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引 援筆之局
「都到了這個地步了還在狡辯,世界上還真有你這樣得了獎還刻意藏著掖著的人啊。」奈惠無奈地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我的對面。「今天我還就跟你較這個真,直到你承認那就是你自己為止。」
「你們都用人質了,我除了認輸還有什麼辦法。」我無奈地感嘆道。「那麼,你們問我這個問題,肯定還有后招吧?」
一本閑書,或是一份手本,便足以慰藉我平凡的一日。我,嘉茂淵子,便是這樣一位容易打發的閑人。
「我們不明白,自有明白人啊。」奈惠依然堅持著自信。「要不我們去書道社,那裡都是內行人。而且還收藏著你寫的五體字帖,當場對質還不怕沒證據。」
「抱歉,我還真不清楚。」
「瞞著你們?我做了什麼沒做什麼,你宇野奈惠不是如數家珍嗎?」
「沒關係,你只要接觸久了就知道,淵子就是那種你越厚著臉磨她她越對你好的傲嬌。」奈惠也加入了說我壞話的行列。「總之,中浜同學只需要確認一下你的立場就行了:這張照片里的字,是淵子的字跡吧。」
「何止很像,就是你淵子寫的吧。」
「這個倒是的確知道。」
現在的時間背景是某個第三學期的午休,我的一般身份是霞浦高中高二在讀學生,特殊身份是這所學校剛上任的第四十七任學生會長。現在正是一個需要我值班,但並沒有要務需要處理的午休。於是,我便以這些天來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作為打發時間的工具。
「我又不是24小時跟著你,你瞞著我們做了什麼事你自己心裏清楚。」
事件的真相是,中浜同學在專門的文化報紙上看到了我化名奪得書道冠軍的報道,雖然從獲獎作品上感到了和我有關,但並不能確認。中浜同學有一條人脈通向明石同學:她在班上要好的朋友韭崎鈴奈是志賀神社的氏子家。於是,中浜同學被奈惠和明石同學裹挾著演了這麼一齣戲,這場大戲拆穿了我本打算打發無聊而演給宇野奈惠的小戲。最後,我落得個不得不多費口舌的下場。
直到她走近我身前,將一張報紙拍在我的桌上,我這才抬起頭來。她的神色似和-圖-書乎是對某個問題很有把握,而找我只是做個確認。或許,她參与了和誰的什麼賭賽,而我則是賭賽問題的答案權威吧。
「淵子,你姓名的淵,漢音念什麼?」
宇野奈惠最大的性格特點便是自來熟。得益於她的這個性格,我才逐步從國中時的閉門造車走向了現在「至少有幾個友人」的局面。她是我相交最久,底細知道得最深的人,而我對她進一步的總結,概括起來也只有兩條:好奇無與倫比,思維有待提高。從這些總結可以看出,她便是這樣一位心腸好,話題多,但也有些麻煩大的普通女生。
「淵子,你瞞著我們做出了好大的事啊。」
至於第三點,我本不覺得我擁有這種能力。不過在其他人的強烈要求下,我不得不將它列了進來。那便是我揣測事物的能力。
「那麼,一個姓賀茂,名某某,或者姓某某,名由香里的人,以這個名字為化名也是頗有關聯且並無不可吧。所以,拿一個得獎者姓名,就算加上縣域和年齡,也不能完全斷定,那就是我啊。」
「果然和我們預想的一樣,嘉茂同學又在抵賴了。」明石同學剛進來,便對中浜同學說著我的壞話。「別看她平日里一本正經的,實際上也是個愛戲弄人的傢伙呢。」
「既然你說了我水平不及你,那你得讓我請幾個幫手。」
「才不給。淵子看了肯定就有狡辯的方法。我得一條條來說。」
明石同學,也就是明石雅,是我在高中結識的一位友人。她的家是霞浦市內的志賀神社。給人的印象上,雖然由我來說並不合適,但她的思維能力在常人之中的確也算鶴立雞群,並且,她也有對事物的探究心理。換言之,她一個人的腦海中,便上演著我與奈惠的問答模式。她或許也是在獨自進行著的這個模式中,得到了思維能力的歷練。
「這不就證明了淵子和由香里是同音的嗎?」
「全日本書道大賽于東京落下帷幕,各組別冠軍均已揭曉。」
「那麼一個田中先生得了獎,全日本要上演多少個身邊的田中先生被質疑為冠軍的故事呢?就算賀茂的分家並不多,和_圖_書但出鴨、土御門、清水、石橋這些賀茂分家,可能性不比我這個嘉茂淵子低吧。」
「那麼,嘉茂同學,你輸了。」
「但茨城縣可有千千萬萬你不知道的十七歲女生。也完全有可能出現水準在我之上的女生,而你並不認識。」
我是個喜歡玄機內蘊的人,所以在取筆名的時候,的確就是出於這樣的考慮取了由香里這個名字。沒想到,卻在今天成了露給奈惠的一條狐狸尾巴。不過這條尾巴畢竟不是決定因素,我依然有說辭把這個證據抹掉。
「淵子,淵子——」學生會室的門沒來由地被推開。從這種顯得不甚禮貌的進屋方式和不以姓氏職銜稱呼推斷,來人應該是我的友人,宇野奈惠。而幾年來的交情,讓我從聲音中更加確信了我的猜測。
「你奈惠和明石同學又不懂書道,字體裏面的勾畫間架你們也講不出門道,憑感覺來說像,可是不能讓人信服的。」
「你還是說說你找到的證據吧。」
「啊,是這樣。但……」中浜同學或許是從奈惠和我的對話中,感覺到我正站在並不願承認真相的立場上,所以她的語氣並非很確定。
「你就別裝蒜了,詳細報道里都寫著呢。」奈惠的指尖又劃出了一行詳細報道的文字。我看了看,似乎內容是這樣的:
【紀事·異】
門外站著的兩個人走了進來,正是兩張熟面孔——友人明石雅,以及曾和我打過幾次交道的,一年級的中浜尚美。她在明年即將出任書道社的新社長。
「那,把筆記本給我看看唄?」
「就算你一條條說,我的回答你依然是當成狡辯。」
「就是同音的把戲,你不用故意引導我的話頭。」
「茨城縣,17歲的女生,就一定得是我嘉茂淵子嗎?我倒是覺得她完全有可能是你宇野奈惠啊。」
「那麼,中浜同學,打算……!」
「那個,嘉茂會長。在下……」中浜同學一來是後輩,二來屬於我管轄的社團,所以她的話聲顯得頗不自信。
「知道你不死心,所以還有其他證據。」奈惠指向了報道旁邊附著的一組照片,這些照片是各個組別冠軍的作品攝影。奈惠從筆記本
https://m•hetubook.com•com里拿出了一張放大的照片。「網上也刊登了這篇報道,這是女子在校生組那張照片的放大版。」那張照片攤在了我眼前,上面是行書《和漢朗詠集》的幾篇。這個字體我自然再熟悉不過,不過行書終究不比草書波磔,特徵易明,要仿寫起來也並不難。於是我對奈惠開口道:「你是覺得,這張照片上的字跡,和我的字很像?」
「那麼,書道社的新社長,請進來吧。」
書道比賽的受眾範圍很小,就算是全日本的規模,也不會刊載在綜合報紙上。這也是之前我發現的問題所在——這張報紙的版式並不屬於霞浦常見的報紙。所以,這是一張專門的報紙,普通人並不太有可能讀到,而奈惠拿出這張報紙並找我推究這個問題,她的來源必然是認識我的真身,並且也研習書道的個人或群體。符合條件的,自然便是書道社了。
儘管在旁人的眼裡,我顯得非常的怪:儘管我的年齡與身份是普通的高中女生,但我對於普通女生所愛好的化妝、飲食、戀愛等等話題,卻並沒有太大的熱情。反倒是三種本不該屬於我這個身份的東西佔據了我生活的主流。其一是嘉茂家家傳的占卜星象之學,以及由此延伸的書法、古文字、三教九流的雜學知識,這些我記得不少,也不時會在日常生活中運用;二是一個戰國時代背景的武將卡牌收集遊戲,源於我對歷史元素的熱愛,這個在同類遊戲中質量上乘的佼佼者便成了我在閑暇時最大的娛樂活動。
於是,我便開始了對於往事的敘述。故事很長,以至於我不得不用敘事的語調講述它們。中浜同學的請求是書道,我便打算從這一部分起筆。由於這些故事並非全都發生在高中里,有的甚至還在我國中甚至更早的時段,所以,它們可以說是嘉茂淵子的另一種生活吧。我援筆寫下了這些故事的總目——
我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依然未加捅破,繼續著剛才的語調,對著眼前的奈惠說:「這個新聞又怎麼了嗎?」
「隨你。估計你請得動的人也就明石同學吧。」
「漢字有六七萬,我哪能全都知www.hetubook.com.com道。」
那麼,使用這種能力,究竟是否有正當性可言呢?在沒有閑書與手本的現在,我正坐在學生會的會長席上思考著。
「那你看看這個。」奈惠拍打著桌上的報紙,新聞紙發出了它特有的脆裂響動。我粗看這張報紙,並非是《霞浦日報》、《今日》等霞浦市內的流行報紙,等到她的動作停止,我看向她的指尖,只見那裡印著一條篇幅不小的新聞:
「我要在這裏值班,沒法抽身去書道社啊。」
「奈惠啊。雖然你這樣喊我倒是無妨,但學生會裡若是坐著什麼其他人,你這樣或許會給人留下不禮貌的印象吧。」由於確信,我並沒有抬起頭來。只是重複著我已經無數次重複過,但她依然當做過耳東風的說教。
「不止是你學書道的故事,那只是中浜同學的要求。」明石同學搖了搖手指。「宇野同學和我想聽的,是嘉茂同學在高中之外的許多事情。」
「我早就和明石同學檢查過這張報紙了。」奈惠掏出了一個筆記本。「要不是明石同學給我列了一個證據表,我還真沒有挑戰你的底氣。」
「女子在校生組冠軍由賀茂由香里(茨城縣,17)獲得。」
「不要裝了。」奈惠繼續戳穿著我的託詞。「你說有兩萬個生僻字不認識我都能信你,但『緣』這個字,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吧。」
「我倒要洗耳恭聽,我也想知道一個只會向我問問題的人要怎樣把我駁倒。」
「就算你狡辯過姓氏,還有名字做證據呢。」奈惠又拿出筆記,看了看上面的提要,繼續發問。「由香里也是和你淵子頗有聯繫的名字才對吧。」
「好吧,你們也是夠狠毒。」明石同學的臉上顯出了一絲得色。似乎這個計劃正是出於她的手筆。真正的撒手鐧並非是書道社權威中浜同學的確認,就算確認,我依然能用她們都聽不懂的理論胡攪蠻纏。命中要害的是中浜同學的到場。我若是再不認賬,奈惠和明石同學雖然無所謂,但卻會給後輩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壓力。這是我無論如何不能去做的。
我的周圍——以宇野奈惠和明石雅為首的人際圈更願意把這種能力叫做「推理」。而且我
和*圖*書的身邊,也一再上演著我的這種能力影響了事件結果的戲碼。從結果上看,有些事雖然讓當事人得到了解脫,但更多的卻是給當事人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我總結著過往的經驗得出了一個結論:我使用這種能力,往往讓事件朝著更符合我的信條的角度去發展,而且會給當事人刻下深刻的烙印。
「淵子和由香里沒有一個音相同,怎麼同音?」
「那麼,有沒有能訓ゆかり,念えん的漢字?」
「不愧是淵子,那麼,我們的要求,就由中浜同學來轉達吧。戰勝淵子的最大功臣非她莫屬。」
「沒錯,我承認賀茂由香里就是我,這些字都是我寫的。」
看來奈惠似乎是先入為主地構建了一個聯想吧。我繼續問道:「這個報道,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反正你就是在狡辯嘛。」
「由香里這名字太常見了吧。」我反對道。「儘管漢字寫法不一樣,但我敢向你保證,名字念ゆかり的女生,光霞浦就不少於一百人。倒是我這個淵子的名字,同音的人不太多呢。」
的確如奈惠所言,若是到了書道社,我的把戲終歸要被拆穿。所以我又想了一個託辭,迴避了奈惠的這一招:
我突然意識到了整盤棋的錯誤。
「自然。」
「奈惠覺得,因為姓名的分別相似,所以賀茂由香里是我嘉茂淵子的化名是嗎?」
「算了,我把我學習書道的故事告訴大家吧。」中浜同學似乎鬆了一口氣,看來這就是她要問的問題沒錯。
「『緣』還可以訓作えにし或者よすが吧。也不能確定就是ゆかり啊。」
「總之能確信,你嘉茂淵子和這賀茂由香里的名字,是脫不開干係的。」
「那行。你先看這裏。」奈惠指向了「賀茂由香里」這個名字。「明石同學查閱過,賀茂這個陰陽家系,在霞浦也就數你嘉茂最有名。而且賀茂、嘉茂,讀起來也都一樣。所以我相信,這個由香里就是你淵子的化名。」
「えん。」
「難道這賀茂由香里不是你嘉茂淵子嗎?」
「書道啊,這可是書道大賽。」奈惠強調著比賽的性質。「至少,現年十七,書道造詣有全國水準的女生,我在茨城縣只知道你這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