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凌寒楓正等在我們班的教室門口。
這份陡然爆發的倔強心情，並不是針對起鬨讓我退幫的眾人，而是針對那個隱藏在幕後的黑手——敗壞工作室的聲譽，公布打工ID號，讓玩家驅趕我，是想讓我淪落為一隻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嗎？
我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腦袋，環顧了一下周圍，發現自己正躺在校醫務室的病床上，一個人影正站在窗邊向外眺望，在我眯著眼試圖分辨他是誰時，那人突然轉過頭，正撞上我的視線。
我眨眨眼，對他莞爾一笑。
——我、不、服！
「都住手！」
「但如果我不原諒她，就沒有人能再原諒她了。從她逃走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她也無法原諒自己。她其實並不像她自己想象得那麼糟——她也是內疚的，羞愧的，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所以無顏面對這一切。更重要的是，她根本沒有她想象得那麼堅強，她在逃避，在退縮，在自欺欺人，不過……」
【幫派】含情莫莫：寒天是不知道他的底細才放他進來的，這幾天寒天有事不能上線，一切由我來做主。
我養了很多號，這份列表中只扒出了五六個名字，但其中一個名字卻是重磅性的。
凌寒楓推了推眼鏡，一臉無辜：「哦？我有說那個厚顏無恥的卑鄙傢伙是你嗎？」
閆主任「啪」的把剛才從宣傳欄上撕下來的列印紙扔到桌子上，嚴厲的目光在我和陸宇翔身上徘徊著，冷冷道：「解釋一下吧。」
「滾出學院去！什麼淘金小姐，不過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你簡直是學院之恥！」
而此時此刻，在黃昏時分的醫務室中，隨著日光黯淡而漸漸看不清彼此表情的這一刻，我卻深深記住了他微笑的模樣。那是自信的，鼓勵的，無懼的，僅僅是被安靜地注視，就能感到救贖和溫暖的笑容。這種感覺如此奇妙，以至於我也忍不住牽起嘴角，慢慢地，輕輕地，也微笑起來。
「不回去上課沒問題嗎？你們高三生還是要上晚自習的吧？」
「這件事怎麼能怪你呢？而且，你其實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的——那張截圖上並沒有你的名字，如果你不承認，沒人會知道和我做交易的人是你。」
身後全是追逐的腳步聲，我沒有沒回頭看，但也聽得出加入這場「追逐遊戲」的人數在增多——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錘，那些呼喊著「抓住她，別讓她跑了」的聲音中，到底有幾人是真的認識我，了解我，而不是跟風起鬨，趁火打劫的呢？
【幫派】：萌萌噠小包：但他是老大領進來的人啊……老大都沒發話，咱們就下這種結論是不是太武斷了？
回過神來，我立刻嚇了一跳——我怎麼會產生這種想法？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在意任何人的眼光，一直以為自己早已做好背負任何罵名的準備，為什麼會在此時此刻，突然無比在意起那個人的想法？甚至還萌生了一絲絲後悔和恐懼？
活該你是壞人，活該你被千夫所指，此時此刻，除了讓時間沖淡一切，緘默才是最好的自衛。
一直以來，我和陸宇翔的關係都有點微妙，畢竟我和他之間是有一層「商家和客戶」的關係存在的，就算後來成為了好朋友，這其中「友誼」的含金量究竟有多少，我心裏其實是沒底的。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個平時嘻嘻哈哈沒什麼正經，被我調侃為「二貨」的傢伙，會在這種時候十分「義氣」地挺身而出。
「夠了！」閆主任怒喝一聲，「你們以為你們做的事情很光彩？這種時候開始講義氣了？當初幹什麼去了？」
——【行業毒瘤！扒一扒「君子工作室」的那些事兒】
「你是不是想說，我又欠了你一個人情？我沒讓你幫我，你是自作主張，我可不會認賬。」
我吃驚地看著陸宇翔，感覺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一樣。
我下意識感覺到這次的挑釁和之前的不一樣，於是猛然一扭身子，甩開抓我書包的女生，調頭就往另一個方向跑。
「我……我真的沒想到她會做那種事。」陸宇翔用手捂住臉，聲音顫抖著，甚至有些語無倫次，「昨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她說自己的手機沒電了，要用我的手機出去給別人打個電話……現在想想，那時她應該就是在翻記錄……如果她真的厭惡我對凌寒楓做的事，她可以衝著我來啊，罵我打我都可以，但她怎麼……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她怎麼會是做這種事的人呢？」
一夜未眠。
哼，真不好意思，現實中我被扣上「淘金小姐」的帽子時，就已經做好了面對種種非議和責難的準備了，眼下不過是m.hｅｔｕｂｏok•ｃｏｍ•ｃoｍ虛擬網路中的一場危機，你以為這種程度我就會認輸了嗎？
我：「……」
「你，跟我來一趟。」
「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我一字一頓地說著，「斤斤計較，愛財如命，走到哪兒都不招人喜歡，如果不是有所圖謀，誰會幫助這麼一個惹人厭的人？」
但是……
但一股大力立刻從身後傳來，我的書包被人揪住，對方猛地一拽，我倒退著趔趄幾步，差點摔倒。
——這個人，到底會是誰呢？
然而，我還是太低估了自己在學院里的「影響力」，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低調，剛背著書包走出教室，就聽到一聲尖刻的叫嚷。
「別擔心，本小姐可沒那麼容易倒下，如果連這點覺悟都沒有，還當什麼淘金小姐？」
「算啦，我做的事的確不光彩，被圍攻是遲早的事，你大可不必在意。」
要知道，就在幾個月前，我偷|拍凌寒楓的照片進行牟利行為，被整個學生會的人找上門的時候，都還能一臉嬉皮笑臉地說著「市場需求太熱烈，我也很無奈啊」，而今天，我居然臨陣脫逃了！
我沒睜眼，只悄悄地轉了個身，把頭深深地縮進了被子。
——醉夢遲！
對方置若罔聞，反而向周圍的同伴使了個眼色，要把我往牆角里推。
我耐心地詢問了幾遍，沒有得到任何人的求助請求后，就一個人去練級區打金刷裝備，任他們如何叫囂，甚至在世界頻道上刷出「見你一次就砍你一次」的憤怒信息，我也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到了睡覺時間，我和往常一樣，在幫派頻道里打聲招呼，大大方方地下線了。
「池珺珺，對不起。」一路上，陸宇翔的道歉就沒停過，我苦笑著搖搖頭。
雖然說了那種自信滿滿的話，我面臨的狀況卻比想象中嚴峻得多。
當然，凌寒楓已經不在了。
怎麼是他？
他會不會對我很失望？
我視線一掃，發現自己已經被這幾個人圍住。正是午休時間，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並不少，甚至有不少駐足觀看的，而他們臉上無一例外是——幸災樂禍。
我咬了咬嘴唇，冷冷地瞪著她。
這不科學！
【幫派】羅狼：你混進我們幫會肯定沒安好心，識相點就趕緊退會！
宛如晴天霹靂，我當場就愣住了，周翔的聲音如悶雷般，在我耳邊不斷炸響。
【幫派】子不語：已經很明顯了，醉夢遲是工作室的人，他混到我們幫派里肯定有陰謀！贊成莫莫姐說的，把他列進黑名單！
【幫派】含情莫莫：哼，來得正好，醉夢遲，現在就你的身份問題，來做個解釋吧？
既然不認識，就直接用對待路人的方式對待她——我面無表情地瞟她一眼，繞道走。
接著，我聽到了走向我的腳步聲，那人似乎拖了一張椅子到床前，然後坐了下來。
「……不過，好在我足夠堅強。」
我其實並不怕別人的冷嘲熱諷，惡意詆毀，也不在意有些人的明哲保身，冷眼旁觀。無論暴風雨來得多麼強烈，即使痛苦，我想我也可以咬著牙撐過去。
「喂，姓池的，課還沒上完，你要去哪兒？」
「池珺珺！」
雖然知道遲早要面對，可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是寫封信解釋，還是打電話請罪，或者是冷處理，從此不相往來？
「我知道了。」我說。
我的心陡然一沉，馬上去看發帖人，是一個ID叫「唐心」的人。我並不認識她，但這個號的級別很高，不像是馬甲，而像是論壇的老用戶。點帖子，第一行就是醒目的紅字——
「然而，還是有讓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我去找她的時候，只一個照面，她居然逃走了。倉皇失措，頭也不回，就那麼狼狽地逃走了。」他突然看向我，目光銳利，彷彿能瞬間洞穿我最隱秘的心事，「你知道我當時有多吃驚嗎？她是利益至上的人，但絕對不是懦弱膽小的人，我以為見面后，我們又會針鋒相對，唇槍舌戰，但她卻落荒而逃。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我驀然想起，前陣子姚菲菲曾提醒過我——「珺珺，你最近在遊戲里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有人出重金要調查『醉夢遲』，好像是要抓你的把柄呢！」
但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或許，我也是期待著會有那麼一個人，從茫茫人海中走出來，站到我的身邊，對我說：「你沒必要一個人孤軍奮戰下去，你並不是那麼壞的人，你還可以從新開始。」
行動上的冷靜，不代表內心的平靜，我輾轉反側了一晚上，都在思索到底是誰策劃了這場針對我的鬧劇。在我練級hｔｔｐs://m.ｈｅｔｕbｏoｋ.ｃom.ｃom的時候，上線的蝴蝶飛飛也和我討論過這件事，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遊戲中我的確沒有得罪過任何人，但現實中的我卻樹敵頗多，莫非那個幕後黑手，是一個在現實中對我心懷怨恨的人？
從論壇上的輿論風向來看，對方是做了充足的準備的，他敢曝光醉夢遲的身份，必然是抓住了充足的把柄，我的否認和掩飾，都毫無意義。
陸宇翔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了，他低下頭，放在身側的手捏成拳，又鬆開，反覆幾次，像是十分掙扎和矛盾。良久，他終於開口了。
我一臉茫然：「怎麼了？」
他低著頭，一臉沮喪地站在辦公桌前。聽到推門聲，他立刻朝這邊望來，尤其是在看到我時，他臉上的緊張和愧疚之色更加明顯，嘴唇微顫，似乎十分痛苦。
整整一個上午，我思緒紛雜，根本無心聽課，中午的時候乾脆和老師請了假，準備下午回宿舍好好休整一番。
——放心吧，我會想辦法搞定的。
我：「你繼續。」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也很難想象自己居然會做出如此沒出息的舉動。
第二天起床洗漱的時候，我還在琢磨這個問題，或許是因為太過沉湎於個人世界，以至於我出門上學時，根本沒有注意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異樣眼光。在我快走到教學樓時，一聲憤怒的吼聲讓我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幫派】神仙姐姐：啊！醉夢遲上線了！
「堅強到已不會再因她的行為而輕易動怒；堅強到無論她做了什麼，我都能穩重應對；堅強到我已有足夠的胸懷和度量，去原諒她犯下的錯誤。這並不是同情和憐憫，而是一個開始——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既然她已經知錯了，一切就能重新開始。你說呢？」
「醫生說你撞到了頭，有輕微腦震蕩，雖然沒有大礙，但還是要休養幾天再觀察觀察情況。」
「我請假了。」
天旋地轉。
如果只是「唐心」一個人的誣衊，我還可以站出來跟他對質，但現在對方卻營造出了一種「全民憤慨」的聲勢，我已百口莫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以「君子工作室」的名義承接各種傭兵任務，辛辛苦苦經營出的良好信譽，在幾個小時間就灰飛煙滅了。
陸宇翔終於抬起了頭，眼睛微微發紅：「那你接下來怎麼辦？如果莫芊菁有心找你麻煩，你以後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池珺珺，你用不著替我說話。」陸宇翔立刻打斷了我的話，「主任，一人做事一人當，記過也好，退學也罷，我都心甘情願地接受處分，但請不要誤會池珺珺，她真的是無辜的！」
眼看聚集的人群越來越多，推搡我的手漸漸演變成了怒不可遏的擊打，就在這時，一個嚴厲的聲音突然由遠及近。
我驀地停住了腳步。
——我成為了「全校公敵」。
他會不會因此更加厭惡我？
「喂，和你說話呢，擺什麼臭臉色！果然差勁，一點規矩都不懂！」
凌寒楓靜靜地看著我，半晌，他問：「你覺得，我會原諒她嗎？」
大概是聽說了這邊的事情，教導主任帶著幾名老師趕了過來。老師的出現立刻讓現場的騷亂有所降溫，人群漸漸冷靜下來。我心有餘悸地鬆口氣，放下護住臉的手，就看到教導主任已分開人群，走到我面前。
【幫派】醉夢遲：沒錯，我是工作室的人。
我連忙閉上眼睛，對方卻輕笑了一聲。
「至於你，陸宇翔……」這個威嚴的中年男人冷哼一聲，「這件事你的確難辭其咎，把演講稿立刻還給凌寒楓，回去寫兩千字檢討書，另外，明天讓你家長來學校一趟！」
「……為什麼要原諒她呢？」我依舊不敢抬頭，只是盯著自己緊抓被子的手，「而且她也並不指望得到你的原諒——出來混，遲早要還的，這個道理她一直都懂的。」
在我茫然失神的時候，周圍的人已經發現了我的存在，凌寒楓在學院中擁有的高人氣可不是虛的，為他打抱不平的人群立刻將火力轉到了我身上，群情激昂，譴責之聲不絕於耳。
閆主任徑直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我站到陸宇翔身邊，準備和他一起等待發落時，聽到男生很小聲地說了一句。
「不要以為我好糊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閆主任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皺緊了眉頭，「池珺珺，你家裡的情況，我們老師是知道的，一直以來，老師們對你的行為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呢？從一開始只是某些小利，到現在卻開始用卑鄙的手段侵害身邊同學的利益！
和圖書學校不僅僅是教授知識的地方，也是教導你們如何做人的地方！我宣布，從今天起，如果一旦再發現你在學院中有牟利行為，立刻開除，絕不姑息！」
睜開眼睛時，充盈視線的就是這樣濃郁而熱烈的色彩。恍惚了許久，我才意識到這是夕陽的光輝，透過乾淨的玻璃窗傾瀉入室，映得眼底都燃燒起一片絢爛的鮮艷。
我一直覺得，凌寒楓從未真正對我笑過。
從未見過陸宇翔如此痛苦和脆弱的樣子，我忍不住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髮，就像在撫慰一隻沮喪的小兔子。
我一抬頭，就看到學生會的體育部長周翔怒氣沖沖地衝到了我的面前。學生會中，周翔一直算是比較不會針對我的溫和派，有時在校園裡碰見了還會相互打個招呼。而現在，他卻惡狠狠地瞪著我，語氣咬牙切齒的，彷彿是在面對階級敵人。
不等我開口，陸宇翔突然向前走了一步。
但我欺騙不了自己的是，比之流言纏身的困擾，有一件事，像定時炸彈般懸在我的胸口，讓我忐忑不已，寢食難安。而三天後，這種情緒更是直接攀至了頂峰。
——這次事件的另一個重要主角，凌寒楓，回來了。
然後就是來自腳踝和膝蓋的鑽心痛楚。我重重地摔在地上，耳畔傳來的全都是幸災樂禍的譏諷和嘲笑。
【幫派】醉夢遲：我還是副幫主，該做的事情一樣都不會少，今天有誰需要幫過任務或者下副本需要幫忙的？
凌寒楓知道了嗎？
閆主任點點頭，轉而望向陸宇翔。
因為去外地參加重點大學的提前批次錄取考試，凌寒楓這幾天一直沒有來上學。演講稿的原件在事發的第二天就被陸宇翔存進一個U盤，託人送去學生會辦公室了，而我自那件事情后，再也沒有去過學生會。
「池珺珺！」那個扎馬尾的女生環抱著雙臂，眼底帶著一種蔑視的笑意，「我知道你急著要走，是怕凌學長來找你算賬對吧？偷人家的演講稿，東窗事發后就躲躲藏藏不敢見人，真是比過街老鼠還惹人嫌呢！」
橘紅色，浸泡一切，暈染一切。
因為只有幫主擁有對副幫主的驅逐許可權，眾人只能紛紛刷屏，用憤怒的聲音讓我自動退幫。老實說，卧底身份曝光后，我的任務已經失敗，再留下去也沒有意義，此時趕緊離開，躲在線下等風聲過去后再出來，才是明智之舉。
正貼的內容到此為止了，而真正讓我心驚的是下面成片成片的留言——誠如「唐心」所說，很多「受害者」出現了，他們慷慨激昂地大吐苦水，講述自己過去被「君子工作室」坑騙的經歷，有的人甚至還貼出了當時的聊天記錄，以證實事情的真實性。
我心中一沉，而陸宇翔已經著急地叫起來了。
而更不科學的是，我居然拔腿就跑了……跑了……跑……了……
「讓開。」
我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幸虧老師來得及時，否則當時的情況會演變成什麼樣，我也不敢想象。不過我很好奇，那張圖片是你的手機截圖吧？到底是誰看到了你的手機，把那張圖貼出來的？」
我深深銘記這個瞬間，哪怕是在很久以後，我們已形同陌路，分道揚鑣，我卻始終記得，有一個人的名字，從這一刻開始變得如此與眾不同。
我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轉過身來，直視著坐在床前的人——凌寒楓的眼睛。
我早上去教室的路上一直苦苦思索，做了無數推論設想了無數可能，直到被現實扇了響亮的一巴掌。
「我一直都認為她是這樣可惡的人，她的所作所為也一直表明了她的確就是這樣可惡的人。前不久，她又做了一件很惡劣的事情，身為當事人，我以為我會很生氣，但實際上，我並有想象中那麼生氣，甚至有『啊，果然是她會做得出的事呢』這樣意料之中的感覺。」
但我作為當事人，怎麼會看不出來——那些聊天記錄，分明就是捏造的！
我沒想到會在主任辦公室里看到陸宇翔。
眼角的淚也流了下來。
噓聲一片。
我知道，大勢已去了。
憤恨的唾罵很快變成了肢體的衝突，等我發現不妙時，已經深陷人群中無法脫身。無數人推搡著我，我被逼到宣傳欄的角落，不得不護住頭來避免更大的傷害。
我足足怔了三秒鐘才意識到自己看見了什麼。不是沒想過他主動來找我的情景，但怎麼想都應該是氣勢洶洶興師問罪的，絕對不應該如眼前這般神色泰然一臉平靜，甚至在看到我從走廊另一端走來時，他還推了推眼鏡，面帶微笑地說了一句「早啊」。
說不出到底是憤怒還是悲哀，我只知道和_圖_書在移動滑鼠時，我的手一直抖個不停。
——任務圓滿完成！演講稿已發送至郵箱，請查收。
「是……莫芊菁。」
——他就是我一直在等待著、期待著的那個人。
莫學姐？莫芊菁？
「是我主動去找的主任。」陸宇翔的眉頭始終痛苦地緊皺著，「當時宣傳欄那邊太混亂了，我根本擠不進去，只能立刻去找老師……」
「事到如今，你還裝傻？」周翔怒不可遏，「本來還以為你進了學生會後能有所悔改了，沒想到你是一個如此卑鄙的女人！就算凌寒楓當初為難過你，你也不該用偷竊演講稿的手段報復他！你還有良心嗎？」
等我衝到教學樓后的宣傳欄處時，那裡已經人山人海，沸騰的議論聲嗡嗡作響，讓我有種喘不過氣來的壓抑感。我拚命擠到宣傳欄前，一眼就看到貼滿了整整四個版面的列印紙，內容全都是重複的，是同一張截圖。
然而，心中究竟還是不好受。
如果退會了，反而會顯得自己心虛，一旦這件事被別有用心的人再進行一番渲染，恐怕就又會成為「君子工作室的黑歷史」的一種「佐證」。如此強硬的發言自然迎來了眾人更加憤怒的抨擊，但我已漸漸能從容面對這一切了。
這個帖子異常火爆，留言者極多，而且十個人中起碼有六七個都是在控訴「君子工作室」的罪行。
不是因為對這個消息感到意外，而是我深知——這件事對一直深深迷戀著心中女神的陸宇翔而言，絕對是致命一擊。就像是最美麗的夢突然被殘酷地撕裂，那種巨大的落差感和毀滅感能讓一個人崩潰。
一石激起千層浪，震驚的，憤怒的，叱罵的，各種各樣的言論全都涌了出來。而最後，話題的方向直接引向了——
「喂！我哪有那麼過分！」我立刻抗議，「明明是你抓著我的把柄，無時無刻不在榨取我的價值！」
「溜得倒快，抓住她！」我聽到為首的那個女生氣急敗壞地大叫，「莫學姐說這次一定要狠狠給她一個教訓！」
本就沒有什麼好名聲，在「確鑿證據」的情況下，我的品行直接就被打上了「惡劣敗壞」的標籤。隨處可見的白眼，毫無掩飾的議論，無中生有的詆毀，最初的那點「真實」就像落入了培養皿的細菌，流言蜚語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膨脹著，傳播著，而我根本無從解釋，也不能解釋——哪怕有一點點解釋與爭辯，也會讓事態惡化到再度爆發的境地。
我擰眉去看，說話人是個扎著馬尾的女生，趾高氣揚，表情囂張，身後還跟了幾個類似跟班的妹子。雖然她看上去大有來頭，可惜在我眼中也就是個路人——這幾天來找我茬的人多了去了，走著路都能遇見三四個來挑釁的，我哪有工夫一個個去記臉！
那種發自內心的，坦誠而真摯的笑容，他幾乎沒有對我展露過。畢竟從立場上來說，我和他也算針鋒相對，哪怕後來有了雇傭關係，也是暗潮洶湧，心中互有芥蒂。
「池珺珺，你居然還有臉出現在這裏！」
頭一次，我竟然感到了一絲悲哀和凄涼，恍惚間，不知從何伸出一隻手，那人狠狠一推，正好路過樓梯口的我就這樣被推下了樓梯。
像是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我從頭寒到腳——到底是誰？居然要這樣來詆毀我攻擊我？
我咬著牙想站起來，卻感到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意識也開始渙散。恍惚間，似乎聽到有人喊了一句：「都住手！你們在幹什麼？」
這位教導主任姓閆，性格古板嚴肅，對待學生十分嚴厲苛刻，大家私下都叫他是「閻魔王」。他深深地看我一眼，面無表情，不怒而自威。
「可是，因為我的緣故，你才受到了大家的圍攻……」
「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這件事真的讓你徹底認清一個人，也算因禍得福。」
「對不起。」
「喂，既然醒了，就別再裝睡了。」
——淘金小姐，讓你偷演講稿的任務完成得怎麼樣了？下周五就是學生會的述職演講日了！
我下意識抓緊了蓋在身上的被子，垂眸不語。
我下意識摸了摸額頭，那裡傳來陣陣鈍痛。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既然被人戳破，再躲躲閃閃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敢作敢當，直面現實。
他突然放低了聲音，富有磁性的聲音宛如大提琴醇厚的琴音，踏實而沉穩。
而我卻再也撐不住發沉的眼皮，終於還是閉上眼睛，意識沉入了黑暗。
我繼續瀏覽下去，全篇都是這個叫「唐心」的玩家在控訴自己在追討損失時，「君子工作室」是如何粗暴地推卸責任，在「現身說法」完畢后，對方話鋒一轉，又說「m.hetubook.com.com我十分氣憤，和朋友訴苦時，才知道這家工作室還坑害過很多無辜玩家，為了防止出現更多受害者，遂決定在此發帖警醒諸位玩家！也歡迎被這家工作室欺騙過的人在此留言，一起扒皮！讓大家看看這家是什麼貨色！」
作為一個知名度很高的高手號，這個ID的公布立刻引發了留言狂潮。我無心去看人們的評論，趕忙用「醉夢遲」的號登錄進遊戲，果不其然，現在「寒煙閣」的幫派頻道已經炸開鍋了。
然而，更大的噩耗還在後面。
「太卑鄙了，你怎麼可以這麼對凌會長？」
就在我瀏覽留言時，突然有提示說帖子的主樓被編輯修改了，刷新后顯示出的內容讓我眼前一黑——居然是「君子工作室」遊戲號的ID列表！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宣傳欄里白紙黑字貼著呢，看你這回怎麼狡辯！」
我和陸宇翔從主任辦公室離開時，已經是上課時間。偌大的校園中空蕩蕩看不到半個人影，只能聽到從教學樓的方向傳來的朗朗書聲。
「事到如今，你最關心的還是這種事情嗎？」
「嗯，你說得很有道理呢。」凌寒楓點點頭，一副十分認同的樣子，「我的確不會輕易幫助一個如此惹人討厭的傢伙。更何況，那人還陰險狡猾，恩將仇報，無時無刻不在榨取我的價值為她牟利，窮凶極惡，喪心病狂，實在太可惡了。」
我一把拽住陸宇翔，對他搖搖頭，然後看向閆主任。
從未經歷過如此混亂的場面，說不害怕是假的，我倔強地緊咬著嘴唇，對眾人的責罵不做任何回應。
很明顯，這是一次有組織有預謀的抹黑行為，對方居然雇傭了如此多的水軍，而且來勢洶洶！一開始還有人質疑「唐心」所言的真實性，甚至會為「君子工作室」說點好話，可立刻都會遭到「水軍」的斥責，反被咬一口，說對方是「君子工作室」的水軍。一來二去，很多人就不敢插嘴，圍觀者類似「我去找過他家，感覺還好啊，沒樓主說得那麼不堪」的言論，漸漸都變成了「沒想到他家居然是這樣，真是大開眼界，再也不會找他家了」。
我火速打開電腦，衝進《傲世飛仙》的遊戲論壇，一眼就看到那個被置頂的醒目帖子。
這是我和陸宇翔簡訊的手機截圖。
【幫派】兔子醬：還要臉的話就趕緊自己走，別等著幫主大人回來后，再發個通緝令把你追殺到死。
【幫派】垂垂的捶捶：但老大已經封了醉夢遲為副幫主，我們沒有許可權踢走他啊……
我隱隱發現，或許真的有哪裡開始不對勁了，但現在的我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去探究心底隱秘的變化，只是憑本能一口氣跑出了教學樓，躲在綠化帶里，直到上課時間才重新回去。
【幫派】醉夢遲：我承認我是工作室的人，但我並沒有侵害你們任何人的利益，我問心無愧，不會主動退會。
回答我的卻是一聲輕輕的嘆息。
我並不是個想找事的人，這次實在是忍無可忍無法再忍，才來發帖。我只是個學生，平時攢點零花錢不容易，前幾天為了沖等級找到「君子工作室」幫忙代練，對方服務態度十分惡劣，而且代練時還意外爆掉了我珍貴的裝備，並拒絕賠償……
天邊的火燒雲愈發絢爛，夕陽的餘暉輕輕覆上那人的頭髮，那人的眼眉，那人的臉頰，甚至連他嘴角微微揚起的笑容，都染上醉人而溫暖的色彩。
相同的詢問接踵而至，整個頻道全是幫友們的刷屏，我的手放在鍵盤上，久久都沒有敲擊下來。
那一刻，比之東窗事發的心虛、慌張、狼狽，最先攫住我心神的，佔據了我整個腦海的，竟然是——
「閆主任！你不能……」
我和陸宇翔同時都沉默了。
【幫派】子不語：退會！退會！
「不是的，閆主任！」雖然心裏感動，但我並不打算讓別人替我背黑鍋，「其實這件事……」
要如何說呢？
而且我也不想隱瞞。
「老師，是我的錯。」他的聲音微微發抖，但語氣卻異常堅定，「我一直很討厭凌寒楓，想讓他出洋相，所以想去偷他的述職演講稿來打擊他。恰好池珺珺在學生會幫忙，我就讓她幫我去偷，池珺珺一直都是不願意的，是我一直纏著她，逼迫她幫我，她才不得不那麼做的。這件事和她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她也是受害者。」
「嗯。」
清者自清。我這樣安慰著自己。
——那個人，就是你，凌寒楓。
她到底是有多恨我，要一次又一次地來對付我？
「是你送來我醫務室的？」
代練？還爆掉裝備？怎麼可能！這種事情在我接單時從未發生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