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見或不見
「大黃,你莫要叫了,別嚇著了他。」
「孫爺爺,歇一會吧,應該不會再有人追來了!」
那孤坐之人消瘦的便有如枯骨,兩眼深陷,顴骨突兀,即聽不到呼吸,也感覺不到心脈的跳動,只是那面容,卻是顯得如此平靜,平靜的讓人覺得,他原本就該在那裡,原本就該是那個模樣,無論千年萬年。
「還是算了吧!我一將死之人,想那多做甚!只管打坐運功便是。」
「若蘭,孫爺爺沒事,你莫要擔心。倒是你胳膊上的傷好點沒有?你這孩子怎麼跟你娘一個心性,從小便守不了個平常?不是不讓你去動那韓霜,你為何不聽爺爺的話?」
那老乞丐將手上的虱子擱入口中,用門牙磨巴,磨巴,眯其雙眼,一副享受的模樣。隨即打了個哈欠說道:「後生,莫在往前走了,你看小老兒,走了這多年還不是又回了原處,得了那許多早晚還不是要放下,什麼都看了,臨了不閉眼就捉不住個虱子,算了吧,不如你陪小老兒一起晒晒太陽,眨啊眨的,你不累嗎?」
那漢子,抬了抬手,卻是又緩緩放下,只向側微微偏身,那箭轉瞬即至,定在了那漢子的左肩之上。
知北城中的一處偏僻街巷,橫七豎八的躺了十來具屍體,一輛被大鎚砸壞的馬車橫躺在路邊,車側靠坐著一名滿臉是血,身披內甲的老者。在其面前,卻是一個少年,持刃而立。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厲喝:「王前助我。」寒光一閃,便有一支鵰翎大箭激射而來。
……
……
視線快速移動,卻是到了一處宅院的門口,一名三十左右的漢子立在台階之上,向著遠方的道路上觀看。
「平兒,爹再提醒你一次,無論什麼人問起,你姓石!」
「那人靠得住嗎?」
有如在晴天響起一聲驚雷,我忽覺似是悟到了些什麼。
視線離開,先黑暗中探去,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亮點,漸漸的,那亮點越來越大,轉瞬便似透孔而出,直入萬丈高空之
hetubook.com.com上。那老者抬起頭,兩眼一翻,齜出一嘴黃牙說道:「小老兒喜歡,要你管?」
視線穿過雲層回返,投射在一座巨大山巒的頂部,那裡樓閣殿宇森然,但在厚重的積雪之下,卻只能看到那廊下的景緻。成片的松柏摻雜在殿宇之間,雖也多是掛雪垂冰,卻難得的能望見那一絲綠意。時不時的,會有一個個往來的修士在白茫茫的空地上走過,那頭頂的黑色髮髻,看上去就向是爬行在一片砂糖上的螞蟻。若順著那山巒上隱約可見的道路,再向下看去,一個個平台山門便宛如綴有玉牌的腰帶纏繞在整個山巒之上。
在蒲團上再次坐正,此時自己的神志已經變的有些模糊不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運行離幻決,只感覺什麼都不想去想,什麼都不想去問,其間,有一種莫名的舒適之感緩緩升起,這感覺同樣難以用言語去形容,只是它來時,你不曾欣喜,他走時,你亦不會覺得驚奇,時而你想置身其中,片刻也不願遠離,時而你會覺得它在或不在,都不會有太大差異。漸漸的,自己又彷彿從這感覺中脫出,遊離到了身體之外。眼前的黑暗也好像再也不能夠遮擋視線。朦朦朧朧之中,似又重回到了當日的雍王府,自己再次變回那隻天空之眼,靜靜的、靜靜的,看著那尊還在黑暗中懸空孤坐的身影。
那叫趙卓凡的漢子,望了望遠處,嘆了口氣,隨即招呼眾人離去。
那年青漢子哈哈一笑,盪了開去。
那老者聞言面色有些猙獰,厲聲喝道:「誰說你不是我親生,那日的刺客,可是你姐?」
那視線並不逗留,而是從這山巒上挪開,緩緩向前移動,隨著天地的開闊,那視線越移越快,眼見著便有一座座高低起伏的深山險谷,一條條或奔騰、或冰封的大小河流從下方飛掠而過。偶而,那視線也會在飄蕩著縷縷炊煙的鄉鎮村落駐停,但很快又會轉向那遊走和_圖_書著百姓車馬的坊市城郭。只是在這似是隨意地掃視當中,每每略有停頓,便會有一幕幕或陌生,或熟悉,或似幻,或如真的場景出現在眼中。
視線貼近,那老者似是望了望遠處幾名留意著周圍動靜的漢子,苦笑一下,說道:「成兒,做得不錯,比你爹我年輕那會做的還要穩當。你恨爹,爹不怪你,這些年對你確實有些不公,但你要知道……你的出身,這天下容……不得你,爹那樣壓你,也是想讓你得個太平。」
「看見,看不見有何區別?就跟這玩意一樣,小老兒看不看,都知道它在哪裡!」
「你怎麼還不來啊?大黃,過會別叫了,你不知道,他膽子可小了,每次偷偷站在外面,我稍稍動一下,就把他嚇跑了,害得人家動都不敢動,連那……」
那漢子聞言,拉上那童子便往院里走。不想此時那院內又跑出個懷抱嬰兒的年輕婦人,對著那漢子喊道:「石濤,方才是怎麼回事?平兒剛才拿了個珠子過來,我見那珠子五光十色的,就要過來看,怎地就在手心不見了?」
「還有這等事。」那漢子接過年輕婦人的手掌看了半晌,方言道:「這地方呆不成了,走!」
黑暗之中,方才那不知是夢是幻的一幕已蕩然無存,只是苦真人最後的話語似還在耳邊迴響。
「是又怎樣?你以為分開我們姐弟,我們便沒法聯繫,老實告訴你,我姐弟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了。」言罷,那少年略做猶豫,猛得咬牙挺刀上前便刺,短刃入體,卻被那老者一把攥住。
「我和他交過手,是條漢子,信得過!」
這是我爹嗎?意識中似有了這樣的疑問,但不知為何,此時好像對這一切都看得很淡,那困惑一晃而過,便沒了執著,這天空之眼又開始了移動,彷彿要將這世間的一切通通都看上一遍。那視線忽然在一個躺在場院中的老乞丐的身上停住,倒不是那老乞丐有什麼特別之處,抑或在哪裡見過,只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那老乞丐一邊抓著虱子,一邊笑呵呵的對著自己觀看。
「爹,方才有個老頭給了我個珠子,說是送給三弟的!」一名五六歲大的童子,蹦蹦跳跳的從院內跑出,對這那漢子說道。
「常兄,我路飛能做的便只有這麼多了,希望你真能找到那個答案!」
夜上中天,一家農戶的院門虛掩,那旁側的一間房內還亮著燈火,不知是什麼驚動了那院內黃狗,旺旺叫了兩聲便又卧回原處,那房間的窗戶被人輕輕推開,一名少女,透過窗縫向外觀看。
「爹,我對他說了,我性石。那珠子給了母親!」
「放屁!」那少年狠命扭動短刃,老者面色一寒,狂吼一聲,奮力一掌將那少年擊開,仰頭對著天空喊道:「文綉娥,我待你不薄,你為何如此對我?你若恨我,為何自己不動手?我只恨當年沒將你文秋兩家斬盡殺絕,這才招至今日報應。韓成,爹告訴你一句話,你今後要牢牢記得,第一莫做,第二莫休!」言罷一掌擊向頭頂。
「嘿,那老爺子,你偌大年齡,跑來做這等活計,可是活夠了?」一名被繩索墜在山壁上的年青漢子對著另一名跨坐在山道上,正在鑿制台階的老者問道。
那漢子在馬上微微一晃,卻似對疼痛無知無覺,待穩住身形,便輕抬右手,用三指捏住箭桿。「啪」的一下,那箭桿應聲而斷。
滿是黃土的山包上,走著一老一少,那老者似是受了些傷,被那村姑打扮的女子攙扶著,艱難前行。
「誰告訴是韓霜做得?此事莫要再提,總之那韓霜你不能動!」
……
「那還用說,旁人掏個池子,好歹要十文,我們只要五文,他好意思耍賴?」
躺在那老乞丐的身邊,頗覺舒適,伸了個懶腰,我用雙手托住後腦問道:「敢問老爺子尊姓?」
視線繼續前移,許久方停在一處雲遮霧掩的山腰之上,那山腰上,有綁著繩索民夫,正一下一下地鑿擊著岩壁。一條曲折的山道www.hetubook.com.com,在著鑿擊之下,緩緩向上延伸。
……
在一處荒廢破敗的宅院當中,或坐或躺的歇息著一群人,其中一人,獨自站在台階之上,向著院內的某個方向不斷張望,似是在焦急地等待著什麼?而那宅院外,此時卻有一隊車馬緩緩經過,一輛馬車駐停,從車內跳下兩名暗衛和一名紅面老者,那兩名暗衛看看四周,打了個手勢,那紅面老者身形一動,便翻牆進入院內。
「走吧,去忠義門,那裡尚有人接應,你們趕緊跟在商隊之中混出城去,再遲就來不急了。」
「孫爺爺,那韓霜殺我爹娘,這仇我為何便不能報?」
「可承事爺還沒回來!」
……
「大黃,你來的晚,沒見過他。他力氣可大了!那堵雞窩的條石,他一隻手就能提起來,那可是我和我爹兩個人一塊抬過去的!」
……
……
「小的也不知,他只說去尋個妥帖之處,要小的們等在此處。」
「你哪來的三弟?等等,老頭?在哪裡?你爹我怎麼沒見?」
「不等我哥了?」
「文瑛啊,你怎麼還不睡,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在和誰說話呢?」
那漢子聞言,面色一沉,低聲問道:「那珠子在哪?他可有問你姓名?」
「小武,好了沒有?」
「成兒,我韓霜一生殺人無數……當得報應,但不該是你。你身上是不是流著我韓霜的血,你會不知?莫要被那賤人騙了!爹可以死……你讓旁人送我!」
「大黃,你說他還會不會來,再過兩日,若是爹爹應了那親事。今生便再沒機會相見了!」
「曬太陽嗎?那便晒晒吧!」那天空之眼瞬間崩潰,自己便如憑空凝聚了身軀,來到了那老乞丐的面前。正待往下去躺,卻見那地上留有一陀犬糞,稀不拉達,實在是令人感到噁心。正待挪開兩步,卻聽那老乞丐言道:「千百年來,這世上曾有多少條狗?這地上可有一處無糞?躺下便是!」
那寒里城內的一處宅院背後,板石之下,有用青磚砌成的糞池。池邊擱和圖書著一條扁擔和兩個空桶,兩個身穿單薄衣物的年輕漢子,一個正掄動木棒在糞池內可勁破冰,另一個卻立在一旁,夾著個糞舀子,邊跺腳邊不停用雙手揉搓著雙耳。
「不可得一而止?非幻不滅?什麼意思?」我在心中問道,可不知為何,似有一層難以名狀的隔膜,在腦海中生成,攔阻著所有念頭的升起。
那老漢吐了口吐沫在手心,做勢便要繼續鑿石,卻是好像想起了點什麼事,停了下來。只見他從懷中喜滋滋掏出一本書冊,沾著口水仔細翻看,看著,看著,卻是皺著眉自言自語說道:「是這本了,可怎麼就會少了兩頁?」
「方才就在院子里,轉眼就不見了!」
那少年上前做勢要上前蹬踏,卻是在提腳之後,又收了回來,隨即用刀尖指著那老者罵道:「你死到臨頭還在騙我,我娘是怎麼死的,你當我不知?你霸佔我娘,殺我親爹,此仇不共戴天,今番死在我刀下,當是你的報應!」
視線開始遠離,那呆立在韓霜身前少年將軍的身影漸漸變小,可看上去,是那樣的孤獨,那樣的無助。
……
……
「先緊著自個性命吧,他便是回來,也沒有生路!」
那視線越過一座小鎮,又停留在一處充斥著迷霧的山谷之上,那谷內有一三十多歲的漢子,跨騎一匹青鬃駿馬,白衣似雪,正端坐馬上向著谷外張望,那青鬃馬,噴著鼻息,在原地踏著步子,似是想要賓士起來,卻是被那白衣漢子輕拍頸部,壓住了躁動。
「你能看見起我?」不知那聲音從何處發出,那視線卻在不斷的靠近,連那老乞丐指甲間的虱子都看的一清二楚。
「趙卓凡,那劉明現在何處?」
「劉哥,快了!你說那掌柜的,會不會真的給我們五枚制錢?」
「呀,日子久了,還真想不起來了,好像曾有一段時日,他們叫我江郎。」
「啪」的一聲,那虱子被老乞丐擠破,隨即傳來其話語。
「他即入了道門,能有何事?敢緊收拾東西,到那姓孫的住處避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