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人落在地上,正抬頭向上看有沒有追兵,突然聽到身後展飛的厲喝,回頭望了一眼,看到展飛身的捕頭服飾,嚇得撒腿就跑。
「住手!」展飛原本還有些尷尬的,不過那男子向他求助,讓他精神一振。
展飛跟著穿過儀門,迎面而來的是一塊巨大的石碑,石碑上銘有本朝書法名家所寫的十六個大字:「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當展飛衝到距離小樓最近的地方時,雙足猛然一蹬,身體如被風吹起的樹葉一般飄出,手搭在了小樓樓頂瓦檐之上。他腰用力一翻,雙腳狠狠踹出,直接踹破了窗子,然後跳進了樓上屋內。
展飛心中一緊,踮腳向前望去,但是看熱鬧的人太多,擋住了他的視線。他顧不得那麼多,飛身前沖,然後縱身一躍,伸手在大相國寺的圍牆上借了把力氣,然後身體就輕飄飄地落在了圍牆上。
這念頭才浮起來,他就聽到有人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蟊賊休走!」展飛厲聲喝道,然後向著那人衝過去。
展飛低著頭正要疾行穿過,突然聽到有人大叫:「捉賊,捉賊!」
「那是誰,在牆上跑得飛快!」
展飛不知道自己的師傅在背後嘀咕什麼,大宋缺馬,他只是普通捕快,自然沒有騎馬的資格,完全靠著兩隻腳,飛快跑到信陵坊。
「懷裡,都在我懷裡……」那賊人連聲求饒。
展飛回頭望了望那光著上身的男人,那男人摟著展飛的腿,一個勁叫救命,卻沒有反駁胖婦人的話。
眾人目光紛紛投在展飛身上,不少人誇讚他身手好,甚至還有閑漢鼓起掌來,彷彿把他當成了安漢橋頭那耍把式賣藝的。展飛對此充耳不聞,他雙眼緊盯著尖叫聲喊處,那是一幢二層的小樓,距離大相國寺圍牆約有兩丈遠。
展飛伸手將他懷裡偷的東西掏了出來,然後臉色大變。
展飛會意:「師傅你只管去打聽,信陵坊我去就行。」
「你這賤婦竟m.hetubook.com.com然敢不守婦道!」展飛身後的男子聽到這話,頓時不幹:「我不同意,我絕對不同意和離!」
「你們倆來得正好,快快,方才有人舉告,說是信陵坊那邊有人在叫救命,具體地點是信陵坊西十字街北的乙字十五號,你們快過去,若是沒有殺人,就將歹人攔下,若是殺了人,就將歹人捕來!」
那賊人只覺得眼前一花,然後「叭叭叭叭」,僅僅是瞬間,展飛的手便在他的臉上來回抽了十余記耳光,抽得他天眩地轉,整個人原地轉了幾圈,然後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放心,放心,任判官儘管放心,我老段做事,豈有不牢靠之時……您老這麼忙,是有啥事么?」
不過叫聲很響亮,證明他並無大礙。
「喲喲,這開封府的差爺,幾時也管起老娘的閑事來?」那胖婦人上下打量著展飛,怒氣漸消,取而代之是曖昧的笑。
繞過石碑之後,便可以看到設廳,這是開封府尹辦公之所。
胖婦人的衣裳也穿得不多,該露的都露了出來,不該露的也露了些出來。展飛見些情形,幾乎要伸手去捂自己的眼睛。
底下看熱鬧的人都對著他指指點點,展飛極是尷尬,就在這時,樓上破窗之處,胖婦人露出半邊身子叫道:「那白臉的差爺,等我將這死囚囊的浪蕩鬼休了,便去找你提親,我王家聘禮豐厚,有房有宅,你記得……」
在二人面前的這條南北向大街,北起舊封丘門,南至保康門,串起楊樓、五丈河倉、二十八庫、西榆林巷、熱鬧街、潘樓、太廟街、馬道街、狀元樓等諸多熱鬧之所,哪怕是現在這樣的大清早,依舊是行人如織車水馬龍。
他說到這時,歪過頭便看了展飛一眼。
然後他就看到,展飛正與自己並肩齊奔。
「我呸,只許你吃喝嫖賭,就不許老娘我另覓新歡?天底下沒這麼便宜的事情,你吃我的喝我的,如今老娘養厭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就是要與你和離!」
展飛循聲望去,聲音是從前方不遠處的樓上響起的,緊接著,他便看到那樓上有道身影跳了下來,直接落在地上,站得很相當穩當。
老段籠著袖子,一邊笑嘻嘻和他見到的所有同僚們點頭招呼,一邊小聲對展飛說話。
屋子當中,一男一女,愕然側臉,齊齊望著他。
「何處惡婦,手執兇器,傷害無辜,還不快快將鞭子放下!」展飛一指那胖婦人。
「說起來差爺來得正好,我看你一表人才,不如這般,我與這遊盪鬼和離,然後再嫁與差爺你,這樣差爺你人財兩得,還平白添了兩個兒子,你看如何?」那胖婦人見展飛面嫩不出聲,扭著腰肢向他擠眉弄眼。
「休想休想休想!」
他踏著不到半尺寬的牆頂邁步快跑,這樣窄的落足之處,換了一般人,早就失去平衡栽落下來,但他卻如履平地。最初時人群都往尖叫聲傳來處望去,但很快就有人發現了展飛的身影。
「啊啊啊!」
這人身上有功夫!
展飛那張臉毫無表情,嘴也緊閉,連大口喘氣都沒有,證明他跑得還很輕鬆。
信陵坊這邊最著名的所在,就是大相國寺。乙字十五號便在大相國寺之邊,展飛趕到時,聽得人聲騰騰,不過卻看不出有多少人驚懼。
不僅跳起,展飛的手也伸了出去,一巴掌拍向那賊人。
「救命!救命!」
「不許動,放下兵刃,我是開封府虞侯……侯……侯……」
那窗子被踹得粉碎,展飛緊隨著飛迸的木片闖入屋裡,口中便大叫道。
那賊人乍看到之後,嚇得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他猛然一停,伸腳想要去絆展飛,若是給他絆實了,以展飛奔跑的速度,肯定要失去平衡摔個大跟頭。
他微微鬆了口氣,這麼多人圍在一起看熱鬧,不少人還面帶笑容,證明事態尚未嚴重到讓人難以接受的地步。
但他腳伸出的同時,展飛跳了起和_圖_書來。
「若是這樣,大案子何時才能輪到我?」展飛歪頭看了他一眼。
悄然無聲,無人發覺。
他一口氣跑出老遠,驚魂稍定,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又跑過了大相國寺橋,來到了大乾明寺東十字街。這條街上香風習習,兩邊都是酒樓妓館,展飛從底下經過,時不時便有人吃吃笑著在樓上對他招手。
「滾去做你的事情,上官的事,不是你能問的!」
「差爺,差爺,救救我,快救救我!」那光著上身的男子在展飛身後瑟瑟發抖。
展飛冷冷地道:「將你偷的東西交出來,蟊賊!」
展飛用袖子把臉一遮,撒腿就跑,彷彿那胖婦人真的追來了一般。
只不過當他看清楚屋子裡的情形之後,叫聲便卡在了喉嚨之中。
展飛眼前一亮,或許這就是某位江洋大盜,闖入汴京做案,卻恰好給自己撞上了!
展飛哼了一聲,毫不客氣將他撂倒在地,然後扭住他的胳膊按住。那賊人被他摁在地上,頭歪在一邊,口裡喊著「疼疼疼……鬆些,快鬆些!」
他一跳出去,就聽到一聲鞭響,然後那男子「救命」啊的尖叫又響了起來。
街兩邊樓上,不知多少人伸出頭來,向下看著熱鬧。那人拚命逃跑,展飛在後大叫捉賊,還好此時是上午,街上來往的人沒有午後那麼多,所以那人不能混進人群中躲掉。
「簡直和狸貓一般!」
二人進入這條大街,瞬間便合流於人群之中,他們向南行至東大街口開始轉而西行,先過相國寺橋,再過天漢橋,經過大晟府,便可以看到開封府衙署。
「對,你身後那個不爭氣的浪蕩鬼,就是我家男人,招贅的。」胖婦人揚起下巴,哼了一聲:「我供他吃供他喝,還給他生了倆帶把的娃兒,他卻整日就知偷我的錢去吃喝嫖賭,三日不打,便會上房揭瓦!」
展飛頓時覺得頭大如斗。
但若給他衝出這條十字街,進入太廟街,那裡人潮洶湧,再想要抓住他就有些難了。
展飛愣了一
和*圖*書下:「自家男人?」不過他又摸著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不對啊,咱們這位任判官號稱不動如山,向來是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站著,今日這般急匆匆模樣,莫非真有什麼大事?」
在看清楚展飛之後,胖婦人與那男子都尖叫起來,胖婦人是怒火衝天要繼續打人,男子則是連滾帶爬,忙縮到了展飛身後。
「大尹這幾日有些不高興,不過這與咱們無關,以咱們倆人的身份,湊不到大尹跟前去。咱們要小心的是任判官,聽說他最近有些便秘上火,整日里逮誰罵誰,所以小展,你也別往他面前湊……總之誰的心情都不好,咱們最好就是尋個角落裡蹲著,寧可去查那兩棵老柏樹下螞蟻的戶籍,也不要去多管閑事!」
至少沒有死人……
「開封府的官差都這麼快,還讓不讓我們當賊的活了!」賊人坐在地上,雙眼無神地嚷嚷。
「只要我不同意,你就休想和離,也休想與這小白臉兒勾搭!」
那男的光著上身,坐在地上,身上頗多鞭痕。在他面前,一個足足是他身形兩倍的胖婦人,手執皮鞭足蹬皮靴,滿臉都是紅光。
開封府與御史台衙門緊緊相鄰,但二者門前卻是截然不同。開封府前可謂門庭若市,而御史台那邊則人影都沒有,膽大的烏鴉聚于其中的柏樹之上,時不時怪叫幾聲,側著腦袋打量著開封府前的人物。
「那好,你去你去,你可要小心,若真是鬥毆殺人,你等人殺過了再動手,不要仗著自己身手好就想要去救人,我告訴你,若是因為救人傷了,大老爺那邊最多就是兩吊錢打發走你!」
「你不過是贅婿,同意不同意無關緊要!」
展飛一臉懊惱,好不容易有人叫救命,卻不曾想是兩口子打架打得叫救命,而且看他們模樣,分明是樂此不疲,自己就算是想要勸解也無從勸起。
那賊人跑得速度極快,他對自己的速度也極為自信,若沒有這樣的速度,他哪裡敢來做偷盜之事!
「小展啊m.hetubook.com.com小展,你就莫要想大案子了,我就巴不得永遠不碰大案子為好。沒有大案子,也就是天下太平,有了大案子,天下就要多事!」老段念叨著跨入大門后的儀門。
他精神猛然一振,這是女子的呼聲,這一次,總不會再是夫妻打架了!
眼見這二位又吵成一團,展飛乘機掰開那男子抱著自己腿的手,小聲說了句「你們繼續」,便又從原處跳出了小樓。
才一進左軍巡院署,迎面一個大胖子面沉似水地走了過來,他略帶厭惡地看了老段一眼,又輕飄飄瞄過展飛。老段臉上才堆起笑,正要點頭哈腰上前討好,他已經是一腳踹了過來:「快去,快去,懶鬼一般的東西,老段你今日若是誤事,本官定要治你之罪!」
眼見十字街東出口就要到了,他忍不住轉頭望了一下,想要給那個窮追於他的捕快一個嘲諷的笑。
這位胖胖的任判官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轉眼之間便出了門,從二人視線里消失了。老任見看不著他了,才悄悄啐了口:「呸,一個小小的軍巡判官,也在爺爺面前稱本官本官的,二十年前還不和爺爺一樣,只是一個當差的白身!」
「什麼叫手執兇器傷害無辜,閑著沒事,打打自家男人,也算是傷害無辜?」胖婦人噗的一笑:「差爺,你且打聽打聽,躲你後邊這浪蕩賭博鬼做了些什麼事情,然後再來問案好不好!」
阻止一起即將進行的虐殺案,雖然不夠驚天動地,但也算是他成為開封府虞侯以來做的最大的事情了。
如老段所說,他們這樣的小捕快,根本湊不到府尹面前去,府尹點卯也點不到他們頭上,他們只要去尋自己的主官左軍巡院判官任恕應到,便算是點過卯了。
老段笑嘻嘻地囑咐了展飛一聲,看這年輕人朝氣蓬勃沖了出去后,長長伸了個懶腰,自言自語道:「信陵坊那邊住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還鬥毆殺人,敢殺只雞就算得好漢了。讓這傻小子去跑這一趟,我老人家還是找個地方舒舒服服補個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