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陳小小乃是趙香香之後汴京城中最擅長唱詞的青樓歌妓,老段極是痴迷,一點兒薪俸,多數都花在了聽其唱曲之上。只不過陳小小名頭極大,老段最多只能坐在大堂上聽曲,想要一親芳澤卻是絕無可能。
被綁著的是個年輕人,年紀與展飛相當,都是二十余歲的模樣,衣裳襤褸,原本嘴中髒話不斷,聽到展飛的聲音,罵聲一止。
「小小,陳小小!」那竊賊得意洋洋地道。
「呵呵小展捉著了一個竊賊。」老段發覺那竊賊不是江洋大盜,沒有了爭功的興趣,直接將事情推到了展飛的頭上。
「你……你怎麼這樣……」展飛氣急,一時間不知怎麼說才好。
而且展飛的頭上還有一些碎片,看起來……
郭小雀同樣狠狠地盯了回來,然後再度別過頭去。
「任判官正在公署之中,我們一起去。」
「誰?」老段一揚眉。
他還想來打郭小雀,但旁邊的老段此時上來,將他緊緊抱住:「行了行了,別和這種不知好歹的人一般見識,他終究與你不會是一路人!」
展飛心裏原本就發怒,聽到「偷」字,更是怒火上涌:「郭小雀,你怎麼能做這種事情?」
他正要繼續說教,卻看到展飛轉過身去,又往衙門之內走去。
那姓潘的捕快噗的一笑:「這小子都不要你管了,你還問什麼?」
「他偷的是小小的衣裳,任判官,陳小小!」老段發覺任恕似乎有意輕饒,急著說道。
他轉過眼,看了看展飛:「何事?」
「大宗正?」展飛有些訝然。
老段引著他進了衙門左側的一處廂房之中,任恕肥胖的身軀正勉強擠在那邊,見到二人押著個鼻青臉腫的傢伙進來,冷冷哼了一聲:「不得片刻安寧,又什麼事?」
「可有人證物證?」展飛問道。
跟在捕快後邊的那個胖大漢子見郭小雀與一個捕快相識,原本神色有些不自然,但聽到郭小雀這樣說,他頓時來了勁:「這小賊偷了我的錢!」
只要一想到這個竊賊竟然偷到了陳小小的內衣,老段就既是羡慕又是嫉妒,而這羡慕嫉妒和_圖_書又被他全化為恨意,對著竊賊痛毆了一番,這才收住手腳,順手將那件小衣塞入了自己的懷中。
郭小雀和展飛一樣,在二十一年前的大瘟疫之中失去了親人,一起被送到福田院中收養,與他們玩得相好的,還有一小姑娘名為容小落,三人可謂相依為命。但後來三人都受不得福田院的管束,一起離開福田院,展飛有原先的鄰舍相助,而郭小雀性子倔強偏激不討人喜,如今更是靠在乞討市裡乞討,或者偶爾幫人做工,或者靠著容小落針線活兒維持生計。那個與他爭吵的姓鄭,乃是個屠夫,他說郭小雀偷了他的錢,將郭小雀扭到了開封府來。
「有物證,屠夫的錢袋子落在了郭小雀的身上。」潘捕快道。
展飛穿過儀門,郭小雀看到他回來,把頭別到一邊根本不看他。展飛將捉住他的捕快拉到一邊問道:「潘虞侯,這小子究竟是犯了什麼事情?」
任恕臉色大變:「陳小小?贓物何在?」
「咦,竟然真捉了一個人來……」老段摸著下巴,覺得不對勁:「這怎麼可能,信陵坊那邊是大相國寺,真有什麼事情,大相國寺的禿頭們不就安撫住了?」
開封府。
他們二人才出儀門,就聽到前面有叫嚷之聲,兩人向那邊瞄了一眼,卻又是一位捕快綁著個人進來,身後跟著另一個胖大的壯漢,被綁者與那壯漢還一路爭吵,相互謾罵不休。
「江洋大盜,一定是江洋大盜,小展,咱們立大功了,捉到一個江洋大盜,哈哈,大尹老爺必然有賞賜!」老段毫不猶豫地用上「咱們」這個詞,笑得極是得意。
展飛眼睛突然睜大,他快步向前:「郭小雀?」
那竊賊所盜的,竟然是女子的褻衣!
展飛抿著嘴,他轉向郭小雀,眼中怒意騰騰。
他這邊想要向鄭屠夫賠罪,以換取對方不予追究,可是郭小雀見他這模樣,反而暴怒起來,跳起身衝著他大叫。那鄭屠夫乘機向後退了幾步,對著展飛也是拱手:「非是我一定要追究,可差爺你也看到了,這小子是個什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樣的人物!」
只不過任恕那邊似乎忙著別的事情,那捕快在外等著,卻沒有進去。
「怎麼,這就是你在信陵坊捉到的兇犯?殺了幾個人?」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從柏樹后跳出來向展飛問道。
「我不是江洋大盜!」那竊賊越聽越不對勁,這個年長的捕快,分明是要給他扣上一個大大的罪名,若真按江洋大盜論處,雖然大宋如今天子寬仁,他未必會被砍頭,但黥字之後流徒兩千里也是少不了的。
老段拖著展飛走出了門,看到展飛仍然滿是怒氣,他嘆了口氣,拍了拍展飛的肩膀:「你別生氣,小展,你是好孩子,知道上進,知道感恩,所以左鄰右舍都願意幫你。郭小雀與你一般,無父無母,卻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所以大夥都不願意管他,也只有你還顧著小時的情誼想要幫你……」
「偷女人小衣……哈哈哈哈,小展,你沒捉到江洋大盜,卻捉了個偷女人小衣的竊香賊啊!」
「以前或許不是惡人,但失去父母管束,自己性子又這般偏激,很難不走上邪路,你看今天,他不就因為偷了別人東西被送到開封府來了么?」老段又嘆了聲:「小展啊小展,我是你師傅,就不能看著你被這樣的爛人連累,你還是離他遠些……喂,喂,你去做什麼?」
「小雀雖然性子偏激了些,但他真不是惡人。」展飛抬頭道。
「不要你管!」郭小雀翻了一個白眼。
展飛有氣無力地道:「串門子。」
只不過他才做這動作,立刻就挨了展飛一腳。
「你所犯何事,又與人打架了?」他沉聲問道。
「我先收著,這還有小小身上的香味,我說怎麼這香味這麼熟……」老段喃喃地道。
「爺爺問你,你也敢不答!」老段反手又是一記耳光,那人雙手手腕被展飛綁在一起,但還能活動胳膊,這次有了準備,立刻橫手一格,反將老段的手腕叼住。
老段想都不想,一記耳光就抽了過去,抽得那人身體晃了晃。老段微微有些驚訝:「喲,下盤挺穩當的,m.hetubook.com.com練過功夫?」
他一邊說,一邊扯開自己的胸襟,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來。
「這小子真是練家子?」老段退了一步,離那竊賊遠了些,這才向展飛問道。
「我……終究是朋友一場。」展飛無奈地道。
「此案我自會處置,你們沒有別的事情,就先下去歇著吧!」任恕迫不及待將他們打發走。
「嗯?」任恕橫眼過來。
竊賊呸了一聲,恨恨地道:「有本事你也進去一回,休想在我這聽到任何消息。」
正在一棵柏樹下打盹的老段,聽到了低低的笑聲,他一翻身爬起,從樹后伸過頭來望去。
展飛押著一個人走進了大門。
在那竊賊嗷嗷痛呼聲中,任恕若無其事地將贓物塞入自己的懷中,老段頓時急了:「判官,那是我的……」
那竊賊看了他一眼,雙手捂著臉不說話。
他作為軍巡判官,打二十棍是他職權範圍之內的事情,立刻有當值的差役上來,將那竊賊拖了出去,連名字都沒有問就開始打。
老段在他身後無奈地搖了搖頭:「行,行,你只管去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那是我……我繳來的贓物……自當由判官保管。」老段垂頭喪氣地道。
他一臉冷漠彷彿不認識的樣子,讓展飛心中怒意翻騰。
老段從懷中掏出內衣呈了上去,任恕接過來時手都有些抖,忍不住放在鼻下先嗅了嗅:「果然是小小身上的熏香之味……狗賊大胆,今日膽敢偷衣,明日便敢偷人,後人沒準就要殺人放火,必須嚴懲,不可輕饒——先拖出去打二十棍再說!」
「這狗賊,當真是好福氣……」老段又想起一件事情:「你是不是進了小小姑娘的香閨,那裡面情形如何?」
兩人出了廂屋,老段恨恨地回頭唾了一口:「方才大宗正來的時候,瞧他那模樣,恨不得湊到大宗正面前搖尾巴,不過被大尹老爺一瞪眼,便嚇得屁滾尿流!」
那竊賊低頭不語,任恕又道:「偷一兩件衣服,原本不是什麼大罪,所盜又是青樓女子的衣裳,更是一樁風流罪過,倒不必重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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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雀,你、你對得起你爹娘,對得起小落么!」展飛叫道。
老段還想打他,這次展飛將他攔住了:「我要帶他去見任判官,不能再打了。」
展飛一巴掌抽在了郭小雀臉上,郭小雀臉上頓時出現了一個紅腫的掌印。
「展飛,你給我滾,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你有多遠滾多遠!」
「應該是,我看他從二樓之上跳下來,身體都不怎麼晃,跑起來也是飛快,我追了足足一條街才捉住他。」展飛道。
「我說了,不要你管!」郭小雀額頭青筋直跳,他咬牙切齒聲嘶力竭:「你是人人都愛的展飛,我是人人生厭的郭雀,咱們早就不是朋友了,你少管我的事情!」
兩人還是孩童之時就認識了,當年在福田院之中,郭小雀比起展飛要靈活聰明,只要弄到好吃的好玩的,必然與展飛分享。
他仔細打量著展飛押回來的那個人,那個人以袖遮面,一副羞愧難當的模樣。
他將那東西完全抖落開來,然後臉色大變,先是驚愕,然後失望,再接著就是哈哈大笑。
展飛收回目光,轉過身,慢慢向著儀門走去。他有心幫助郭小雀,但郭小雀如此不配合,他也是一籌莫展。
郭小雀扭著頭,冷冷盯著展飛,展飛被老段攔著,只能看著他被那捕快帶進了儀門,帶向左軍巡司。
捉住他的展飛也好不到哪裡去,神情根本沒有捉住賊的興奮,相反,倒是有幾分無奈。
展飛琢磨來琢磨去,只能來到那鄭屠夫面前,拱手行禮:「我朋友得罪了……」
老段總算明白,難怪展飛這樣的神情,這種案子,府尹老爺根本不會過問,就連判官那邊,也只會大笑著讓人給這竊賊一頓板子。
展飛無奈地看著他:「那是賊贓。」
他手腕被縛,取東西多少有些不便,老段劈手從他手中奪過,口中說了一句:「咦,怎麼有股香味……咦!」
展飛聽到這,狠狠瞪了一眼郭小雀。郭小雀雖然不理他,但實際上在側耳聽他與潘捕快的對話,此時也別過頭來,與他恰好眼神相對。
不過看到郭小雀同樣抿著嘴,一臉倔和_圖_書強的模樣,展飛心中又不禁一軟。
「正是大宗正,今天一大早衙門裡這麼忙,就是大宗正來了。說來也怪,大宗正乃是聖人的親弟,一向不問政務,今天跑咱們開封府來翻箱倒櫃做什麼?」老段摸著下巴:「可惜,可惜,沒機會上前,否則若能幫上大宗正一把,我也能弄個官身!」
「遊街」與「串門子」是公門裡的行話,所謂遊街就是在街上扒竊,而串門子則是入戶盜竊。兩者相比,入戶盜竊的罪名更重一些。
老段頓時來了精神:「好啊,是串門子,瞧這廝模樣,沒準就是一個慣偷,甚至可能是江洋大盜,嘿嘿,落入任判官手中,有的是他招的,小展,不錯不錯,捉著一個江洋大盜,你今年考績便不成……」
「竟然是小小的,你這廝狗膽包天,竟然敢偷小小的衣裳!」老段頓時氣急,衝上來便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不知為何,兩人長大了,相互關係反而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潘捕快見他執意要問,便將事情的前後經過說了一遍。
那竊賊自己又忍不住了:「還江洋大盜,你見過偷這些東西的江洋大盜?」
聽得他問,展飛回過頭來,沉聲道:「我要弄清楚,郭小雀為何要偷別人的東西,他……或許只是誤會呢?」
「花瓣?」老段揪了一下自己下巴上的短須,嘿嘿笑了起來。
「呸,爺爺沒問你,你也敢插話!」
任恕聽到是個竊賊,並沒有什麼興趣,汴京城這麼大,每天捉著的小賊沒有上百也有幾十。不過待聽到這人是個偷竊女子內衣的竊賊時,他倒是有了幾分興趣:「原來是個雅賊,倒是失敬失敬了。」
展飛撩了一下眼皮,沒精打采地道:「不是殺人兇犯,是個竊賊。」
竊賊鼻青臉腫,狠狠盯了老段一眼,不過沒有繼續說什麼了。
「我就算是賊,也不用你多管閑事!」郭小雀別過臉去。
「你懂什麼!」他這邊大肆嘲笑,那竊賊倒不滿了:「什麼女人小衣……你可知道這小衣是誰穿過的!」
「咦,那也行啊,竟然給你逮著個竊賊,是遊街的還是串門子?」
展飛欲言又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