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頓悟又如何
看著洞中一眾目瞪口呆的少年,我豪氣大增,也不打算再坐下去,直接便向洞外走去,眼見便要到洞口,身後卻是又傳來那郭不驚的一個「滾」字,隨即便是那小子的一陣鬼哭狼嚎。我心中暗笑,「想學我,你還嫩了點,別以為老子猜不出入洞之時,是誰伸的腳!」
前面坐著的一名少年,看樣子似是在這洞中已呆了些時日,此時不知為何,竟是從蒲團上站起,徑直走到了那些怪物當中。古怪的是那些怪物由著其從身邊走過,卻似視而不見,我一時好奇,緩緩穩住離幻決,分心去看。那少年此刻滿堆笑,似是在空氣中抓扯著什麼,隨即便將手放入口中。走著走著,那少年停了下來俯身抓起地上的一攤東西,看也不看便填進了口中。
乍看之下,那何為先似是在做著某項運動,面上的笑容變得極為怪異,身體也在不停的扭動,此種狀態明顯沒有在運功,可那些怪獸似也對其沒有什麼興趣,只時不時對著我這裏瞅上兩眼。
再次運動離幻決鎖住心神,那怪物終於退了開去,卻是不回到石壁當中,只是推拽著各自的殘肢,在洞中遊走,時不時會停下來,湊到那些還在打坐的少年面前。
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哨音,那前面的蒲團上緩緩走下一人,向這洞外走去。過不多時,又有一聲哨音響起,卻依舊不是我期待的聲音。不想聲音剛落,周圍卻是響起一陣叫聲,眼見著,便有數名早些時日入洞的少年從蒲團上爬起,在洞中活動著肢體,那些怪物此時也不知去往了何處。
「這真的不是幻覺嗎?」我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唉!」一聲悠長而凝重的嘆息在我腦海中響起,是那個數日前便已聽過的聲音。
待回過神時,自己又回到了石洞之中,眼前依舊圍攏和-圖-書著一群青面獠牙的怪物,想起方才的幻象,我便如被一口惡氣堵住了咽喉,猛然間,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從鋪團中站起,向著那些怪物走了過去。
正待問問那些先進來的少年,看看要不要換個位置,洞外卻是又跑進了兩人,二話不說便佔了那兩個騰出來的位置。我有心想說上兩句,耳邊卻是再次響起哨聲,看這眾人臉色變化,我連忙又退回原處坐好。
我一時以為,自己在無意間又睜開了雙眼,連忙用力想要閉合,可連連數次,那感覺都證明自己的眼皮並未抬起。當下的狀態,便如在腦門又開了第三隻眼,而且這隻眼根本就沒有眼皮。
那疼痛讓我消去了想要闖出去的想法。
自己似又回到了彭縣的家中,老爺子依舊是那副不待見的臉孔,母親依舊在燈下一針一針地為自己綉著錦袋。忽然,母親的手似是被針尖刺到,我心中猛得一痛,便要上前去持握,可自己的手臂竟是從母親的手臂上穿過,一時間我呆在了原地,兩行熱淚從眼眶中滑落。
「你還要逃多少次?生死對你而言,就真的那麼重要嗎?經歷這多事情,你心裏明白,所遇之人,或有道法玄妙,或有武藝卓絕,可你最佩服的是誰?是那張哲!當生則生,當死則死,其人可曾有過半點猶豫?旁人修道為何?你或許不知,你修道為何,便真的不知?如今見這修道一途同樣充滿艱辛,便又萌生退意,逃!逃!逃!你還要逃到幾時?你為何便不敢去爭?」
「入洞之時,那些先進來的都不願上那裡打坐,故而如此!」我更覺困惑,「沒覺得此處於旁處有何不同啊?」
心中稍一鬆懈,便有數只怪物轉過身來,緩緩走近,一直湊到自己的眼前方停下不動,那些怪物和_圖_書的雙眼就似緊貼在自己的眼睛上,就那樣定定的盯著你的眸子,似要將你的全部心神都拖拽進去。
「石不凡啊,石不凡。」我在心中對著自己發問。
「心歸處便是身歸處,劉明,你可知你心在何處?大愛無疆,大道無形,似你這般的兒女情長,如何能與這道念相融?」聲音落下,那眼前家人再次變成一堆枯骨,我狂叫一聲說道:「我劉明不知道這『道』為何物?但生養我者,父母,非這天地;此生不孤者,親朋,非這道心;若捨棄父母親朋去換取一顆道心,我劉明難從,我石不凡難從。」
「這暈都暈了,總不能再打回去。扔到洞里算了!」
「喜歡,要你管!」
「傷得如此之重,若不趕緊醫治,即便是能奈住這怪物侵擾又如何?等不了五日,還不是一樣丟了性命!」
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言語:「怎地還有夜間出來的?這都多少年了,還是頭一個!薛道官不在,咋辦?」
約摸著,怎麼也過了兩日,這洞中的情況越來越令人堪憂,已有一名少年被怪物撕咬著逃了出去,另有一名早些時日進洞的少年栽倒在蒲團之上,再也沒有起來。我此時又飢又渴,卻也是知道了初時那少年,為何會有如此怪異的舉動。曾有一段時日,自己便如置身在館舍當中,身邊擺滿各色吃食,若非我神智尚為完全失去,只怕也會和那少年一樣,將那地上的黃白之物塞入口中。
約莫又過了兩三個時辰,那走下蒲團的少年似是「吃飽了」隨即回到自己的位置繼續打坐,可那坐在我身側不遠的何為先,此時卻也有了動作。
感覺自己被人裹上毯子,抬著向什麼地方行去,心中大亂,直欲呼喊救命,卻怎麼都發不出聲來,身體猛地一輕,開始下墜,緊接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窟通」一下便掉到了什麼木板之上,隨著身體的滾動,耳邊再次傳來話語。
「死老頭,莫要在拿這些酸道道蒙我,這天地未必無母,道心縱是唯一,道念未必無朋。我守我道,生死又能如何?若天道阻我,我誓滅天,若人道阻我,我給他兩拳,你趕緊的,讓我家人回來,真也罷,幻也罷,好歹先讓我開心半日。」
我正在活動腰肢,卻見那郭不驚對著我招了招手,遲疑地走了過去,卻被他塞了些什麼東西到手中,偷偷打開手掌觀瞧,卻是兩塊肉乾,一時間欣喜若狂,連忙塞到了口中。只是這肉乾頗為堅韌,需找些水來吞咽,此時方想起自己頭頂的滴水,轉頭去看,那裡卻已擠滿了人。
「即是唯有此處有水,為何這蒲團卻是無人願用?」我不由得感到一絲困惑。轉頭望向郭不驚,卻是發現此刻又能聽到他的話語。
「你可知百世輪迴,皆是虛妄,大道釋然,方是正果?」
守住當下頓悟,我再次閉目運起那離幻之決,不想這次離幻決倒是有了些奇效,行功之下,背後的疼痛有所收斂,那些怪物也似漸漸遠離,咆哮之聲變得越來越弱。
胸中氣血上涌,腦海中突然湧出無窮幻象,有草木頂石而出,隨即枯敗;有山河平地生起,轉瞬崩塌陷落;有初生麋鹿被野狼叼走,卻落入獵人陷阱;有寒門幼子徹夜啼哭,其母割臂相哺……猛然間,我腦中一片清明,狂笑一聲。「是了。」一切皆源於此,人道要爭,天道要爭,爭得無心,便是不爭。生又如何?死又如何?那草木山河,終有窮盡,仙凡靈獸,亦有死期,若執著兩端,明知生往死去,因何徒勞此生?難怪這修道會有唯一之境,念念唯一,這世間哪有什麼生死?存得便只有不二法門hetubook•com•com。
「那就這麼辦!」
回想那些在幻境中的經歷,心中卻是又生出些煩亂,那幻境中的一切,多半是自己心中的奢望與牽絆造就,可那些就真的只是奢望,真的就只是牽絆嗎?何以自己便如此無能,只能聽天由命,即不敢去「爭」,亦不敢去面對那個「死」字?
那些怪物見我妄動,齊聲嘶喉,似是想要將我念頭打斷。卻被我睜眼一聲「聒噪」嚇得後退數步。
我此時已無心關注洞內的狀況,只覺便是身上血液流盡,當下也算不了什麼。只將內息反覆輪轉,凝神忘息,期待著還能再生出些玄妙的體悟。
嘗試著用老孫頭傳授的離幻決收斂心神。可背後傷口卻是越來越痛,明顯能夠感到有血液順著脊背流淌,浸透衣物,滲入到身下的蒲團當中。
「這是幻覺,這一定是幻覺!要離幻,要離幻!」我閉上雙眼,在心中不斷告誡,可那耳邊的嘶吼,噴在面龐上的腥臭氣息,是如此真實,直讓我覺得,也許下一刻,便會有怪物咬上自己的臉。
我望向那郭不驚,那郭不驚也是一臉詫異,但片刻之後,便也從蒲團上挪下,在洞中伸展著腰肢,見到此種狀況,哪個還不明白,眾人紛紛離開蒲團,方便的方便,活動的活動,當然,那該嘔吐的自然會去吐。
耳中嘶吼之聲再次傳來,那些怪物紛紛圍攏,爪牙齊上,鮮血四濺,內臟橫飛,那疼?那痛如此清晰,讓人想捨棄生念,可我分明能從這疼痛中感到一絲暢快,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暢快。
望著洞外的滿天星辰,我心中一時暢快無比,正待要哼上兩句小曲,腦後卻是一震,便被人打倒在地。
約莫又過了一日,我終於知道了這身下的蒲團為何無人願坐,那滴水落在頭頂,漸漸生出了動靜,且那動靜越來越大,後來便和*圖*書似有人用大鎚在頭頂敲擊。便是我習練離幻決有些時日,又有何用?這動靜擾得我心焦氣燥,漸漸變得神志不清。眼前又出現幻覺,可那幻境中的情景卻讓我明明有所覺察,卻不願去相信。
「怎得這夜間還有活計?子英,趕緊去燒水,老娘倒是要看看,是哪個沒毛的小子敢擾了俺的春夢!」
初時我以為只有自己一人如此,但慢慢卻發覺似是所有在洞中的少年都是這樣,即便從我這裏望去,他們都閉上了眼帘,可那身上的瑟瑟抖動,卻是告訴了我,他們看到了什麼?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掐算著時日該是丙夜三更,腹中忽然感到一陣陣的飢餓,更有些倦意涌了上來。
我在心中暗暗盤算,可當下的狀況,進退皆是兩難。
那冥冥中的老頭兒似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開口說道:「你既能識得這幻境,為何還流連其中?」
漸漸的這洞內少年們的古怪舉止越來越多,直看得我有如丈二的和尚。可過了這許多時間,那背上的鮮血也沒流盡,讓我開始相信,不論發生了什麼,眼前的一切還是幻覺。
那些怪物瞬間便消散在面前。
「我便不信你等不是幻象,莫以為我就不敢去賭。」
我承認自己現下定力不夠,即便有所體悟,還是將辰時吃的飯菜全都吐了出來,心念剛剛一松,便又有閑逛的怪物湊了過來。
眼前還是那個洞穴,自己不知何時,已跌坐在蒲團之上,那一隻只猶如惡鬼的青面怪物,此刻依舊圍攏在面前,張牙舞爪,更有甚者,堪堪貼住我的面頰,瞪著一雙墨綠色的招子,對著我獰笑。
原以為還會有頓悟生出,可練著練著,那緊閉的眼皮似是變得透明,方才的那些怪物又一次出現在了視野當中。
「滾。」
我看著那還在撕扯自己身軀的怪物,一陣狂笑,隨即吐出一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