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晚櫻
五、這註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漫天火光與鮮血交織,一路廝殺至天明
自那道人影出現之際,晚櫻便抑制不住地皺起了眉,而今被那一人一狗這般盯著,眉頭皺得越發緊,沉默半晌,她才道:「你所說的非常重要的東西莫非就是這條狗?」
晚櫻突然不知該說什麼話,如果眼神能殺人,她現在大概已經把蘇寒櫻凌遲了無數遍,只差擺在盤子里給人涮著吃。
蘇寒櫻手已搭上晚櫻的腰,還想說些什麼,身後徒然冒出個溫潤如玉的聲音,「師父近日可好?」
晚櫻莫名有些慌了神,她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擔憂什麼,突然變得有很多話要說的她,一開口就被灌了滿嘴的風,好不容易說出口的話,也被迎面刮來的風扯得支離破碎。
她緩緩壓下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盯著看起來毫無聲息的蘇寒櫻。
當天邊第一縷晨光鑽破雲層,晚櫻那詭異至極的笛聲終於完全消散,荒涼的草地上堆積起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骸,在陽光的照射下,觸目驚心。
落地的瞬間並無想象中那般疼,那雙一直搭在她腰間的手陡然施力,減緩她下墜的衝力,她終於安然無恙地落地,蘇寒櫻卻在落地的一剎那癱倒在地。
這註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漫天火光與鮮血交織,一路廝殺至天明……
她該明白的,那些人終究只是紅塵里的過客,能夠陪伴她一生的也只有那m.hetubook.com.com柄繞指柔。
蘇寒櫻身形越來越不穩,晚櫻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不過須臾,整個人就如落入水中的巨石一般急速下墜。
笛聲越飄越遠,數十里開外舉著火把搜捕的追兵聽到這個旋律俱是一愣,像是著了魔一般地朝那笛音傳來之處聚攏,短短半盞茶的工夫就已逼近,迎接他們的卻是一群餓紅了眼的鬣狗。
她緩緩闔上眼,如是想道。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在此守望的鬣狗已然失去耐心,就在第一隻鬣狗即將撲上來之際,晚櫻赫然從懷中掏出個翠綠的小竹笛。
鬣狗是比狼更兇殘狡詐的獵食者,一旦在野外被它們盯上,幾乎就是無法逃脫的死亡命運。
晚櫻氣歸氣,也知自己不該在這方面鬧脾氣,悠悠收回視線,言簡意賅地道了句,「趕緊走,少磨蹭。」
一輪銀月高懸在天際,遠處隱隱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吼聲,並且一點一點在夜色中蔓延開,不過須臾,就連一直發獃入定的晚櫻都聽到遠方傳來的聲響,一群鬣狗循著血腥味而來,闖入晚櫻的視線,貪婪的目光不斷在晚櫻及蘇寒櫻身上流轉,卻又畏懼火光,不敢貿然前進,只得以火堆為中心,將晚櫻及蘇寒櫻團團圍住,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包圍圈。和*圖*書
此時日暮將近,天邊雲霞被落日染得一片緋紅,彷彿被燒著了一般。
一連串音調古怪的笛音行雲流水般從她唇畔散溢,像雙無形的手,牢牢禁錮住狂暴的鬣狗,它們在聽到笛音的一剎那,原本兇狠至極的表情驟然變得獃滯,動作也有所停緩,在笛音的操控下離晚櫻越來越遠,動作整齊劃一,仿似受過專業訓練。
天已然完全轉黑,即便是與蘇寒櫻相視而站,她也完全看不清蘇寒櫻臉上的表情,她只知,自己的心正隨著晚風的吹拂而寸寸變涼。
伊人眉目如畫,纖薄的肩上趴著一隻糯米糰子似的小狗,正伸著粉粉|嫩嫩的舌頭與自家主人一同盯著晚櫻。
蘇寒櫻身子赫然一僵,晚櫻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或許天意如此,她什麼也不該說。
十四個活下來的候選者幾乎人人都有一門秘術,葉蔓是使毒,余悠弦是攝魂術,晚櫻則是音蠱之術,能在一夕間以笛音控制上百傀儡,這秘術威力堪稱最強,反噬自然小不了,笛聲方停歇,晚櫻便覺氣血不斷在她胸腔翻湧,彷彿五臟六腑都被攪做一團,她只覺喉頭一甜,便「哇」地一聲嘔出大灘鮮血。
被夕陽染做緋紅的殘柳在傍晚微涼的風中擺動著枝條,在晚櫻眼前www•hetubook•com.com晃出疊疊重影,那道人影越拉越近,漸漸與殘影交織在一起,晚櫻只覺眼前一花,下一刻就有道纖細的人影杵離在自己眼前。
他的胸腔仍有輕微的起伏,只是呼吸微弱,像是隨時都會斷氣。
蘇寒櫻對突然出現的陌玉視而不見,他表情不變,只低頭順著阿白背上蓬軟的毛,輕聲與晚櫻道了句,「是呀。」
蘇寒櫻終於沉不住氣,一臉憤憤不平,「我好心帶你出去,你竟然還瞪我!」
可她又有何資格去選擇不殺?
鬣狗們的嘶吼聲已然完全消散,寂靜的夜裡只余那古怪的笛音在飄蕩,時而激昂時而哀怨纏綿,期間又夾雜著幾道尖利的破音,一陣一陣揪著人心。
手已然觸到髻上的短刃,從指尖一點點蔓延開的冰涼觸感彷彿在一剎之間融入四肢百骸,她穩了穩心神,正欲將繞指柔從發間拔出,蘇寒櫻卻冷不丁拎起她懷中的阿白,將它猛地向前一擲。
天已經完全暗下來,墨色天際孤零零灑落幾顆寒星,四處刮來的夜風吹得晚櫻身前篝火胡亂飄忽,在橘色火光的照映下,蘇寒櫻蒼白的臉上方才染上幾分暖意。
是蘇寒櫻的血。
風靜靜地吹,嗆鼻的血腥味像蛛網一般四處延伸,瀰漫在夜色里,甚至連晚櫻隨風飄揚的髮絲上都沾染了濃郁的血腥味。
和*圖*書凄厲的狗叫聲驟然響起,狂風毫無預兆地從四周捲來,吹得晚櫻幾乎睜不開眼,她只覺腰上一輕,尚未弄清狀況,就已被蘇寒櫻帶出寒域宮外,肆虐在身側的風未有停歇,不斷有黑影從她身邊掠過,風聲嗚咽,她隱隱在夜色中嗅到了鮮血的氣息,衣襟也不知在何時染上了一片濡濕。
她沒發現的是,在她暈倒之際,癱倒在地的蘇寒櫻赫然從地上爬了起來,單手支頤,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無邊的恐懼如黑夜一般席捲而來,層層疊疊包裹住她的身體,這一瞬彷彿有無數幅畫卷同時在她腦中展開,那些已化作塵煙的往事蜂擁而至,頃刻間填充她的腦。
即便如此,晚櫻面上依舊一片淡然,彷彿無任何懼意。
此時的她像是一頭扎進了自己設下的圈裡,不停地思索著那個在任何人看來都覺奇怪的問題,像是入定一般呆坐著,自動濾過周遭一切聲響。
晚櫻蜷縮在火堆旁,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蘇寒櫻的臉看,直至如今她仍有些不敢相信蘇寒櫻便是浮生島島主,她一直想著,如此不要臉之人究竟是怎樣教出兩個這般陰毒的徒弟,反倒忽略了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那便是身為師父又怎會被自家徒兒追殺。
他說得來勁,那表情那神態,彷彿上天入地再也尋不到比他家m.hetubook.com.com阿白更好的狗。
晚櫻蜷縮在一處草叢裡,看著天色漸漸轉黑,又足足等了近半個時辰,才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正在拉近。
大概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罷。
明明知道自己此時說話有些不合時宜,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你是浮生島島主?」
明明從他口中得到了答覆,她卻在猶豫不決。
蘇寒櫻不置可否,二話不說就將那糯米糰子似的狗一把塞進晚櫻懷裡,一副與隔壁張嬸誇自家兒子雷同的表情,「你可別小瞧阿白,它可不是普通的狗,不僅不懼百毒,還能尋人藏匿得最深的草藥。」
僅存的一絲僥倖也在頃刻間被狂風颳去,並無找到目標后的欣喜若狂,這一瞬,她只覺造化弄人。
晚櫻眉頭緊了緊,手指幾度觸碰到繞指柔,又幾度放下,最終勾起唇角,無奈一笑,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地道:「我倒是忘了自己被你餵了毒。」
那群鬣狗所圍成的包圍圈越收越近,陣陣尖銳而古怪的叫音不停充斥在晚櫻耳畔,晚櫻甚至都能清楚地嗅到它們身上所散發出的腐敗之氣。
竟就憑此而說服了自己,暫不殺他。
晚櫻躲避著往來的侍女和守衛,一路向西行,整整花去兩個時辰方才抵達蘇寒櫻所說的西門。
蘇寒櫻終於意識到晚櫻眼神不對,他赫然閉上嘴,手剛要搭上晚櫻的腰,又遭一記眼角飛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