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今就算有了肌膚之親，也不必糾纏一世。
說完這句話我就感覺到了一陣不妙，這種感覺大概可以歸納為一名武人的警覺之心吧。
「啊……你別。」我頓了頓，「別碰我肚子。」
「知道怕了？」
他腳步蹣跚，用草莖編織的鞋子已經因為多日的奔走而稀巴爛了，腳上到處是走出來的傷口，混著髒兮兮的泥，黑紅交織。
這次事件之後，瘋子倒是越發注意我的安全了，還在山洞附近布置了許多陷阱。
瘋子將手掌覆在我的肚子上，笑得傻氣：「我們的孩子。」
最後那個可能有點懸，畢竟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樣命大的。不過結局應該都是把我忘了吧……他瘋得都認不清男女了，怎麼可能還一直記著我。
翌日清晨，當天尚未完全亮起時瘋子就出門尋找食物去了，我知道他短時間內不會回來，拿了他給我做的長矛和幾個野果，準備走了。
不僅是瘋子，還是傻子！我暗罵他。
「給我的？」
你一個魔教教主，你以為你是普度眾生、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嗎？他既然在這底下待了一年，就能待更久，左右他是個瘋子，知道什麼是孤獨？什麼是寂寞？你找到出路離開這裏，回教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難道要帶著個瘋子去和那些正道人士拚命嗎？他在這裏起碼不用擔心丟掉性命，跟著你卻要提心弔膽，有沒有命活都不知道……
走都走錯了，不如就回去看看吧。我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
「給囡囡的。」他說。
可惜我是用不上了，但瘋子能用上，也不算浪費。
我壓下那點古怪，問他：「你剛剛在那裡忙什麼呢？」
這枚玉牌就此掛在了我脖子上，盪在了胸口，一盪就盪了不少年歲。
「囡囡？」溫熱的大掌突然撫上我的臉，我嚇了一跳，抬頭去看，看到瘋子有些擔憂的目光。
這恐怕是瘋子來這谷里的時候身上帶的，只是我大半生都長在魔教，實在無法光憑一枚玉牌就猜出瘋子身份。
我扶著洞壁走了兩步，明顯跛足不說，傷處更是傳來隱隱的痛感，要是以這副樣子走出山洞，恐怕沒多遠就會被瘋子抓回去。
「你倒是也關心下自己啊，瘋子。」
瘋子又塞給我，我還是乾脆利落地推開了。
我和他終究不同，要是沒有這出墜崖，該是陌路。
這年頭，熊都這麼狡猾了。
我從他手中接過那東西看了看，只見那玉通體烏黑，像塊玉牌子，觸之溫潤細膩，應是不俗。玉牌足有小半個手掌那麼大，上面雕著一隻老鷹，展翅高飛，威風凜凜，一雙鷹目像極了瘋子。
莫名地，我突然覺得喉頭哽得慌。
我一下沒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心裏便有些異樣的感覺。
他盯著我片刻，往我嘴角舔了一口，我一驚之下差點沒忍住把他推一跟頭。
瘋子揉了揉我的頭：「冬天冷，墊著，暖。」
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虛偽，和那些正道人士簡直不相上下。
瘋子笑著伸手抱了下我，很快又鬆開，然後往山洞深處走了過去。
我看到了瘋子，他手裡拎著一條魚興高采烈地回了山洞，山谷里的魚不多，這個季節的魚更難抓，他能抓到那麼一條一定用了不少時間。
那像是……一塊玉。
算算時間，要是真懷了也該三個月了，我的肚子卻還是那麼平坦，這要再這麼下去肯定穿和_圖_書幫，不走也不行了。
「你回來！囡囡！」
我就回去看一眼，反正也不差這一兩天，要是他沒事，我再走不遲……
形勢比人強啊，別說我現在壞手壞腳，就是手腳完好，以我的武功也是打不過他的。
母鹿突然像是聽懂了我的話，停止進食，耳朵微微抖動，一下子看向我。
那母鹿朝我哀哀叫了兩聲，最終還是轉身進了樹林。
我勉強扯了個笑：「嗯，我們的孩子。」
「不行，我不能要。」我直接拒絕。
握著長矛垂下眼帘，再過半個月我就能完全行走自如了，離開山谷指日可待。只是不知我走了之後，瘋子會怎麼樣……
我不去跟他爭，背對著他躺下，聽到他在我身後發出「呼呼」的粗喘和焦慮的腳步聲，過了會兒就出去了，然後很快又回來。
我將最後一顆漿果丟進嘴裏：「你幹嗎？」
「瘋子。」我見他叫我，隨口也回了聲，隨後拈起身旁的漿果丟了一顆進嘴裏。
前幾天吃熊肉吃得上火，兩個人吃了幾天也沒把半隻熊吃掉，最後只好拖到洞外挖坑埋了。瘋子大概顧慮到我是個「有孕在身」的，光吃肉不好，就摘了許多紫紅的漿果包在樹葉裡帶回來給我吃。
可是他知道我那麼多事，我卻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
我繼續自言自語：「再過一陣我就走了，走之前將你放了好不好？他要發現沒兒子讓你喂，估計就要宰了你了。」
他情緒激動的時候就越發像個瘋子了，吹鬍子瞪眼的，一掌拍在我頭頂上方的洞壁上，頓時落下許多碎石塵土。
瘋子笑呵呵地往我身邊一坐，說：「囡囡喜歡，明天再摘。」
聽我這麼說，他笑得更開心了。
他像是終於力竭，膝蓋一軟跪在了山洞前的草地上仰天嘶吼了起來，震得谷中鳥雀紛紛振翅而飛。他發泄著自己的悲傷，吼聲中似包含無盡痛苦，一口氣吼罷身體往前一傾，「噗」一聲竟嘔出口血。
我猶豫著接過，輕便稱手，倒是不錯的防身武器。
而正在我與那巨熊角力之時，洞口猛地傳來一聲震天動地的長嘯，接著我感到手上一輕，那巨熊轉身就沖洞口發聲處奔去。
他盯著我看了很久，最後說了句話，我的心一下子震了震。
「……謝了。」我摸著那柔滑厚實的熊皮，雖然騷味重了點，但在這不見人煙的深谷，可算是過冬的佳品了。
「囡囡……」他小心地碰碰我的手臂，我沒睬他，閉著眼睛裝睡。他沒再碰我，聽聲音是挪到山洞另一邊離我不遠的地方睡覺去了。
巨熊撲向我的瞬間，我甚至能看到它怒張的口中尖銳的利齒，伴著腥臭咬向我的脖頸。
是傷心一陣就把我忘了；還是發現我不見了就到處找我，見找不到過一陣就把我忘了；或者一直想著我，但等到下一次再撿著一個掉下懸崖沒死的，就把我拋在腦後忘了。
它文雅地小口啃了半天，也沒抬頭搭理我。
不過，我應該是待不到冬天了……
瘋子搖了搖頭：「沒熊了。」他皺著眉，難得一臉嚴肅，「天涼了，沒吃的，危險。」
每天瘋子外出覓食的時候，我一個人待在洞里，實在無聊了就逗逗鹿。這母鹿自從被當作「奶娘」圈養在了洞里，斷腿很快就好了，吃得香睡得好，反而膘肥體壯了起來。
他找了很久，從天亮找到天和-圖-書黑。哪裡高就往哪裡爬，大樹、石頭、土坡，儘可能地登高望遠，想要找到哪怕我的一絲蹤跡。
我一個轉身緊緊盯著洞口，同時抓起手邊能抓到的最稱手的武器——一根木棍。
被那些正道偽君子打下山崖的時候沒死，最後死在一隻笨狗熊的嘴下，這死法太窩囊，還不如當初死在崖下。
終究還是放心不下瘋子，我一夾驢腹，揚手抽了一鞭，讓它好快快趕路。
天要亡我！彼時我腦海中只能想到這四個字。
這些天我總想起瘋子，特別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一入睡，胸口的那枚玉牌就像會發熱一樣，灼燒著我的心。
我到這時才真正安心，木棍一下從手中滑下掉在地上發出「咯」的一聲。
我剛掀起點弧度的嘴唇立時一僵，心下嘆了口氣：「好，好著呢！」
我咬了咬牙，緊握木棍，準備就此展開搏殺。雖還沒有完全恢復，但好歹手腳有了力氣，奮力一搏興許還能活命，大不了叫瘋子再救一回。
「我才做教主沒滿一年呢，正道武林那些吃飽了撐的就來圍剿我。我想，這教主做也做了，怎麼也要做好，不能在我這裏砸了招牌，就帶領教眾奮起反抗。一反抗，就把自己弄得差點屍骨無存了……」
接著，比我感覺到的不妙更不妙的事發生了，一頭龐然大物晃悠悠出現在了洞口，嘴中流著涎，瞎了一隻眼，看起來兇惡異常，竟是頭巨熊！
洞里很靜，我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整個人緊張得莫名其妙。其實我也不知道想聽到他什麼樣的回答，但如果他能回答說不會，我大概也能走得輕鬆點吧。
我怕他一個人出了什麼事倒在了什麼地方，在谷里四處尋找，但是哪裡都找不到他。我覺得我如同和夢裡的瘋子重疊了，都在焦急地尋找彼此。
「囡囡！」他在洞口就叫了一聲，好像怕我不知道他回來了一樣。
我原先是不愛吃這些的，但也覺得吃肉膩得慌，沒事的時候就習慣往嘴裏丟兩顆丟兩顆，而我大部分時間其實都是沒事的，所以一大包漿果很快就見底了。
瘋子身手了得，但那巨熊勝在力大無窮，一嘴咬下去絕對能讓人斷筋碎骨，被拍上一掌五臟六腑都要震碎。
不過，一想到谷外的人和事，想到那麼多的教眾還在等著我回去主持大局，這點惆悵也便轉瞬即逝了。
「這是好東西，你仔細收著，以後說不定用得上。」我要將玉牌還給瘋子，瘋子卻不收。
之後的假裝懷孕，也是讓人哭笑不得。
他的臉色十分可怕，喘著粗氣，在洞口小心觀察，一遍一遍往不同方向尋找著我的身影。
到了夢中的我打算離開山洞離開瘋子的那天，我以為這個夢會到此結束，但是沒有，它竟然還在延續。而且，那是我沒有經歷的事情。
我連忙看過去，發現那熊竟已斃命，瘋子掙扎著從巨熊身下爬了出來，跌跌撞撞地往我這邊跑，近了才發現他額上全是血，該是被熊撩了一爪子。
它突然激動地用身體衝撞圍欄，嘴裏還發出驚恐的嘶鳴。
這皮他削了許久，沒什麼好的工具，他削得就特別慢，有時候我睡了他還坐在火堆旁削皮子。
「囡囡，回來！！」
「不許，出去！」他會一直重複這句話，雙目獰睜著，怒火從眼裡蔓延到脖子，我都怕他衝動起來會將我一巴掌拍到牆上。
hetuｂook•cｏｍ.ｃｏｍ「給我的？你怕我再遭熊啊？」這山谷該不是個熊窩吧。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我騎著毛驢上路，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我才發現自己走錯了方向，竟是調轉方向往回在走。
我整整走了兩天兩夜才離開那個山谷，又花了兩天找到了一個民風淳樸的小村子。
它巨大的身軀擠進洞里，很有種遮天蔽日的效果，母鹿叫得更慘了，聽得我心煩。
我在那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子借住了一個晚上，打算第二天一早接著趕路，但在這天夜裡，我竟然做了個夢。
瘋子笑著拉住我的手，視線移到我的腹部：「孩子，也好好的。」
「囡囡肚子，太小，要……多吃。」
瘋子聞言果然沒再舔，只把唇貼著小心親了一下我的肚皮，然後抬頭看向我。
讓我沒想到的是，當我回到谷底的時候，洞中一切如舊，瘋子卻已經不見了。我在山洞附近的一處灌木叢中找到了母鹿，它不知道是不是被圈養慣了，見我竟然也不躲，一直徘徊不去。
「囡囡，最重要。」
我掉下山崖，瘋子救我，我發燒渾身發冷，他脫了我的衣服抱著我為我取暖，明明我是個大男人，他卻像把我錯當成了黃花大閨女，見了一點赤|裸的皮肉就要負責到底，將我當成了他的「女人」。
我甫清醒，還有些無法回神，心中縈縈繞繞都是瘋子的身影。
我倒在地上猛喘氣，方才真是九死一生，要不是……我看了眼洞口，瘋子已經和熊瞎子打上了，要不是瘋子回來得及時，我恐怕今兒個就要死在這裏了。
「囡囡！」
「你倒是比我還能適應。」我拿著一顆野果喂它。
橋歸橋，路歸路，我當我的教主，他當他的瘋子，這便是最好的結局。
一幕一幕，完全地重現，分毫不差。
想著瘋子一個人裹著熊皮待在簡陋的洞穴中，洞外是白雪皚皚，他一直一個人坐在那裡，餓了就外出覓食，尋點山果野味，運氣好了就飽餐一頓，運氣不好就什麼也找不到，繼續餓著肚子回到洞穴。天地那麼大，卻像是只有他一個人，要不是我掉了下來，可能這世上根本就不會有人知道他還活著……
「你屬狗啊！」我瞪著他，拿袖子抹了抹嘴。
我見他滿頭是血，實在不成樣子，就撕下一片內衫給他捂傷口。
那之後，我就盡量只在洞中走動，沒再走出去過。
我心中大驚，正想要上前查看，他身體已經倒了下去，而我也在掙扎中睜開了雙眼。
我走都要走了，自然不能再要他的東西。雖被人罵慣了邪魔外道，但邪魔外道也是有骨氣有原則的。
我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笑，腦子不知道抽了什麼風，脫口而出：「要是沒有孩子，你還會對我這麼好嗎？」
還好掉下懸崖的時候身上的東西都還在，我用一些銅錢換了乾糧，又買了一頭驢，聊勝於無地準備讓它馱我繼續上路。
走到洞口，我往瘋子離開的方向凝視了一會兒，接著朝相反的方向離去。
這瘋子也不知道沒瘋前有沒有老婆，有的話該是對她疼愛有加的，恐怕就是天上的月亮這人也會想辦法去摘來。
我愣了愣：「你也不用這麼怕吧？」
這麼來了幾回，瘋子急了，眼一瞪，沖我直吼：「拿著！」
走之前我來到關著母鹿的圍欄前。
天氣一點點轉涼，我已經在這谷底山洞窩了兩個多和*圖*書月了，折斷的手臂和左腿逐漸痊癒，手雖然使不上力氣，但抓握已是沒問題了，腿的話……
「囡囡。」他放下手中的東西湊到我身邊。
「沒事，我沒事。」也是到了這時我才有些明白他不讓我出洞的原因，並非是怕我逃跑，而是怕我遭遇到如今這樣的危險。
我聽了立馬懂了他的意思，谷中本就食物有限，加上天氣轉冷不好狩獵了，猛獸會變得更危險。
我看了眼手裡握著的木棍，上面留著兩道深刻的牙印，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出手幫忙來個背後偷襲的時候，洞口傳來一聲哀嚎，接著是巨物坍倒的聲音。
我見它沒有反對，滿意地賞了它顆果子，拍拍屁股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伸手撫上胸口的黑玉玉牌，心裏一時亂七八糟。
看他們打了片刻，我也算看出點門道，這一人一熊似乎早有宿怨，而且不是第一次動手了，有啥招式彼此都爛熟於心，一時竟沒法分出勝負。
那熊怎麼也算是個「熊物」，瘋子留下了它的皮，一開始我以為是要當作戰利品掛在洞里，後來才知道是給我準備的。
「囡囡，拿著。」
我也不是總有閒情逸緻跟別人說我那些陳年過往的，但是吧不知道怎麼地，對著瘋子我就特別說得出口，也許是因為他不會說給別人聽吧。這幾個月里我沒事就說沒事就說，都快把自己的一輩子說完了。
我到底才做了一年魔教教主，心腸還不夠硬啊。
「我這不是傷還沒好嗎？可能吃的東西都補到手上腳上去了……」我躲閃著他異常溫柔的目光。
我感到瘋子呼吸一下粗重起來，吹在我的皮膚上，又麻又癢。
我捧著那束花，覺得鼻子有些癢，接著打了個大大的噴嚏，轉手一拋就將花丟進了身後的木頭圍欄里，母鹿悠長地鳴叫了聲，低頭慢條斯理地將花吃掉了。
我有預感，這一次我不會回來了。
隔天一早我醒過來，翻了個身，雙眼將睜未睜之際被眼前一大片藍綠色的東西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才發現是捧藍色的小野花。
那剎那我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感受，總覺得有些脹有些酸還有些痛，好笑……又荒謬。
到底朝夕相處了三個多月，有些感情也是正常的。我這樣安慰自己。
那頭巨熊，我也是事後才知道，它的眼睛正是瘋子以前弄瞎的，一人一熊打了多年，為地盤、為食物，最後純粹就是為了挑事報仇。巨熊襲擊我，大概是覺得我是瘋子的人，殺了我能對瘋子造成重創吧。
到了睡覺的時候，他把我脫得精光，就留著胸口那枚玉牌，我低頭一眼就能看到漆黑的牌子正正好嵌在我胸口兩點之間，當真是黑的黑、白的白，兩朵梅花各一邊。
「看樣子他是將你放了。」我出神片刻，見它向我走來，連忙朝它擺了擺手，驅趕它離開，「走吧走吧，大難不死，你必有後福，可千萬別蠢得再被抓了。」
然後他走了進去，我幾乎有種非常糟糕的預感，接下來的一切會讓我很難受。我想讓自己快點醒過來，但是晚了，我飄浮在洞口上方，眼睜睜看著瘋子大喊著那個不屬於我的名字沖了出來。
他整整找了我兩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在我以為他擁有無窮的精力永遠也不會放棄找尋我的時候，他再次回到了我們曾居住的山洞。
「我自小長在魔教，被老教主收養，同我一起長大的師兄wｗｗ•ｈｅｔｕbooｋ.ｃｏｍ•coｍ弟個個野心勃勃，一心想繼承老教主的衣缽率領魔教一統江湖。可他們也不想想，一統江湖哪裡是這麼容易的事？我倒是沒那麼大野心，就想哪個師兄弟登上教主寶座了能放我一馬，讓我離教去尋自由，可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成了最後的贏家……」我笑了笑，「他們都說我是『漁翁』、是『黃雀』，把我想得極盡陰險，可我覺得自己明明是『池魚』，因為一群被權勢迷暈頭的人，無端端遭了禍。
又過了一天，我不得不接受瘋子可能已經不在這裏的事實。我重新回到山上，牽起在崖邊悠然吃草的毛驢，再一次離開。
我嘆了口氣，在山洞口又等了一天，還是不見瘋子的蹤影。
唉……
但很快我回過神，屏住呼吸，小心地挪到了圍欄的對面。我想著在洞里有一頭肥鹿的前提下，那熊說不定會放棄攻擊我而去襲擊母鹿，這樣好歹我也能多點自救的時間，但顯然我太天真了，那熊瞎子竟然不是衝著食物來的！
「囡囡！囡囡！傷了嗎？」他急得聲音都變了，不住查看我全身上下，連頭上滴著血都顧不上。
我正奇怪呢，就又看他一溜煙跑了回來，興高采烈地展示著手中的東西。
瘋子眼睛一亮，跑洞口把自己搗鼓的東西拿到了我面前，是一支頂端削得十分尖利的長矛。
「吼！」巨熊怒吼了一聲，筆直衝我而來。
他順著那玉牌一路舔到我的肚臍，舌尖打了個旋，害我一下沒防備驚呼出聲。
「放心，我會注意的。」我對他道。
只有等它慢慢痊癒了，我盤腿坐下，盯著傷腿嘆氣。
這夢如此真實，到底是我的幻覺還是真有其事？
我手一抖，拿著沒再還給他。
那個夢很清晰，清晰得如同現實，我就像懸浮在半空，以著別人的視角來看這幾個月發生在山洞中的事。
別說，瘋子瘋歸瘋，哄女人的那套倒是沒忘。
暫且不論其他，這好歹也算是一句相當中聽的話了。
這與世隔絕的深谷密林，我只待了幾個月就已經無法忍受，真不知道瘋子怎麼過的。可能，也只有瘋了的人才能忍受這刻骨的寂寥與孤獨吧。
原來是給我冬天用的。
嘖，韓青言你幹嗎？你這是幹嗎？
除開這傢伙一開始不分青紅皂白乘人之危對著我屁股一通捅，捅得我十分惱火，倒可以說是這麼多年唯一真心對我好的人了。
我連忙用木棍卡住它的嘴，同時努力想要調動身體里的真氣，但是越慌越亂，竟然怎樣都無法調動分毫。我的手才好了六七分，一使大力馬上原形畢露，抖得跟篩米似的。
我這種從魔教出來的人，別的沒啥，能屈能伸。他瘋得叫我「囡囡」的時候我敢拿腳踹他、拿冷眼對他，到了這會兒他凶得跟頭狼似的，我反而只能安靜得像只鵪鶉了。
「囡囡。」瘋子一個人不知道在搗鼓什麼，坐在洞口不時回頭看向我，一見我就露出燦爛的笑容。
他用帶血的手指擦過我的臉頰，露出了放心的笑：「囡囡沒事，就好。」
「我說過走之前會放了你，但是現在肉越來越不好找了，放了你有些可惜。」母鹿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無知無覺地盯著我，「不然你就留下來吧，看你這麼肥，出去也是被別的猛獸吃，不如被瘋子吃。」
雖然我現在能走能動了，但瘋子仍然不允許我離開山洞，如果發現我出去過了，他回來的時候就會暴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