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嗯，木頭真乖。」木花親昵地颳了刮小木頭的鼻子。

「哈哈，安安。」木花伸手揉著木頭的頭髮，木頭的小臉在燈光下泛著微微的紅。

同學說：「是呀，我姐姐和陳輝以前是同班同學，這是她發給我看的。」「真好，去北京就能找到這麼漂亮的女朋友，我也要去北京找大帥哥！」木花嘻嘻哈哈起來，心裏卻如刀剜。

木花回來后，好像整個人都變了。

陳輝抬起頭來，對木花笑：「你也要加油！」

小木花到了叛逆的年齡，連家都不回了。

為了讓姐姐更加開心，木頭把自己攢了好幾年的零用錢掏出來，和爸爸一起去縣裡給姐姐買了一條素白色的裙子。

陳輝想了想，說：「北京。」

一年後，小木花考上了一中。

木花生命中還有另一處柔軟，那就是陳輝。

「可我喜歡。」小木花望著海的那邊，「我想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地方，能把我的媽媽帶走，能把我原本安寧的家變得破碎不堪。」

木花看著陳輝臉上的榮光，十分為他高興，可是想到陳輝馬上就要走了，心裏又有隱約的難過。

爸爸沒說話，頭微微低著。

木花有些愧疚，說：「木頭，等我長大了賺錢了，我送你去學習。」木頭笑著仰起頭：「好啊，那木頭等姐姐。」

小木花才不想矜持呢，太矜持會失去很多人。矜持就是當你望見一隻喜歡的風箏在天空中飄著，卻礙於自身某種原因或他人某種原因，不去尋找線在何處。然後，線斷了，那隻風箏就越飛越遠了。

而小木花，因為有了一個弟弟，臉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

木頭仰起臉，說：「木頭想姐姐。」

「是你先提出來的，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方圓又氣又不解。

木花當時的樣子就像一位母親教訓不成器的兒子，她隨手摺下樹上垂下來的一根枝條，唰唰地往方圓身上打去。方圓痛得嗷嗷直叫，罵道：「你幹什麼？瘋啦？」

木花不僅不要矜持，還不要那些可憐的卑微。

「林木花，你等等我！」不遠處，方圓拖著行李箱跑了過來，然後「吭哧吭哧」地在木花身邊站住，大口大口喘氣。

那時那景那人，那麼美好。

爸爸停下吃飯的動作，扭頭看著木花，她在一旁一邊刨飯，眼淚一邊嗒嗒地流。爸爸放下碗筷，小心翼翼地喊：「木花啊。」

「二胖，你太討嫌了！」

木花一把抹掉眼淚，說：「沒事兒！」

陳輝大木花兩屆，是個喜歡穿洗得發白的藍色襯衫的男生。他住在木花家隔壁，搬來的時間不長。爸爸打木花的時候，陳輝也會過來幫忙。陳輝比木頭的力氣大，木花每次挨打的時候，木頭會抱著爸爸，而陳輝就會把木花拉到自己的家裡。

爸爸特意回答得很大聲：「我閨女考上大學了，我們去縣城最好的館子吃飯！」

「爸爸。」木頭牽著爸爸的手，輕輕地喚他。

木花穿了好幾天，穿到了學校里去。班上的女生都圍著木花轉，那條白色的裙子在她們的眼裡就像小仙女的裙子一樣，木花也大大方方地給她們看。

很不一樣的，人物、背景、故事，都不一樣的。

木花和木頭咯咯地笑起來，方圓媽媽卻一臉尷尬。

木花在鎮上的中學念書，木頭在家裡跟著爸爸學習做傢具。他每個月都會給姐姐做一隻小動物，然後看著自己的成果，笑了起來。

木花埋著頭，悶悶地說：「那你一定要加油啊。」

而自己，稍微犯一點錯誤都會被爸媽教訓。

爸爸和木頭站得直直的，看著小木花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直到再也看不見。

爸爸點點頭，走過去在床頭櫃旁的凳子上坐下，他的目光移向相冊，落在那個幾近陌生的女人身上。

木花在一旁用手機在網上查詢，希望可以找到比較好的名字，可是找來找去她都不喜歡。

「方胖子，你該減肥了！」木花沒好氣地往旁邊挪了挪，然後，她看向爸爸和木頭，「爸，弟弟，我要走了，你們在家好好照顧自己。」

炎熱的夏季，陳輝騎著單車載小木花去海邊。

「爸爸，是真的嗎？」木花手都來不及擦，連忙奔過來。

誰要矜持，木花才不要。

「爸爸每天晚上都會去姐姐的房間看上一眼，每天晚上都會準備好特別好吃的晚飯，讓我去路的盡頭看看姐姐是否回來了。爸爸天天都在念著姐姐呢。」木頭給姐姐洗完手，然後盯著她誠懇地說，「姐姐，爸爸很愛你，你不要不回家好不好？」

十四歲的木頭已經可以獨立完成一些木匠工作了，這幾年爸爸一直很努力，家裡的條件比往日好了太多。

陳輝在葡萄架下看書，看到木花跑過來的時候，由衷地說了句：「木花，你今天真好看！」

將近一千公里的距離，爸爸工作很忙，木花要一個人過去。

爸爸皺紋裡帶著微笑，他反手牽起十四歲的木頭，緩緩轉身。

木花偷偷地問他：「你想去哪裡念大學？」

可是木花很快調整好了心態，繼續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學習當中。

陳輝頭也沒抬：「如果不出意外，會留在北京。」

木花有些失落，因為陳輝以前說他要帶她一起去海的那邊看。如果陳輝去了北京，他們連見面都很難了。

陳輝問木花：「為什麼你爸爸那麼愛打你？」

小木花最終帶著小木頭一起去吃飯，飯桌上和*圖*書，爸爸一直無聲無息地給木花夾菜，可是木花一句話都沒有說。

小胖子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說：「她沒有媽媽，她媽媽跟著別的男人跑了，爸爸是個窮木匠！」

小木花是這樣猜的，可是心裏卻仍舊抱有一絲希望，她並不希望結果會是這樣。

「那你覺得他對姐姐好嗎？」木花又問。

「好。」木頭乖乖地答應，牽著姐姐的手去洗手。

其實，當兩個人能坐下來說說彼此心裡話，再不善於表達的人也能表達清楚內心所想吧？

很快到了九月，木花要去學校報到了。

爸爸嘆了一口氣，說：「爸爸不該打你，不該不信你。」

爸爸看著忙著刨木的木頭，問：「木頭，你想念書嗎？」

方圓蹙眉，她什麼意思？這個賭明明是她提出來的啊，現在又裝傻嗎？方圓急了，氣得一跺腳，說：「為啥？因為我是個男子漢！」

爸爸說：「我要我們家小木花永遠站得高高的，這樣的話就可以看見更遠的風景啦。」

木花低頭一看，問：「怎麼這麼多吃的？」

她覺得，爸媽愛弟弟多過愛自己，有時候甚至覺得，他們根本就不愛她。

不過，這一點薄弱的思念，一定很快會被時間沖淡吧。

木花看著爸爸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裏明白了幾分，於是說：「進來坐吧，爸爸。」

木頭在一旁看看爸爸，又看看姐姐，問：「就叫木頭，林木頭，不好嗎？」

爸爸沒心情吃飯了，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小木花住在靠海的一個小鎮上，家裡除了她還有一個小她四歲的弟弟，和一個木匠爸爸。

「就是，真煩人。」

後來，小木花長到了十五歲，小木頭長到了十一歲。

爸爸訥訥地問：「想媽媽了？」

「陳輝哥哥找女朋友啦。」木花僵硬地擠出微笑，望著給她看照片的同學。

到時候，他就會忘了她。他連要帶她去海的那邊都忘了。

高考那年的最後一次月考，方圓衝擊到了班上的第十九名。當木花注意到方圓的這個變化時，他們只剩下最後一場的比拼了。

然後，在這樣的聲音里，夾雜著斷斷續續的抽噎聲。

木花曉得爸爸心裏在想什麼，她含淚笑著說：「爸，過年我就回來了，你放心，不管我在外面過得如何，我都不會忘了你和弟弟。小木花會越過海洋，變得越來越勇敢，但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她的家和親人，永遠不會。」

這樣想著的時候，卧室的門忽然響了起來。木花穿好鞋子去開門，發現是爸爸。

木花走過去把相冊收起來，重新放回抽屜里。

聽著外面街上傳來的乒乒乓乓的熱鬧聲，爸爸咽下最後一口饅頭，站起來：「木花，木頭，咱們去縣裡最好的館子里吃飯！」

小木花吸了吸鼻子，扭頭看著小木頭，小木頭才十二歲，因為看著姐姐生氣而擔心的可憐模樣讓小木花心疼。

木頭心裏很難過，他可從來沒跟姐姐分開過：「姐姐，你別擔心我們，你一個人在外面，要把自己照顧好。」

晚上的飯桌上，爸爸一直給木花夾著好吃的菜。木花低頭沉默地吃著，還算大的堂屋裡，靜悄悄的，只有筷子與碗相撞的聲音。

平日里最容易被我們忽視，卻也最能在不經意間觸痛我們的心。

木花冷靜下來，問：「木頭，你覺得爸爸好嗎？」

可是，木頭還有擔憂：「姐姐要念大學了，花的錢會更多。」

「考不進去我買分。」方圓理直氣壯地說。

小木頭咬痛了小胖子。

「沒什麼，輸了就是輸了！」方圓雙手環胸，說，「我……我應約，我考不過你，就圍著清水鎮裸奔。」

「真的。」爸爸發自內心地高興，「木頭，去念書吧，你是個男孩子，爸爸不能耽誤你。姐姐馬上就要高考了，她的學業完成了一大半，你不能落後姐姐呀。」

爸爸把鋸子一丟，拍拍木頭的肩膀：「木頭，快。」

院子里，微風習習，吹起了輕飄飄的木屑。木頭正協助爸爸幫別人家做幾張桌子，看到木花回來了，木頭立刻叫起來：「姐姐，姐姐！」

我更年輕一點的時候，也與親近的人發生過不少摩擦，從來都是氣了別人也氣了自己，從來都覺得，為什麼我沒做錯什麼，我們卻還是會吵架。

木花撓了撓頭，將木頭那裡的紙張拿過來，用筆把一些字畫掉，最後只留了少數幾個字在上面。

「爸。」木花一臉鄭重地喊著自己的爸爸，她覺得自己欠他一個對不起。

「你……你很過分！」方圓當然不敢賭，他的成績可是班上最差的。「過分？我可比不過你！」木花白了他一眼，不想再跟他浪費時間，於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陳輝家給他辦了升學宴，木花也參加了。

小木花聽話，抽噎著吃糖，想讓心裏甜甜的。

可是小木花還在生氣，一口飯也不肯吃。

「可是小木頭是爸爸和姐姐給我取的名字，我已經聽習慣了。」

親情，真的是很微妙的東西。

照片上的顏色已經逐漸褪去了，但是媽媽明媚的笑容還清晰可辨。

「咱們看誰高考的成績好，誰輸了誰就在清水鎮裸奔三圈！」木花的樣子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開玩笑。

「對！木花，把飯菜收進去，咱們考上了更好的大學，理應吃更好的宴席，走！」爸爸豪氣地一拍胸脯，木花臉上綻開笑意，連忙把飯菜全部端進了屋。

木花心裏有點動搖，可轉念一想，木頭還是個小孩子，他懂什麼？他無依無靠，誰給他一口飯吃他都覺得https://m.hetubook.com.com好。

爸爸前段時間換了輛嶄新的三輪車，他跨上喜慶的三輪車，猶如跨上一台勞斯萊斯。木花和木頭跳上三輪車后，爸爸開著三輪車一路轟隆隆地開過那片熱鬧之地。

那個嘲笑人的小胖子靠買來的分數站在小木花跟前，依舊氣勢高昂地說：「你考不上好的大學的！你這個沒人養的野丫頭！」

爸爸不善表達，是個很沉悶的性格，但他真的很愛木花。媽媽還在的時候，爸爸經常讓木花騎在自己的脖子上，帶她在鎮上海邊各處轉。

從那一年開始，每到媽媽離開的那個日子，小木花都會赤著腳去海邊望著，希望能看到媽媽坐著大輪船回來。

爸爸抹了一把涕淚，對木花笑著說：「爸爸對你放心，爸爸也會更努力，弟弟也會的。」

那天，木花從學校回家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回家，她走在窄窄的馬路上，先路過陳輝家的院子，再走進自己家的院子。

「沒有。」木頭給木花的手沖水，「爸爸沒有生氣，爸爸只是想你。」木花心頭一怔，難受之情涌了上來。

木花很生氣，她說小胖子該打！她沒錯！

「笨蛋！」木花一把扔掉枝條，雙手叉腰，說，「我和你打賭是為了讓你不要那麼自以為是！你那張嘴巴害得我還不夠嗎？你還真想去裸奔？你不嫌害臊，你爸媽都嫌你害臊！」

木花十八歲，木頭十四歲。

夜深人靜，窗外偶爾飛過一兩隻螢火蟲。木花坐在床頭，手裡是一本舊舊的相冊，相冊里是她五歲之前和爸爸媽媽的照片。

因為她覺得，陳輝不是她生命中的全部，即使她放學回家還是會忍不住往陳輝的家裡看上一眼。

「土死了，爸。」木花嫌棄地說。

陳輝笑起來：「真的，你相信我。」

「為啥？」木花不解。

木花的猜測在三個多月後就變成了事實。

陳輝在自己的抽屜里，翻到了一根棒棒糖，他把棒棒糖遞給木花，說：「以後你爸爸再打你，你趁他還沒動手趕緊到我這裏來找我。」

那天晚上，爸爸做了很多好吃的。

木頭看著姐姐走進屋，然後仰頭看著爸爸：「姐姐回來了。」

「只要你心裏還有我這個爸爸，不管你走多遠，都沒關係，爸爸都會支持你、祝福你。」四十歲的男人平靜地說著這番話。

「媽媽走了，我只是想媽媽而已，才會去海邊看她。可是爸爸你明明在我身邊，為什麼事事都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女兒？」小木花嗚嗚地哭了起來，爸爸每年都會打她，但她沒有一次哭得這樣厲害。

爸爸的擀麵杖落在半空，又氣又難過。

然後，小木花哭了。

對了，她現在還不知道，班上有一個成績很不打眼的小胖子，在上一次的月考中上升了四名呢。

心自然是會痛的，畢竟她也喜歡過。

爸爸傻傻一笑：「那……那咱繼續想。」

他和姐姐上的是一個學校，一個在初中部，一個在高中部，平時一起上學放學，還一起吃飯。木頭班上的所有同學都知道林博安有個學霸姐姐木花，他們都十分羡慕他。

木頭無助地扭頭看著爸爸，可是已經四十歲的爸爸微微佝僂著身子，滿懷期待地看著木頭。他不太善於表達，不知道怎麼跟女兒說。

當天晚上，爸爸跟木花和木頭三個人圍著一盞燈坐在一起。爸爸在翻字典，木花借了個手機過來，木頭的面前放著一張紙，上面寫滿了各種各樣的名字。

木花在別人那裡看到了陳輝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他抱著一個秀麗的陌生女孩兒，兩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看幸福的笑容。

可是、可是啊……

木花欣慰地微笑，而後，又問：「小木頭，我沒回家的這段日子，爸爸他……他一定很生氣吧？」

爸爸推了推小木頭，木頭怯生生地走過去拉著姐姐的衣角，喊：「姐姐，吃飯。」

現在想想，也許是因為當時我們都沒有很好地，或者根本就沒有把心裏的真實想法告訴過彼此。

木頭抬頭頷首。

幾天後，木花和方圓一起參加高考。

「啊？去縣裡？」木頭驚訝道，他長這麼大，只去縣裡吃過一次。

那些日子，木花睡不著，爸爸也睡不著。

很快一年又要過去了，陳輝將要參加高考。

「嗯。」陳輝點點頭，「過兩天就要高考了。」

她用筆頭戳著腦袋，思考了一會兒，腦海靈光一閃，說：「博安，叫博安好不好？林博安！」

木花含羞，又像一隻白色的蝴蝶飛走了。

爸爸每次打了木花后，總會一個人偷偷躲在廚房抹淚。

木花詫異地看向他，那個飽經風霜的中年人在燈光下顯得頗為無助。原來是這樣嗎？他一直以為自己想離開他？

木頭哭了，十四歲的小小男子漢，在爸爸和姐姐面前隱忍著不哭出聲兒，可眼淚卻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爸爸吸了吸鼻子，頻頻嘆氣。

在屋外推木頭的爸爸聽見了，微微一怔，繼而苦笑一聲，繼續干自己的活兒。

方圓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女人說話總是不算話呢？他連面子都不要了，就是為了不讓她看不起自己。

誰人不曾年少？只是歲月催人老。

「那你喜歡海的那邊嗎？」小木花側頭問陳輝。

閔寒一開始覺得父母是不愛自己的，因為他們寵那個弟弟多過寵自己。在閔寒的心裏，弟弟那麼不懂事，爸媽卻無怨無悔地對他好。

木花說出了實情。

木花說：「你問我的幹什麼？想跟我念同一所學校嗎？方胖子，你的成績和_圖_書考不進去的！」

看著陳輝伏在桌上學習，木花坐在一旁，也無心搗鼓課本了。她只是輕聲地問，側面地試探：「陳輝，你以後，會留在北京嗎？」

小木花往前走幾步，抱著爸爸，另一隻手抱著木頭。

要被女生看不起嗎？真的要被這種家庭條件差長得還不冒尖兒的女生瞧不起嗎？方圓扭頭看著小木花的方向，緊緊地咬著嘴唇。

「沒關係啊！」木花搶先說，「我念大學可以勤工儉學，我可以申請貧困生補助，我還可以衝擊獎學金！木頭，我會努力的，你好好聽話念書，好不好？」

半年後，我們再來這裏接姐姐，然後對她說：

朋友、戀人、家人，均是如此。

小木花狠狠地瞪著小胖子，小胖子縮進了自家媽媽的懷裡，她媽媽說話十分尖酸刻薄，罵人的話層出不窮。

木頭笑起來：「爸爸前一個月給鎮上一家酒店做了傢具，拿了好多錢。所以爸爸特意給姐姐買的你喜歡的吃的，等著姐姐回來吃呢。」

在陳輝家裡的時候，木花還在生氣，生氣地大吼：「我要好好學習，早些逃離這個鬼地方！我不要跟他在一起！他一點都沒有拿我當女兒看！」

媽媽走後，爸爸的性格就變得古怪了。

高考後，方圓追著木花問她填的志願在哪裡。

班主任把小木花喊到辦公室，辦公室里還有小胖子的家長。班主任對小木花說：「打人是不對的，把你媽媽叫過來！」

「可是後來……」爸爸注視著前方，目光悠悠，「我發現我不該那樣對你。木花啊，你爸爸沒用，你爸爸膽小、懦弱，一點都不像個爸爸……」他說著，有兩行眼淚從臉上滑過，他低下頭，用手指擦乾，又嘆了一口氣。

「這個名字好，博學安穩。」爸爸也非常喜歡這個名字。

「對有些人來說，海的那邊可能是更美好的世界吧。」陳輝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小木花，但是他知道，能一去不回的人，都是喜歡去處，而不是歸處的。

那天晚上，木花久久未眠。

「我說的是事實，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女生的審美！」

陳輝和別的女生在一起了，一直以來暗戀陳輝的木花並沒有掉一滴眼淚。

木花望著陳輝清澈的眸子，忽然想到了大海，想到了媽媽離開的那一天。

爸爸打她，她都不會哭得這麼傷心。

木花微微一怔。

「胡說……」木花含淚笑著，慢慢把頭偏回來，臉上有著崇拜的神情，「我爸爸是個英雄。如果他膽小、懦弱，他又怎麼會一個人挑起了整個家庭的重任，把他的女兒照顧得這麼好，我爸爸還很善良，他把小木頭帶了回來，給了我一個弟弟，給了他一個家，這樣的爸爸，怎麼會不像爸爸呢？」

火車站旁，爸爸和木頭站在一邊送木花。木花望著火車站上巨大的時鐘，有些捨不得走。

小木花開始沒日沒夜地學習，班上喜歡欺負人的小胖子老是在木花耳邊說：「你考不上一中的，你們家也沒有錢供你讀書！」

木花是知道的，爸爸其實對她很好。爸爸要是有什麼好吃的，總會第一個給木花留著，木花需要買什麼，爸爸就加班增加點工作量，掙錢給木花買。

木花的視線一直沒離開爸爸，眼眶裡似有星子在閃爍。

爸爸笑起來，說：「木頭，我跟鎮上學校說了你的事情，只要我辦理好相關手續，給你改個名字，他們就能收你入學啦。」

小胖子有些膽怯。

為了完成和陳輝的這個約定，小木花在學校更加努力了。因為陳輝的成績很好，她如果想要和他一起走，必須也要像他一樣好。

木頭嚇了一跳，刨子掉下去差點兒砸到他的腳。在一旁洗襪子的木花聽見這話，也抬起了頭。

北京是都城，那裡有好多好多清水鎮上沒有的東西，那裡還有很多各型各色的女孩子，她們漂亮、會打扮、聰明，陳輝在那裡，一定會遇到特別優秀的女孩子吧。

班上的同學嘰嘰喳喳地吵起來，那個圓潤的小胖子卻還是一副高傲的樣子，彷彿看誰都不爽。

小木花啊，我們一起回家。

小木花教訓了方圓，這可是件趣事。班上的同學都忍不住給小木花鼓掌，方圓只能灰溜溜地跑回座位。

小胖子抓抓後腦勺，百思不得其解。

同學朝木花吐舌頭：「姑娘家要矜持！」

木花皺眉：「哪裡好了？」

「小木頭，你把本子拿出來，今天姐姐教你在學校學到的知識。」木花回到家就放下書包，轉頭喊小木頭。小木頭屁顛屁顛地去拿本子，然後乖巧地坐在姐姐面前。木花耐心地給他講課，小木頭聽得很認真，一是因為喜歡學習，二是因為喜歡姐姐。

木頭想了一會兒，誠實地點點頭。

三歲的小娃娃怯生生地盯著木花，木花給他喂飯，教他識字，帶他一起去玩耍。小娃娃在小木花家住了一個禮拜，還是不會叫人，小木花就逗他：「真是個小木頭。」

陳輝打傷了小胖子。

沒關係啊，因為木頭流的是幸福的淚水。

爸爸打著打著就哭了，然後抱著小木花一起哭。

木花拿到裙子的那一刻就穿了上去，然後從自家院子穿梭到陳輝家的院子，像一隻白凈的蝴蝶。

為什麼他來應約，她卻罵他呢？

小木花的裙子和短髮被風肆意地吹著，她望著遙遠的海平面，問：「陳輝，你知道海那邊是什麼嗎？為什麼大家都要去海的那邊，不想回來呢？」

木花嘴角含著笑，眸中的星子卻不聽使喚地掉下。她吸了幾口氣，想要抹乾臉上的痕迹，卻發現怎樣也抹不幹。和-圖-書

小木花七歲的時候，爸爸給她撿了一個弟弟回來。

以後每一次爸爸再打小木花的時候，小木頭連忙抱著姐姐，哇哇地哭，啥也不說。爸爸心軟了，很少打小木花了。

小木花充耳不聞。

小木頭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林博安。不僅如此，他還成了清水鎮中學的一名學生，別看他前面沒在學校念過書，可他的成績沒要幾個月就直逼優等生了。

木頭丟下懷裡的木棍，趿拉著拖鞋往屋裡跑。他從箱子里翻出各種各樣的零食抱到木花面前，臉上充滿了期待：「姐姐，吃東西。」

這將近一年的時間，她都極少回家。她一直在逃避。

不喜歡生離，到多大都不喜歡生離。可是木花是自己的孩子，她會慢慢長大，會離開他的保護獨自飛翔，他要支持她。

爸爸繼續說：「你只有像只鳥兒一樣越過大海，才能找到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木花啊，這裏太偏僻了，太小了，你該去大城市看看，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爸……」

爸爸手中的鋸子一頓，慢慢地扭過頭來。木花看了他們一眼，無精打采地走進了屋。

方圓遠遠地看著車上笑盈盈的木花和木頭，一臉的不高興。

木花點點頭，卻笑不出來。

爸爸看女兒脾氣這麼差，氣得舉起了擀麵杖。

她精神頭特別好，木頭覺得以前的姐姐又回來了。

「笨死算了！簡直跟豬一樣。」木花覺得這個胖子無藥可救，搖了搖頭便離開了。

可是最後，當雙方的內心漸漸敞開的時候，他們才發現，原來彼此之間存在那麼多的誤會，原來，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愛我一點。

爸爸似乎知道木花想說什麼，率先攔下她的話，問：「木花啊，爸爸以前不想你離開，可是現在爸爸想讓你離開了。」

木花想問陳輝，你還記得你當年說過，要帶我去海的那邊看看嗎？可她不敢問出口。即使陳輝對木花很好，木花在他面前還是有深深的自卑感。

木頭看著木花每天臉上帶著笑，一回來就開始教他學習，然後給園子里的花兒澆水施肥。

是的，對不起。

小木花每一次這樣去看的時候，都會被爸爸用擀麵杖趕回來，趕回家后就打小木花，小木花一聲不吭，把眼淚含在眼睛裏面。

木頭又拉拉木花的衣角：「姐姐，我餓。」

木花的臉上浮著兩朵紅雲，嬌俏地走過去：「你還在複習啊？」

嗬！被小姑娘要求打賭，面子不能輸。小胖子站直身體，問：「打什麼賭？」

我一直覺得溝通是人與人之間相處的基礎。

木花不明白：「你輸了什麼？」

「不吃！」姐姐抹了一把眼淚。

爸爸終於緩緩抬頭，聲音沙啞地說：「木花啊，你有出息了，爸爸替你高興。」

木花直直地盯著方圓，方圓覺得背脊發涼，心虛地往後退了一步：「有……有什麼不對嗎？」

陳輝拿紙巾溫柔地替小木花擦淚，說：「你別哭，吃點糖，嘴裏甜甜的，心裏也就會甜甜的。」

小木頭簡直是木花生命中最柔軟的存在。

話說得越多越捨不得，她只好緘默。

爸爸看到他們的模樣，原本暴躁的性格在這些年也緩和了不少。

這時，爸爸從廚房裡小跑了出來，手上端著熱乎乎的雞湯。木花趕緊抹了抹淚，看著爸爸把雞湯放在桌上。爸爸看向木花，不知道怎麼開口，只催促木頭：「木頭，和姐姐一起去洗手，然後吃晚飯。」

爸爸的雙手緊張地揉著膝蓋，低頭慢慢說：「木花啊，爸爸……爸爸對不起你。」

爸爸抬起眸子，已經不再清澈的眼睛里有渾濁的眼淚：「你媽媽一個消息都不留下，就那樣拋棄我們父女走了。你那時小，什麼都不懂，天天跑去海邊等你媽媽。固執的我以為你也想越過那片海洋離開我……爸爸怕死了，怕小木花離開了，這個世界上就只剩爸爸一個人了……」

「二胖！你為什麼老是擠對木花呢？」有女生看不下去，忍不住問。這個胖子，開學第一天就欺負木花，害木花進了老師的辦公室。

然後，這個小娃娃就叫小木頭了。

人與人之間相處本來就沒那麼麻煩的，更何況，他們還是父女，是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親的人。

「走吧，小木頭。」

小木花恨爸爸嗎？她其實不恨的，只有在他打她那一刻會恨。她不知道爸爸為什麼會打自己，她只是想媽媽了，才會跑去海邊而已。

但是，有一個人忍不住嗤之以鼻：「醜死了！」

木花搖了搖頭，重新蜷縮著坐回床上：「我已經不會想她了。」半晌，她又道，「我想的，只是曾經的時光。」

小木花看著落下來的擀麵杖，眼角的淚水炸開了一朵花兒，大喊起來：「我沒錯我沒錯！我有人養！有爸爸你養啊——」

小木花的媽媽去了哪裡呢？她的媽媽在她五歲的時候坐著一艘大大的船離開了她。那時的小木花穿著碎花裙子，跟著那艘船跑啊跑，浪花差點兒淹沒了她。

木花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說：「木頭，回去吧。」

爸爸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木頭也捨不得，眼睛被風一吹，紅了。

木頭不明白。

女兒很長時間都不回家住，爸爸每次睡覺之前都會去她的房間開燈看上一眼，然後默默地轉身離開。

方圓媽媽喊道：「木花爸爸啊，你這是去哪兒？」

木花的眼眸里充滿了對海那邊的嚮往。

木花捨不得木頭，可是更不想看見爸爸那張臉。於是說：「木頭聽話啊，姐姐很快就回去了。」

那天啊，可真是林家最瀟洒的一天了。

木頭點頭：hｅtｕbｏｏk.cｏｍ•ｃｏｍ「有，我不懂還可以問爸爸呢。」

爸爸對小木花真的不好嗎？

說完，她轉身就走了。她明明說回去，為什麼不跟他一起回去，而是讓他一個人回去呢？

爸爸以為自己的精神出了問題，偷偷跑去看醫生，可醫生說，他的精神沒有問題。

她特別喜歡這條裙子，木頭也覺得好看。

木花伸出手，揉了揉木頭的腦袋，說：「對不起。」

所以，對方有可能不理解我，我也有可能不理解對方。

木花眼睛紅紅的。

木頭看著爸爸，爸爸也沖他微笑。

以前木花想吃東西，都是爸爸省吃儉用買來的。爸爸從來不會在家裡囤這麼多零食。

四周的同學笑了起來，木花繼續說：「你要是不敢打賭，以後就少嘴賤。不然我見你一次嘲笑你一次，連小女生的賭都不敢應，不是個男子漢！」

所以，她越長大，就越少時間去海邊了。

木頭很刻苦，比跟著姐姐學習的時候還要刻苦一百倍。

小時候木花不懂「跟著別人跑了」是什麼意思，但是現在她知道了。正因為知道了，她才慢慢發現，那種事情對有些人來說，是永遠的恥辱。

木花頗為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可以繼續叫你木頭，但是別人不可以。」木頭點點頭，乾脆閉嘴，一切聽爸爸和姐姐的。

方圓最終還是沒有考上木花那所大學，但是他考上了和木花大學同一個城市的另一所大學。

爸爸叮囑完后，轉身開門出去了，出去時，他將門輕輕地帶上。

爸爸皺了皺眉，問：「林強怎麼樣？強大！」

小木花走向小胖子，白色的裙擺在空中微微飄起。小胖子看著木花靠近，竟然收起了弔兒郎當的神態：「你幹嗎？」

木花獃獃地點頭，最後又確認般地問：「你是說真的嗎？陳輝。」

可是媽媽沒有回來。

炎熱的六月，方圓在樹蔭下叫住了木花，他對木花說：「我上次只考了班上第十九名，而你是年級第一，林木花，我輸了。」

方圓考上大學，他爸爸媽媽把清水鎮的主街都鋪滿了宴席。而木花考上大學了，卻和爸爸跟弟弟在院子里吃著小辣椒炒肉。

木頭的表情很複雜，他是激動的，這樣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家庭養了他，教他木匠技術，還要供他念書，他原本覺得自己被親生父母拋棄，是不幸的，而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是最幸運的。

「騙人。」木頭低聲說，「姐姐就是不要我們了。」

陳輝怔了怔，說：「不會無緣無故地喜歡。」

最初構想小木花這個故事的時候，心裏就很受觸動。我寫過許許多多青春故事，這一次，我想寫一個不一樣的。

「姐姐，別哭。」木頭抓著她的手。

七月，陳輝收到了北京市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陳輝站在原地，靜靜地陪了木花一會兒，然後說：「我們回家吧，不然你爸爸知道了，又會打你了。」片刻后他又說，「木花，我答應你，長大后我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完成你的心愿，好不好？」

木花瞪他：「你那點出息也只能買分了！」

小木頭去學校找木花，木花摸著他的腦袋瓜子說：「木頭，我今晚去同學家。」

木頭貼心地給姐姐的手抹上香皂，然後幫她搓著泡沫。木花看著慢慢要趕上自己身高的木頭，問：「木頭，我不在家你有好好學習嗎？」

木花跟弟弟一起學習，自己的成績也愈來愈好，高考那一年，她已經是全年級第一名了。而且，拉開第二名很多分數。

不然。

木花坐在牆角，抱著自己的雙膝，失神地搖了搖頭。

陳輝笑盈盈地說：「好。」

「早些睡吧。」爸爸站起來，微笑地看著木花，叮囑，「風扇定時關，不要整夜整夜地吹，不然會感冒。你小時候就是因為這樣，感冒過好多次。」

一會兒后，小木花臉上的淚已經不見了，換上的是燦爛的笑容。她一手提著自己的行李，另一隻手朝爸爸和木頭揮著，往火車站的方向退去。最後，她迅速轉身，不敢留戀地往前走去。

木頭說：「爸爸收養木頭，給木頭飯吃，教木頭做工。」

木花微微側頭：「爸爸你養我這麼大，怎麼會對不起我呢？」

小木花信他，自然信他。他是除了木頭以外，對她最好的人。

「方圓，你敢不敢跟我打個賭？」木花盯著他的眼睛問。

「爸……」木花輕輕地喊了一聲爸爸。

方圓不曉得怎麼回擊木花，如果他不能跟她上同一所大學，那麼他就再也沒有機會贏木花了。

沒多久，小木花的爸爸來了，拿著擀麵杖過來的。知道小木花欺負了小胖子，爸爸問為什麼。

木花有些難過，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轉。她把零食接過來，在塑料口袋裡一翻，發現全部都是自己喜歡吃的，然後，在她眼眶裡打轉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林博安。」木頭咀嚼著這個名字，眼睛里慢慢發出光芒。

「取個什麼名字好呢？」爸爸一邊扶著眼鏡，一邊翻著字典。

因為這句話，小木花推倒了小胖子。

爸爸說，那也不該打人，這件事情是你錯了。

木花連忙擺手：「對對對，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你好好看書，高考後我再來找你。」

叫博安，意為博學多才、穩穩安安。

「不好。」木花戳了戳他的小腦袋瓜子，說，「木頭木頭的，你小時候是根小木頭，長大了可不要變成大木頭。」

真惱人，為什麼他那麼在意和林木花間的輸贏呢。方圓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