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雙身
八、世人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恰好她兩者皆為之
葉蔓先是搖了搖頭,隨後想了想,又道:「今日是她的生辰,千萬要記得煮碗雞蛋面給她吃,她不愛吃蛋黃,雞蛋要用油煎得半生她才願意吃。還有,若是有機會,可以替她辦場及笄禮,哪怕觀禮的人再少都沒關係。還有,還有,是要記得告訴她,我現在過得很好,過完端午就能回去看她了。」
在那婢女被練成屍蠱后的第三日,一直忙碌著的巫啟突然有了空閑的時間,他卻不再強迫葉蔓,他總能不厭其煩地與葉蔓玩著這種看起來毫無意義的遊戲,葉蔓只覺他是換了種方式來折騰自己,心中雖不屑,卻會意,忙做出一副憂傷的模樣,「記得早些回來。」
戴著人皮面具的影冷冷一笑,「方才是誰說,我每次都非得等到你毒發才會交出解藥?」
葉蔓指腹又連續在上面遊走幾圈,一直保持沉默的影終於發話了,「你究竟要摸到幾時?」聲音聽起來竟有些懊惱。
「不知道呢。」葉蔓不自覺地卷著落在自己肩頭的發,聲音淡淡的,辨不出喜怒,「總該活下去的吧,我若死了,阿姐無依無靠的,該多可憐呀。」
影斜了她一眼,眼中的嫌棄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他也懶得與葉蔓繼續瞎扯,直接掏出解藥放在她素白的掌心。
未料到影如此好說話的葉蔓登時眉開眼笑,一口吞下解藥,還不忘砸吧砸吧嘴回味一番,這解蠱毒的葯有多苦,影又豈會不知道,他想,這世上能把苦藥當糖豆m.hetubook.com•com來吃的也就葉蔓一人。
她指腹在那層薄薄的膜上摩挲著,卻無要將其掀開的意思。
其中領頭之人赫然就是那少年,呆立在原地的葉蔓終於緩過了神,她提著裙擺奔到少年身側,微微垂著腦袋,眼淚頃刻間涌了出來,「牆上是什麼東西,我好怕。」
葉蔓一臉不情願,卻也只能嘟著嘴將那桃枝收下。
葉蔓見機行事,又補了句,「你若遲遲不回來,阿笙會惦記。」
影還未完全現出身形,遠傳便來一聲低呵,與此同時,一根淬了毒的箭破空而來,雪白的牆上霎時濺出一道血跡,那欲浮出牆面的黑影悶哼一聲,失了蹤影。
得到影的回復,葉蔓再次綻出一抹笑。
葉蔓每一次敲打都恰好落在那人背部的傷口上,那人一路都僵直著身子,腳下步伐卻更快,眨眼的工夫就到葉蔓所居住的寢宮門外,趴在那人肩上的葉蔓只覺他身上的血腥味更重,細細看去,竟有些許殷紅的血滲透了盔甲。
她活生生被巫啟練成了屍蠱,整日面色陰沉地跟在少年身後走,她沒有思緒,沒有生命,只是一具移動的活屍。
剛鎖上房門,影便狠狠瞪了葉蔓一眼,「你方才在我傷口上敲了整整五十四下,你說我該如何討回?」
大概是覺得葉蔓待這裡會礙事,他瞧葉蔓一直傻傻杵在原地不說話,不禁開口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那一日以後,巫啟突然變得很忙https://www.hetubook.com.com,也不知究竟在幹什麼,甚至與葉蔓見面的時間都沒有。葉蔓很閑,卻一日更比一日焦躁,越閑想得就越多,也不是沒道理的。
影懶得再與她說話,她卻直接伸手在影脖頸上遊走,最終在他耳後摸到一層薄薄的膜,她不禁瞭然一笑,「果然是戴了人皮面具的。」
少年再度紅著臉撇開了頭,依舊神色緊繃地搜索著那道黑影的蹤跡。
她本不是急躁之人,近日卻格外焦灼,桃花殺里給的小冊子,只記了巫啟的生平事迹,最最要緊的地方,比如說他的脈門,小冊子里卻隻字未提,她本就知道荼羅想取她性命,這於她而言倒也不算什麼大事,真正讓她焦灼的是,巫啟此人。
葉蔓猶自盯著那桃枝發獃,巫啟卻道:「今晚不能再陪你用餐。」語落,他目光灼灼盯著葉蔓的眼。
影覺得自己大抵是中了邪,否則又怎會用天真爛漫這般美好的字眼來形容葉蔓這種滿肚子壞水的女子。
她已在南疆待了近半月,她的期限是三個月,若無法在三個月以內殺了巫啟,她也會喪命。有時候她甚至在懷疑,自己都已服了這麼多的毒,會不會練成百毒不侵的體質?
在屋內悶得無聊了,葉蔓開始把主意打在那具活屍上,起先,她有些害怕,不太敢靠近,待到後來,發現那活屍只會死氣沉沉地瞪著虛空,便失了趣味。
葉蔓甜甜一笑,「是的呢,端午。」
巫啟古井無
和*圖*書波的臉上露出些許笑意,他很是受用地眯著眼,「唔」了聲。影一聲冷哼,「你倒是會算數。」
葉蔓楚楚可憐,哭著鬧著不肯離開,少年有些不忍,那一直保持沉默的屍蠱不似少年那般有耐心,一個手刀劈在葉蔓後頸上,直接讓少年指派人扛著走。
葉蔓說了一長串話,影莫名覺得心裏不是滋味,終究還是沒說出,「今日也是你生辰」七個字,刻意把重點放在端午二字上,挑著眉道:「你說端午?」
葉蔓不知影心中所想,又立馬問起了阿華,「我阿姐如今怎樣?」
那人微微搖頭,暗示葉蔓此處不宜交談,葉蔓會意,卻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又在那人背上敲了敲,嘴裏還嚷嚷,「放我下來!」
繞過蜿蜒的長庭,再也感受不到別人探索的視線時,葉蔓方才睜開了眼睛,輕輕在扛著自己的人背上敲了敲,明顯感受到那人身子一僵,葉蔓才直起腰,覆在他耳畔輕聲道:「解藥。」
葉蔓眉眼極重,又生了副挺翹的鼻,不說話的時候總讓人覺得不好靠近,像極了傲雪的紅梅,冷若冰霜。可她一旦笑了,眼睛就會彎成月牙兒,左頰上的梨渦若隱若現,天真且爛漫。
殘花散在微風裡,巫啟的身影逐漸遠去,葉蔓將那被捏得零碎的桃枝一把擲在地上,轉身又見白牆上浮出一道黑影。
她細細觀察了巫啟已有半月,這半月里,她竟未在巫啟身上找到一處可下手的破綻。
葉蔓雖仍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淌眼淚,卻也在不著痕迹地四處尋找著。
葉蔓沒有明說,影卻已猜到她的心思。
既然他每次都能刻意拖遲時間來送葯,她也不介意落井下石一次。
巫啟面上的笑意逐漸擴大,一點一點沁入眸子里,「好。」
在葉蔓看來,影這人有時雖惹人厭了些,卻算個靠得住之人,當即也不多問,只是笑笑,「那便好。」
很久很久以前,她似乎也說過這樣的話,他清楚地記得,那時她一襲紅衣站在緋紅的桃花樹下,竟是比堆徹如雲煙的桃花還耀眼奪目。
「你一定是傷得太重幻聽了。」葉蔓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方才明明是說,影大人您每次都要跋山涉水給我送解藥,實屬不易。」
影道:「沒有其他想說的話了?」
與其說是贈,倒不如說是逼迫著她收下。
「喜歡這個?」右前方突然傳來略熟悉的聲音,葉蔓抬眸望去,只見一襲青衣的巫啟折了桃枝送到她面前,「鮮花贈美人,收下。」
聽到這話,葉蔓就像只被驚嚇到的小白兔,她一把揪住少年的袖子,苦苦哀求著,「我怕,不想回去。」
世人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恰好她兩者皆為之。
捏住丹藥的手一頓,影愣了好一會兒才把手中的療傷葯丟入口中。
是了,她這般沒心沒肺的人又怎會覺得苦。
影想都未想,便脫口而出,「她很好。」
是夜,葉蔓穿過長庭,遙遙望向伸入庭內的一枝桃枝,晚風襲來,卷落少許桃瓣,她伸m.hetubook.com.com手想去接,卻兜了一袖涼風。
那個獃獃跟在少年身後的屍蠱終於起到了作用,葉蔓只見她手持彎弓,面無表情地用南疆話說了些什麼,就有一群著盔甲的南疆士兵圍了上來。
五日後巫啟找到了想借花殺人的刺客——那給葉蔓送鮮花的婢女。
望著她完全舒展開的眉眼,影有一瞬間的失神。
葉蔓額上花鈿被輕啄一口。
少年有些無奈,「有我們在,那東西無法作惡。」語落,一點點把袖子從葉蔓手中抽出,指派了個人送葉蔓回房。
葉蔓摸著下巴,耐心糾正,「你多算了三下,我統共敲了五十四次,卻只有五十一次命中你的傷口。」
葉蔓悻悻縮回手,尷尬地輕咳一聲,連忙轉移話題,「給我解藥。」
蠱本是邪祟的陰物,無論是蠱蟲本身還是養蠱之人都最怕陽氣,而五月五的端午又恰恰好是一年中陽氣最旺盛之日。
那些事雖與自己無關,影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倘若端午那日你未完成任務,又該如何是好?」
勾了勾唇,葉蔓徑直折回自己的房間,邊走邊露出一個不知是譏誚還是確有此感的笑,「這次送解藥倒是來得早。」
屍蠱那一下劈得極重,葉蔓雖沒真暈卻也頭暈眼花,離真暈不遠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次次送解藥都要拖到最後,非得等我毒發才肯拿葯出來,我只在你傷口上捅幾下,已算是仁至義盡了。」話音剛落下,她又蹲下身來,在影臉上戳了幾下,有些好奇地問道:「你該不會就長這個樣子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