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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等待無疑是極為煎熬的，因為那木哈清楚，如果顧懷死在了這裏，就算自己能活著出草原，也沒法和燕王交代，就算是顧懷自己以身作餌，他也必須陪他一起去死。

他居然活生生夾死了一匹戰馬！

反對了顧懷，他們來這裏的意義變成了什麼？顧懷是唯一一個能指揮動三支軍隊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有希望完成這個奔襲計劃的人。

族弟輕笑一聲：「我也總是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在大寧那會兒，好多兒郎都說我們回了草原要怎樣怎樣，現在你看看，回是回來了，結果是提著刀子回來的。」

誰能想到進了草原還見識到了這一幕。

那木哈的苦笑緩緩收斂：「倒是有些道理……過了這麼些年，總是聽族裡的老不死說什麼大元大元，老子哪裡見過？懂事開始就在打草原上的人，結果前些日子還聽他們說有可能要回草原，老子心裏那個憋屈喲……如今也是，哪兒有受這種氣的道理？」

「我知道，咳，」顧懷咳聲越發大了起來，「讓親衛再扔一批手雷！」

不得不說，顧懷的這個戰術，是真的不要命，所有人都覺得這幾百親衛是抱著必死的心思去的，他們甚至不敢想象，自己被數倍的敵人圍住是個什麼感覺。

那是個揮舞大戟的士卒，避過一道暗箭，大戟狠狠砸向了一個王庭騎兵，大概是距離不太夠，那大戟半途轉向了馬頭，好好的大戟，硬是給他用出了狼牙棒的感覺，效果倒是立竿見影，那戰馬頭骨直接被砸變形，原地轉了半圈，帶著身上的騎兵一同倒了下去，將騎兵壓在了身下。

這是人所能掌控的力量嗎？這分明就是天威！

但軍令就是軍令，作為朵顏三衛的指揮官，他帶兵來到了那個地方，開始靜靜等待。

「謝將軍！」

好歹是一千個人，哪怕換做一千頭豬，全部殺完也需要些時間，而衝鋒了幾里的明軍在用完這股氣力之後，只能無奈的和王庭騎軍玩起短兵相接來。

軍陣中還在頑強廝殺的大明騎兵都歡呼起來，原本已經到了極限的精氣神再次續上，脫力的手臂也再次揮舞起來。

只見那些已經衝鋒到一半的王庭騎兵身後，潮水一般的大明騎兵出現在了地平線上，兩色的騎兵對著身前完全不設防的王庭騎兵發起了衝鋒，招展的大旗上，一個「明」和圖書字迎風飄搖。

可那士卒的報應也很快來了，大概是他臂力太過驚人，全力發力之下更是雙腿狠狠夾緊了馬腹，那戰馬負著沉重的士卒跑了半晌，本就已經到了極限，再被這狠狠一夾，居然口鼻溢血，長嘶一聲斜倒了下去。

這世上哪兒有這樣的事情？

旁邊幾個王庭騎兵駭得面無人色，眼見士卒被戰馬帶著倒地，攝於剛才的威勢，也不敢上前補刀，誰料那士卒居然還掙脫開了戰馬屍體，跳將起來，揮舞起了那柄大戟。

「將軍在前邊打仗，老子在後面看的氣，」那木哈嘴角掛著嘲諷，「我們朵顏三衛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以往他們讓我們送死我也認了，可哪兒有將軍去死的道理？這樣的將軍你遇見過？」

畢竟是王庭騎軍，畢竟是經歷過戰陣的精銳軍人，在受到手雷轟炸后，前排的騎軍們確實已經喪失了戰鬥力，陣形也變得七零八落，被明軍狠狠一頓衝殺。

顧懷回頭看了看，蒼白的臉上浮現些笑意：「多虧你了……你叫什麼名字？」

士卒臉上正露出些憨態，倒是讓顧懷想起了此刻在南邊軍營里的魏老三，但那士卒還沒來得及道謝，眼見顧懷身後出現了一騎偷襲的騎兵，他怒目圓睜，大吼一聲便倒提大戟奔跑起來，那速度竟然不比奔馬慢上多少，只見他手臂發力，將那倒提的大戟掄起，戟頭鋒利的刀刃將那名臉上露出些驚恐神色的騎兵劈了個開腸破肚。

「沖了，沖了！」陳平極為緊張，「大人你別說話，休息一會兒！」

「大哥，受什麼氣了？」

這個距離必須足夠遠，因為他們知道王庭騎兵的位置，而王庭騎兵不知道他們的，一旦被軍陣被斥候發現，那麼這個戰術就變得毫無價值。

想明白了那木哈意思的族弟居然放鬆了下來，他這才感覺原來之前自己一直提著心：「是這個道理，不過大哥你衝鋒一向不怎麼行，這前鋒隊我來帶怎麼樣？」

熱刀入油般的大明騎軍漸漸感受到了阻力。

顧懷聲音微弱：「兩邊的王庭騎兵開始衝鋒了沒有？」

那木哈回頭掃了掃，看到的只是那一張張壓抑著殺意的臉龐，他笑了笑，有些苦澀和無奈：「這麼一說是有些奇怪……你說我們到底是漢人，還是蒙古人？還是兩者都不是？」

「是！」陳hetubook.com.com平咬了咬牙，看向四周：「扔！」

馬鞭狠狠落下：「衝鋒！」

中間這個地方只有他的親衛，以及少部分精兵，一千人不到！

哪個將領不把自己的命看得比大頭兵重？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就是這個道理，以往在大寧那地界，將領們有的連城都不出，站牆頭就讓他們去送死。

有些太過熱情的士卒喘了兩口粗氣，大概是缺少和大人物打交道的經歷，說話有些磕磕巴巴，他還想再多說兩句，陳平卻撥馬過來了：「大人，再這樣下去，就被包住了！」

為了圍堵大明騎兵，大部分兵力都在兩翼，現在看來，若是這一千人被衝破了，怕是這些騎兵還吃不下！

畢竟沒有遭遇正面衝擊和手雷轟炸，巨大的聲響和氣浪也只是讓他們凝滯了一會兒，產生了些騷亂，遠沒有中間親衛受到的衝擊大。

哪個指揮官會把自己押上必死的賭桌？

哪怕有手雷，四五百親衛向著數倍的敵人發起衝鋒，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那木哈緩緩點頭：「沒錯，老子等不下去了，那傢伙不能死，他一死，老子回去了也跑不掉，既然如此，怎麼能看著他一個人耍威風？這不是墮了我們朵顏三衛的名頭？」

他滿是熱切：「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放你娘的屁，打完了再來說這話，」那木哈瞥了族弟一眼：「事後要行軍法老子也認了，但老子不能看著將軍去死。」

然而沒有人回答他，顧懷已經再次暈了過去。

而且那可是王庭騎兵！只是略輸他們朵顏三衛一籌，究其原因還不是因為騎射功夫而是因為鐵甲質量武器配給，所以在顧懷提出這個行動計劃之前，所有的朵顏三衛騎兵都覺得顧懷是在找死。

他有些茫然，卻沒耽誤手上的動作，轟然而起的馬蹄聲中，這個漢子將顧懷托上馬背，自己也上馬眺望向那些蠻子看的方向。

用手中長劍狠狠的捅穿了一個王庭騎兵的脖子，顧懷喘了兩口粗氣，看向了左右重重疊疊的身影。

想到剛才那天怒般的威力，他眼中精光閃過，這批騎兵居然會用！只要俘獲了他們，自己就能獲得這種武器！

到時候別說斥候發現了他們會怎麼樣，軍隊的整備，騎軍的陣形，都需要準備時間，等到他們開始衝鋒，想回頭已經來不及了，除非他們和圖書願意被自己身後的戰馬狠狠撞翻。

聽著遠處的喊殺聲，看著身邊漸漸反應過來的后軍，蘇克齊眉頭抽動了下，不動聲色地往後拉了段距離。

「……自我介紹可以等到以後再做，如果能活下來，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顧懷咳了兩聲，臉色蒼白，「總覺得你們應該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幾千人圍堵幾百人，這都打不贏，他就不是什麼南王，而是該回家放羊！

片刻之前，朵顏三衛里出現了一些爭執。

幸好身邊的王庭士兵已經是驚弓之鳥，聽到這爆炸聲，想起剛才的慘狀，沒來得及對這些已經被合圍的明軍砍殺，這才讓陷入苦戰的明軍有些許喘息之機。

……

陳平咬咬牙，看著周圍的蒙古蠻子漸漸緩過了勁，知道不是和顧懷爭執的時候，他正準備強行打暈顧懷將他帶走，就看見周圍的王庭騎兵全部看向了同一個地方。

不管之前再怎麼腹誹……自從那一夜在北平城下遇見了顧懷，他的人生就徹底改變了，他原本只是個迷茫的基層小旗，不知道為什麼打仗，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是顧懷給了他一步一步爬上來的機會，是顧懷讓他學習兵法獨自帶兵練兵……一個人一生能遇見幾個這樣培養自己的人？

吃疼之下，那個傳令兵才反應過來，慌忙開始打起旗子。

聽著前方驟然響起的廝殺聲，蘇克齊久久才回過神，猛的心神一跳。

所以顧懷讓他們等，等到王庭騎兵啟動以後再衝鋒。

族弟想了想：「也許算……明人？」

「走！」顧懷推了他一把，力氣卻是那般小，「只要兩翼騎兵動了，這一仗我們一定能贏！燕軍騎兵你能指揮動，我不擔心，告訴朵顏三衛的那木哈，讓他一定要和你們一起回大明！」

朵顏三衛已經完成了騎陣的集結，在前方七裡外，就是蒙古人的後背，而蒙古人的斥候，頂多走了五六里。

看著兩翼騎兵開始衝鋒，蘇克齊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只要中間親衛能攔住這幾百大明騎兵，勝局就定了！

真當王庭騎兵的弓射不遠，刀磨不利嗎？

「大人！」陳平面色猙獰，卻是怎麼也拋不下顧懷獨自求生。

其中軍職和族中地位都最高的那木哈更是如此。

這裏還是草原嗎？這裏還是我們的家鄉嗎？為什麼這裡有大明騎軍進行衝鋒？ｍ•ｈetuboｏk•com.ｃｏm

而王庭騎兵們彷彿變成了一個個獃頭鵝，這種千軍萬馬一同賓士的景象，在草原上經常能看到，但當千軍萬馬都披著鎧甲，打著明軍旗幟的時候，這些蒙古蠻子彷彿一瞬間掉進了冰窟。

可顧懷的權威已經在兩個部落的滅族中建立了起來，更何況燕王朱棣的軍令還壓在上頭，他說要執行這樣的作戰計劃，整個騎軍中……還真沒人能夠反對。

說話的正是顧懷，他刺死一個騎兵，眼見士卒戰馬都沒了還在抖威風，乾脆就趁身邊親衛分擔了壓力，牽了匹馬趕了過來。

從馬戰打到了步戰，士卒沒有半點恐懼，他將手中大戟狠狠一盪，打斷了一匹戰馬的前腿，又迅速撲了上去，抽出腰間長刀抹了那名墜馬騎兵的脖子。

身處地廣人稀的草原，通話不能只靠喊，所以蒙古人簡單的軍令都可以通過揮旗來傳達，傳令兵的動作儼然是引起了兩翼騎兵的注意，他們紛紛開始提速。

士卒翻身上馬：「將軍，我叫王五！是北平人，家住三元里，還沒娶上婆姨……」

他也看到了一旁的王五，王五平日本就是他的親衛，他招呼一聲讓王五拿起大戟隨他衝殺，正欲起身，被顧懷狠狠拉住，顧懷一雙眼睛死死的看著他：「帶著兵，突圍！別讓他們全部死在這裏，記住，我若是死了，你來接替統帥一職！」

「在！」

顧懷本身就已經極為虛弱，恰好有一個親衛在不遠處引爆了手雷，氣浪將顧懷掀翻墜馬，陳平面色大駭：「將軍！」

族弟想了想，突然笑了出來：「沒有，大哥，你莫非想……」

自己怎麼可能拋下他？

一向冷酷沉默的陳平此刻眼含熱淚，沒有回頭，搖了搖身後的顧懷：「大人，大明騎軍來了，大明騎軍來了啊！」

幾名騎兵這下子更不敢上前了，士卒獰笑一聲，正想主動追擊，卻被一個聲音打住：「耍什麼威風？上馬！」

甚至他們還不想放走一個。

想到這些，他心頭狂跳，一鞭子狠狠抽向身邊嚇得發抖的傳令兵：「傳令！讓兩翼騎兵全部衝鋒！」

收了錢得辦事，朵顏三衛一向崇尚這個，不得不說他們還真他娘的挺有講究。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等待著手雷的響聲。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重視這種新的武器，但沒想到……威力居然能夠這樣恐怖。

所以當王庭騎兵開和圖書始合圍，已經先行出發，到達預備地點的燕軍騎兵和朵顏三衛就有了用武之地，他們可以狠狠的捅穿王庭騎兵的陣形。

不同於對顧懷言聽計從的燕軍騎兵，對於自己的定位，朵顏三衛里的蒙古人都有著深刻的自我認知。

但當緩過來的后軍壓上來的時候，明軍的衝鋒速度肉眼可見的慢了下來，直到……完全陷入騎戰。

看到陳平沒有落馬，反而一劍刺入一個騎兵的胸膛后，顧懷鬆了口氣，但視線很快就被一個高大士卒吸引了過去。

他們是什麼？是雇傭兵，是收錢辦事的人，眼下雖然跟著朱棣混，但這個命令本身就很莫名其妙，兩千多的朵顏三衛來草原跟著那個犯了失心瘋的主官一路燒殺搶掠，最後還引來了王庭騎兵，這他娘的不是找死是什麼？

所以所有人都沉默的接受了這種安排，兩種騎兵開始沿著斥候探查出的路線行軍，悄悄的饒了個大圈子到兩翼騎兵的遠處。

那木哈理所當然地對顧懷產生了些敬佩和不恥，敬佩來自顧懷的身先士卒，不恥來自……這樣的冒險簡直是一個統帥的恥辱！

簡單來說，顧懷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餌，吸引了所有王庭騎兵的注意力，雖然騎兵衝鋒的過程會給敵方統帥一些思考的時間，但兵力對比極大的情況下……沒有人能拒絕吞掉這支騎兵。

四百對一千，轟炸和衝鋒起碼造成了兩三百的減員，也確實讓前半部分的軍陣失去了戰鬥力，但……還不夠。

……

沉默席捲了整個軍陣，那木哈看著身邊從朵顏三衛和自己一同去到北平，又從北平一路到大同再進了草原的一個族弟，有些恍惚：「這些天我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在草原上，現在還主動朝著王庭騎兵衝鋒。」

身處軍陣後方的蘇克齊也被炸蒙了。

聽見軍令，還沒被合圍的親衛們紛紛拿出手雷，軍陣中再次遍地開花。

個別運氣差的親衛，才點燃手雷，就陷進了人堆，一顆手雷炸開，身上的也跟著一同爆炸，重重加持之下，轟然炸開的氣浪甚至讓王庭騎兵們都飛了起來。

於是不可避免地，那木哈心中落了些埋怨，他覺得自己來這一趟本身就是錯誤的，就不該好奇地進了大同，再進了草原，最後他娘的站在這裏，看著自己的主帥去打這麼場以身作餌的仗。

他緩緩舉起馬鞭：「朵顏三衛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