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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要回家

作者:何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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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就算沒毒,小寶也不敢吃。皮蛋教育過他很多次了,天下沒有免費的晚餐,大人總是壞的多,好的少,不能不提防。小寶跟皮蛋在一起也有半年了,皮蛋的大人恐懼症,就像傳染病一樣,多多少少傳到了他身上。
時間一下子緊張起來,高玉芬心裏冒出許多個念頭,逃跑?她已經筋疲力盡了,跑也跑不遠,更何況他們是本地人,熟悉路。不逃的話,那就只有把錢給他們,可自己怎麼辦?身上那五百塊現金,是老公的血汗,她無論如何也不捨得。不跑也不想給錢的話,那就只有試試告訴他們真相,說不定他們會幫幫自己。
明明是買了票的,還要一樣受人白眼,小寶心裏不好過,沒精打采地靠在皮蛋身上。皮蛋雖然還端著架子,但骨子裡虛得很,人家吐口痰,他也要瞪上一眼,好像人家是因為他才吐的。
沒找到兒子之前,高玉芬可不敢死,她戴上加厚的手套,穿著加厚的棉褲,還不忘揣幾根火腿腸和肉包子,見著惡狗就趕緊扔。
高玉芬也走過不少山路,但其他山裡或多或少都能看到人,這片地方卻叫她莫名緊張。誰也不知道那些蓬蒿里藏著什麼,野獸,蛇,還是其他更可怕的東西。她繃緊神經,從天亮一直走到天黑,糟糕的是前方還沒出現村莊。
除了伙食費,還必須節約住宿費。在城裡,原來一直都住四五十塊錢的小單間,現在,她只住得起十幾二十塊錢的大通鋪。愛乾淨的她,最長有一個月沒洗過澡,沒洗過頭,身上也有了從大通鋪惹上的虱子。
重新獨自上路,高玉芬總覺得少了什麼。雖然只跟浩浩媽在一起待了一個月,這一個月卻是她最開心的一個月。浩浩媽是個樂觀積極的人,高玉芬也決定要樂觀積極起來,就算是假裝積極也好,老天爺都會看在眼裡吧。
小寶愣住了,然後哇地哭了,我不記得爸媽長什麼樣了。
呸!矮個子狠狠地啐了口痰:「臭娘們,當老子叫花子吶,兩百塊,你少騙人了。找孩子的個個都有懸賞,最少上萬。」
那兩人也很驚訝,停下腳步,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這個陌生女人。
兩個混蛋說完,似乎很滿意這大胆地設想,冷笑起來。
起初高玉芬沒經驗,一進村就給人看小寶的照片,逢人就打聽,結果那天她剛來在曬穀場邊上,正打算細瞅瞅正在玩摔炮的男孩子們,一大幫農村婦女就圍上來了。
「能不能告訴我,柳樹灣還有多遠?」
「哥,要是先找到你家了,你真會讓我做你親弟弟嗎?」小寶往嘴裏塞第三個餃子時,忽然想到這個重要問題。
「小鬼,這種腔撒,除了四川還有雲南貴州,湖北湖南的一些地方都有些像,每個地方的鄉鎮,講話又有不同的口音,光是聽腔調,我不曉得你是哪裡的人。」另一個人接著說道。
剛出鍋的餃子鼓囊囊的肉餡透著香,小米粥熱乎乎甜絲絲,熏肉大餅被放進飯盒裡,可以帶著走。小寶跟皮蛋捧著碗坐在地上吃。小寶問皮蛋,剛才說什麼呢。皮蛋說,他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皮蛋還從街上撿來好多掉落的碎掉的炮仗,晚上沒事幹的時候,點上一個扔江里,聽一個響。有時候也有啞炮,偶爾還有一兩個過早爆炸的。
下車是下午兩點多,天色還早,是在這個陌生的小村子里住一夜,明天再出發,還是趁天黑前趕到目的地,高玉芬選擇了後者。一來可以省點住宿費,二來,她實在不想一個人面對長時間的等待。沒人說話,一空下來,她腦子裡就全是各種不好的幻想,就算是做夢,也全都是噩夢。
騙子實在太多了,他們變著花樣來騙這些丟了孩子的家長,為什麼就沒有一個是真的知道小寶下落的人呢?李高峰的肺都要氣炸了,他再也不想被騙子們耍,心煩意亂中,他一把撕掉了剛貼上的尋人啟事。
「滾,這裏沒你孩子。」
皮蛋也就神氣了那麼一小會兒,憑他倆身上的打扮,可不敢在餃子館裡頭吃,只敢先進去一人,點完了餃子站在外頭等著。小寶想吃牛肉,皮蛋給點了三兩的芹菜牛肉,又給自己點了半斤香菜豬肉,怕光吃餃子太乾巴,還叫了一份小米粥,最後他還為晚餐叫了兩份熏肉大餅。
雖然皮蛋和小寶都出去了,但是橋洞里還留著被窩卷和油漆桶,金蛋在家守著。這些東西雖說不值錢,但也離不了,萬一被其他流浪漢給偷了,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兩個媽媽分別給家裡人打了電話,浩浩爸爸答應打兩千塊錢過來。高玉芬的錢包早就癟了,她知道家裡底子薄,這半年來為了找小寶,為了家裡公婆治病,賬面上早就入不敷出。她怕增加負擔,一直省著花,一再縮減花銷,但這一次,無論如何也湊不出路費了。電話里,李高峰雖然也答應寄錢,但高玉芬能聽出來,他心情很不好。
小寶在被窩裡躺了差不多三個月,虛弱的身體才漸漸恢復,慢慢地能一個人坐起來了,等到不用煤球取暖的時候,他終於能扶著牆自己站起來。
小寶不知道怎麼答了,只是擔心養不活它。皮蛋說他白天老是出去,留小寶一個人不放心,讓這條狗給小寶做個伴,要是有壞人來了,還能幫上點忙。小寶也很樂意,每次回老家都讓爸爸帶條土狗崽子回去養,可爸爸總是不同意。現在可好了,有條這麼大,又這麼洋氣的狗做伴,以後牽著他上街一定會很威風。
皮蛋看出老女人想討好自己,反正盒飯是列車員拿出來賣的,應該沒毒,就放心地吃了起來。見皮蛋開吃,小寶才敢吃,雖然菜色很差,至少有熱乎乎的米飯,還有個荷包蛋。小寶都忘了荷包蛋什麼滋味,三口兩口就給吞了,吞完又後悔,沒好好品品滋味。
「那咱們就走,再去你家,反正咱們不分開了,你說對吧。」
高玉芬在河北省一個小福利院遇到的浩浩媽,許多找孩子的家長都不說自己名字了,高玉芬也讓浩浩媽管自己叫小寶媽。就這麼一個小小的稱呼,只要帶上孩子的名字hetubook•com•com,好像也能拉近孩子和自己的距離。
原本以為的歡樂旅途,變成了被人嫌棄的無聲行程,兩個孩子誰也不想說話,各自看著窗外的風景。
李高峰起初真被嚇到了,那仙娘婆翻白眼渾身哆嗦的樣子實在恐怖,他心的都揪緊了,當時只一個念頭,要是可以替小寶去死,換回兒子的命,他絕對二話不說。後來他提了好幾個關於小寶的問題,仙娘婆都沒有答對,氣得他掀了的桌子,大鬧了一場,把錢給討回來了。
橋洞里,被窩卷和油漆桶也都不見了,連當初皮蛋帶來的破挎包也被收走,用來當墊被的破報紙都沒留下一張,只剩下滿牆的粉筆畫,證明這個地方曾經有人待過。
浩浩媽找兒子已經四年了,她受過高等教育,有文化,除了自己到處找,還把兒子浩浩的資料和尋人啟事打好包,郵寄給全國各地的婦聯和公安局,請人家幫忙張貼。四年來,光是列印尋人啟事都用了好幾萬,線索也很多,但是真正有價值的一個也沒有。
皮蛋沒看出小寶的心思,他正在忙著想先去哪兒最合適。
餅乾吃掉了半包,高玉芬喝了些水,聽到前方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高玉芬趕緊站起來,她已經好幾個小時沒見到人了,至少可以問問路。
哥,要不咱們死了算了。小寶這樣跟皮蛋說過。那是他餓得心慌氣短,渾身發抖的時候,無論把那床黑心棉的被子怎麼裹,都暖不了身子。上次發燒后,他的身體明顯差了許多,格外怕冷,動不動就低燒,根本不能離開被窩。大部分時候,只能靠皮蛋一個人弄吃的回來。
一個人走也不難,她行李不多,只有一個挎包,手裡還拎著個防雨布做的購物袋,裡頭裝著小寶的資料和一摞尋人啟事,每到新地方,不論是汽車站還是火車站,甚至是菜市場,第一件事永遠是先找人多的地方貼尋人啟事。
從這之後,她學乖了,再也不跟人家說自己是來找兒子的。她學會了編故事,就說是路過,要去更遠的村子尋親戚,在村裡人家歇個腳,吃頓飯或住一夜,還得跟人家套半天近乎,才有機會去看一眼村裡的孩子。
皮蛋聽了一句,就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情不自禁地跟上去聽他們說話。
難道是走錯了路?高玉芬又累又餓,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歇息,吃晚餐。好在月朗星稀,月光給一眼看不到邊的山林鋪上一層銀霜,還能看得清道路。高玉芬打算吃完東西,再接著走,已經走了這麼久,說不定拐過這個山頭前方就有村莊了。
兩個男人沒有先回答,倒是把頭湊在一起嘰咕,在高玉芬的角度看來,就像兩個鳥窩湊到了一起。她猜,可能本地人很少見到陌生人,對她有戒心。
「我們是四川人,但是聽不出你說話是哪裡。」剛答話的人回答道。
唯一的收入,就靠撿舊報紙換錢了,偏偏這個破地方的火車站競爭激烈,好多年紀比皮蛋還大的流浪兒,皮蛋去一次就挨一次打。皮蛋不信邪,天底下那麼大,難道就沒有他和小寶吃的東西了?他想辦法溜進住宅區,在樓道里的垃圾箱翻翻找找,跟野貓野狗搶吃的。除了撿剩菜剩飯,他還想辦法去老城區的巷子里偷煤球。煤球放在撿來的油漆桶里,就是個方便的小暖爐了。寒風刺骨的夜裡,全靠這點暖氣才不會凍僵。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到達成都,又坐了大半天的長途車,在汽車站等著換短途車時,浩浩媽接到家裡打來的電話。警方解救了兩個被拐兒童,根據各方面線索的比對,其中一個很可能浩浩。聽著這天大的好消息,浩浩媽又哭又笑,緊緊抱著高玉芬,激動得不知怎麼才好。
這光景,鄉下的學校也放假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們都愛聚在一起,玩陀螺,鬥雞之類的傳統遊戲。村子里,能讓孩子們聚集起來的地方大多隻有兩個,一個就是曬穀場,一個就是小學校的操場。
「要是你爸媽不同意,怎麼辦?」
這些女人跟男人一樣結實,一個個舉著笤帚火鉗就要喊打,沒帶武器的,一把抓住頭髮猛扯,下起手來毫不手軟。高玉芬到底是外地人,寡不敵眾不說,還不敢還手,畢竟是人家的地盤,萬一犯了眾怒,把她撕了扔山裡喂狼也說不定。
這時候,小寶的身體已經恢復了許多,雖然還是乾瘦乾瘦,卻已經能走很長一截路了,那天他跟皮蛋一起去偷煤球,不用取暖了,還能利用那幾個罐頭盒煮點菜葉粥喝。菜市場附近就能撿到人家不要的爛菜葉,撿回來洗洗摘摘,扔開水裡一滾,就是好菜。因為長期缺乏維生素,哥倆的嘴唇都嚴重乾裂脫皮,笑一笑都能滲出血來。
前方來了兩個男人,一高一矮,穿著很邋遢,頭髮也亂得像鳥窩,皮膚黝黑。這種形象要出現在城裡,不是流浪漢就是精神病,平時高玉芬避之不及。不過眼下這情況,她大著膽子跟他們招呼了一聲。
「那還用說。」皮蛋肯定地看了小寶一眼。
正月里,叫花子都回家過年了,無論城裡還是鄉下,到處都是祥和的喜氣。高玉芬卻冒著風雪獨自行走,錢越來越少,口糧也越來越便宜,起初還吃得上方便麵,到最後就只買得起饅頭和榨菜,吃上個雞蛋,算補充營養。
「要是下回再撿個錢包,咱們還買票。」
「兩位大哥,請問,你們知道柳樹灣怎麼走嗎?」高玉芬盡量擠出個笑來,用普通話說。
過年的這幾天,酒店生意爆好,整個城市都飄著肉香,小寶把頭朝著風口,什麼清蒸三黃雞,什麼紅燒大排,什麼香辣豬蹄,聞著聞著能淌出口水來。
為了找小寶,他能試的方法也都試遍了。附近村裡的仙娘婆,臨縣有名的觀音廟,他花了不少香火錢,卻換不來想要的消息。那個神叨叨的仙娘婆居然說,小寶已經不在這個世上,還假模假樣地請鬼上身,學著孩子的聲音,跟李高峰說了話。
高玉芬起先還給他回簡訊,但人在鄉下,有時候山裡沒信號,和圖書慢慢地接不到電話回不上簡訊。李高峰總是那幾句現話,大多是問她,很少問孩子。這讓高玉芬很惱火,她千里迢迢單槍匹馬地為了什麼?還不是找兒子,可那個當爹的心裏好像已經沒有了兒子。
「你要回家?」其中一個人問。
皮蛋不識字,好幾次把人家喂狗的肉罐頭盒給撿了回來,裡頭還有點肉汁,聞著還挺香,可以蘸著饅頭吃,結果哥倆吃完就鬧起了肚子。
「哥,我喜歡買票。」
小寶從沒這麼餓過。
如果是以前,老公心情不好,她也會說點小笑話,逗逗他,現在,她實在沒這個心力。如果是她心情不好,老公也會安慰她,可是這次,兩口子明明好久沒通話了,卻都不想多說一句。
高玉芬要去的地方,小到在地方地圖上都找不到名字,汽車站也小得不像話。高玉芬在小賣部里買了兩包最便宜的餅乾,兩瓶水,一個茶葉蛋,跟老闆借了把椅子,把尋人啟事貼得高高的,又跟老闆打聽了要走的線路,收拾起東西,就踏上了步行的路程。
跟春天一起來的,還有城管和另一批人。雖然他們的車上寫著衛生執法幾個大字,但是皮蛋和小寶都不認得。他們當然也不會知道,上周的城市晚報上刊出了市長大人的照片,他宣布,要創建衛生文明城市,要嚴抓市容市貌。
皮蛋警惕起來,猜想她打的什麼主意。小寶不敢收陌生人給的食物,馬上又把蘋果還給老女人。老女人說沒事,讓小寶拿著吃,把蘋果又往小寶手裡塞。小寶躲躲閃閃,好像那蘋果是燙人的烙鐵,最後老女人也沒法子,自己咬了一大口,那意思是:沒問題,別錯怪好人了。
浩浩媽不再往前走了,她得立刻趕回去,看看她的寶貝兒子。臨走時,浩浩媽緊緊地握著高玉芬的手,叫她千萬別放棄,千萬別絕望。
金蛋!小寶脫口喊道。
這一出聲,另外兩個人也回頭來看著皮蛋,皮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未免像小偷,而且這身打扮也容易叫人懷疑。
老女人問了許多問題,為什麼沒跟家長一起,是不是想回家,這些日子都是怎麼過的,有些問題小寶能說清,有些問題他說不清,求助地看著皮蛋。皮蛋卻冷眼旁觀,一句話也不說。
雖然買了票,所有人都還是躲著皮蛋和小寶。
那個什麼礦,皮蛋和小寶從沒聽說過,應該是個小地方,皮蛋本來沒往心裏去,但老女人最後一句話,卻叫他提心弔膽。
高玉芬又去了河南,上次來這裏認孩子,時間緊迫沒能把所有地方跑遍,這一次,她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走完河南走河北,再就是山東山西。
比起環境的不適應,更痛苦的是獨自一人的跋涉。腳底下的羊腸小道只有半米來寬,路基就是土地,被人踩得多了,不長草而已,放眼望去,前後四五百米的範圍都沒有一個人影。再看看四周,新綠的小樹林,一人高的蓬蒿叢,還有裸|露的砂石坡,山澗深不可測,掉下去一顆石頭,好半天聽不到落地的聲音。天空倒是湛藍,稀薄的空氣沒被工業污染,只是偶爾飛過一兩隻不知名的大鳥,叫聲聽起來滲得慌。
一想到這些,她就眼淚汪汪。天知道她究竟流過多少淚,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同樣過年的不回家,在外頭找兒子的浩浩媽。
皮蛋和小寶拎著破麻袋回來時,兩台吉普車和一輛皮卡正準備開走。這些車都停在橋洞旁,平時這裏很少有車來,更不會同時停三輛車。小寶覺得奇怪,就多看了一眼,沒想到,那輛皮卡車的后箱里,居然放著一條渾身是血的狗。
掛斷電話,高玉芬莫名地煩躁起來,怎麼會變成這樣?
俗話說的好,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自打吃過了這份盒飯後,老女人跟小寶和皮蛋就算交上朋友了。皮蛋吃干喝凈把嘴一抹,打著飽嗝,問老女人是哪兒的人。
工業園裡,小小的一室一廳里又塞進一張高低床,五個大人在家裡,吃個飯都轉不開身。李高峰的親娘和丈母娘,睡在兩張高低床的下鋪,大哥大嫂分別睡在高低床的兩個上鋪,李高峰自己睡沙發。那是張木沙發,只有椅子寬,李高峰只能平躺,翻個身得千萬小心,不然很容易滾到地上。
小寶呵呵地笑起來,大胆地摸了摸狗的腦袋,金蛋,金蛋地叫著。
「要是,我能有你這麼個兒子就好了。」老女人說著說著,有些感傷,眼圈也紅了,眼巴巴地看著小寶:「我家有根在你這麼大的時候,那雙眼皮,那眼神,跟你一個樣。」
小寶剛喝下半瓶可樂,一股酸氣直衝鼻腔,鼻子腦子全都木了,眼也憋直了,最後打出個響亮的嗝。
哥,什麼時候能吃上一頓肉啊。小寶餓得頭暈眼花,連站的力氣都沒有。
小寶愛畫畫,把整個橋洞都畫滿了,有太陽,星星,彩虹,汽車,輪船,還有各種各樣的花草。有一天,小寶畫了座小房子,牆上有好幾部電話機,大門上掛著個小小的招牌,不會寫店名,就打了四把×。小寶指著房子說,這是他家的鋪子。
「把錢,手機,全都掏出來。」矮個子壓低了嗓子,一邊挽袖子一邊說。
李高峰想不明白,他從不做壞事從不說壞話,怎麼壞事一件接一件。
哥倆狼吞虎咽,一噎著,就灌一口可樂。這還是半年來,哥倆第一次一人喝一瓶完整的可樂,別提多帶勁了。老女人看得高興,叫他倆別性急,慢點吃,慢點喝。
她猜錯了。兩個鳥窩頭分開后,高個子一下子變出把刀來,刀尖對準了高玉芬。
好在錢還是到了,一千五,比高玉芬預期的還要多出二百。他還是擔心自己的,看著提款機上的數字,她心情又好了起來。
那孩子叫完爸爸,換成另一個男人說話。男人說,那孩子就是小寶,要想見到孩子,把十萬塊到他賬戶上。
餃子館里走出三個剛吃飽的客人,他們操著外地口音,議論著剛吃的餃子,一個人說這裏的辣椒一點也不辣,另一個人說這裏的酒也不正宗。
小寶打心眼裡高興,不用www.hetubook.com.com再在衛生間里站上幾個小時,也不用睡在人家的臭腳旁邊了。
小寶被老女人盯得久了,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他的眼睛原本沒那麼明亮。原來在家的時候,經常水腫,睡一覺起來就變單眼皮了,現在瘦,怎麼睡也不會腫,就一直雙眼皮了。原本小寶的眼睛不算特別大,只是瘦得腮幫子上的肉都掉光了,才顯得格外明亮。
門縫裡飄出人家的餃子香,哥倆的肚子咕嚕聲更響了,比賽似地咽著唾沫,眼睛卻亮晶晶的。這一頓,不會白等,咱也是有錢人了。皮蛋拍拍口袋,又摸摸肚子。
沒問題,管飽!皮蛋拍拍口袋,神氣活現。
皮蛋把第一個目的地選在湖北,理由是距離目前所在的地方最近,車票最便宜。
「孩子,幾歲了?」一個算不上好聽,很和氣的聲音。
「不幹什麼,兄弟窮,跟你們城裡人借點錢花花。」高個子逼上兩步,獰笑道。
喊什麼也沒用了,金蛋已經死了,打它的鐵棒上還沾著血。
最冷的時候,油漆桶里得放上兩坨煤球才夠暖和,出了正月後,有一陣只用一坨煤球就夠了,皮蛋還以為天要變暖,沒樂上幾天,就來了倒春寒。皮蛋經常跟小寶說他跟那條大黃狗相遇的事,那狗似乎想跟他回來,好幾次都跟在他後頭。有一天,皮蛋用半根肉骨頭,把大黃狗給引回來了,他給黃狗脖子上繫上一根爛皮帶,說是要養著他。
這陌生的小地方,海拔接近三千了,高玉芬才走了五分鐘,就氣喘如牛。她盡量放緩腳步,每一次深呼吸,都那麼吃力。
皮蛋終於弄到一些好吃的回來,都是他從酒店的潲水桶里偷來的,只啃了一半的豬蹄,比較完整的雞架子什麼的,他把兩個狗罐頭盒洗洗乾淨,當碗使。
「兩位大哥,我不是什麼城裡人,只是個打工的,我也窮。說句實話吧,我是來找兒子的。」高玉芬努力讓自己不發抖,從購物袋裡掏出一張尋人啟事,展開來,「這是我兒子,他丟了半年了,朋友說柳樹灣有人買了幾個孩子,我就想來看看,求你們幫個忙,放我過去吧。我給你們兩百塊錢好不,我沒多少錢,真的,我的錢都花光了。」
晚餐時間,皮蛋拿出打包的熏肉大餅,那餅子冷了后變得很硬,就算是夾著肉,咬起來也費勁,更何況小寶還缺了兩顆門牙,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也沒能咬下半塊餅。老女人看在眼裡,等到賣盒飯的推車過來,熱心地幫買了三份熱乎乎的盒飯和兩瓶可樂。自己吃一份,剩下兩份推給小寶和皮蛋。
哥,能不能先去吃頓好的?我可想吃肉了。小寶指著不遠處的餃子館。
皮蛋嘖嘖嘴,說他才不信,要真值好幾千,養它的人怎麼捨得放他走。
李高峰走了沒多久,鋪子里來了兩個穿得很體面的年輕人,一個人問東問西拖著丈母娘,另一個人則在櫃檯邊挑來挑去。丈母娘沒做過生意,哪裡知道其中有鬼,等這兩人走掉后才發現,少了兩條芙蓉王的煙。
等我打到那條黃狗,就給你做狗肉火鍋。皮蛋笑嘻嘻地用袖子擦了把鼻涕。
走唄,咱們又不是沒走過,難不成還在這裏過一輩子?皮蛋說得豪邁,眼圈卻紅了,他也捨不得金蛋。
似乎是老天爺決定,讓他們這天重新上路。那點煤球也沒用了,哥倆扔掉破麻袋,空著手往火車站走去。
這些她都不在乎了,大過年的,整節車廂就只有她一個人,一想到小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就吃不下也睡不香。萬一小寶落到那些壞人手裡,關在那種黑作坊里當童工,每天遭受虐待怎麼辦?萬一他已經被人斬斷了手腳,扔在路邊乞討怎麼辦?萬一他的養父母不好,打他罵他怎麼辦?
起先幾天,高玉芬每天都能接到李高峰的電話,有時候一天還發幾次簡訊過來,問她怎麼樣,到了哪。李高峰心疼堂客,怕兒子沒找到,堂客又被人拐跑了。
金蛋好像聽懂了這是它的新名字,使勁舔著小寶和皮蛋的手,大尾巴一個勁地搖。金蛋真聰明,不用人教,它自己就知道跑到外頭去撒尿拉屎,也很少亂叫,見著皮蛋就搖尾巴。唯一的不好,就是身上有狗虱子,因為沒條件洗澡,身上還有股濃濃的狗騷味。跟它處久了,兩個孩子身上也都惹上了這股子味道,搞得皮蛋在外頭走時,經常會惹來好幾條流浪狗圍著他叫。
老女人似乎對小寶有其他想法,不斷找話題跟他說話,超有耐心。起初小寶不吭聲,不敢回答,到後來,他漸漸被老女人的友好打破了顧慮,開始跟她說話。
他說的黃狗,是條流浪狗,個頭挺大,經常在燒烤店和麻辣燙店門口閑逛,專門等著人家吃剩的烤雞翅烤雞腿什麼的。它的牙可厲害了,能把雞大腿骨嚼個稀爛,也能把皮蛋的破棉褲一口咬穿。皮蛋嘴裏說要打那條狗,其實心裏怕得厲害。狗能咬他,他卻不能咬狗。
候車廳里,他倆左右的兩個空座都沒人坐,乘客們寧可把行李放在地上也不放他們身邊。上了車也一樣,哥倆很自覺地靠近坐著,盡量不多佔人家的座位,可左右的乘客都對他倆敬而遠之,隔著老遠,有個漂亮阿姨,還一個勁地皺眉頭捂鼻子。歸根到底,大家都是嫌他倆身上又臭又臟。
小寶立刻綳直了背,把手放在膝蓋上,像從前上幼兒園時那樣坐得筆挺,不過他不敢跟陌生人答話。老女人見小寶作古正經的樣子,反而樂了,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又從包里掏出個蘋果放在小寶手裡。
「嗯,不分開了。」小寶回答得挺沒底氣,其實他也不知道,要是留下皮蛋當自己的親哥哥,爸媽會不會同意。
這天,李高峰接到趙警官的電話,讓他去一趟派出所,外地解救了一批孩子,讓他認認照片。鋪子里沒人不行,關一天門,全家人都吃不上飯。沒法子,丈母娘伺候完病母,來守鋪子了。
「嗯,我在外頭好幾年了,想回切,不曉得往哪裡回。」皮蛋點點頭,回憶著老家的方言,試著說。
空蕩蕩的曬穀場www•hetubook•com.com,只剩下高玉芬一個人,北風把淚珠吹得結了冰。天漸漸黑了,天上飄起指甲大的雪花,各家各戶的廚房裡,飄出陣陣飯菜的香氣。高玉芬的膝蓋疼得厲害,得用兩隻手撐著才能站起來,她羡慕地看著那些亮堂堂的窗戶,每一扇窗戶後頭,都是和美的一家。沒工夫也沒時間感嘆了,她還得趕在午夜之前,趕到下一個村子,找戶人家過夜。
冬天可真不好過,尤其是下雪天,簡直是皮蛋和小寶的末日。大雪把所有垃圾都蓋住了,天冷,喝飲料的人也少了許多,空瓶子少,能換錢的也就更少。皮蛋的手上的凍瘡不是能按個來算,而是手心手背,大片大片的紅腫,去翻被雪蓋住的垃圾,經常是手都凍到沒有知覺了,還沒發現一點有價值的東西。超市裡的水果也很久不壞,超市附近的垃圾箱里,也總是空的。皮蛋實在找不到吃的時候,也守,但是這種天,多站一會兒都能變成雪人。
白天,丈母娘照顧病母,大嫂到處去貼尋人啟事,大哥背著廣告牌,去火車站和步行街轉悠,李高峰守在鋪子里做生意,全家人的吃喝拉撒都靠那巴掌大的鋪子賺出來。除了這一大家子人,他還得給老婆寄錢,再怎麼省,伙食費交通費電話費,每月也要兩千塊。伙食費不斷壓縮,菜色越來越差,看著全家人一天瘦比一天,李高峰心裏很不是滋味。為了孩子,全家人都陷入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解脫的困境。
小寶比皮蛋識貨,說那狗是金毛,是很聰明的高級狗,他以前在工業園裡見過,聽說要賣好幾千塊錢一條呢。
無論走到哪兒,她都把目光投向孩子們,大大小小的孩子們,都穿著嶄新的衣服,口袋裡揣著紅包,手裡拿著剛買的玩具和零食,紅彤彤的笑臉,走起路來蹦蹦跳跳。過年,是所有孩子最高興的日子。可誰又知道小寶現在好不好,他有沒有新衣服穿,有沒有餓著。高玉芬經常望著六七歲的男孩子出神,眼淚淌了一臉都不知道。
高玉芬跟浩浩媽結伴找兒子,兩個人也有個照應,這個新朋友讓她增加了許多信心,眼淚也漸漸少了起來。
她體質本來就弱,一會兒的功夫,就被打得鼻青臉腫鼻血直流,衣服也被扯破,頭髮亂蓬蓬的,看起來跟瘋子沒什麼兩樣。
「找親戚?」矮個子有點不信。
「少廢話,趕緊把錢和手機全掏出來,讓我們爽爽。不然的話,先奸后殺。」高個子目露凶光,飛快地揮出一刀,把尋人啟事刺了個對穿。
過完正月後,李家全家人都去了工業園。大哥家的兩個細妹子實在安頓不下,只好託付給嫂子娘家。
「雲南,貴州,湖北,湖南,好,我記下老,一個個地找,總會找到,謝謝你們。」皮蛋特別禮貌地並起腿,沖幾個人又鞠了一躬。
就算這樣,還是免不了吃苦頭。農村家家戶戶都養狗,有時候人還沒靠近,那惡狗就沖她狂吠,撲過來就咬。農村的狗不興打疫苗,萬一被瘋狗咬了,狂犬病一發,百分百的沒救。
有了浩浩媽作伴,這趟福建之行高玉芬心裏踏實多了,要是早些遇到她就好了,不管高興的事還是難過的事,只要能跟她說說,都會好受許多。
每天夜裡,筋疲力盡的李高峰,只要看著那兩張直達天花板的鐵床,就喘不過氣來。那不僅是鐵床,還是壓在他胸口的兩座大山,床上睡著的四個大人,唯一的共同目標,就是把小寶找回來。雖然咳嗽越來越厲害,雖然煙捲是最最便宜的軟裝黃芙蓉,他還是想躲到廁所里抽上一支,再不幹點什麼,他都快要瘋了。
就算是這樣,老女人還是基本了解了小寶目前的情況:被人拐賣,跟家長失去聯繫,離家太久,已經記不清家庭住址和電話號碼。老女人越聽越有興趣,對小寶也更熱情。
就在最最缺糧的時候,他又掉了一顆門牙。小寶不捨得扔掉,把牙放在嘴裏含了好久好久,真希望能嚼碎了,咽下去填肚子。因為缺營養,幾個月前掉的那顆牙,還沒半點要長出來的動靜。
皮蛋摟著小寶的肩,大搖大擺地進了候車大廳。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體面地進候車大廳,很快,他還要體面地登上火車,如果家鄉真在湖北,這一趟,也算風光。想到這裏,皮蛋的神氣勁兒就更高漲了,下巴都快揚到天上。
貼過上萬張尋人啟事,高玉芬總結出兩個經驗:第一,廣告印得比別人的稍大一些,照片尺寸也大一些,字體也加粗加大,保證兩三米之外就能看個清楚;第二,一定要貼得高些,再高些,最好撿幾塊磚頭墊上。這麼一來,多手的閑人會不太好撕,環衛工人清理也不那麼方便,就算是其他人再貼廣告,也不容易覆蓋。每張廣告保存時間哪怕長一天,都會多幾個人看到。
李高峰狠狠地掛斷了電話,那根本就不是小寶的聲音,喊他爸爸的孩子至少有十來歲了,八成是捏著鼻子說話。
「我,是來找親戚的。」高玉芬想了想,還是沒把找孩子的事說出來。
根據軒軒媽的消息,目的地在很偏僻的地方,都沒有公路直達。兩個媽媽得先到成都,再轉兩趟長途車,一趟短途車,還得走上幾十里山路,最後的目的地,應該算是青藏高原的地界了。
每到一個新地方,高玉芬先去當地福利院看看,再留下小寶的資料,確保萬一小寶流落到這裏,第一時間能跟她取得聯繫。離開福利院,高玉芬就往鄉下跑,她認真分析過買孩子的家庭,很大一部分都是農村的,而農村人購買男孩的數量又佔大多數。
「對不起,我想問問,你們說的是哪的話,我老家好像就是你們說話這種腔調。」皮蛋恭恭敬敬地對三個人鞠了個躬。
浩浩媽說,千萬別當祥林嫂,別老哭,要樂觀。不然的話,人家本來想幫忙的,看見這張哭喪臉又不想幫忙了。再有就是,別凈想些壞事,得想孩子是給人去傳宗接代了,吃得好住得好。不然的話,就算眼睛哭瞎,活活哭死,找到了孩子,也不頂用了。
這一次,皮蛋hetubook•com.com居然決定買票坐火車。因為小寶還不夠一米二的高度,可以免票,他只要買一張車票就行了。
說來也巧,走在半路上,小寶居然發現了一個錢包,裡頭有四百多塊錢。
「到時候,錢和手機一樣是我們的,你這輩子也別想見到兒子。你這還有現成的地址和電話,我們再把你的照片發過去,跟你家討個幾萬塊來。」矮個子更是心狠手辣。
點完了餃子,小寶跟皮蛋站在餃子館門口咽口水,光是說一說這些肉餡的名字,就能把人饞死。
小寶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相信有人會跟自己說話。可一雙手輕輕地拍了拍他,他這才敢確認,坐在斜對面的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女人,正笑呵呵地看著自己。
一秒鐘像一小時那麼難熬,高玉芬的腦子高速運轉,究竟怎麼辦?把錢給他們,能保住這條命嗎?可他們不只是要錢,還要侮辱她。就算真的配合了他們,難保他們不會殺人滅口,再勒索家裡人。她不怕死,怕的是再也沒機會見到小寶了。
哥,怎麼辦?小寶哭哭啼啼地,望著車開走的方向。
「幹啥子。」其中一個人忽然回過頭來,大聲叫道。
「你們要幹什麼?」高玉芬不由自主退了幾步,暗道不妙。
「求求你們,讓我看看吧,就看一眼也好,我兒子跟你們兒子一般大啊。」高玉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給這些打她的女人們磕頭,顧不上擦一擦鼻血,千里迢迢來這,就算挨打也好,挨罵也好。可就算她把眼睛哭瞎,也沒用。那幫老娘們打完人,還朝她身上吐口水,紛紛拉著自己孩子回家,還不許孩子們回頭,好像被她多看一眼也會招來厄運。
皮蛋歪著腦袋想了半天,說:我黑,叫皮蛋,它黃,就叫金蛋吧。
浩浩媽比高玉芬還早搭上回程的車,看著那輛長途大巴消失在視線中,高玉芬發現自己哭了。是為浩浩媽高興,還是為自己著急,她說不清,不過可以肯定,浩浩回家是千真萬確的事。對她來說,就像半夜三更里聽到了一聲雞叫,雖然天還沒亮,至少有希望了。
浩浩媽收到遠在四川的軒軒媽發來的信息,說是在他們那邊的鄉下,有人一次性賣出好幾個小男孩。浩浩媽跟高玉芬一合計,決定去福建看看。
老女人話匣子打開了,他家是礦上的,老公是礦工,下井,收入還過得去。她本有個兒子,十六歲上就下井賺錢了,可惜那孩子八字不好,剛下井不到半年,就遇上事故,死在井下,連屍骨都沒能挖出來。她年紀也大了,生不出孩子了,現在家裡就只有老兩口湊合著過。
春天真的來了,連風裡都帶著暖和氣,江邊的柳樹,一夜之間就冒出嫩綠的芽來,用不了多久,它們就會變成披頭散髮身姿婀娜的垂楊柳了。
怎麼辦,這可真是左右為難。
這錢包來得,跟做夢一樣。雖然天天在街上混,別說錢包了,一兩塊的小錢都很少碰到,唯一的一次,就是上次跟小寶躲雨跑進公廁里撿到過一回。皮蛋驚訝地說,小寶簡直就是小財神。
這下,咱們可以放心地上路了!皮蛋把錢分成兩份,兩百塊大鈔讓小寶揣懷裡,剩下的兩百多塊分別藏在他的褲兜和臭鞋墊下面。
高玉芬背後只有兩米就是山牆了,再也沒有退路。在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鬼地方,怎麼會碰上這樣的惡鬼?他們越來越靠近了,月光下,陰狠毒辣貪婪的臉,跟野獸沒什麼兩樣。
小寶問皮蛋,狗叫什麼名字好呢?
白天,皮蛋幾乎都在外頭找吃的,剩小寶和金蛋守橋洞。皮蛋怕小寶無聊,翻牆去小學校,偷回來滿滿兩口袋粉筆頭。
小寶膽小,總是捂著耳朵,從被子下邊偷瞧一眼,從不敢自己拿著點。皮蛋膽子大,手差點被炸到也不害怕,還嘻嘻哈哈地笑著說,真暖和,凍瘡都不疼了。皮蛋還說,過完年就好了,過完年就開春,天氣一點點熱起來,日子就又好過了。
「看什麼看,再看就瞎了你的眼。」
兩條煙加起來四百多塊,夠五口人半個月的伙食費了,丈母娘又氣又急,心臟病發。這麼一來,大哥大嫂都不能出去了,大嫂得留在家裡照顧婆婆,大哥得守在鋪子里做生意,李高峰自己,得去醫院照顧丈母娘。
皮蛋看了看,問道,你怎麼不畫人呢?
天暖和的日子,街上還能找到點吃的。垃圾箱里或多或少總有些可以換錢的空水瓶和易拉罐,有時候碰上人家沒喝完的飲料,還能灌上一兩口。夏天最好,夏天溫度高,所有食物都不經收,守著超市外頭的垃圾箱,總能撿到不少還能吃的水果。
兩人對望一眼,高個子問:「你是外地人吧,來做什麼?」
高玉芬是這麼想的,快過年了,人販子也要過年,過年就得花錢,肯定會趁早把手裡的孩子出手。要是小寶被人收養的話,大年底的,肯定在老家。要是過完年,沒準家長帶著去外地打工,那更不好找了。
有時候,他覺得肚子里就像藏了把錐子,動一動都扎的疼。有時候,他又覺得肚子里藏了一堆碎玻璃,腸胃磨啊磨,被碎玻璃磨出了血,嗓子眼總有一股血腥味。
想到這個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後來,就算是有信號,也懶得回信息了。漸漸地,李高峰的簡訊也沒那麼勤了,大多是問問到了哪裡,再就是寄了錢。倒是那些騙子的信息,一天也沒有斷過,高玉芬就算再苦再累,也會認真回復每一個關於小寶的信息。有時候她還希望小寶是被人綁票了,只要交了錢,就放他回來,那該多好。
「掃把星,別髒了俺們的地。」
跟老婆不同的是,李高峰越來越犯愁了,那麼愛說愛笑的一個人,變得整天愁眉苦臉。
「孩子,要是你不嫌棄,跟我回去吧,我給你當媽。」老女人幾乎是哀求地說。
煩躁歸煩躁,該乾的事他還是沒耽誤。就算去醫院給丈母娘送飯,也沒忘記在住院部和醫院門口貼幾張尋人啟事。這天他剛剛貼完尋人啟事,接到一個孩子打來的電話。那孩子開口就叫爸爸,一連叫了兩聲,李高峰半天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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