那東西,我這個《月下桃宴圖》就完了!如果不在規定的時間內修復完畢,我就從此名譽掃地,得在圈子裡消失!」我瞅了他一眼,早知道就不說要幫忙了,不過畢竟是多年的兄弟,以前還在一個小區里玩過,不能眼看著人家身敗名裂啊。我抬頭對白翌說:「老白,你看這……怎麼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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