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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衙役帶了人進來，坐在石桌旁的仲鴻文擺了擺手，衙役如蒙大赦地退了下去，顧懷挑了挑眉頭，在一片沉默中掀起前襟坐在了仲鴻文對面。

他抬起頭，看著仲鴻文的雙眼：「真定保定的事情，不用仲大人操心，不過王爺要的，是河間全府歸附。」

又來了……顧懷搖了搖頭：「不會下，也沒必要下。」

顧懷沉默了一下：「看來我的身世還是太過清白，一查就能查得一清二楚。」

大概是一路奔波有些太累，對於這種雲遮霧繞的開頭，顧懷不耐地皺了皺眉頭：「三位公子在哪兒？」

這般氣勢倒不是殺氣騰騰，但也說明了來人不簡單……守在知府衙門外面的幾個衙役如臨大敵，緊了緊手裡的佩刀，正想開口詢問，那青衫書生卻是搶先一步開口了：

「以為你們會來得再晚些。」

聲音很溫潤，雖然風塵僕僕，但也掩不住身上的書卷氣，明明背後站著十幾個侍衛，卻沒什麼盛氣凌人的感覺，主動對衙役開口的動作也很平易近人……

不過更多的還是沒辦法捨棄已經擁有的一切的人們……街是不敢上的，擔心燕王會打過來還是一回事，關鍵是官府已經在上門登記了，要是真打起來，男的要被抓去做民夫，女子孩童也要在後方為朝廷出一份和_圖_書力，誰敢在這時候拿自己一家的未來開玩笑？

顧懷修長的手指拿出一頁宣紙，輕輕點了點：

兩個衙役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道了聲罪，匆匆跑進了衙門，只剩下一個衙役麵皮發緊，在一片目光中繼續不安地提著佩刀。

寬敞的街道上，往日熱鬧的氛圍消失不見，沿街的商鋪多半關門，攤子後面也沒有攤販在叫賣，路人更是寥寥，一眼看去反而多是攜家帶口拖著行李的外鄉人，不用上前詢問，就知道是從北邊逃難來的。

他輕彈二指，送過去一杯茶：「昨日看到拜帖，本官才知道來的會是你，說來也奇怪，這些年你一直平平無奇，怎麼突然就成了燕王府的座上賓，並且成了這所謂『靖難』的上層人物？朝廷發下來的文書里，你和道衍並列，本官倒是好奇，朝廷……為何如此看得起你？」

「正是如此，」仲鴻文舒展眉頭，「不過若是現在的你，倒是有資格和本官談一談。」

「打不下真定保定，燕王就會被困死在北平，到時候燕王三子北不北歸又有什麼區別？」

眼前的花園有些小，但勝在精緻玲瓏，顧懷自然也不覺得仲鴻文會在衙門大堂見自己--畢竟他的態度實在曖昧到顧懷猜了一路都猜不出來。

七月十五，河和圖書間府。

「這一點不勞仲大人費心，北平戰報估計已經過了河間，既然仲大人已經看過，何必問出這等問題？」

顧懷扯了扯嘴角：「既然知道大批燕王府的諜子進了河間府，而且還能找到他們透露三位世子的消息，想必仲大人是不打算靠這一點威脅燕王府的，既然如此，何不坦誠一點？」

只不過這逃的難不是什麼旱災也不是水災，而是……兵災。

「還不夠？」顧懷突然笑了，「那仲大人覺得什麼才算夠？」

這份擔心很快就顯得有些多餘，剛剛進去的侍衛又匆匆跑了出來，顯然河間知府的答覆極快：「這位……公子，知府大人有請。」

越是這種時候，有些人就越是容易發財，街上的菜價糧價漲了不知道多少倍，騾馬車輛更是只租不賣，從這裏拉到黃河，就敢開十兩的天價，可多得是人要遠遠逃離這洶湧而起的亂世徵召，好幾個車馬行的老闆這幾天做夢都在數錢。

這種情緒煽動了大部分百姓，從北平到河間府的這幾百里百姓都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行李開始南下，擁擠到了黃河邊上，希望能在燕王南下之前渡過黃河。

作為這個年代的讀書人，下棋算是基本功，但顧懷絲毫沒有想學的意思：「既然是下注，那就不妨再下大些ｈｔｔps://m•ｈｅtｕbooｋ.cｏm•coｍ，付出和回報從來都是相關的，仲大人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伴著一聲長嘶，輕舞的灰塵里，這些駿馬停了下來，領頭的騎士翻身下馬，卻不是行人們想象中的將領，而是一個青衫書生。

他端起茶杯：「你問本官想要什麼？簡單，燕王何時打下真定保定，本官就何時放還三位世子。」

一串連綿的馬蹄聲從長街盡頭傳來，一些南逃的百姓自然循著聲音望去，大概是路上行人太過稀少的緣故，那些駿馬的速度很快，馬蹄輕揚之下，已經近了知府衙門。

夏日炎炎，風輕拂過街道，幾份被撕下來的布告被風捲起飛舞--是官府出的布告，無非就是說朝廷不日就要派軍平叛，讓百姓安心云云。

這番光景，倒是頗有當年衣衫南渡的味道。

燕王起兵的消息傳得極快，尤其是位於北平南邊的府縣，誰都知道燕王想去的地方是哪兒，所以沒有人懷疑他會不會帶著大軍南下……至於朝廷能不能鎮壓？那就跟升斗小民沒什麼關係了，先逃難，朝廷打贏了回去就是，要是打不贏……往南邊走總是穩妥的。

一個是朝廷的高級官員，一個是寂寂無名最近才嶄露頭角的書生，談話之間，卻彷彿是書生的氣勢壓了一頭。

「北面來人，拜訪和*圖*書仲鴻文仲知府，昨日已投了拜帖，還請通報一聲。」

仲鴻文微微抬頭，看著眼前這個鋒芒畢露的年輕人。

仲鴻文挑了挑眉頭：「數萬大軍，新式武器，再加上能征善戰的燕王……聲勢確實很大，但本官如何確定，這等聲勢不會輕易被朝廷平叛？」

「看過再說。」

這話比那燕王的靖難借口還要來得可笑。

顧懷越發不耐：「既然是做生意，何不直爽一些？仲大人打的本就是隔岸觀火的主意，何不下注爽利些？」

他微微前傾身子：「仲大人想要什麼？」

「未免太過急躁，」仲鴻文抬了抬眼，「別忘了，如果不是本官放出消息，沒人能找到三位世子。」

是對來的是自己有些失望，還是覺得北邊的事情太多暫時到不了河間府，有些閒情逸緻？

他抬頭看了看知府衙門的牌子，抬腳上了台階，順手解下披風，身後披甲的侍衛上前一步，彎腰將那落下的披風抄在手裡。

拜帖……這書生倒是年輕，看起來倒不像是當官的，不過這十幾個侍衛確實不簡單，目光里滿是殺氣，怕是殺過人的……而且這些侍衛都著了甲，就算這年輕書生不是什麼官宦子弟，身份也肯定不簡單，就是不知道知府大老爺會不會見，到時候這年輕書生可莫要遷怒到自己身上……

造反這htｔｐs://ｍ•heｔuｂｏｏk•cｏm•ｃom種誅九族的大事……實在和可惜之前和顧氏宗族撇清了關係，不過族裡畢竟還有些對自己沒釋放過惡意的人，要是此刻讓金陵的諜子活動活動，說之前那些鬧劇都是刻意安排以此來送顧氏宗族全族上刑場，未免也顯得太過小心眼。

仲鴻文停下手中動作，失笑道：「怎麼可能……」

顧懷笑了笑，負手跨過了大門。

他將茶杯放在一旁，拿出兩個棋盒：「本官頗愛對弈，觀棋如觀人，何不與本官手弈一局？」

「朝廷的大軍要到了，河間三府在籌措糧草民夫，如無意外，大明開國三十年來，此次用兵為最，」仲鴻文放下茶杯，「過了這一關，才算夠。」

河間府……按道理這個時間點是不該來的，畢竟和北平中間隔了個保定府真定府，打不下這兩個地方，河間府就註定是朝廷大軍過了黃河的前哨站，如果不出意外，這些時日顧懷和道衍的布告就要貼滿大明天下的大街小巷，此時來河間府實在太過冒險。

真好啊……當年的自己也是這樣，不喜歡玩虛與委蛇那一套，更不喜歡談事之前都要閑聊一陣，所謂城府，不過也就是上了年紀的人對自己的一種安慰罷了。

仲鴻文輕輕搖頭：「眼下……還不夠。」

「不行，」顧懷搖頭，「既然我來了，就沒有不帶三位世子回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