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白髮紅眼的智者
第二章 躡履步荒林
這無異於又是把一個皮球踢給了我。倘若把如何使用這筆錢的選擇權也交給我,我或許還會帶著樂意接下這份工作。而從我剛才的思考便能看出,林老師現在的做法,無疑是令我非常生厭的。現在看來,這更像是他早就全盤算好,然後只把麻煩的部分推給我的計劃。我懷著極大的不情願,打算拒絕這一委派:
當然,校方雖然是走形式,但形式上姑且也公開給予了林老師一筆額外的資金,權當是我們允許校方將其運用於宣傳材料的許可,以及校方出於感謝之意的慰勞。姑且由於公開,林老師倒也沒有隱瞞它的存在,於是在一次班會上提出了關於這筆收入的處理。人多口雜,一時間群議紛起。從「每人一份冰淇淋」到「大落地扇」等,不一而足。不過,每有一個說法提出,總會招致旁人的反駁。比如冰淇淋的提議,就有人反對說「應該買能長久存放的東西」;而落地扇的提議則被反對「資金並不足以買全班都能享受的落地扇」。
隨著盆景成為定論,這個問題又很快掀起了新一輪討論。然而同樣限於年齡,對植物的認知實屬有限,大部分的聲音都集中在梅、松、竹、水仙等主流品種當中。我由於孤立的緣由並未參加討論,不過傾聽著周圍的聲音,一股「文化不行」的感慨卻不由自主地湧上心頭。我依稀記得,松型和橘型驅逐艦的每一艘都以草木命名,恐怕,能認識裏面所有的字的人,這個班裡頂多也只有一人吧。
「這個東西雖然聽上去累人,做起來倒也不至於很難吧。」
林老師便是這樣把皮球踢出去之後,匆匆結束了班會。我暗自堅信了他是個愛踢皮球的人的判斷。畢竟,從當時文化祭選擇小林和向坂扮演輝夜姬的時候,我就已經接到過一次他踢來的皮球了。故而,我現在便開始為這個事情而遲疑著。直到奈惠來問我,我似乎依然有些www.hetubook.com.com魂不守舍。
文化祭上,我們的課本劇《竹取物語》是在禮堂上演的。作為整個文藝匯演的環節之一,自然也被校方錄像存念。不過,由於出彩的緣故,在徵得班主任林老師的許可(料來校方與老師之間的溝通也無非是走個形式)之後,這段節目被單獨剪輯下來,發布在網上作為校方形象的宣傳。並且,其中的幾個經典截屏(自然也以我為多)也被印在了校方今年的宣傳材料上對外發布。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負責的人是我,這又是另一種說法了。」
「所以淵子的意思是,只能在『不露出痕迹』的情況下進行這項任務嗎?」
「那麼,我的意見,是買一盆盆景放在講台上,大家意向如何呢?」
之後,教室後方的小白板上,掛上了我與向坂的照片,其下的小盒裡,則裝有形狀和顏色各異的貼紙。投票者依次從盒中選出貼紙,貼在中意者的照片下。至於結果如何我倒並不在意,毋寧說我早就預料到這一結局。不過,倒是另一項結果我更感興趣。
「從處境得到了一個思考方向,接下來再是思考具體措施的時候。」
次日的班會,班級里進行了評選月度優秀個人的議程。上個月的重要活動無疑又是文化祭,林老師也適宜地提名了《竹取物語》的兩名主演,也就是向坂和我作為候選人。當然,這就是我向林老師提出的幫助要求——將我列為候選人之一。向來,我既不耽戀于這種虛名,也知道這種靠人氣的選舉與我無緣,我本是毫無參与的意向的。而此次正好給予了我參与的理由——從未參選,又有充足的理由參選。此時,台下的議論是理所當然的一面倒,但林老師依然故我地提出投票表決的方式選定優秀個人。不過,這次的表決並非指定某人去逐一問詢,而是因為月度優秀個人是選舉成例,班級https://m•hetubook•com•com里早就預備了相應的投票設施。
「唐土有一個成語,叫『借屍還魂』。那麼,我也可以用這個思路,來一場『借調查而調查』的套用。」
「怎麼說呢?」
「這就是關鍵所在,你調查著對象,對象卻察覺不到你在調查他。這樣的調查,奈惠知道嗎?」
對於人際遂順,左右逢源的人而言,日常交流並不需要諸多避忌。比如奈惠,她的人脈廣闊,幾乎年級里的每一個人都能打上交道。並且竟然沒有人會因為她和我走得比較近而對她有厭惡之情。相反,我則近似於一個被人際所隔絕的人,總是要懷著「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心態去和別人展開對話。然而世上存在這種「馬太效應」,人際越好的人越是如魚得水,人際越差的人越是舉步維艱。奈惠轉學過來直到文化祭結束,我越發體會到這種剪刀差的存在。
最終,一盆矢車菊被擺在了教室的講台上。
「還在為這件事而煩惱嗎,淵子?」
「淵子的話,接下來要怎麼執行這項工作呢?」
貼紙的顏色大多是花朵的顏色,而形狀則被裁成了能夠代表各種主流盆景的形狀(如果事後有人以其他生僻植物詰責,憑藉之前對「文化優勢」的自信,我正有與其人一較植物學識之短長的興緻)。所以,班級里每個人都要用貼紙投票,而投票結果又成了我調查的證據,這便是在「不露出痕迹」的情況下進行這項任務的具體措施。
躡履步荒林,蕭索悲人情。一唱泰始樂,沽草銜花生。
於是,在眾口難調的背景下,老師的意見便有了相當的權威性。當然,林老師這個盆景建議的背後,或許也藏著他打算在日後收歸己有的打算。不過,在這個中二的年齡下,或許連「產生對這份打算的擔憂」的人也為數不多吧。這個提案在群龍無首的氣氛下憑藉權威性優勢倒是很和-圖-書快壓倒了其他異論。不過接下來,又一個難題被擺了出來:
當然,林老師或許是因為這裡在座的多半只是國中二年級的見識,還沒有這種侵吞公共資源的意識,才敢於這麼決斷吧。所以我也並未露出反感的神色(更大程度上是不敢),只是帶著事不關己的態度聽著林老師接下來的發言。
「是啊。」
「雖然定下了購買盆景的意見,但大家對購買何種盆景卻依然沒有統一呢。」林老師的發言一如之前,先是總結現狀,然後就要拋出自己的意見了吧。自然,這句總結也得到了台下的默認。
「不過,淵子好像還是沒有說出具體的措施呢。」
「大家都需要時間考慮嘛,而且對植物的了解,班上也只有嘉茂同學更全面了。」我方才的感慨竟成了踢來皮球的託詞,這倒也令人始料未及。「總之這項工作就交給你了,有什麼困難或問題可以來找我商量。」
「那麼,我們便針對這個做一個自由決定吧。由大家選出最受歡迎的盆景。」林老師意料之外地說出了這句話,令我不禁暗中搖頭。倘若自由決定,索性連這筆錢的使用方向也交由我們決定豈非更好?定了盆景再裝模作樣讓我們決定盆景的品種,又如何談得上「自由決定」?我不由得為林老師打的這一手如意算盤而側目嘆息。
「前面我倒是能理解,但後面是什麼意思呢?」奈惠似乎對後半句捉摸不透。當然,這也是我一時興起的胡謅,它也並沒有什麼學術上的說法。
「那麼,淵子有了什麼想法?」
林老師看著台下的爭論,並不置可否。從我風鑒相術的經驗看,林老師似乎有著自己的主見。果然,待到我們的爭論略有止歇,林老師咳嗽幾聲,將台下的注意力又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我又為這一句發言猛地一震。雖然這或許是事實,但這句話對班級里來說無疑是一句禁忌。更不如說,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和-圖-書,無異於觸動了不少人的逆鱗。果然,隨著這一句話,本來氣氛還算平和的討論氛圍瞬間肅殺起來,無數道來自四面八方的眼光射向了我,當然,沒有一道含有善意。
「把線索整合一下吧。對我不利的因素是他人的排斥心理,以及他人對我探問這個問題的察覺意識,要規避這兩點,就要做到這樣:既不能由我出面,又不能以能被人察覺到是我在調查的方式去調查。」
「總的來說,我的任務是『摸清班級里每個人對盆景的偏好』,並給出一個大多數意見作為定論。這裏面的難點,就是未必所有人都願意把他們的偏好徑直告訴我。雖然事實上,這並非什麼個人隱私,但出於對我個人的仇視,從中作梗的心態是少不了的。所以,只要稍有什麼痕迹,讓他們意識到『我在探問他們的偏好』,恐怕便不能得到正常的答案。」
於是,我以「遇到困難需要幫助」的旗號找上了林老師,我提出的要求對他來說也並非什麼難為之事,他很快應承了下來。
「根據處境來看,只能是這樣了。」
林老師似乎對我的這一處境置若罔聞,繼續著他的安排:「那麼,這項工作就交給嘉茂同學了。由你來負責統計出班上最多人選擇的盆景是什麼,然後把結果告訴我。」
便如之前所言,這種任務開展的順利與否便極度依賴人際的遂順程度。倘若這個任務由奈惠負責,的確如她所言,就算是這種最費時費力地逐一詢問,也用不了多少精力。然而,現在負責這個任務的是我,林老師還有意無意地在把它交給我之前,煽動了一次班裡對我的敵對情緒。這無異於給我執行任務又平添了一層壓力。奈惠似乎從我的沉默不語中,也意識到了由我執行任務並不會如她一般的事實,她試著探問道:
正當我在心中默數著這兩級驅逐艦的名稱,然後回憶它們的植物形象時,周圍的討論聲似乎又一次小了下來。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就算選擇性大大降低,在均勢選項中形成定論也是一件難事。結合之前林老師自主敲定了盆景的方案,恐怕,林老師自己也早有買何種盆景的想法了吧。我意識到討論聲減少后,思慮至此,便抬起頭,等待林老師再一次地收束討論並推行自己的想法。畢竟,這個盆景或許以後便是他的私有物,自然現在就得定好才是。
「從大家的議論中也可以看出,我們班上的配置基本上都已經齊備了,似乎並沒有特別需要添置的東西。」這句話得到了幾個人的贊同,台下不乏略微點頭的身影。「不過我想,教室里,終歸還是有些略顯空曠的地方的。」
「班裡無非三十多個人,利用午休和幾個課間逐一問過去,也不會花太久的時間吧。」
要買什麼盆景好呢?
「哪有這樣的調查?」
「說起來,我們能獲得這一筆收入,原因就是在文化祭上的出色表演。」林老師忽然開啟了這麼一個話頭。「而說到文化祭的出色表演,很大程度上應該歸功於嘉茂同學了。」
貼紙的形狀與顏色自然是我早就有所選擇的。由於選擇是早有定論的一邊倒,這些人的注意力自然不會糾結于「該選誰為優秀個人」。在這種情況下,注意力便會被自由地分散。而我正是借用這種無意識的分散,在不經意間詢問「你對植物的偏好」。
「林老師,這個工作我認為不如直接進行現場投票統計比較好。」
林老師這麼說著,低頭看向了講台。其意不言而喻,自然是想用這筆錢購置些什麼東西放在講台上。說到底,講台多半還是老師使用,平時學生基本不會去接觸那裡。林老師此舉,或許也是打算在久后將之收歸己有吧。換言之,這是林老師因為公開而沒法直接侵吞,從而換了一種暗渡陳倉的方式也說不定吧。
雖然我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心態處理著人際過往,但也絕非終日提心弔膽。我曾經讀過一首唐土的古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