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正院理事也姓劉
「理事大人說得可是小的應試那日穿的大氅?」
「這位老哥,咱這園子空置房舍很多,幹嗎又搭這些個帳篷。」
「你好大的膽子!」那正院理事怒喝一聲,嚇的我連忙抬頭去看,卻見那理事已出了書案,而先前站在那理事身後的冷峻少年,更是向前緊走兩步,似是要將手中木匣遞出。我心中一驚,忙向後退了一步,右手不由自主的便要向那腰間刀柄摸去。
我心中納悶,沒聽說府中南院理事有新的任用啊?便隨口問道:「哪個理事,陸老大不是被撤了嗎?」
我被其嚇的渾身一抖,把頭一低,開口解釋道:「小的劉明不敢欺瞞大人,這大氅確是小的原來主家之人所贈。」
「這幾日聽人說起,你整日不是喝酒,便是修鍊什麼古怪功法,看不出你年齡不大倒還沉得住心思,這徐虎的頭顱,卻是沒嚇到你。」
我此時方寸已亂,哪裡還聽得進去,嘴裏只不停說好,眼睛卻在向那帳篷四周巡視,想看看是否有人暗中埋伏。
回到自家場院,那趙管事早已等在門外。見我春風滿面,連忙迎上前來,小聲詢問。無非是那正院理事有否提及南院人選,我實在是有些疲倦,便推說未曾提起,今日累了,想早些安歇,這才好歹將他打發了回去。
我正在暗嘆,這做官之人當真是要有副好面相,那正院理事卻似注意到我在暗中觀察,便擱了手中狼毫,抬起頭來撇我一眼后問道:「劉明,你是哪一枝的後人?」我聽得個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猶豫片刻方回話道:「回理事大人的話,小的實是不知您說的這一枝的意思?」那理事聞言面色一沉,冷笑一聲說道:「你即有膽穿著青龍菊紋氅尋到此處,卻是沒膽說出自己的宗族,這樣的笑話,說了誰信?」我聽了這話,忽然間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的起因皆緣自那痴笑虎所贈大氅,只是這菊紋我倒是見了,那青龍又在何處?不過此時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先應了那理事的話再說。
我雖非什麼正人君子,卻也知自己處境堪優,便是想過及時行樂,卻也不敢誤了人家清白女子,只得躲躲閃閃,盡往那人少的地方去鑽,日子久了,這閑話才慢慢消去。
那被我問到的中年僕役,抬頭望見是我,連忙停了手中的事情,轉過身來施禮說道:「承事爺辛苦,這事小的也不清楚,只聽說是上面安排下來的,讓我們不要多打聽。」
我還欲往下再聽,卻遠見有人從旁處行來,只得收了那窺探的心思,往住處行轉。
帳內只有兩人,一中年男子坐在大案之後似在回復什麼公文,其身側站立一冷峻少年,腰配單刀,手中卻托著一古樸長匣,不知內裝何物?我見那少年,打眼看去,略有些眼熟,卻一時https://m•hetubook•com.com記不起在那裡見過,正要去細看,卻被其瞪了一眼,忙找了個角落站定,低頭靜等吩咐。
不想那理事見我這番舉動,雙眉一蹙,反是停在了原地,思慮半晌才開口說道:「你倒是還有些義氣,我不管你是自己尋來,亦或受人指使,都莫要以為這王府是你這等人物能翻雲覆雨之地,便是你真有個了不起的主子,你那腦袋,砍了也便砍了,你可明白?」我聽出這話中已有轉機,連忙跪倒說道:「小的明白,小的只求在此安生渡日,確是無人指使。」
正院理事聽我這樣問不由一愣,隨即說道:「是又怎樣?」
「這正院理事即是提到栽贓嫁禍,那人頭必是其手下之人取走,可那送來的又是何人?既不是示好,那便是要借刀殺人,我初到此處,哪來的仇家?若說是因為那痴笑虎相贈的大氅,倒是有幾分可能。」
我聞言心中一凜,怎得又冒出個青龍衛?可嘴上卻不敢再有言語,只站起身來小心侍候。
不過,這畫既是值了銀子,那終究便是件好事,若是來日被徐虎一事牽連,又或是自己那所謂親戚之事被人捅破,或許真能憑藉此畫為自己買條出路。
「你哪主家叫什麼?」
「那帝皇星墜落俠山,四海之內起狼煙。又是何意思,當初王前也曾說這天下將亂,兩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繫?那古畫上到底有什麼?竟讓這堂堂的正院理事,認了我這半點來路也沒有的人做侄兒。那郭樊說的要殺之人又是誰?此時提起會不會是我身邊的人?」
忙完藤架擺放之事,正待找個地方歇歇腳,卻見那趙管事一路小跑的過來。人還沒到,那趙管事便遠遠的喊了起來。
那正院理事從案後走出,在畫前觀望良久,方才開口問道:「劉明,你這畫從何處得來?」
「小的受主家大恩,實在不能說出其姓名。還望理事大人見諒。」
我這時才想起背上的畫,連忙取下,雙手遞上說道:「這是小的偶然從山中得來的古畫,原就是想獻給大人的。」那理事卻是不接,反倒是那身邊冷峻少年,將手中長匣放到桌案之上,上前接過古畫抖開來看。看了半晌,這才對那理事搖了搖頭,隨手將畫拋到了地上。
這南院理事被撤關我何事?不就是換個新掌事的,反正那日應試之時,我便對這白毛老漢無甚好感,撤了便撤了。可那趙管事見我不以為然,便欣欣然將那張長滿痱子的西瓜臉湊到我的耳邊說道:「此事怕是和兄弟你有關,哥哥我聽人說,自那日兄弟你被派到這探春園,當夜那陸老大便被正院理事他老人家叫去,臭罵一頓。兄弟你想,這探春園能有多大的事情,放到這,還不誤了兄弟你https://m.hetubook.com.com大好的前程。這陸老大做了這等的傻事,到今日方被撤換,已是他的造化。兄弟你飛黃騰達在即,來日要是有了個好去處,可別忘了照顧哥哥我一二。」
那理事聽我此言,忽得臉色一變,問道:「你再說一遍,是哪裡?」
一路上,雖越想越覺后怕,可心底卻著實是輕鬆太多,若是主家不疑,那徐虎之事便可就此帶過,現下又認了那正院理事做叔父,管他虛情假意,這府中的舒坦日子卻是再無羈絆,如此只要自個小心,求個平安富貴應是不難。
偶而見其抬起頭點蘸筆墨,倒是一張儒雅面孔。只是那雙眼犀利深邃、眉宇間又略帶寒氣、縱是面上無須,卻讓人感覺不怒自威。看了久了,由不得讓人暗生敬畏之心。
「小的不敢欺瞞大人,確實是從古羊縣落俠山一尋常葯農處淘得此畫。」
「聽那正院理事所言,這青龍菊紋氅原是青龍衛之物。這青龍衛自崇光殿一戰後便沒了音訊,原以為是盡數戰死,現在看來倒是開枝散葉,留有後人。只是不知這痴笑虎何以會將此物相贈,若那痴笑虎是青龍衛後人,此青龍菊紋氅便應是珍視之物,如此輕易便送與旁人,委實說不過去。可若說是送了此物害我性命,這代價未免大了一些。」
「再有便是那秘道,這正院理事到底知道不知道我察覺了秘道,還是根本就沒當回事,若說是不當回事,似乎又不合情理,那秘道中藏匿的鎧甲兵刃糧秣,便是朽爛,遇到有心人搬弄,一樣是掉腦袋的大罪,這理事爺不會不知道;按照常理,若是知道我進過秘道,便是認定我身後有些背景,也定然應該殺我滅了口,難道還有什麼人比這謀逆之罪更加可怕?」
那理事聞言朗聲大笑,笑罷突然拍案而起,厲聲說道:「你當我是那三歲小兒,這青龍菊紋氅何等珍稀之物,哪個能以此物相贈?」
我雖聽出話中意思,卻仍想繼續再辯解幾句,那理事卻開口言道:「好了,你下去吧,憑你的身手,也確實傷不了徐虎。似這等栽贓嫁禍之術,我還是識得,今後你只須小心言語,這身邊之人未必可信,莫要再被人利用,做了枉死之人。」
可即是如此,這事情怕是再瞞不住。這承事不做便不做了,只是這前前後後往來映襯的人已是不少,若是突然攤開,便是這趙管事,我怕都難以應付。好在與那徐虎之事相比,倒也算不了什麼。被人辱罵總強過扯上殺人的罪名,
「落俠山,果然是有落俠山。劉明?」
我聞言腿下一軟,險些再次跪倒,心知事情敗露,邊暗運內力邊急急言道:「那徐虎之事確與小的沒有半點關聯,還請理事大爺明查。小的敢以身家姓命為誓,自入府來,https://m.hetubook.com.com從未有過作姦犯科之事。」
出了帳篷,走不幾步仍覺雙腿有些發軟,便在帳外不遠處伏下身,想活動活動關節,不想耳中卻傳來那理事的話語之聲,凝神去聽,卻是說道:「帝皇星墜落俠山,四海之內起狼煙……郭樊,這天下怕是要亂了!」那郭樊似是說了什麼,但許是聲小我這裏聽不大清。只聽那正院理事有開口說道:「此人留不得,只是其背景尚不清楚,暫時先不要動他。」我以為是在說我,心中一驚,忙繼續去聽,不想這一驚之下,聽力似又有增強,竟連那郭樊的說話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原以為混著混著,這些提心弔膽亂七八糟的事情便會慢慢過去,不想趙管事偷偷告訴我的一件事,卻讓我打消了這混下去的想法。
我便是在傻,這等好事如何能錯過,當即跪倒在地,對著正院理事連磕三個響頭,大聲說道:「叔父在上,侄兒劉明給您行禮了。」待磕完頭說完話,卻久久不見回應,抬頭看去,那「叔父」大人卻還在盯著畫發獃,倒是旁邊站著的郭樊,對我揮了揮手,示意我自行離去。
待到了一處帳篷之外,那趙管事便被帳外值守的武護攔住,只說招了我一人進去,旁人不要在此耽擱,去忙自己的事。那趙管事明顯有些失望,略帶幽怨地望了我一眼,湊到我耳邊小聲說道:「哥哥我就不進去了,若是理事大爺提及南院理事的人選,兄弟你務必為哥哥美言幾句,來日若是升遷,哥哥有的便是兄弟你有的……」
這每日除了去老孫頭那裡喝酒,請教那《離幻決》上的功法。便是到那老瘋子住處外的竹林習練那隻能意動,不能心動的拋物手段。時日一久,也覺無趣,那竹林邊的石子枯枝差不多都被我扔進了竹林之內,卻仍舊找不到竅門,心中一急,不免有些頭痛腦熱,此時方知這離幻決的好處,雖只是呼吸吐納之術,卻是真能做到,靜氣凝神,消煩去躁。說也奇怪,自練了這《離幻決》,夜間便很少再做惡夢,那夜見過的妖怪也再未出現,我開始有些信了,或許那晚看到的東西,真是由我心魔所致。
「回理事大人的話,這幅畫是小的從古羊縣落俠山一老葯農處得來。」
想著想著那眼神便不由自主的挪到別住櫃腳的鐵釘上。想再多也是無用,如今這最大的問題便是這個,到底是留著妥當呢,還是拔除了更為妥當?
大事情沒有著落,那放在府外裝裱修復的古畫,倒是早早便被店鋪掌柜專程送了過來。初見畫時,我見那周仲康之名的落款圖章俱在,心下驚奇,疑是做偽。可送畫來的掌柜見我起疑,卻神神密密言道:「這落款圖章卻是真的不能再真了。」我聞言很是納悶,待想清楚其中關節,又發現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畫軸所配之物,居然也是上好青玉。心中難免狐疑。
即不是能承擔之人,那便只能好好做些表面功夫。反正這終日跑到那老孫頭處混酒吃,也不是個事,倘若再碰上那個潑辣女子,指不定又會添出什麼麻煩。想來想去,便尋到那趙管事處,百般說辭,好歹是尋了些差使去辦。不想上次出府時遇到的張姓丫頭也在往來僕役之中,我見她可人兒模樣,難免念及彭縣舊人,言行中便多有照顧,一時間,閑話四起,只說我看上了那個姓張的丫頭,搞的這丫頭每每見到我就羞紅了面頰,將那衣角揉了又揉。
那帳外武護見趙管事還在那羅嗦,有些不耐,咳嗽一聲說道:「莫要耽擱,還不進去?」這才趕走了趙管事,領著我進入帳內。
我聞此言,「嗯」了一聲,便辭過那中年僕役轉身離去。這帳篷做的精緻,不像是我朝之物,這來的貴賓,能用起這樣的帳篷,身份怕是十分的尊貴,我這裏還是小心一些,免得哪裡照顧不周,給人落下口實。
「小的往來匆忙,倒是未曾問起。」
想到此處,忙將那件大氅從包裹中取出,抖開了細瞧,若是對著光亮,那大氅之上確能透出一條青龍。
那理事見我跪倒央求,更是雙眉皺起,緩步回到案后開口說道:「起來吧,你明白便好,我雖不知你與那青龍衛有何關聯,但既是能將這青龍菊紋氅送了你,想必你還是有些不凡之處,不要動不動便跪,折了血性。」
這日正在園中張羅藤架擺放,取見一行人在園中撐開了帳篷,我覺的奇怪,便上去詢問。
「郭樊,將那畫拿來我看。」
我聽他這般言語,心中暗鬆一口氣,見那理事已回到案前坐下,便深施一禮,準備緩緩退出,尚未到帳口,卻又聽那理事問道:「你背後縛著的又是何物?」
那理事尚未言語,其身後漢子卻是冷哼一聲言道:「就憑你也敢?」
靠著被褥,我直定定望著那牆邊大櫃,方才的欣喜已然消退,回顧那正院理事言語,再合著這段時日發生的事端,有太多的念頭湧上心來。
待打發了那裝裱店的掌柜,將古畫收起,這才想起忘了打聽名字,有心追出去問,又不大好意思,只得期盼那店鋪掌柜的兒子早些尋來,免得我這裏萬一出了事,不好向人家交待。
「郭樊明白。」
「那大氅是朋友所贈,並非小的原有之物。」
「這畫便留在我處,來歷莫對人說,我知這院中眾人都遙傳你我是叔侄,若是我這裏沒個言語,怕你回去不好做人。我即收了你畫,那便還你個人情,你可願意認下我這個叔父?」
「小的在。」
這一等,便是兩個時辰,我站得心焦,終於有些耐不住,開始偷眼打量我那眾人口中的「叔父」。
「那這劉明又該如何?總和_圖_書不能還讓他呆在探春園?」
這轉眼十余日過去,徐虎之事仍未見有任何動靜。可這園中卻是多了許多往來收拾亭院的花匠、僕役。我便是再墜得住心思,也不免失去了耐性。有心去問,卻又怕引起眾人懷疑。可事情總這麼掛著,感覺著實是不怎麼樣;這就好像被人拿了把大弓可勁的瞄著。「你倒是放箭啊,總不能老這樣唬著人。」
我見那古畫被拋散地上,心中一酸,到底是大戶人家,我們尋常百姓視做珍寶的物件,在人家眼中卻什麼都不是。正欲上前拾起古畫,卻聽那正院理事「咦」了一聲。
「是你……哦,正院理事爺找你,就在那邊帳篷處,兄弟你趕快過去,別耽誤了好事。」
正想著取捨,那外面卻響起叩門之聲。
我心中「咯噔」一下,壞了,哪來的好事,怕是閻羅王找上門來了,忙緊了緊身上的衣物,又將腰刀向身前挪了挪數寸,感覺位置順手,這才跟在那趙管事身後,便要向那趙管事所說帳篷所在之處行去,行不幾步,忽然又想起那畫,忙對趙管事言道:「趙哥,你且等兄弟一下,我去取些東西便來。」言罷轉身便跑,也不去管那趙管事在身後說些什麼。
俺這「叔父」頭戴細紗國士巾,上嵌一塊羊脂美玉;一身紫紅袍,透出松鶴圖紋;腳下更是雙烏油緞面薄靴,雖不知有否行路,看上去卻是沒有半點灰塵。
「這店鋪掌柜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消息,一幅古畫竟修復的如此破費,我那點路子怕是這輩子都未必還得上。只是這放消息之人到底存得什麼心思?彷彿唯恐天下人不知道,有個王府正院理事是我所謂的親戚。」
待取了畫回來,那趙管事見我縛在背上的包裹,嘿嘿一笑說道:「兄弟果然是同道中人,便是自家親戚,也忘不掉打點,哥哥我真是佩服!」我見已耽擱了時間,便不再應他的調侃,只催促趕快趕路。
「劉明兄弟,趕緊的,理事爺要見你。」
那是三日前的午後,趙管事悄悄找到了我,說院內發生了一件大事,我聞言一驚,以為是那徐虎的事情終於傳開,不想聽那趙管事說完,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趙管事的這番話旁人聽得順耳,我卻心裏明白。那陸老大當日被罵,恐怕恰是因為自作聰明,將我安排到了這探春園,當了個尋常人混個六七年也未必能當上的承事。至於他為何也會誤會,給自己惹上麻煩,那便只有天才曉得。至於這撤換之事,倒未必是因為此事,多半是這段時日做錯了什麼,觸了霉頭,才導致這樣的結果。
「給你畫的老者,可留下姓名?」
那喚做郭樊的冷峻少年聞言一愣,卻是並不多言,將那古畫從地上撿起,雙手握住畫軸,上下展開。
「這劉明的來歷我倒是知道一二,加上又有老管事保著,你不要動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