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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要回家

作者:何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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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雞蛋還沒吃完,外頭就傳來吵鬧聲,劉紅娘騰地站起身來,她聽到了劉紅的聲音,趕緊跑了出去。出門時,她把門關好,看了高玉芬一眼。
張老頭告訴皮蛋,他已經跟附近私礦上的人說好了,讓皮蛋下井,他年紀雖小,但也能頂個半大勞力了,一個月給一千塊工錢。
小寶看了看老女人,雖然怎麼都跟自己媽媽扯不到一起,但是她會給自己買吃的買穿的吧,至少還有個正經的房子可以住。真想要個媽媽,暫時的也好。想到這裏,小寶忍不住握緊老女人的手。老女人得到回應,高興地沖他笑笑,還摸了他的頭。
不管小寶能不能想明白,他上了個廁所回來,皮蛋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走了。咱們這就走了?小寶覺得太突然了,他都沒好好享受一下家庭生活。
「那我就不跟你走了。」小寶堅持道。
「誰知道你是不是騙子,萬一你是人販子,把我弟給賣了呢?」皮蛋冷冷地說著,聲音卻不小,引來好幾個旅客關注的目光。
業務員小趙來補貨時問李高峰,要不要搞彩票代銷。這生意不要進貨出貨,也不怕賣不出去過期,還不佔地方,加台機器而已,買彩票的人還會順帶著買些煙酒檳榔,帶熱人氣,絕對穩當好賺,就是要交給福彩中心兩萬多的押金。
「謝謝,遇上你,我算沒白來。」聽到這消息,高玉芬高興起來,小寶沒落到這些人手裡,算是好事。
切塊就切塊把,反正一樣是吃。小寶也沒多想,三塊西瓜呱唧下肚,西瓜水把小背心都給染紅了。
「你打我!」
就這樣,兩個孩子算是有了新家。房間不大,只有十三四個平方,小寶和皮蛋站在中間,有些不敢相信這一切來得這麼突然。就在昨天的這個時候,他倆還為金蛋的死而難過,還為失去了棲身的橋洞而無奈。今天,怎麼就來到這麼個家裡了呢?就跟做夢一樣。
蔣家的兒子,叫蔣嘉樂,六歲。小寶看了他的照片,那還是去縣城最好的照相館里找的照片,穿著帥氣的小風衣,頭髮梳得錚亮,眼睛笑成兩彎小月亮,小寶覺得要是他還在,沒準兩人會成為要好的玩伴。
小寶一把甩掉老女人的手,挽住皮蛋的胳臂,「我們說好的,要走一起走,再也不分開。」
皮蛋倒是跟出了籠的小鳥一樣,覺得自由自在,他去售票處打聽過了,這個小站的過路車並不多,他要去的湖南湖北,四川雲南方向,只在下午才有車。皮蛋不想那麼早買票,手裡的錢不多了,究竟要不要買票,還是再一次坐霸王車,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我們家也不寬裕,最多只能養活一個兒子。」老女人開始解釋,不過她很快意識到皮蛋的眼神里有相當程度的敵意和不信任。
「真的每月五百?」皮蛋比較關心現實問題。
李高峰守在店裡,剛接到大嫂送來的午飯,正想給老婆打電話,叫她回來吃。老婆正好回來了,還領來兩個師傅,進門沒顧得上跟他說話,就指揮師傅們量招牌尺寸,做估價。
價錢倒是叫人動心,皮蛋一低頭,看到蔣叔叔的襪子居然是兩隻不同顏色,看來是急匆匆跑出來的。皮蛋跟小寶對望一眼,誰也沒說話。
阿港說,那陣子黑道白道到處有人打聽孩子的事,他們知道惹上了不該惹的人,人販子也害怕。這事說明什麼呢?其實還是要有內部的人幫忙才行。
「不生,就離婚!」
哥倆你掐我一把,我掐你一下,都疼,卻都哈哈大笑起來,這不是做夢,是真的,真的!
距離下午還有好幾個小時,皮蛋領著小寶繼續干他們從前每天都乾的活兒,撿一切能賣錢的垃圾。出門在外,身上能多一點錢就多一份安心。
去年年底,蔣叔叔一家帶著兒子回老家過年,在車站丟了兒子,他家兒子跟小寶一般大,也是虎頭虎腦,一樣愛笑。報了警,也打了許多廣告,家產都快耗光了,兒子一點消息也沒有。蔣叔叔的老婆都快瘋了,整天神經兮兮地,只能鎖在家裡,要是放她出去,見著小男孩就要拉回家。
李高峰沒告訴老婆,這些天來,他都接到過多少騙子的電話和簡訊。
高玉芬感覺十分疲憊,加上高原反應的頭暈,難以入睡。俗話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劉紅會幫自己,可那兩個混蛋可不是善類,要是村民窮凶極惡,就算找到了兒子,會讓她帶走嗎?想到這裏,她忍不住拿起了手機,想給老公發條簡訊。信號只有一格,信息發了三四遍,也沒能發出去。
收拾好東西,把門一開,羅姨和張老頭已經在客廳里守著了。羅姨哭喪著臉,依依不捨地看著小寶,張老頭坐在一邊抽煙,跟平常一樣什麼話也不說。
這一眼,看得皮蛋渾身不自在。憑著直覺,他感覺到張老頭不對勁。這老小子怎麼會安那麼好的心,讓自己賺大錢,他只得小頭?可暫時,皮蛋也沒能抓到他的把柄。
「我保證,每個月我一發工資就結賬,不滿一個月的,還可以按天數算。」蔣叔叔很誠懇。
試工三天,皮蛋跟著十來個糙老爺們下井,雖說年紀小,也得干一樣的活兒。暗無天日的礦井裡充滿了潮濕的水汽,霉味,還有發酵的尿騷味。肺難受得厲害,他還得跟其他大人一樣,不停地掄鐵鍬,把煤塊往小車上鏟。一天下來,骨頭都快散架了,走出礦井,渾身上下只剩兩隻眼球還是白的。
可是,秦阿姨無論如何都要跟在小寶身邊,就連小寶跟皮蛋聊天,她也在旁邊守著,搞得很不自在。小寶無奈地回頭,她也總是報以甜蜜地微笑,小寶都不好抱怨。如此一來,哥倆說話就不那麼方便了,提心弔膽地怕她聽見。
劉紅的娘蒸了幾個紅薯當早餐,高玉芬是客,還得到一枚煮雞蛋。高玉芬很高興,想著這村裡還是有好人的,興許昨晚那號的混蛋也只是少數。
小寶撅著嘴,依依不捨地看著這個還來不及熟悉,就要離開的地方,心裏默念著,我不想走,不想走,不想走……奇迹出現了,他看見羅姨揮著手朝這邊跑過來,身上的肥肉一晃一晃,晃得很有節奏感。在羅姨身後,還跟著個中年男人,那男人不就是羅姨家樓上的蔣叔叔嗎?
秦阿姨的手夠不著,瘋瘋癲癲地把菜刀換成了火鉗,對準小寶的腿猛戳,。一邊戳,她一邊叫小寶滾出去,這裏不是他的家,她還打110,讓警察來抓這個「大騙子」。
秦阿姨見到小寶的第一眼,就把他當成了親兒子。撲上來把他緊緊地摟在懷裡,一邊哭一邊親他的臉,弄得滿臉鼻涕眼淚。她把頭放在小寶肩上,大聲地哭著,一遍遍地撫摸著小寶的臉,查看他手腳是否有傷,激動得全身都在抖。
高玉芬氣壞了,大聲嚷嚷:我做什麼不要你管。
高玉芬試著去想,自家的小招牌換成巨大廣告牌會是怎樣。劉紅說得很具體,廣告上用什麼字體,什麼底色,還有變賣家產,懸賞十萬這樣的詞。
羅姨嘴碎,嘰嘰咕咕地念叨個沒完,皮蛋偷偷跟小寶說,她活像只老麻雀。張老頭話不多,人也陰沉,轉眼哥倆進m.hetubook.com.com門都兩三天了,也沒聽他說上十句話。
李高峰足足打聽了半個小時,也沒有打聽到阿港的消息,最後接待處的女警告訴他,全市警員包括協警,沒有一個叫阿港的,他被騙了,讓他去登記報案。
「小寶呢,住蔣叔叔家,皮蛋就跟我回家住吧,這幾天來,咱們也處得不錯,你張伯伯有什麼話說錯了的,你也別往心裏去,咱們再試試看,能不能處處,好嗎?」羅姨也懇求道。
張老頭心裏不舒坦,這小子吃裡爬外,是養不熟的貨。有了上次皮蛋領著小寶出走的經歷,他知道皮蛋這小子什麼事都幹得出,他連老婆都沒說,把這事在肚子里漚爛了,另想出一個招來。
「我不喜歡小寶,太小,得吃多少年的飯才能幹活兒,養他,不划算。」
天氣越來越熱,蔣叔叔告訴小寶,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秦阿姨給他洗澡,因為真正的蔣嘉樂,屁股上有塊很大的紫色胎記,萬一被秦阿姨看到,她很可能會識破小寶的真實身份。
臨睡前,劉紅讓高玉芬放心,她明早就去打聽誰家買了孩子。
李高峰覺得自己跟做夢一樣,稀里糊塗地找了大半年也沒結果,還是阿港出手不凡。阿港讓李高峰再打三千塊給他,他去訂機票和酒店。李高峰馬上關了店,沒打錢給阿港的賬戶,而是坐上去市區的中巴,決定親自把錢送到他手上。
小寶起先被嚇住了,他從沒接觸過腦子有問題的大人,秦阿姨的表現完全沒有攻擊性,這讓他寬了心。小寶想起了自己媽媽,離開家那麼久,媽媽是也會瘋掉嗎,會不會在外頭見著小男孩就抱住人家不鬆手,會不會已經買了另一個孩子當兒子?
「那你什麼意思?反正咱身邊沒孩子不行,家家戶戶都有孩子,養兒防老啊。」
「打的就是你,我要打醒你,想孩子,老老實實再生一個。」
一天晚上,皮蛋被一泡尿憋醒,正準備去上廁所,卻聽見隔壁屋裡的說話聲。
高玉芬欣慰地想,她準是去幫自己打聽了,趕快起床,穿好衣服,去外頭等劉紅的消息。
好不容易把老婆盼回來,看她瘦得兩條腿都快變圓規了,穿褲子都打飄飄,他心裏也疼。可老婆一開口就是要把鋪子改成尋子店,花錢不說,這會讓這個小鋪子成為更多騙子們的目標,看老婆興緻勃勃,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不想當著家裡人的面吵,只好強壓著怒火一聲不吭。反正他不同意,不出錢,老婆什麼也做不了。
高玉芬明白,那是叫她別輕舉妄動。外頭髮生了什麼,她感覺十有八九跟自己有關,把臉貼在窗戶上,努力往外瞧。
高玉芬還在尋思要不要躲,老七已經從窗戶里看到了她。
羅姨滿心歡喜,放下行李就出門買菜,說是給孩子們接風。進門第一頓,還真給折騰出像模像樣的三菜一湯,小寶和皮蛋也不客氣,把菜給吃得乾乾淨淨。張老頭抿著酒,眯縫著眼看看小寶,又看看皮蛋,啥也不說。
劉紅說,柳樹灣還算好的了,至少太有電,更遠些的村子,連電都沒有。
李高峰不是空著手去的,還帶去了兩條好煙,心想人家非親非故,又幫了這麼大的忙,可不能讓人家白幫。他甚至還想,等小寶回來,一定要做面大錦旗,再叫上記者阿飛,熱熱鬧鬧地送到公安局,給阿港長長臉。
皮蛋的生活,遠比不上小寶。
小寶很興奮地問,皮蛋漫不經心地答。
千辛萬苦才來到這裏,難道就只能放棄?高玉芬一萬個不甘心,把最後的希望放在劉紅身上時,她發現劉紅和她娘被都被圍得動彈不得,也自身難保。看來真是沒法子了,連句謝謝和道別的話也沒說,高玉芬狼狽地逃了,朝著昨天的來路猛跑,頭也不敢回。跑出村口,跑上半山腰,確定後頭沒有追兵,她才敢停下來喘口氣。
蔣叔叔讓小寶趕緊叫媽,小寶順從地叫了,秦阿姨把他摟得更緊,緊得他差點喘不上氣來。
乾澀無奈的聲音在山谷里回蕩,驚飛幾隻灰溜溜的麻雀。沒有土地公,也沒有神仙,鬼都沒出現。高玉芬眼前發黑全身乏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藍的天有什麼用,還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幸虧李高峰看得仔細,反覆看那照片,結果發現那孩子的手上有顆痣,再一比對,照片上小寶頭像的角度跟尋人啟事上的照片根本就是一張。李高峰讓對方再寄一張不同角度的照片來,那人就沒了音信。
「你休想!」
劉紅不愧是記者,短短几句話,把情況分析得很透徹。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言下之意就是讓高玉芬別太生氣。
柳樹灣的!高玉芬又驚又喜,她這才發現,此人是女的,只是剪了短髮,穿著比較中性化,身材和嗓音都很特別。
「尋子店?」高玉芬不理解。
小寶淚痕未乾,還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皮蛋拉著他的手說:大人全他媽是騙子。
小寶想上學,皮蛋不想。他從小頑劣,在幼兒園裡被老師罰過站罰過跑還挨過打,對老師和學校沒有半點好印象。在家住了個把月,也沒見羅姨和張老頭提起上學的事,他也樂得逍遙。
阿港接著說,他不能保證不花錢就辦事,他只敢說他會把這事的消耗程度減小到最少,紅包就不用付了,請人幫忙,多少也要吃飯,給包煙什麼的。
為了感謝劉紅,高玉芬請劉紅吃了方便麵和茶葉蛋,她想請更好些的,可小賣部沒有別的。劉紅總覺得對不住高玉芬,讓她受了委屈,她說要幫高玉芬申請幾天的免費尋人廣告,高玉芬給了幾張尋人啟事,又把自家的情況和孩子走失的情況講了一遍。
一個月過去了,小寶每天呆在家裡無所事事,特別無聊,他想去上學,說不定能在課堂里學到關於父母,關於老家的事。可秦阿姨說,她不捨得,一分一秒也不想離開小寶,讓他在家多玩一年也沒關係。蔣叔叔對老婆千依百順,就算她提出過分的要求,他也總是答應,更何況這根本不算過分的要求,更是無條件服從。這麼一來,小寶受教育的機會暫時失去了。
「我看你也不想念書,咱就不瞎耽誤功夫了,就算念了書,將來還不一樣得幹活兒掙錢嘛。你每月賺的一千塊呢,給家三百就得,補貼點兒家用,剩下的你都自己拿著吧,回頭我再給你開個存摺,你都自己存著,再過個幾年,娶媳婦用。」張老頭吧嗒著手捲煙,渾濁的眼睛瞟了皮蛋一眼。
兩個混蛋編了句瞎話,腳底抹油開溜了。
高玉芬把頭一扭,不做聲。李高峰抓著她的手看,戒指不見了,一揚手就是一巴掌。
「就是這個掃把星,鄉親們,不能讓她留在這裏。」大壯把棍子高高舉起,準備打人,領著幾個村民往屋裡沖。
李高峰忙說明白,又問要多少錢。
「先別買票!」
這天中午,礦區來了一輛外地卡車,貨箱里裝滿了西瓜,價錢便宜,味道也好,工人們排著隊買。蔣叔叔也抱回兩個大的,往家裡一扔就跑出去開會。秦阿姨把西瓜切了,全紅,沙瓤,小寶一看口https://www.hetubook.com.com水都要流出來了。他想弄半邊拿勺子挖著吃,可秦阿姨說他肯定吃不完,還是切成塊吃比較妥當。
洗完澡,哥倆小心翼翼地在更衣室里,把剩下的三百多塊錢藏在新鞋裡。皮蛋告訴小寶,萬一發現羅姨不對勁,或是人販子,立馬就逃。
有時候羅姨會帶兩個孩子去礦上撿煤渣,有時候也領著他倆上礦山後頭的小菜地里,鋤草施肥。
羅姨讓小哥倆在外頭等等,她先回去跟老頭子打個招呼,畢竟把倆孩子領回家,還沒跟男主人商量。
那個阿港,再也沒打來電話,李高峰再打去,永遠不在服務區。這件事後,李高峰足足半個月才緩過勁來。騙子們也太大胆了,連警察都敢冒充。大哥後來說,是李高峰病急亂投醫,連人家是真是假都沒搞清,就輕易相信。
因為沒文化,村裡人就算出去打工,也只能賣苦力,沒前途還常被人騙,就這種經濟水平,好多青壯年只能打光棍。娶不起媳婦,當然也就沒有兒子,雖然窮,但家裡也不能絕了種,於是大家只能退而求其次,有的人娶了寡婦,有的人娶了親戚,還有的人娶了殘疾人。這種情況下,能順當生個兒子的就更少了,所以,買老婆買兒子的情況,比較普遍,其中許多人,還是背了一屁股債借錢買的。
開始的幾天還不錯,羅姨每天換著花樣做好吃的,張老頭雖然話少,倒也和顏悅色。好幾次皮蛋半夜起來,也沒再聽到隔壁房裡說關於他的事。反正有吃有喝有得玩,皮蛋也就安心地過。
阿港點點頭,眼神很誠懇,他說最反感這種事,但身邊所有人都這麼干,誰都不能獨善其身。他能做的,就是幫李高峰盡量把損失減小,以他的身份去求同事幫忙,多少會給些面子,這年頭,面子也是無形資產。
李高峰不是不動心,要是去年,他肯定會選擇做這個生意,可眼下,別說兩萬塊,一萬塊他也拿不出了。這大半年來,已經把家底耗了個乾淨,丈母娘的手術費,還是跟老鄉借的。
小寶從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娃娃,變成了面目全非的滑稽大人,高玉芬笑不出來,卻沒有哭,只是無奈又無望。
市局的警察,權力應該比派出所的要大吧。李高峰心裏掂量著,就把小寶的事說了,出乎意料的是,阿港居然主動請李高峰吃飯,說想幫點忙。就算是趙警官,都沒請李高峰吃過飯,李高峰受寵若驚。
「對不起。答應你的事,我沒辦到。」劉紅出現在高玉芬面前,她臉色很難看,滿頭的汗,挎著個旅行包。
旁邊的旅客投來不解的眼神,小寶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然後又看向皮蛋。皮蛋的眼裡,居然汪著一泡淚。小寶的心咯噔一下,皮蛋很少哭,就連被大眼袋打得鼻青臉腫,痛到嘔吐,整夜睡不著,也不哭。
高玉芬撞大運了。
高玉芬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卻可以肯定自己惹出麻煩來了,還好衣服齊整,趕緊跑進屋,一把抓起行李,趁著那些人還沒對她動手,從後門跑了出去。
小寶從小在工業園長大,看慣了工人和廠房,空氣里還有股淡淡的機油味,汽油味,感覺特別親切。看著附近的籃球場和一塊雜草坪,他已經開始計劃跟皮蛋怎麼玩了。
李高峰勾著頭,繼續抽他的悶煙,足足抽完一支煙才表態:家裡已經沒錢了。
順著方向看去,那家有個小小的陽台,樓面很老舊,外牆灰濛濛的,小寶不由自主地牽起了皮蛋的手,忐忑不安,這個新家會接納自己嗎?
高玉芬哪曉得老公的心事,為尋子店,她也慪了好幾天的氣。她是個急性子,想做的事,就一定要馬上做到。一咬牙,把結婚時買的金戒指給當了,拿了錢,立馬就奔做招牌的地方。
席間,阿港說了個案子,北方的一個城市,有個警察的兒子被人拐賣了。那警察利用自己的工作關係,託了許多朋友幫忙,暗中調查,結果沒多久,孩子居然毫髮無損地給送回了家。
李高峰壓了幾天的火,如同澆了汽油,火直竄。他冷著臉打發師傅們回去,說不做招牌。高玉芬不幹,硬要留住師傅,讓他們量。兩口子針尖對麥芒,吵了起來,師傅們大熱的天白跑一趟,也惱火,氣呼呼地走了。
「大晚上的,拿刀對著人家女同志,想嚇唬誰?」那人把手電筒光對著高個和矮個照,晃得他倆睜不開眼。
皮蛋剛才一直沒做聲,表情越來越凝重,直到這時候,才終於露出一絲輕鬆,甚至挑釁地看著老女人,似乎在說:休想把我們分開。
「不走,難道等人家攆咱們?我聽得清清楚楚,他們不想要你。」皮蛋坐下來,拿個塑料袋想打包,可看來看去所有東西都不是自己的。他想不沾便宜,要是沒把破襖子給扔了,他願意馬上把身上這套衣服給換掉。
李高峰天天盼著老婆回來,不指望她承擔重任,至少能聽他說說話也好。勸她別再出去了,留下來照顧老人,再幫忙做做生意,有了錢再出去找小寶,要不,再生一個也好。
除了騙子,生意也很不順,經濟不景氣,工業園裡到處裁人,每天都有卷著鋪蓋走的。剩下的工人,還有被拖欠工資的,沒拖欠的,收入也大不如前。來李高峰店裡的老顧客們,都不捨得抽好點的煙喝好一點酒。做工人生意是沙裡淘金利潤微薄,這麼一來,賺得就更少了。
老女人讓皮蛋和小寶管她叫羅姨。
時間長了,身體就吃不消了,李高峰總覺得頭暈眼花,渾身沒勁。以往最小心假幣的他,也收了張假一百的,氣得好幾天吃不下飯。
為了不讓老婆識破小寶的真身份,蔣叔叔把照片都藏了起來,說兒子回來了,要去照新的。秦阿姨也沒多心,一門心思全都花在怎麼照顧小寶上,幾乎寸步不離。從早到晚,忙著給小寶弄吃的喝的,給他買新衣服,陪他看動畫片,晚上睡覺也要把他摟在懷裡,緊緊地抓著他的手,做夢都不鬆開。
小寶被戳破皮,出了不少血,他也怕,手使勁抹,更是把血搞得滿身都是,他更害怕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趁秦阿姨打電話的當兒,捂著受傷的腿,從床底下爬出來,逃離了這個家。說來也巧,小寶剛下樓,就碰見了同樣一臉煤灰來不及洗的皮蛋。
「剛才有隻麂子跑過去,嚇到她了,我們來幫忙的,不信,你問嘛。」
皮蛋看了小寶一眼,他理解小寶的想法,不想錯過這個好機會,又不想失去皮蛋。皮蛋心裏何嘗不是這樣想,小寶對這個突然到來的機會充滿了不確定,最後拿主意的變成了他,誰讓他是哥呢。
羅姨最喜歡做的事,是讓哥倆穿上她死去兒子的舊衣服,她細細打量。打哥倆進了這個家后,她就沒再給他倆買過衣服,從大衣櫃里翻出一堆的舊衣服,都收了好些年,凈是霉味。好在小寶和皮蛋再臟再臭的衣服都穿過,也就不嫌棄了。羅姨最喜歡把哥倆穿著舊衣服的樣子,跟照片上的親兒子對比。
第二天,小寶剛醒,皮蛋就把昨晚聽到的話說給他聽。說了兩遍,才解釋清https://www.hetubook.com.com楚,張老頭不喜歡小寶,要養的話,他寧可養皮蛋,那也是因為皮蛋身上好賺錢。
劉紅說,她在深圳採訪時,碰到過兩個同樣做小生意的家長,他們把自家的招牌換成了醒目的尋人廣告牌,上頭有巨幅照片,還有尋賞金額,方圓百米的路人都能看到,這就是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免費廣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時每刻都在對外發送信息。給這兩位家長提供消息的人特別多。
其中最叫人生氣的,是個叫阿港的傢伙。李高峰去派出所找趙警官,那天剛好趙警官不在,一個自稱叫阿港的年輕人跟李高峰搭上了話。阿港說自己是市局的警察,今天來派出所辦事,見李高峰垂頭喪氣,就問他有什麼事。
「就算要走,也得吃了早飯吧。」羅姨的眼淚落在小寶頭上,熱乎乎的。
皮蛋討厭張老頭的冷漠,他骨子裡的硬氣上來了,拉起小寶的手就要往外走。
阿港說等他回局裡,找到相關的辦事人員,再跟他聯繫。
「這是我家老頭子,姓張,你們就叫張伯吧,以後熟了,再叫爸爸。」羅姨沖老頭笑完又沖孩子們笑,這話也不知對誰說。
哐地一聲,皮蛋用力關上房門,去廁所,他故意走得吧嗒響。等到他尿完出來,隔壁卧室里已經沒了聲響。
礦區人多,但大家都熟,尤其是張老頭這種幹了幾十年的老礦工,沒兩天他就聽到廢品回收站的人告訴他,皮蛋偷賣東西換錢。
火車票不用買了,錢也不用掏了,小哥倆坐上了回礦區的中巴車,路上兩人約定,雖然晚上不睡在一起,每天都得見面,隨時了解情況。
小寶每天都很高興,他以為不用再過流浪生活了,有張正經的床睡,有三餐按時的飯菜,他就很滿足了。皮蛋卻總覺得不太對勁,憑著他的直覺,總認為這地方呆不長。
皮蛋工作以後,跟小寶見面的時間越發少,他總是很累,吃過飯只想睡覺。兩個人總是湊不到一起,偶爾吃過晚飯見個面,小寶後頭也總是跟著秦阿姨。
全家人都信以為真,李高峰的病母也跟吃了人蔘一樣,紅光滿面兩眼放光。丈母娘大病初愈,跟打了雞血似的忙個不停,把小寶的衣服褲子都翻出來洗曬,說是等他回來好穿。大哥也給老家打了電話,把銀行卡也拿出來了,就等著取錢,說是等小寶回來他們就能放心地回去。
氣頭上,兩口子都撂下了狠話。話一出口,李高峰就後悔了,礙於面子,他沒道歉。高玉芬做夢也沒想到,事情居然會鬧到離婚這一步。十年了,憑著她對李高峰的了解,他不是真要離婚。
一道錚亮的光出現在黑暗中,光柱像條大蛇,晃來晃去,花了高玉芬的眼,也花了那兩個男人的眼。光柱又一晃,正好照到刀刃上,反射出雪亮的刀光。
「蔣叔叔想請你們幫個忙,讓小寶在家裡住上幾天,等秦阿姨情緒好些了,你們隨時可以走。」羅姨替老鄰居說著。
哥倆一路無話,搭中巴進城,按原路返回火車站。小寶悶悶不樂,好日子還沒嘖出滋味,怎麼說變就變了?這日子過得就跟做夢一個樣,一會兒是美夢,一會兒是噩夢。
下了車后,羅姨把小哥倆領到公共浴室,請他倆洗澡,又很大方地給兩個孩子買了兩身新衣服新鞋,換掉了那臭烘烘的破襖子。
第二天一早,外屋傳來木頭門開啟發出的嘎吱聲,高玉芬還聽到了劉紅的聲音。
每筆開銷,都是一座小山,堆積在一起,變成一座大山,沉重地壓在李高峰肩上。早上睜開眼,什麼也不幹,就欠人家幾百塊錢。天不亮,他就起來了,第一個來開門做生意,哪怕多賣一包煙一包檳榔,心裏也好過點。晚上,他總熬到這條街最後一個才關門,多賣出一瓶啤酒,也能多賺七毛五分錢。
劉紅聽說高玉芬是來找兒子的,要她跟自己走,不但可保路上安全,還能在她家吃住。高玉芬的心總算是落回了心坎里,腳步也輕快起來。
好在還有家裡人,大哥大嫂分別做兩人的工作,大嫂把這些日子里,李高峰吃的苦的告訴高玉芬。大哥也批評李高峰,無論如何都不該提離婚,就算心裏急,也得慢慢做思想工作,要是真離婚了,萬一小寶回來,這個家也散了。
高玉芬回家好幾天了,夫妻倆久別重逢,一點也不高興。她怎麼也想不通,李高峰會油鹽不進,無論怎麼勸,也不肯把鋪子改成尋子店。
那張照片把全家人的希望帶到了最高峰,發現被騙后,丈母娘和親娘氣得哭了一宿,李高峰還發現,大嫂的眼神也有了怨色,大哥根本不看人,每天舉著牌子蹲在街邊抽煙,碰上城管,還會趕他走。已經綳了大半年,大家都快綳不下去了,雖說丟的是小寶,卻改變了好幾家人的生活。一時間,家裡的氣氛極度低沉。
劉紅不僅是柳樹灣的,還是個記者。她年紀不大,輩分卻高,算起來,大壯和老七還得叫她姑奶奶。雖說只是記者,好歹也有正式編製,柳樹灣幾百口子人里,就出了她這麼一個吃公家飯的。村民們都說,吃公家飯就是當官,她威望很高。說來也巧,正好趕上她休年假,又正好今晚打鄰村的親戚家回來,碰巧遇上高玉芬。
高玉芬打了個哆嗦,聽口音是本地的,兩個人足以置她于死地,再來一個,還不活剝了她的皮?
「沒事,我都看到了,你也很為難。」高玉芬想擠出一個笑,可臉部肌肉不聽使喚。
除了大哥大嫂,還有家裡兩位老人,也都跟著著急上火,孩子已經沒了,要再離婚,這個家就全完了。再怎麼樣,都得留住人,這是兩位老人一致的意見。
高玉芬還是心裏憋火,話是不錯,可剛才那兩個混蛋不僅要她的人她的命,還要錢。難道窮和沒文化,就可以成為犯罪的理由?照這樣說,天底下該亂套了。
這想法在心裏翻滾了一陣,卻沒說出口,高玉芬不想得罪劉紅,萬一她也不幫自己了,那很可能會是死路一條。
在皮蛋心裏,有一個理想,攢多點錢,找個房價便宜的小地方,買間小小的房子,再小也不怕,地下室也好,車庫也罷,全都無所謂,只要能遮風避雨,就算撿破爛也有個能落腳的地方,可以自由自在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他也就滿足了。
這些問題不能想,一想,小寶的眼淚也止不住了,更傷心的是,腦海中媽媽的面目已經模糊不清了。看著秦阿姨,他就彷彿看見了媽媽,假母子真傷心,兩個人哭做一團,把蔣叔叔都看哭了。
羅姨的家不在縣城,還得坐一個小時的中巴車,翻過高高低低的小山,才到礦區。那是個有年頭的中型煤礦,礦區原來也頗具規模,簡直就是個獨立的小城鎮,不僅有自己的菜市場和商場,還有電影院,食堂,大澡堂和籃球場,圍繞在球場周圍的,是好幾十棟老式的宿舍樓。進進出出的載重大卡車上,全是黝黑的煤,看起來這裏還算興旺。
柳樹灣地方小,兩三百口子人,地廣人稀,土地貧瘠,什麼都種不出,每年就靠一點土豆紅薯填肚子。還好村外二里有m•hetubook.com.com條河,弄點小魚小蝦就是葷菜,養幾隻母雞下的蛋就是零花,豬可捨不得自己殺,那是年底用來換大錢的寶貝疙瘩。算起來,村裡年均人收入還不到一千塊。
俯瞰這個小小的村子,這些低矮破爛的土牆房子,還有那些螞蟻一樣的村民,黃豆大的眼淚一顆顆地滾下來。
劉紅說,不遠了,翻過這個山頭就到了。可望山跑死馬,又走了個把小時才進村。一路上,兩人邊走邊聊。
「老頭子,你說句話吧,我是真不捨得。」羅姨都快哭了。
張老頭不愛說話,愛看。不下礦的日子里,他總是明裡暗裡地盯著兩個孩子,恨不能把皮肉給看穿,搞得哥倆渾身不自在,有時候正說話來著,被他一看,話也不想說了。
我替他們跟你說聲對不起,都是逼的,柳樹灣實在是太窮了。劉紅嘆了口氣,她早就看出高玉芬受了驚嚇。
這話顯然是說給外人聽的,劉紅年紀不小了,還沒結婚,在村裡人看來肯定不正常,太奇怪,高玉芬卻能理解,當媽的都能理解,親生骨肉,無論怎樣都是最好的。
就這樣,李高峰跟阿港交換了電話號碼,阿港帶走了小寶的資料,那頓飯,李高峰搶著買了單。三天後,阿港打來電話,說是找到一位級別很高的負責人,對方是他父親的老部下,已經同意幫忙,他要請吃頓飯答謝。李高峰給阿港的賬戶里,打了兩千塊錢。又過了三天,阿港又打來電話,說是已經有消息了,小寶應該人在廣西,他有個廣西的警校同學,想深入調查的話,恐怕得他本人和李高峰都過去。
小寶嚇壞了,趕緊躲到床底下,大聲哭喊著救命。
皮蛋臉色很不好,小寶問他怎麽回事,他說他肺都要氣炸了。張老頭是個大騙子,哄他去下井,卻以他的名義買了份保險,一起下礦的人還說,張老頭是皮蛋的監護人,萬一他死在井下,礦主要賠幾十萬,張老頭就是受益人。
「要養,咱們就養個大的,省幾年飯錢不說,也不用供上學了,少操多少心吶。皮蛋那孩子皮實,我看他過兩年就能下井,咱們就算指望不上他,也能把他的工錢給留著,自己再買份養老保險,你說多好,親生子都不如手邊錢,將來就算他跑了,咱們還能雇個保姆。」
「大壯,老七,搞什麼?」光柱的發端赫然一聲低吼。
「咱們家就在那兒。」羅姨指著不遠處的一棟兩層小樓說,一樓,種了葡萄藤的就是了。
小寶終於聽清羅姨喊的話,樂了。
且不說這事真假,李高峰聽了之後,就感覺心又熱了,他從沒遇到過對自己這麼坦白的警察。阿港說,他也不喜歡現在某些同事吃拿卡要的作風,不給錢就不辦事,但現在這個社會,不給錢還真辦不了事。
半年多了,這還是小寶第一次洗澡,清澈透明的水淋濕了頭髮,落到臉上時已經變得不透明,再流經身體落到地上,已經變成渾濁的泥湯。在勉強不餓死自己的流浪生涯中,洗澡是奢侈的事,哥倆興奮極了,互相搓背,搓出一顆顆黑乎乎的泥丸子來。大丸子落地,小丸子融化,足足搓掉了一層皮,兩個孩子才洗出本色來。
徒步走了四個小時,內衣都被汗水濕透了,高玉芬胸腔像被大石頭壓住,難以呼吸,再次回到昨天下車的小站,每天一班離開的汽車,要兩小時后才來。這裏甚至沒有候車的地方,高玉芬在小賣部買了碗方便麵,跟老闆借了張凳子在門口坐著。
快到站了,火車開始減速,準備下車的乘客已經拿好行李,排隊等候在車門邊。隊伍里,老女人牽著小寶的手。她的手雖然粗糙,倒也厚實溫暖,小寶的柴火巴掌落在她手裡,就捨不得放開了。
這一聲吼,惹得附近做生意的鄰居們都來看熱鬧,李高峰愛面子,臉都漲紅了也不嚷嚷,壓低聲音,問老婆哪來的錢。
比方說,小寶每天都要跟皮蛋見面,兩個人聊聊天,再一起去球場玩玩,礦區地方大,小寶早就盼望著能好好地玩一次捉迷藏。
蔣叔叔把小寶領回了家,告訴老婆,兒子找到了。
要是小寶真在這該死的村裡,憑她一己之力,也甭想帶走了。高玉芬憋了一肚子的氣,衝著碧藍的天歇斯底里地喊出了聲。
「孩子,我們家只需要一個兒子。」老女人為難地看著皮蛋,他的年紀太大,已經不適合當養子了。
「離就離!」
「就是這個女人!」大壯手裡提著根棍子,凶神惡煞地指著高玉芬。
過了十來天,張老頭開始唉聲嘆氣,總嘀咕開銷太大收入太少,家裡入不敷出,提出讓皮蛋幫忙撿煤渣。皮蛋本不想去,可羅姨待他不薄,他也不能一直這麼遊手好閒下去,只好答應幫忙賺點錢。
只見劉紅被十幾個婦女團團圍住,她揮著手,極力解釋著什麼,可那些女人七嘴八舌,來勢洶洶,壓得她根本發不出聲。後頭還有幾個男人和老人,劉紅娘一出去,把她也給圍起來了。就在這時,高玉芬看到了兩張可怕的臉,那正是昨晚的混蛋,大壯和老七,他們帶著另外兩個女人,衝進了院子。
張老頭吞雲吐霧,看著地板,似乎孩子們的去留跟他無關。
「我們商量商量。」皮蛋拉著小寶走到一邊,倆孩子嘴角都藏著笑,皮蛋很滿意能得到錢,小寶則為能留在別人家裡當兒子而開心。幾乎沒什麼好商量的,皮蛋還是讓大人們等了好一陣。
為了讓小寶高興點,中午皮蛋下血本,請他吃了兩籠小籠包,吃得滿嘴是油,小寶的心情才略微好了點。把剛撿到的兩袋子垃圾賣了幾塊錢,差不多快下午了,皮蛋帶著小寶去買車票。
穿戴一新后,羅姨又領著兩個孩子去街邊的理髮攤子上推了兩個平頭,皮蛋板寸,小寶圓寸。小寶本就生得可愛,又愛笑,一捯飭乾淨,越發惹人喜愛,羅姨越看越滿意,雖然花掉好幾百塊,也不覺得心疼了。
「天地良心,我真不是人販子。要不這樣吧,你跟著我回家,親眼看看小寶在我家過得好不好。你什麼時候放心了,再走,這總可以吧?」老女人被眾人盯著,緊張起來,其實她心裏也沒底,帶小寶回家都是頭腦發熱的臨時決定,完全沒跟老頭子商量的。
你看,大人就是靠不住的,反正咱倆不能分開,你說是吧。皮蛋像是安慰,又像是給自己找借口。小寶聽了這話,啥也沒說,心裏一百個不樂意。
李高峰很吃驚,問道:你是說,小寶沒找到,是因為我們沒給警方送禮?
李高峰都不敢面對家人的目光,一顆心彷彿油煎火烤。以前家裡苦點窮點,也總有歡聲笑語,可現在……真不敢想,要是小寶一輩子找不到,一輩子都是這種氣氛嗎?
劉紅雖然是吃公家飯的,但她家的房子卻很老舊,夜色里看起來,她家的瓦還算齊整,不像村裡有些人家,屋頂上都長草了。進了門,高玉芬注意到堂屋最醒目的位置上,擺放了電視機和DVD,雖然電視機是老式的,DVD在這窮鄉僻壤派不上什麼用場,卻用一塊綉片給蓋了起來,顯得相當貴重。
熱水不夠滾,那面好久都泡不發,高玉芬也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食慾,捧著碗,痴痴地看著昨天貼的尋人啟事。她貼得很認真,漿糊抹得很均勻,幹了以後也不容易撕。可笑又可恨的是,小寶臉上被人畫上了兩撇八字鬍和一副眼鏡。
「你們,要幹什麼?」高玉芬大聲叫到,試圖引起外頭劉紅的注意。
羅姨雖然很擔心,不過她做不了主,只能聽之任之。
苦不是最難忍受的,他最氣的是同工不同酬。干一樣的活,工作量也差不了多少,大人能拿一月兩三千,他卻只有一千。幹了三天,他就想撂挑子了,可一想到自己大字不認得一籮筐,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賣苦力還能幹嘛。那些一起工作的礦工們,有不少都是從外地來的,冒著生命危險來私礦打工,為的就是賺錢。
就這麼過了一星期,礦區的人都知道張老頭家裡收養了兩個兒子,小寶和皮蛋出去玩的時候,總有人指指點點。日子就這麼將巴地過著,就像小寶和皮蛋身上充滿了霉味的舊衣服,不合身也不好看,還能湊合穿。
秦阿姨催著小寶把衣服脫了去洗個澡。小寶惦記著蔣叔叔的交代,偏要等著他回來才洗。說來也怪,平時秦阿姨都沒事,今天她偏偏就擰起來,一定要給小寶洗澡。一個勁把他往衛生間里推,小寶記得蔣叔叔的吩咐,一個勁躲,結果顧頭不顧腚,被秦阿姨一把扯下了褲子。
「你們可以開尋子店!」劉紅聽說高玉芬家有個小鋪子,馬上說。
「沒有,絕對沒有。」
開銷卻越來越大。丈母娘被騙后,犯心臟病住院也花掉不少醫藥費,再加上親娘的葯錢,算算都嚇人。老家那邊,大哥家的兩個妹子也要學費和生活費,大哥大嫂在這邊待著,完全沒有收入,人也熬瘦了,坐吃山空。還有鋪子,上個月老闆宣布下半年要加租,每個月多加五百塊。本來過年的時候就要加的,老闆看他家丟了孩子,情況困難,已經給他算了半年的優惠價,下半年再不加,說不過去了。
羅姨進了屋,小哥倆站在樓下,四下里張望。
李高峰覺得奇怪,怎麼會送回家呢?
哥,你看咋樣?
小寶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腦子裡一鍋漿糊。怎麼回事,本來還說是要他,怎麼變成要皮蛋哥了?
高玉芬聽著聽著,臉上亮堂起來。
「孩子小,才好培養感情。咱待他好,將來咱倆老了,他也待咱好,那不跟親生兒子一樣嘛。」
李高峰激動壞了,緊緊握住阿港的手。
大妹子,他們嚇著你了吧。那人把手電筒對著高玉芬身上照了一遍,沒發現受傷,「我叫劉紅,柳樹灣的,你一個人趕夜路,是要去哪兒啊。」
「得了吧你,親生的都指望不上,能指望這半路撿的?」
起初這份熱切的關愛很讓小寶感動,有時候他甚至會想,親媽媽,跟秦阿姨也差不多,大概媽媽和「媽媽」,都是一樣的吧。不過日子一長,他漸漸感覺到了不自由。
小寶跟著皮蛋來到門口,忽然掙脫皮蛋的手,跑到羅姨面前,抱著她粗腰,親熱地叫了一聲:羅媽媽。叫完,小寶挺直背,很有教養地沖羅姨揮揮手,跟著皮蛋出了門。
劉紅的父母,看起來還算開明,她父親是民辦教師,識文斷字,熱情地招待了高玉芬,請她喝玉米粥,張羅熱水讓她洗漱。劉紅是家裡唯一的孩子,長得特別像她爹。聽她娘說,怕她受欺負,從小就把她當兒子養,結果變成了現在這樣。劉紅娘的口味雖然是責備劉紅不夠溫柔,太男性化,可看女兒的眼神卻分明是欣賞。
「蠢婆娘,不要小寶,留下皮蛋。」
「你來得不時時候。昨晚村長去世了,村裡的神婆說,是掃把星把他剋死,掃把星是外頭的人。我知道,這理由很荒唐,但村裡人都信。」劉紅的聲音里透著疲憊,好一會兒才敢轉過頭看高玉芬一眼,「我幫你問了,最近是有兩家人買了男孩,一個四歲,一個三歲。」
高玉芬思來想去,主動找李高峰攤牌,她得繼續出去找小寶,守在家,她連覺都睡不寧。她承諾再找兩年,兩年內,要是再見不到小寶,她就回來,再生個孩子。
來人三步並作兩步,很快來到高玉芬面前,藉著月光,她看到一張四方大臉,雖然個頭不高,卻十分粗壯。此人似乎大有來頭,高個和矮個一見是他,連忙把刀藏在背後,兩個人使勁搖頭,說沒搞什麼。
小哥倆就這樣進了張老頭的家門。正如羅姨自己說的,她家不寬裕,屋裡的傢具都是很老的款式,廚房和衛生間都很小,客廳也只夠擺張餐桌的,好在有兩間卧室,羅姨說,其中一間是她兒子住過的,衣櫃里還留著兒子的衣服,這間屋,就留給哥倆睡。
白花花的小屁股露出來,秦阿姨愣住了。小寶見勢不妙,趕緊提起褲子就要往外跑,秦阿姨一下子黑了臉,凶神惡煞地尖叫著:你不是我兒子!你這個大騙子!一邊叫,她一邊追著小寶要打。秦阿姨發起瘋來,衝進廚房裡抄起菜刀,還要砍人。
門關上了。張老頭無動於衷,似乎哥倆誰走了他都不在乎,羅姨卻哭成了淚人,通過這幾天的接觸,她越發喜歡小寶,可惜她一家庭婦女,做不了主。
天開始熱起來,礦區的夏天說來就來,上周人們還穿著夾克和毛背心,連出了三天大太陽,小孩子就光著屁股在外頭跑了,食堂門口還有人擺出了涼粉賣。
大概十分鐘后,羅姨出來了,滿臉喜氣,身後跟著個矮小的老頭。老頭大概五十歲了,也可能六十,看起來十分顯老,黝黑的皮膚,好像才從井下出來沒洗乾淨似的。跟羅姨站在一起,老頭比她還小了一號,不過羅姨很尊敬他,在他面前說話聲音都柔和許多。
小寶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皮蛋的眼裡分明還有責備。他對自己那麼好,怎麼能自己去過好日子,就不管他了呢?明明約好了,誰先找到爸媽,兩兄弟就都一起過,再也不分開了。小寶的爸爸教育過他,男子漢,說話要算數。
眼下這情況,皮蛋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一半,至少這個老女人不像人販子,但是這家的男主人怎樣,還說不好。皮蛋已經好多年沒感受過正常氛圍的家庭生活了,他害怕跟大人打交道,也不知道怎麼跟大人相處才好。跟小寶的期盼相比,他不太渴望過正常的家庭生活,一個人混著挺自由,也能長大,但小寶這麼高興,他不好潑冷水。
皮蛋其實能吃苦,他只是不願為別人吃苦。煤渣撿得懶散,倒是經常弄點廢銅爛鐵什麼的去賣,得的錢當然都是歸自己。他積少成多,攢到一百就換成大票子,藏起來,誰都不知道。
結婚十年,李高峰從沒打過老婆。這一巴掌不知輕重,把高玉芬給扇倒在地。高玉芬捂著腫脹的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李高峰,眼睛都紅了。
「放心,這個忙不讓你們白幫,每個月,給五百塊錢怎麼樣?另外還包吃住。」蔣叔叔哀求道,他是礦里的技術人員,收入還算可以。
「你的意思是……」
嗯,還行。
損失兩千塊,還不是打擊最大的。李高峰還收到有人發來的照片。那照片上的小寶,穿著冬天的衣服,那臉型,那笑容,百分百是小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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