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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俯身，身上的甲胄有些重，脖頸處的衣襟讓他有些呼吸不暢，他沉默地等待著，等待著上方的年輕天子拒絕，理由也許是因為他老了，也許是有更好的人選，總之他只想安生活完剩下的年頭。

而且進攻的對象居然是那個從小混跡于名將之中、深通兵法三度出塞遠征蒙古未逢敗績的朱棣？

朱棣的軍事天賦統帥才能，絕不遜色于洪武朝的一流名將，他最擅長的，就是進攻。

他面龐冷峻，乾脆利落的兩步走到大殿中央，俯身拱手：「陛下，燕逆既已起兵，朝廷自應及早出兵平叛，但九邊重鎮不可輕動，諸王衛隊不可輕信，所以朝廷大軍，還應抽調黃河以南府縣駐軍，京師遣一能征善戰將領，率軍北上，以此平叛。」

不只是百官，連朱允炆都在思索著這個問題。

耿炳文，朱元璋的老鄉，身經百戰，經驗豐富，大明開國后被封為長興侯，一等功臣。

名為召還，實則削去諸王護衛么……大殿上起了些竊竊私語聲，武將們摩拳擦掌，文官則是有些憂心忡忡。

武將隊列里，徐輝祖低頭看著自己已經走出的一步，和-圖-書深深嘆了一口氣。

「臣……請率軍平叛。」

不逼他們，他們可能會跟著燕王一起造反；逼他們，他們更有可能跟著燕王一起造反。

真是個爛攤子啊……

該怎麼管？朱元璋用了最簡單的法子。

「臣……領旨，必蕩平賊寇，平叛歸來。」

代王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每一個將領，都有自己的長處，也有短處，藍玉之類擅長進攻的將領都被殺光了，擅長防守的耿炳文卻被留了下來，即使耿炳文想仗著開國功臣的身份興風作浪，也激不起什麼浪花，而如果有外敵入侵或者藩王造反，耿炳文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愛卿所言極是，朕明日便祭告太廟，削去燕逆爵位屬籍，廢為庶人，」朱允炆眼帘低垂，「禮部擬旨，召諸王返京。」

長興侯……這個封號的來由，是因為耿炳文當年駐守長興十年，將如日中天的陳友諒擋了十年，固若金湯。

要知道現在在北平的那位，可是從太祖皇帝時就一路打仗打過來的當世名將，如今他已經有了根基，若是隨意指派一位將領過去，平叛不成，那就真會後ｈｅｔｕbｏｏｋ•coｍ.com患無窮了。

朱允炆年輕的面容上表情變幻，他有心想要發泄一下怒火，但這件事歸根結底是自己人搞出來的，除了在心裏暗罵一聲朱棣狼子野心蓄謀已久，好像也沒辦法追究方孝孺幾人的責任。

但片刻之後，從上方傳來的聲音是那麼冷漠和堅定：「准奏。」

只剩下耿炳文了。

這就是帝王之學，任何人都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有用，一類沒用。

想到這裏，方孝孺的面色更加陰沉，出列拱手：「河間三府已經在轉運糧草，徵召民夫，只要朝廷大軍北上，就可以依託河間三府成掎角之勢，將燕逆困於北平城內，但諸王……不得不防，還請陛下下旨，將北方諸王召還京師，分派將領接手諸王護衛。」

他的視線不著痕迹掃過了方孝孺三人，往日的那種信任相依，終究也帶上了一絲陰霾。

如果諸王能這般好說話，削藩也就不是難事了，重要的還是這個「度」。

無數目光隨著朱允炆的注視的方向落到了耿炳文身上，這個一向低調至極，頭髮都已經花白的將領沉默了許久，終於是走出了隊列。

和-圖-書這個年輕的天子總算是露出了帝王的鋒芒：「朝廷發兵討燕，于真定設平燕布政司，諸卿覺得，這平燕統軍帥印，誰人取得？」

殺。

可他此時才發現，太祖皇帝殺戮功臣的惡果終於顯現出來了，當他環顧朝堂時，驚奇地發現很難找出一個有戰績有能力的人去統帥大軍對抗燕王。

洪武年間，名將如雲，但能平安活到建文朝的，已經沒幾個了。

九邊重鎮的駐軍除非危急存亡之秋，否則絕不可輕動，尤其是宣府大同這兩個地方……要知道蒙古人想南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再說這兩個地方離北平近，誰知道會不會變成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如今重文輕武的建文朝……有資歷有能力出去和朱棣打一打的，也就一個耿炳文了。

和出逃的谷王朱穗不同，封地是大同的代王聽到朱棣造反的消息，直接就打算起兵呼應，萬幸宋忠兵敗后，在外巡弋的部將陳質退守大同，在代王謀反之前控制住了局勢，這才沒讓大同也糜爛一片。

自己……真的能行？

可若只是這麼獃獃坐著，豈不是要被百官視為軟弱？

可能讓誰去呢？

這還算和圖書是理智的，既覺得拿朱棣沒辦法，又不想跟著朱棣起兵造反，乾脆就跑到朝廷眼皮子底下獃著，在北方還有遼王、寧王等藩王，要是他們也一同起兵幫助燕逆怎麼辦？

而且諸王衛隊也確實不能信任……谷王朱穗就是個最好的例子，這傢伙封地是宣府，離北平也就幾百里，結果燕王起兵后，谷王居然沒有做一點抵抗，而是帶著全家老小拋棄封地一起直奔金陵……現在估計已經過了黃河了。

不過他雖然是個不錯的將領，但並不算突出，在那個名將一抓一大把的年代，比他強的將領數不勝數，比他低調的也有很多，朱元璋殺掉無數功臣良將，卻唯獨留下了他，正是為了今日之變。

不……不該這樣的，耿炳文知道自己擅長什麼，他是從那個名將如雲的時代一路活下來的，他知道徐達常遇春這樣的將領有多遙不可及，他只擅長防守，但眼下朝廷居然要讓他……進攻？

朱允炆的目光掃過武將隊列，裏面有很多面色激動的武將，一些上了年紀的勛貴也蠢蠢欲動，但朱允炆知道，派他們去，攔不住那個已經豁出一切的四叔。

話題終於來到htｔps://m.hetｕbｏｏk.ｃom•ｃｏm了最重要的一點上……朝廷要發軍平叛了，誰來當主帥？

而且人不讀書，難免就要靠著自己手裡的刀講道理，閑下來的武將們，一個個都是惹事吃功勞的主，如果不管，京城裡會多出很多惹是生非的勛貴武將和將門子弟。

建文朝重文輕武的大勢明眼人都能看得明白，這個兆頭在洪武朝就已經初現端倪……打天下要武人，但治天下還是要靠文人，大明天下安定下來了，就需要更多的文人來施政治理地方，這一點那些只會提刀子砍人的武將是怎麼也學不會的。

「明日祭完太廟，朕親自送愛卿出征。」

閉上了眼睛。

這目光太過殺氣凜凜，百官的目光太過灼熱，耿炳文只感覺呼吸更加不暢，但只能深深俯下身子：

「長興侯耿炳文任平燕大都督，京城三大營出兵五萬，各地府兵二十萬，徵召民夫五萬，三十萬大軍，朕就交給愛卿了。」

最終還是一旁的黃子澄看不下去了，齊泰丟人，拉低的也是自己的身份，堂堂兵部尚書居然不通兵事，傳出去還真就應了燕逆上的那份奏摺。

這倒是老成之見了，一些武將紛紛頷首，覺得此舉還算考慮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