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卷
第五百七十八章 劉光漢兵攻梁國(中)
只說兩日後,阮原所派的幹吏、細作打探清楚了劉昱的打算——準確的說的話,不能說是打探清楚了劉昱的「打算」,而是打探到了劉昱部的「最新動靜」,兩者其實也算是一碼事。
太傅犧叔士孫喜、國師和仲曹放兩位,他倆近年來在各地平亂的差事,毫無疑問的,辦的便都是相當差勁。亂,平不了,反而是他們率兵所到之處的百姓沒少被他們的兵士部曲禍害!
「走、走,咱倆去后宅。」往後宅的方向走著,耿艾問耿純說道:「阿駒,我還沒來得及問你,冀州、巨鹿的賊情,現下怎樣了?咱縣中、家中沒有事吧?」
耿艾點了點頭,撫摸著鬍鬚,說道:「不錯。昌邑便是曹賊打下來的,據從昌邑逃來我郡的士紳言之,在劉宣這個可恨、該死的弒主之徒的內應下,曹賊只用了三千賊兵,便奇襲得陷昌邑。又至於你所說的他在戚亭等縣,分糧、分地與百姓,也確有其事。你說得很對,他與別股的賊寇相比,行事的確是有不同。也所以,他儘管部曲不及盤踞昌邑的劉賊眾,亦不像劉賊,自稱前漢苗裔,東平王之後,舉『光漢』為號,但他此回入寇我郡,我實是如臨大敵!」
「羲和」這個官兒,早在前漢平帝時就設置了,那時王莽已大權在握,此官在其所置之初,本是太史官,其責為掌管典籍、天文曆法、祭祀等,改掌「大司農」事是在王莽建立新朝後。——話到此處,不妨多說一句,卻為何一個太史官,王莽把之改成了掌「大司農」事?這是因為羲和原本的掌責中有「天文曆法、祭祀」,天文曆法、祭祀和農事有關,所以王莽就把之改成了掌大司農事,以對應周禮六官體系中的「地官」,此亦可謂「合乎情理」。
但是也沒有完全的按阮原的建議來辦。
耿艾大驚失色,趕忙離席起身,倉促下,來不及趕到耿純席邊,隨手拿起案上的一個漆杯,往他席上砸來,急聲阻止他再往下說,說道:「阿駒,噤聲!不可胡言!休得亂說!」
「阿父,我離京時,這件事已經基本議定,具體何時出兵我不知道,然料之,加上聚合兵馬、徵募民夫、籌措糧秣的時間,最多再一兩月內,兵馬當是必即能至徐、兗。」
原碧與王臨的這樁案子倒也罷了;魏成即魏郡,魏郡是冀州的一個郡,離巨鹿不遠,有去年「巨鹿馬適求謀反」此案的榜樣在前,李焉這件案子出來以後,卻是使耿艾頗為不安。
耿純低下頭,琢磨了稍頃,也不知他是在琢磨什麼,但很快,他就抬回了頭,接著話題,繼續說道:「不管怎樣吧,阿父,我認為就郡中當前所面對的此個局面言之,曹賊兵圍乘氏,自率部入寇成陽,最好和*圖*書的應對之策,實即是阮掾之所提議。郡府萬不可當此之時,坐觀而已!」
卻是劉昱部於一日前,由劉昱親自統帶,大約兵馬萬人,出了昌邑,南往薄縣、陳定郡去者。
但卻羲仲、羲叔、和仲、和叔這四職,原是「羲和」屬官,那少不了的,選以出任這四官的人,當然也就主要以通典籍、天文曆法、祭祀者為上選了——話到此處,須得再多說一句,既然此四官是以「通典籍、天文曆法、祭祀者」為上選,那麼王莽再後來又為何把這四官改任為四輔的屬官?原因也很簡單,四輔的主掌何也?四季和四方山嶽,亦是與天文曆法、祭祀有關,是以再把此四官調整為四輔是屬官,亦也可謂是「合乎情理」。可這四官,所通的是典籍、天文曆法、祭祀,壓根與軍事無關,則若竟用之平亂,誠然南轅北轍矣。
耿艾說道:「徐州之樊崇、力子都兩部賊寇合計,我聞之,已達三四十萬眾!北邊的爰曾、劉詡、董次仲三部,新近肆虐河平、樂安、建信等郡,大肆裹挾青壯,聲勢亦是大張,三部合計,也號稱三四十萬眾;又有河平之遲昭平、徐異卿等響應亦叛,各擁眾也有數千、上萬!」
耿艾聞之,素再召諸吏商議。
「回阿父的話,是也!」
耿艾訝然,說道:「你?……阿駒,你要從軍去討曹賊?」
命令下了,給句陽各縣的檄令送走,糧秣、民夫籌備完畢,于這日,兩路兵馬出定陶縣,劉孔、耿純所率之主力,北上赴百余裡外的城陽縣;阮原所率之部沿濟水,東北而往乘氏縣城。
耿艾驚詫說道:「阿駒,我送你去長安遊學,后又托請,使得朝中任你為納言士,所為者何?為望你能勝阿父,為我家光宗耀祖!你卻怎竟生此念?不回朝中矣?」
唯耿艾眉頭卻皺將起來,說道:「景尚、王黨?」
他倆在密室中都談了些什麼,卻外人難知,只他父子兩個知矣。
「因其精通天文、讖緯,故才決議拜他為將?這……,唉,朝廷是打算用天象、讖緯,來剿滅徐、兗諸賊么?」本來聽說朝廷準備派兵來剿徐、兗諸賊,耿艾頗是高興,聽耿純說到此處,高興的心情不覺消去了大半,轉而代替浮上來的,是為了抑不住的擔憂。
天氣炎熱,如似降火,薄縣城下,激戰頗酣。
原碧與李焉兩案,一個說的是王莽皇后的侍女原碧與王莽的兒子王臨密謀毒死王莽的案子,一個指的是原魏成大尹李焉聽信了卜者王況「漢家當復興,李當為輔」的讖緯之言,遂密謀反逆之案。這兩樁案子都是發生在今年,牽連頗廣。
耿艾問道:「朝中欲以何人為將,來討徐、兗諸賊?」
「怎麼?阿和_圖_書父,比三二十萬還多?」
西邊的定陶郡有兩部,自分是北邊處於濟水兩岸的曹幹兩部和剛出定陶縣的郡兵兩部。
可以看到,于山陽、定陶兩郡這片南北、東西各長二百多里的不很寬大的地面上,此時此際,共有四部兵馬活動。
所以,他首先問耿純的就是原碧案與李焉案,這兩樁案子朝中現在了結了沒有。
「罷了!有兵派來剿賊,總比不派兵來的強。朝廷再不派兵來剿,徐、兗的局面真的就要糜爛不堪,盡成賊境矣。景尚雖不知兵,幸虧王黨有知兵之能,也或許朝廷之此遣兵來討,不致落敗,更或者,也許能夠取勝吧?」耿艾搖了搖頭,問耿純說道:「朝廷意何時出兵?」
「徐、兗目前的賊勢,徐、兗兩州的州郡官吏,雖然是大多瞞報,不敢實報,有百報十、有十報一,然探湯侯田況給朝廷的上書中,甚述實情,徐、兗,並及青州現下的大概賊情,朝廷已知。徐、兗之各股賊的部曲合計……阿父,現下當得有三二十萬眾之多了吧?就按三十萬計,去掉婦孺老弱,能戰之賊已近十萬,精壯者不下四五萬矣。以此斷料,朝廷此次來剿徐、兗諸賊之兵,我估摸著,便往少里說,總該也得調集個三四萬眾吧?」
王莽建立新朝以後,在朝中設置了四輔、三公、四將,出任這十一個職位的大臣皆被封拜為「公」,是為「十一公」。「太師」是四輔之首,「更始將軍」是四將之首。「犧仲」,即羲仲,與羲叔、和仲、和叔三職,本是「納言」的前身,「羲和」此官的四個副手,天鳳元年時,此四官職分別被改為是了四輔的屬官。「四輔」,是王莽仿照堯的「四岳」而設置的官職,職責為分主四季,及分掌四方山嶽,由於四方起事不斷,羲仲等四官這些年來的主要職責便是協助四輔,平定叛亂——如太傅犧叔士孫喜、國師和仲曹放,現都是在各地平亂。
這也無需多講。
「謹從阿父之令。」耿純起身,向著耿艾行了個禮。
「聽說是打算拜太師犧仲景尚、更始將軍護軍王黨為將。」
不安,倒非是因耿艾與這件案子有關,全是因去年「馬適求謀反」此案牽連太廣之故。
「回阿父的話,我的確是不知。」
耿艾沉吟說道:「景尚、王黨兩人,我雖與之並無深交,然此兩人之能,我頗有聞。王黨還好些,久在軍旅,有知兵之名;景尚此公,其所長者天文曆法、讖緯之道也,朝中卻議欲用他為將,來討徐、兗之賊?士孫喜、曹放平賊之事,朝廷不見之乎?」
耿艾說道:「是呀!此賊雖不像曹賊,分糧、分地與百姓,我聞其部賊寇前在魯郡、近在昌邑,搶掠百姓、為和-圖-書害民間一如別部賊,但他效仿翟讓,打出了『光漢』之旗,和樊崇、爰曾等這些賊寇確然亦是有不同矣。亦正因是,劉宣也才會在昌邑作亂,不惜弒主,響應於他。」
耿純說道:「朝中諸公所謀,阿父,非我等可以議也。」
「劉賊自稱漢室東平王之後,舉『光漢』為號,這事兒我聽說了。阿父,由此一點,即能看出,此賊差如曹賊,與別部賊似是亦有不同也。」
「正要稟與阿父,阿父,這朝廷,我是不想回了!」
耿艾、劉孔兩人聯名,最終下達的具體的命令是:遣兵兩部,一部為主力,由劉孔率領,耿純從之,調郡兵兩千,再從句陽等縣共調三千縣兵,共計五千人,限期會師于成陽境,共擊入寇成陽的曹賊部;一部為偏師,由阮原率之,由郡兵千人和縣兵、壯勇千人組成,往援乘氏,任務有兩個,一個是保證乘氏縣城不失陷,一個是作勢截斷入寇成陽的曹賊部的後路。
「純敢請待阿父遣兵之日,令純從軍。」
「阿父,既是這般,純敢有一請!」
耿純說道:「阿父,景尚其人,確是沒什麼知兵之名,我聽說,朝中之所以打算選任他為此回進討徐、兗諸賊之將——如阿父適才所言,他所通者天文、讖緯,正是因他精通這兩條,故此朝中才做出了這個決議。」
到了堂外,耿艾左顧右盼,見兩邊廊上、前頭院中,確乎是無人,他才鬆了口氣,猶責備耿純,說道:「阿駒,你適才說的那些話,只與為父說些可也,千萬不敢對外亂說!」
同時,耿艾、劉孔並又聯名上書州府,向州府請援。
若從高空望下。
耿艾問道:「朝廷打算調兵多少,你可知也?」
護軍,不是王莽新置的官職了。「護」者,監督、衛護之意。所謂「護軍」,就是監督、衛護諸軍的意思。這個官稱,秦時就有了,前漢沿用,一直到今,是一個很重要的軍職。護軍此官,並非是只有一個,大司馬府可設此職,類如更始將軍這樣的重將,其幕府中也可置護軍。
耿艾說道:「具體朝廷打算調兵,你也不知,是不是?」
改動在兩個方面。一個方面是,把阮原只提到了可派兵「往擊入寇成陽的曹賊部」這一意見,改成了兩路用兵;一個方面是,「往擊入寇成陽的曹賊部」的主將未用阮原,定為了劉孔。
——河平,即平原郡;樂安,即濟南郡;建信,即千乘郡。
「田況上書是在何時?諸部賊寇之中,特別爰曾、劉詡、董次仲三部的聲勢大張是近月之事。田況上書的時候,爰曾等可能還沒有入寇樂安等郡,聲勢可能還不如現在這麼大。阿駒,退一步說,即便我所聞聽到的這些消息,樊崇、爰曾等各擁眾三四十https://m.hetubook.com.com萬眾,其中有水分,可最起碼有一點是不假的啊!那便是現盤踞昌邑的劉賊部與現正寇犯我郡的曹賊部!劉賊、曹賊兩部在徐、兗現已有之的諸部賊中,稱不上是巨賊,他兩部賊原先只是力賊帳下的一部賊而已,然饒是如此,劉賊部的部曲現已眾達一兩萬,曹賊部的部曲亦達萬余!」
耿艾說道:「你阿母的病已經好了,你聞得我郡遭賊,你來看看為父也就是了,怎麼?你還要從我郡兵往討曹賊?阿駒,你不回朝了?」
耿艾說道:「如打探清楚了,劉賊確是要南寇陳定,我當然是便用阮原之策,遣兵往擊曹賊。」
耿艾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這會兒他父子兩個雖仍是身在堂上,然堂中早已無人,堂外廊上也靜悄悄的,並無任何的吏員、仆隸,再加上耿純的坐席離耿艾很近,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其實斷是不可能有人能聽見耿純剛才說的那些話的。可到底是「大逆不道」之言,耿艾為此驚駭地失態,實屬難免。
「阿駒!我知你膽大,你意你膽大至斯!莫再說了,莫再說了。你起來,我父子往回后宅。」到了耿純席前,耿艾叫他起身,直到這時,耿艾臉上的神色仍是驚魂未定之狀。
「若打探清楚了劉賊的確是準備南寇陳定,敢問阿父,是何計議?」
馬適是個複姓,馬適求是巨鹿郡的一個有名豪強,他于去年謀划起兵,討伐王莽,事發,受其牽連而被治罪的巨鹿及巨鹿周邊等郡的郡國豪傑達數千人,皆被處死,端得是掀起了一場血雨腥風。被處死的這些郡國豪傑,其中頗有耿艾相識、相熟的人,他的幾個好友都受此案牽累被殺了。耿艾很擔心,會不會因為李焉此案,王莽再次地在冀州造成一番殺戮。
「阿父!而下徐、兗起事者眾,如阿父所言,已有六七十萬眾;這次我回巨鹿,我州諸郡,亦是反者遍地,前時我又聞之,荊州討綠林賊之兵被綠林賊大敗。阿父啊,朝廷的昏悖之政,層出不窮,乃至子欲弒父,朝綱早亂,以我觀之,本朝的氣數怕是已盡!這朝,我還回去作甚?於今之世,鼎革之際也!阿父今治一郡,治下百萬之民,純之愚見,兒子還不如便就留在濟平,為阿父佐助,以此一郡、百萬之民,觀望海內之變,倘遇明主,我父子以郡獻之……」
耿艾嘆道:「阿駒,我實話給你說,徐、兗各部賊的部曲,現下合計何止三二十萬!」
於是耿艾在前,耿純在後,父子二人出到堂外。
「是啊,阿父。我月前離京之時,聞說這件事情已經計議得差不多了。」
東邊的山陽郡亦是兩部,一部是高高舉著「光漢將和-圖-書軍」的黃色將旗,與北上的定陶郡兵正好背向而行的劉昱部,一部是山陽郡南界薄縣縣城內外,分屬守、攻兩方的兩支兵馬。
耿艾說道:「阿父,我入濟平郡后,在來定陶縣的一路上,凡所沿途所經之縣邑,我聽聞最多的是曹賊的事,劉賊的事我聽得不多。我聞之,昌邑城就是曹賊打下來的?我還聽說,曹賊似與別賊有所不同,他在戚亭等縣,開倉放糧、取田地分與百姓?」
「正是。怎麼了,阿父?」
耿艾說道:「阿駒,我身為本郡長吏,本郡百姓皆我之子女也,我豈會不知此理?焉忍坐視我郡生民受害,而竟不出兵救?唯阮原之議固是,劉公所憂亦是啊!不先把劉賊這個『後顧之憂』排除掉,我現委實暫是無法出兵啊!阿駒,我現無別法,只能還是那句話,且再等等,待阮原把劉賊的打算探明,搞清楚了他究竟是不是要南寇陳定后,咱們再來就此計議便是!」
阮原得了情報,興沖沖的立刻來報耿艾。
「回阿父的話,冀州於今遍地賊起,大小賊寇各有稱號,或以地名、或為人名,何止數十部之多,賊眾多者,如銅馬、大彤、五校、五樓等等,亦已類如樊崇、力子都諸部之賊,分達十余萬、一二十萬數也。咱們縣也有賊寇出沒。不過咱們族中有我諸父、諸兄弟主持,憑藉著咱家的塢堡和咱族千余的宗兵,咱家中卻是無事。阿父不必為此憂慮。」
耿艾問道:「阿駒,你有何請?」
聽得耿純說兩案都已了結,他略略的放下了點心,又聞耿純言道朝中現正在做用兵徐、兗之議,他精神為之一振,身子前傾,說道:「哦?是么?朝中現正在計議進剿徐、兗賊寇?」
父子兩人離開前院,轉入后宅,到了密室,接著的一番對談,直到傍晚。
耿純笑道:「何用阿父叮囑,此中利害,純怎不知?」
耿純吃驚地說道:「這般算來,徐、兗,加上青州之賊,已六七十萬之眾?阿父,探湯侯田況其性耿直,他應當是不會在給朝廷的上書中造假的啊?」
耿艾在經過與劉孔、戚衡、鮑秉、耿純等又仔細的商議過後,把阮原的建議,做了些改動。
簡言之,「太師犧仲」和「更始將軍護軍」這兩個官稱,只從官名來看,好像不是什麼正經的大官,不是地位很高的官職,實際上也是莽朝中兩個很重要的官職了,並且這兩個官職都和平亂有關,用此兩官帶兵來徐、兗剿賊,亦算得上是正合其職。
這一次的議事,包括劉孔在內,沒有人再反對阮原的意見了。
耿純閃身,避開了耿艾砸來的漆杯,神色如常,笑著說道:「阿父,純所言之,凡天下之有識之士,無不已明之事;我父子又是私語,無外人與聞,阿父何震怖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