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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的目光緩緩掃了過來，朱權只感覺如芒在背，他還想怒斥兩句不讓朱棣生怒，那石撰卻大袖一甩，站起身子面向燕王：

這要是河間三府送到真定的存糧沒了，這仗就不用打了。

準備的時間不多，但勉強還夠，之前雖然沒打過仗，但這些日子惡補了不少兵書，朱高熾知道自己不像父王那樣是天生的打仗好手，但他知道自己有一個優點就是做事做得細緻。

但不管怎樣，就這麼折騰了幾天，總還是到了北平城下，而北平也如預料的那般城門緊閉，前探的斥候回報也如李景隆想的那樣，整個北平周遭已經是空空蕩蕩的一片。

雖然已生隔閡，而且場間血氣頗濃，但被他這麼一說，朱權還是被觸到了心中痛處，想起這些時日以來的擔驚受怕，還有這兩天的大起大落，也不禁潸然淚下，兩兄弟就這麼當著幾百號人的面，抱頭痛哭起來……

……

於是南軍呈現出了一種詭異的行動軌跡，從應天府出來一路疾行如風，過了黃河從真定直撲北平，端的是氣勢如龍，但一進了北平就開始走走停停，彷彿陷進了泥潭裡，越是用力就越陷得深。

「老十七……」

那人並不理他，只是朝著朱權叩首：「殿下，燕逆亂臣罪子，人人得而誅之！殿下不為國除奸也就罷了，怎的還要迎他進王府？兄弟之情，難道就大於君臣之義嗎？」

他說要踏著他的屍體過去，那朱棣就完成他的遺願。

太可怕了，一想到這五十萬人接下來會用盡各種手段，只為攻破自己身下的這座城池，衝進來殺死自己，不管是誰，都會不可避免地生出ｈeｔubook•ｃｏm.com一股恐懼和顫抖來。

想到昨日顧懷說的那些話，朱棣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翻身下馬，便迎向了朱權，身後的鐵甲侍衛分列兩旁，並沒有退下。

從父王拍著他的肩膀告訴他北平交由他手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刻，無數個夜深人靜的時刻，無數個停筆沉思的瞬間，他都在想象著這個場景，也在問自己到底能不能贏，但真到了這一秒，他反而像是什麼都放下了，只是慢慢直起了身子。

說話的是已經跟著朱棣一條道走到黑的顧成，年輕本就氣盛，更何況他昨日廝殺的一身血腥氣還沒散，見石撰不依不饒，他身著鐵甲大踏步上前，順手拿過侍衛長劍，乾脆利落地揮出一道寒光，只聽「噗」地一聲，血光衝天而起，把寧王府的女宮人和女眷嚇得花容失色，紛紛驚呼。

斜刺里突然殺出道身影，打斷了朱棣醞釀半天的情緒，朱棣擺手止住拔刀出鞘的侍衛，看向那道伏地哭拜的身影：「你又是誰？」

朱權氣笑了：「石長史的意思，莫非是要孤以肉身阻攔鐵騎，自尋死路？」

寧王府的大門轟隆隆地打開，宮人們走了出來，持著各種迎客儀仗，朱棣收回看向掛在宮牆上陳亨人頭的目光，輕輕踢了一下身下戰馬的馬腹。

眾將齊齊一喏，李景隆拔劍出鞘，臉上浮現一絲不正常的紅暈，嘶聲道：「傳本帥軍令，埋鍋造飯後，各部依此前軍議……」

換了以前，他的身前還有一個人影可以依靠，那道人影彷彿可以擋下所有風吹雨打，但現在……他只能靠自己了。

和_圖_書入目所及，都是黑壓壓的一片，原本這麼遠的距離會把人變得很小，就像一顆微小的塵埃，但此刻的朱高熾，分明看到一塊龐大的烏雲正在往北平的上空飄來。

道衍大師今日沒有來城牆上，他的年紀和身體也確實不適合親冒箭矢，也就是說，自己身後這座城池，還有這座城池裡數萬守軍的性命，都取決於自己接下來的選擇。

……

「殿下，不能讓燕逆入宮！」

一道道宮門依次開啟，透過宮牆，已經能看見承運殿的檐獸一角，寧王朱權遠遠地站在宮牆下，看到策馬而進的朱棣，面色複雜地遙遙一揖。

而且五十萬大軍如果沒有全帶上，此刻的壓力也會小很多。

朱棣搖了搖頭，算是看明白了，這廝和燕王府長史葛誠不是一個路子，葛誠是早就背叛了自己指望著削藩升官發財，這廝是真的一腔熱血想要報國但蠢得要命。

這話說的擲地有聲，正氣凜然，只是朱權的一張臉登時變得青紅交加，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難道想迎朱棣？而且這些道理需要你跳出來教我？弄到今天這步田地，你當他樂意？好好的藩王當著，就因為陛下和那方黃之流吃飽了撐的要削藩，結果兵權全沒了，連想好好守著王府過日子都做不到，如今朱棣進了大寧，他反而還快成了看客，換了誰誰受得了？

「燕逆，你休想入殿半步！石撰忝為寧王府長史，絕不能讓寧王殿下背負叛逆之名！你要入殿，就踩著我的屍體過去！」

「攻城！」

於是只能紮營，藉著營盤抵擋冬風，順便讓真定送補給過來，之前十幾萬大軍沒m.hetubook.com.com吃完的糧草此時也就派上了用場，讓李景隆對耿炳文的鄙夷小了一些。

對面起了炊煙，之所以隔這麼遠還能看見，是因為目力所及的一切地方都有無數炊煙匯聚的煙柱直衝雲霄，朱高熾緊張地握了握城牆青磚，如果不出意外……埋鍋造飯之後，對面就該攻城了。

北平城頭，全副披掛的朱高熾長長地吸了口氣，然後又重重吐了出來，和身後一眾將領的呼吸一同組成了白霧，他有心想要說些輕鬆的話打破這死寂的沉默，但最後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輕撫了下城牆。

秋雨連綿，道路難行，這些日子氣溫簡直一瀉千里，不適應北方氣候的南兵們走得越來越慢，甚至越來越多的士卒染上了風寒，而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因為走得太急，士卒們的冬衣沒有帶上。

朱權還沒開口，在一旁的沙寧卻是忍不住了：「石長史，如今殿下沒有兵權，拿什麼為國除奸？燕王殿下已經打下大寧，兄弟間見一面也不行？」

明軍的服飾，主要是鴛鴦戰襖外罩鐵甲，五十萬大軍出發時穿的是這個，到了北境穿的還是這個，大概是過了黃河時天氣很暖和，讓李景隆失去了對自然的敬畏，認為可以賭一把在徹底入冬之前打下北平，所以才這麼著急地帶著大軍趕路，但自從進了北平地界，這路就再也走不動了。

終於到了。

「開始了。」

朱權低頭看著那血跡，面無表情。

驚呼聲漸漸小了，朱棣彷彿沒有看到石撰的屍體，只是一拂袍裾踏過血跡走上台階，踩在石撰的屍體上慢慢走向寧王。

這等姿態脾氣倒是讓多年未見hetubook.com.com的朱權心生寒意，等那極像父皇的身影到了眼前，依舊有些沒反應過來，朱棣雙臂微張，眼中已滿是淚光：

「縱然不能迎敵，也應緊閉宮門，不與燕逆會面！如此畏於兵威，大開宮門相迎，殿下日後何以對天下？」

這是準備死守了。

「張玉將軍……」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堅壁清野。

而戰爭往往都是比誰犯的錯多。

五十萬大軍……是個怎樣的概念？

「如你所願！」

他娘的北軍跟蝗蟲似的，一路北撤差不多把地皮都扒光了，一點補給沒給南軍留下，各個府縣的庫房空空蕩蕩，行政機構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別說給大軍送糧送衣，不給大軍添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在朱棣走入寧王府的同時，李景隆也在遙望著北平城。

但更麻煩的事情還是冬衣，氣溫降了下去就不會回升了，士卒們不是鐵打的，一天兩天還能扛，真要是一直這麼等下去，別說去北平城下攻城了，出了營帳就得在冬風裡瑟瑟發抖，甚至這個過程里燕軍還在不斷地襲擾後勤……好多次燕軍騎兵都跑到營盤邊上了，就那樣看著南軍埋鍋造飯起灶取暖，對士氣的打擊簡直不要太大。

「娘娘，住口！」石撰勃然大怒，「如此軍國大事，哪裡輪得到娘娘一個婦道人家說話？殿下沒有兵馬，也有七尺男兒身軀，難道不能與燕逆公開不兩立？」

此時一個侍衛湊近朱棣耳語兩句，朱棣這才知道這人原來是寧王府長史石撰，他停下腳步好奇地打量著，所有人的目光也隨他一起落在了那不怕死的長史身上。

李景隆輕輕吐了口氣，轉過身子走進營帳，三軍將領和-圖-書此刻盡數聚集帳內，見到討逆大將軍李景隆全副披甲，手按劍柄，他們也凝重起來，帳中一時殺氣盈霄。

百姓遷進城內，地方鄉鎮的糧食全部轉移進城，不給南軍有任何就地補給或者召集民夫的機會；城外的樹林統統砍伐，各種攻城器械南軍只能從很遠的地方造了運過來；城頭上架滿了勁弩，而且離近了的斥候分明看到，在北平城內此刻還在大興土木，幾座瓮城和高台拔地而起，光想想就知道城門怕是也加厚了不少。

「諸位，勉勵的話，本帥就不多說了，北平就在眼前，城內不過數萬守軍，只要諸位與本帥齊心協力，上下一心，此戰，必勝！」

「老十七，昔日你我兄弟一同在宮闕長大，家人團聚其樂融融，何曾想過如今奸臣作祟，天家兵戈相見的場面？今日你被困王府，四哥的北平也岌岌可危，家眷生死難料，父皇才走一年，堂堂宗室宗親居然落到這步田地！」

沒辦法，鬼知道北方的冬天是這麼說來就來的？南方四季分明，晚秋之後還有段餘溫，然後才是冬天，但到了這裏，前一天晚上還覺得晚風舒適，第二天早上水面就結了薄薄的一層冰。

那飛起的大好人頭順著台階緩緩滾下，顧成用手抹去臉上鮮血，見石撰屍體未倒，依舊是那副張開雙臂阻攔的姿勢，又上前補了一腳，血跡便越發飛濺到整個台階，有幾滴甚至就在朱權的腳邊。

李景隆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趁著燕王離了北平強行攻城是對的，但他的運氣實在太差，差到這冬雨和降溫再晚上半個月，北平說不定就打下來了。

這種握有權力的方式……真的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