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墨林昔往
第三章 芒與穗
「啊,請往東邊走十個書架,然後向深處走到底便是。」
「處理……難道是賣到舊書店了?」
思賢堂是個大書店,鑒定師自然是專業的。更何況鑒過的書,都會蓋一個小印以示過目。從印鑒文字來看,這位鑒定師的確是出自嘉茂門下的一位水平可信的人士。因此,不存在他「看走眼」的可能。
「那麼,就請在這個區間內找找看吧。」
店裡的氣氛一如正常書店的肅靜,也正因此,我稍顯敏銳的聽覺捕捉到了從店堂建築的更深處傳來的一些刺耳的爭吵聲。從思賢堂的格局和背景來看,那裡應該是屬於店鋪主人的生活區吧。而根據我捕捉到的一些信息來看,似乎是一位中年男士在訓斥偷偷買漫畫看的女兒。
「這種絕對用不上,對他們又毫無價值的東西,只能是處理掉吧。」
「《金銘石筆集》這本子不錯啊,可惜要價兩萬元的確太高。下次拜託父親講講價買回來好了。」
最終,我拿到了第一本致鳴老先生的真跡,躊躇滿志地走出了思賢堂。
「淵子你用的是嘉茂家的思維。而在二宮山家,恐怕連這樣做的人都不多。」
「那麼,店員小姐,能在定價三萬元到四萬元之間的文集中,比照這種字體尋找一下嗎?」
「抱歉,客人。您手上的這本《石筆集》,已經是定價最高的集子了。」
我從父親的調查中得到了這樣一個確切的情報:的確有二宮山家的後人,把致鳴老先生的手稿賣去了舊書店。父親不過是不願在背後說人壞話,所以才使用了不確的說話方式。根據父親的線索,我知道了這家收走過一些致鳴老先生手跡的書店——思賢堂。
「我想找這樣的舊本:署名二宮山道忠或二宮山致鳴的,如果沒有署名,則內文字體是這種樣式的。」
「客人,定價一萬四千以上的本子都找過了,並沒有這種毛筆書體的本子。」
致鳴老先生遺留的《吟稿》,是其暮年書法大成后對作品的整理彙集。https://m.hetubook•com•com因此,除了是一部文學典籍之外,更是一部書道法帖。平心而論,在這個世代,舊體文學已然不可能有超越前人的成就。所以我更多地把這本綾見賜予的《吟稿》當做書道習帖加以習練。
致鳴老先生的本子被定在了一萬四千元以下,根據我從其他定價中確認的這位鑒定師的水平看,這實在是他的一次走眼,但這並非關鍵問題。問題是?他的眼究竟走到了哪裡?文稿究竟被定在了哪個價位?隨著價格的降低,同價書籍也越發的增多。也就是說,這位鑒定師仁兄的眼走得越偏,對我的考驗也就越大。
在我得出以上結論的過程中,店員也按照我的要求,檢索了一遍載有署名的本子。不過令人遺憾的是,連二宮山這個姓氏都未出現,更不用說具體的道忠或致鳴了。
思賢堂是霞浦市比較大的一座連鎖書店,也是家族產業,主人的姓氏貌似是江之島。思賢堂的主業自然是售書,不過它也回收舊書、古籍。如果有出版價值,還會刊行出版。看來,思賢堂的主人,也是一位熱衷文化傳承的得道者。
店員從各個價格區間內找了找,收集了五六本符合我要求的本子:毛筆謄錄,且內容為文集或詩集。從標題和署名上看,有同時標註的,也有隻具其一的,當然也有完全不署者。可見,標題和署名對於這種舊書均不是必需。我拿來這些書,試圖從這些價格已定的書籍中確定鑒定師的價格水平。致鳴老先生的《吟稿》內容,我已經進行過摹寫、句讀和註解,故而致鳴老先生行文的內容水準如何我自然心裡有數。
「但這是他們先祖的文稿吧。就算再不重視,也無非是束之高閣吧。就算積了許多灰,也不影響裏面的字跡啊。」
「淵子啊,你也知道,二宮山那邊不像我們這樣看重傳統文化。」父親遺憾地告訴我。
我走進了涉江三町目的思賢堂總店。這裏陳hetubook.com.com設古雅,木質的書架排滿了各式書籍。一角還開闢了類似圖書館的座位,並提供茶水,供人靜心品讀。不過從旁邊的告示看,這裏的高座並非對所有人開放,而入座條件則是在古籍部門購買了書本的雅客。
「那麼他們是怎麼處理的呢?」
當然不用等。鑒定師給出的價格,自然不是一個單獨的售價,而是一套價格標準。其中包括思賢堂的參考收購價,然後是來人購買舊本的售出價,如果有出版價值,還可能給出出版價。其中有收購價,自然便會在確定收購時被用上。父親是在二宮山家人的口中得知了「賣給思賢堂」的確信,可見此時,他們已經拿到了收購款。換言之,那時,鑒定師便已完成了這個價格體系。
或許思賢堂的某些規定,為價格設下了一個上限。但上限歸上限,《吟稿》的價值很高終究是事實。所以,我把目標設在了上限區。不過,店員翻找一陣過後,搖了搖頭:
「只要客人給出的價格高於我們鑒定后擬定的售價,自然沒問題。」
「這個無名集子,內容尚可取,筆法一樣無味,兩千元倒也合適。」
「對了,如果在那裡發現了中意的書籍,可不可以當即買下呢?」
「恐怕還可能比這更糟。如果看不上這些錢的話,直接當做垃圾也有可能。」
兩個答案排除后,我凝視著手中找出的幾本定好價的古本陷入了思索。從文字質量和書法質量都不輸于其中任何一本的致鳴老先生手跡,到底為何被定在了錯誤的價格區間呢?錯誤的價格區間,又是怎樣的區間呢?
「當然,這種字體在現在已經算是比較少有了。我也在思賢堂幹了六七年收古籍的工作,對這方面的辨識還是有把握的。」
「這本《點翠公集》,字跡拙劣,內容平庸,定三千元都顯得高了。」
在我的心目中,致鳴先生的文稿頗有境界。我甚至願意去買一本出版后的《北浦題吟稿》。這位鑒定師對於高和*圖*書價文稿,提價幅度比我預想的還要大,這種有出版價值的文稿更不言而喻。剛才那本《金銘石筆集》,我也覺得可以出版。比照那個兩萬元的定價,我給《吟稿》擬了一個我心目中的價格區間:
「這樣應該可以。請客人稍等,我先為您拿幾本這樣的舊書。」
「思賢堂這種包羅萬象的大書店居然不賣漫畫?」我心下詫異著。不過很快,我在導覽處得到了證實:思賢堂面向的是社會性的書籍。兒童讀物、漫畫等適齡在十八歲以下的,而且與教育無關的書籍,並不在思賢堂的經營計劃內。
由於鑒定師開價時也會有不少的變價因素:比如因為來客看上去不懂文墨而刻意壓價,又或是因為來客是熟人而給予照顧等。所以就算現在向父親問到當時的收購價,對於售出價格的判斷也沒有太多的指導作用。所以,售出價格的判斷,還是只能由我一人來定。
我翻閱著各式的舊本,在心中進行著一番品頭論足。最後我得出的結論是,這位鑒定師的品味很正常,但定價的漲幅略在我意料之外。換言之,對於每本具體的高下,我基本贊同鑒定意見。但在價格方面,低價位的本子,我的意見與他一致,但隨著品質的提高,他提價的幅度遠大於我內心的幅度。
「那我還是去有可能收購這些手稿的地方找找吧。」
「請問,這裏打算作為毛筆習帖的古本,定價在多少呢?」
「那麼,對於沒有標題、作者等特別信息的存本,書店是按照什麼進行登記的呢?」
我心下疑慮著:種種證據表明,致鳴老先生被思賢堂收去的真跡依然躺在這一堆無名古本里,店員答應幫我尋找,但是條件是我需要提供一個價格區間。我已經失敗過一次,目前仍然沒有任何確定購買的表示。從不惹惱這位店員的顧慮出發,我認為最多也只能再提一次要求。
我又想到了第二個答案,雖然文稿沒有署名,但鑒定師認識這種字體屬於致鳴老先生,而私怨或https://m.hetubook•com.com私德使定價發生了偏差。如果是私德,價格應該更高,而高價位沒有該本已是事實,所以私德可以排除。至於私怨,鑒定師若有此意,他完全可以建議思賢堂拒收。而二宮山家的人也並非完全不通文墨,一個畸低的收購價肯定會使他們產生疑慮,而轉投其他的收購點。所以,也排除了私怨。
長年的世交,我確信二宮山家人不會在沒有利害關係,並且有名望的嘉茂尚史先生面前說假話。更何況家父還長於相面,假話無疑是自討沒趣。思賢堂里收走過致鳴老先生的真跡是確信的。店員與二宮山家的人有利害關係的可能不大,而且還認識我的可能更加低。在沒有二宮山家署名這件事上,也不見得有對我說假話的多大必要。
「這裡是舊本回收處,有什麼能為您服務的嗎?」
不過這並不影響我來這裏的目的。我開始向店員打聽我需要的東西:
事情似乎很順利。按照店員的說法,無非是需要一定的價錢,而價錢的多寡則取決於鑒定結論。說到古籍鑒定,自然也不出嘉茂家學的範圍之內。雖說我並未去考取專門的資格證,但從眼光來看,卻也有不輸給一般鑒定師的自信。更何況,霞浦九成以上的持證鑒定師,都出自嘉茂的門下。根據以上緣由,我相信,如果有我要找的書本,也一定能被定在最有利於我的價位。
之所以價格被定錯,其實也很簡單。致鳴老先生的書法太過優秀,優秀到鑒定師過目,便將它當做一本書道習帖而非文集加以定價了。被這一葉障了目的,並不只有我一個啊。
「請問,這裏收購舊書和古籍的窗口在哪裡?」
「四千到四千五百元吧。」
「您能確信嗎?」
那麼,會不會是被之前的淘金者捷足先登了呢?可能性也不大。思賢堂收到的致鳴老先生手跡,並沒有題目或署名。這些無名古籍並沒有擺上貨架,漫無目的地尋找是找不到的。如果不是像我這樣提出明確的檢索要求,外人也是不可能m.hetubook.com.com接觸到的。我甚至懷疑過有可能是被識貨的店員內部購買了,不過同樣的,當值店員用「有職工不能買收購古籍的規定」這句明令打消了我的推測。
於是我想出了答案。
於是我開始思考,這位鑒定師看到致鳴老先生的文稿時,是什麼因素讓他看走了眼。
「這樣的話,能否隨便給我幾本已經定價書參考?內容是毛筆謄錄的文集或詩集,我或許能給出一個定價的參考範圍,然後能不能麻煩店員小姐,在這個區間內對照字體再找一找?」
於是可以認為:二宮山家賣給思賢堂的,是沒有署名和標題的文稿。根據店員的講述,它應該在鑒定師定價后等待出售。那麼,不確定這本古籍是否走入了鑒定程序的我,該為確定鑒定師已對該稿做出定價等待多久呢?
「那麼,就請在這個區間找一找吧。」
「那些會按照鑒定師的意見進行定價,然後按價位存放。」
我的第一個答案是文字艱難晦澀,以至於超出了他的水平。不過這個答案很快被我排除。我已從《吟稿》中確認,雖然致鳴老先生使用漢文行文,但他並沒有頻繁、刻意使用生僻晦澀漢字的習慣。作為持證的古籍鑒定師,認識一定的漢文自然是必須的素養。所以,可以確信鑒定師看得懂致鳴老先生的文字。就算有一兩處不解,也不會對定價影響太大。方才店員從兩萬元一直找到了一萬四千元,都沒有發現本子,偏差顯然已經大過了文字可能造成的影響。
隨著不斷的習學,這本《吟稿》也反覆抄錄過無數遍。心知致鳴老先生的手跡絕不止此的我,獲得其更多真跡的衝動日漸強烈。這個道理,便和一個成功的試玩版推出后,玩家便非常想玩到正式版一樣。於是,我開始拜託父親,憑藉嘉茂家和二宮山家的世代交情,開始打聽搜羅二宮山致鳴其人的真跡。不過,結果卻並不樂觀:
「有署名自然再好不過,但沒有署名,光靠一種字體,可沒法在這麼多古籍中確認有沒有客人需要的書本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