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沖陣
我聽不懂他話中涵義,只得扭頭望向那叫于正的漢子。只見那漢子幾步便到了平台邊的一面大鼓之前,拾起鼓錘,用力砸向大鼓,三下而止。我正以為他會就此打住退回,不想那于正卻是再次揮動鼓錘,一陣輕擊。仔細去聽,那鼓點時急時緩,似帶著某種節奏。
即不識風浪,便入風浪一觀,隔岸空想,能知造化幾何!
在那新擺上的桌案后坐正,我望向校場上的一眾少年。那日在捨生門時見過的白袍、長劍,此時已沒了蹤影,而是都換上了青色粗綿道衣、白襪布履。遠遠看去,二三百人組成的六個方陣,上青下白,倒是頗為扎眼。
隨著又一聲沉悶的鼓聲傳來,那少年們的齊聲呼喊終於停頓。隨著「嘩」的一聲,那眼前的兩個大陣似齊齊矮了一節,隨即便恢複原狀。
眼見著兩邊大陣撞到一起,立時變響起一陣雜聲,有那長桿捅到人體的悶響,有那長桿折斷的脆聲,亦有少年發出慘嚎,但奇怪的是,那慘嚎之聲卻出奇的稀少,不似這大場面該有的動靜。
片刻之後,慘叫之聲夾雜著藤條抽擊皮肉的聲音傳來,看著那那被www.hetubook.com.com行刑的少年一個個赤|裸著背部跪伏在地面,隨著藤條噼啪落下,我的心也一下下的抽緊。
那柳敬宗也不看我,抿了口茶後方開口說道:「軍伍中人,唯問將令達否,不問公平。仙師還是莫要管這等閑事,待行刑完畢,安撫幾句便是!」
「這謝耕年齡雖小,心性毅力卻是強我太多!」心中方動此念,忽然間便警醒,「這不是執念,又是什麼,若是依舊有這種想法,存著比較之心,我修行如何還能寸進。又如何能不逆道?」
遠遠看去,那些少年似是從地上拾起了什麼。
恍惚之間,腦海中平白生出一種想法,三思之下,無牽無絆,這讓我相信,唯有如此,方能解了當下的困惑。
猛然一下站起,我定定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這便是老孫頭說的軍伍嗎?這便是那可以讓神仙墜落的千軍一喝嗎?若當真如此,我還坐在這裏作甚?」
一連二十余個「殺」字出口,我原本認定已然較為穩固的心境,卻立時有了波動。這一聲聲齊聲恫喝,便如一柄大鎚,一下下敲擊著我面前那無影無
https://www.hetubook.com.com形的鏡面,我耳邊似能聽到那鏡面發出的「吱嘎」聲響,彷彿再有片刻,那鏡面便會崩裂在面前。我見那隊列來來往往,穿梭變化,行雲流水之間,竟無一人發生碰撞,心中不由對這柳敬宗生出一絲敬佩。這些少年畢竟不是軍戶出身,距那捨生門見到之時,這才過去多少時日,便能練成此等模樣,著實不易!
台下的兩個大陣忽然又有了變化,隨著細密的鼓聲再次響起,兩邊大陣的第一排少年,齊齊放平手中之物,我此時才看清,那是一支支前端包裹白色棉布的長桿。鼓聲忽然變快,那兩陣前端的首排少年猛的平端長桿向前衝出,不過三步,那後排的少年也放平長桿緊隨而來。一支支長桿距離前面少年的背部最多也就半尺,若前方之人稍做停留,那長桿便會直接捅到腰背。
等了約一個時辰,那台下施刑完畢,除傷重者攙下問醫,餘人則整隊立於台前。
小旗再舞,那變化的隊列,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相繼繞出本陣,再於陣后重新整備。
我以為當下便要再有動作,卻見那于正丟了鼓錘
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到台邊,對著台下的少年們喊道:「百戰之士,以何為貴?」
有手持棍棒,腰配長刀的青衣大漢自第二排起,逐行吆喝檢查,走到哪排,哪排隊列中的少年便紛紛上前,從前排少年腰間抽下一物,隨即蒙在前排少年的臉上。最後一列,自有負責訓練的一眾青衣大漢負責。不過小半炷香的時間,便準備完畢。
緩步登上校場中心的平台,那柳敬宗正坐在一張桌案后飲茶,見我到來,也不起身,只微笑拱手施禮。自有身旁壯漢搬來桌椅,擺到了一側。
片刻之後,那兩陣分開,只有百餘人分別衝到了對面,其它人等,大多動倒西歪的在場地中央相互推桑,抑或彼此攙扶。那喚于正的漢子再次來到平台前面,朗聲說道:「整隊!抬桿過肩者出列!背部有白灰者出列!口銜短棍脫落者出列!眼上蒙布偏離者出列!手中長桿折斷者出列!掌刑官,依律執法!」
「頭斷身裂,不舍軍規!」稍做停頓,那聲音再次響起。
聽聞此言,我不由得從案後站起,向著下面望去,那柳敬宗見我此刻神情,嘴角微翹,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我和圖書雖有察覺,卻是懶得去理,只怔怔地看著那些台下的少年互相攙扶著走向各自的「陣營」。
那兩個方陣忽然變的有些雜亂,更是傳出一些嘈雜之聲。但隨即便被應聲而至的棍棒打得安靜下來。
「取布、蒙眼。」
我自知此時心緒已與鏡境不合,若再生惱怒,境界勢必跌落,只得坐回原處,靜心反思。
壓住那有些不穩的心境,我對著那柳敬宗問道:「柳大人,這便是你的練兵之法?若是有人長桿受阻,背部才被人捅到,豈不冤枉,若是因此便被用刑,如何不生出怨念。」
「聽點不到者,殺!聞鼓不進者,殺!臨陣反顧者,殺!聞金不退者,殺!擅闖軍門者,殺!私自用兵者,殺!泄漏軍機者,殺!妄言福禍者,殺!笑語喧嘩者,殺!攜私用刃者,殺!酗酒入營者,殺!不守法度者,殺!搶奪民財者,殺!淫人|妻女者,殺……」
那台下突然傳來有如悶雷般的齊聲回應。
「我即非軍伍中人,自是不該干涉這柳敬宗行事,只是這軍中之術,論理也該在道中,何以便會和我的心境有了衝突,若是坐在此處看下去,只怕早晚要亂了心境。因何我見這萬物滋生
和_圖_書消長,生老病死,會覺理所當然。而獨獨會對這倫理情義放不下執念?」台下方陣再次變化,這次卻是合成兩個相向而對的大陣,猛然之間,鼓聲停止,台下卻立時響起一聲號令。
我還在心中讚歎,那柳敬宗卻是拍案而起,朗聲喝道:「夠了,于正,蒙眼,沖陣!」
「那單玄到底想做什麼?真的要讓這些凡人去斬落神仙嗎?他瘋了嗎?」
我忽然在那前排中望見一人,卻是那謝耕,這少年顯是認出了我,初始之時還帶著一臉不屑,后見我目光望去,立時便微微低下頭,作肅然而立狀。我見其左臂不停顫抖,顯是在方才的衝擊中受了傷,可其胸前卻橫七豎八的有幾個白道,卻是讓我暗暗對其生出些許欽佩之心。
坐回原位,我微閉雙眼,回復心神。此時才發覺,不知何時,自己身上的衣物已被汗水浸透。
三日不見,這些少年的行走已有了些模樣,尤以分合更能見些功底。領隊之人,或大聲吆喝,或揮舞小旗,那方陣隨即發生變化,或方陣中,後排少年向上補齊,轉身列成縱隊;或已有橫隊依次排序,單雙分組,只待旗動,一組便前踏側移。轉瞬便形成兩列橫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