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晚櫻
六、她該明白,有些東西是她窮其一生都無法得到的
心臟跳動的速度無端變得極快,「砰、砰、砰、砰」彷彿再快些就能衝出胸腔!
那一霎,晚櫻疼得眼淚水都要冒出來了,她尚未來得及伸手去觸碰腦袋,就有一隻大手搶先替她揉了揉,末了還不忘笑著去數落她,「嘖嘖,從前我竟沒發現你這麼笨。」
晚櫻想再說話,翠竹外似有一陣風刮過,往後再無聲息。
「我怎就不正經了?」蘇寒櫻右手仍在替晚櫻揉腦勺上的包,左手已然挑起晚櫻的下巴,目光驟然變深沉,直勾勾盯著她的眼睛,「若是這樣呢?」
對於這些天一直啃著肉乾和饅頭的晚櫻而言,三菜一湯堪稱奢侈。
像是未察覺晚櫻的猶豫一般,蘇寒櫻自顧自地坐了下來,先給晚櫻盛了一碗湯,又給自己舀了幾瓢。
她該明白,有些東西是她窮其一生都無法得到的,放任自己去奢想,無異於飲鳩止渴。
是蘇寒櫻,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的長衫,袖口與衣襟上分別綉了枝半開的紅蓮,明明是一身素雅至極的衣衫,穿在他身上卻有種說不出的風情,普天之下能將一身白衣穿得如此之風騷的怕也就他一人了。
他笑容一點一點綻開,像鎖定住獵物的豹般步步逼近,晚櫻僵著臉一路後退,腦袋卻「砰」地一聲撞在窗框上,讓人聽了就覺腦仁疼的撞擊聲與風鈴聲交織在一起回蕩,隨風飄散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順著青竹搭造的長廊一路向前走,不過半盞茶工夫,晚櫻便看到一口半掩在翠竹里、冒著氤氳熱氣的溫泉。
親眼見蘇寒櫻喝了近半碗湯,晚櫻方才端起湯碗,舀上一湯匙送進嘴裏。
晚櫻莫名覺得不安,半是玩笑半是猜測地道了句,「我覺得你像是在交代後事。」
「當然。」蘇寒櫻笑笑,目光飄往很遠的地方和*圖*書,「那是個苦命的孩子,如今正在楚國,他……沒有名字,認識的人都喚他影。」
晚櫻假裝不在意,眼睛卻一直在他身上流轉,目睹他將畫卷收起來的整個過程,直至蘇寒櫻起身,她才赫然收回視線,假裝盯著桌上的飯菜發獃。
蘇寒櫻朝晚櫻眨眨眼,「所以我想邀你去泡溫泉。」
她勒令自己收回視線。
蘇寒櫻卻是個不僅自己要念叨,還得拖著別人一同來嘮嗑的人,見晚櫻木著臉不說話,他嘴角一勾,露出個不懷好意的笑,尚未開口說話,晚櫻就有所警覺,一臉戒備地盯著他,冷聲道:「你又要幹什麼?」
此後有著一瞬間的沉默,蘇寒櫻維持那個姿勢盯著晚櫻看了許久,半晌,才斂去面上所有玩笑之意,頗有些正經地對她道:「可想出去走走?」
晚櫻聞言又往前走了幾步,熱氣霎時迎面撲來,那溫泉里的水竟然是紅的,卻非血紅,而是近似透明的緋紅,又有漂浮在其上的霧氣做映襯,瞧著頗有些賞心悅目。
蘇寒櫻此人在晚櫻心中就不是個正經的存在,加之她尚未擺脫上次的陰影,再次看到蘇寒櫻這副模樣,晚櫻忍不住去猜想,他這次又要折騰出什麼幺蛾子。
除卻周遭景色比一般溫泉美,並無任何獨特之處。
猜想歸猜想,她已在這木屋裡足不出戶地悶了好幾日,再不出去晒晒,怕是都該發蘑菇了。
晚櫻終於受不了他變戲法似的把臉換來換去,一腳將他踹翻在地,擲地有聲地吐出兩字,「有病。」
此處當真是比深山老林還深山老林,除卻蘇寒櫻與晚櫻,再尋不到第三個人,即便是用腳趾頭去想,也能猜到桌上那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出自蘇寒櫻之手,只是,出於對此人的了解www.hetubook.com.com,晚櫻一時間還真不敢動筷子,生怕自己舊傷未愈又給吃出什麼新的毛病。
一瞬間的寧靜后,木屐聲再度響起,與竹橋相叩擊的清脆之音漾在夜風中散去。
蘇寒櫻頓時泄了氣,又不能被晚櫻看破,趕緊轉了個話題,「我倒是好奇你找浮生島島主作甚。」
晚櫻面色不變,眼中嫌棄更甚,「你何時才能正經點?」
盯著蘇寒櫻看了片刻,晚櫻終於點了點頭。
他竟不說一聲就跑了人。
窗格上風鈴聲悠揚,望不到盡頭的曼珠沙華花田裡人影悵惘,蘇寒櫻身上仍舊是那襲扎眼的白衣,立在迂迴竹廊上的晚櫻卻無端覺得,他身上發生了某些變化,就像一顆本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琉璃珠瞬間收去所有耀眼的光,化作一顆光華內斂的東海明珠。
晚櫻動作一緩,神色不變,「拜師學藝。」
蘇寒櫻捂著肚子在地上哀嚎,「天底下哪有你這樣的姐姐。」
晚櫻被蘇寒櫻嘮叨慣了,也深知自己說不贏他,索性不去反駁,任由他念叨著。
晚櫻抬眸掃他一眼,才道:「當日我在船上所服之毒的解藥。」
鮮美的魚湯霎時在口腔里蔓延開,晚櫻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不敢相信蘇寒櫻竟有如此手藝。
「什麼解藥?」蘇寒櫻一臉疑惑,神態不似作假。
轉折來得太突然,晚櫻愣了好幾愣,方才反應過來,蘇寒櫻不僅耍了她,還想妄圖順勢調戲她。
晚櫻心中震驚,面上也流露出幾分驚愕,蘇寒櫻留意到她面上神情,故而彎唇一笑,輕聲與她道:「此處位於火山山鞍部,曾是個埋葬了數萬具屍骨的戰場,正因有了那些屍骨做養料,此處的曼珠沙華才能開得這般艷麗。」
晚櫻心中有疑問,三番四次去詢問,蘇寒和圖書櫻也都打著哈哈,不著痕迹拉開話題,久而久之,她也懶得去問,又將重心放到解藥之上。
晚櫻盯著那口泉看了半晌,終是嘆了口氣,褪盡衣衫踩入溫泉里。
蘇寒櫻的聲音從翠竹外傳來,字字清晰,「你受得是內傷,需溫養,這口泉有奇效。」竟真只是單純讓她泡溫泉。
晚櫻面上波瀾不驚,心中已然掀起驚天駭浪,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又」字,猜測著,以前大概是發生過類似的事,否則他何必用「又」字。
一時間驚得說不出話來。
晚櫻絞斷一截魚肉送入嘴中細細咀嚼,輕描淡寫道了句,「尚可入腹。」
晚櫻順著他的意,換上一雙兩齒木屐,「噠叭噠叭」跟在蘇寒櫻身後走。
晚櫻進屋不久,蘇寒櫻亦捲起畫卷,徑直走了進來,並未開口與晚櫻說話,那份流露于表面的憂愁都未來得及收去。
晚櫻腦子猶自混沌著,身後赫然傳來個醇厚如美酒的聲音,「醒了?」
蘇寒櫻彷彿被這聲音拉回了神魂,微微側目,嘴角帶笑望著晚櫻所在的方向。
晚櫻微微皺起了眉,「所以——」
晚櫻微挑眉,蘇寒櫻即刻接話,「再走近些。」
湯是鯽魚蘿蔔湯,濃郁奶白的湯里沉著幾塊滑如凝脂的魚肉,細碎的蔥花漂浮在其上,將整碗湯點綴得越發白皙可口。
蘇寒櫻憋得受不了,偷偷瞥了晚櫻一眼,頗有些忐忑地問道:「味道如何?」
蘇寒櫻仰天長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這年頭,當姐姐的都不疼弟弟了。」
蘇寒櫻滿臉委屈,左手捂胸,哀怨又彷徨地道:「你竟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而今尚是寒冬十二月,晚櫻只披了薄薄的大袖衫站在屋外,卻未感受到一絲涼意,甚至那迎面吹來的風都帶著絲絲暖意,彷彿https://m.hetubook.com.com已入暖春。
晚櫻側目,冷笑,「我若真有你這樣的弟弟,早就把你掐死在搖籃里以絕後患。」
晚櫻雖早就習慣被他調戲,還是忍不住朝他送去一記眼角飛刀,末了,還附贈兩聲冷笑,「呵呵。」
蘇寒櫻恍然大悟,「原來你是指那個……」說到一半,卻未繼續說下去,又是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既然都給你餵了毒,哪有這麼容易就解了。」眼中有一絲促狹的光閃過,他笑得不懷好意,又黏糊糊湊近幾步,「要不,你親親我,興許親了我一口,那毒就給解啦。」
蘇寒櫻捧著碗率先喝了一小口,微微眯著狹長的眼,像是在回味魚湯的滋味,「很多年沒做了,手藝有些生疏。」
晚櫻以冷笑對之,也不言語,任由他說下去。
蘇寒櫻將她表情收入眼底,心中正得意,偏生又要忍著,不想表露出來,如此一來,他那表情就莫名變得有些古怪。
她咧嘴,森冷一笑,話尚未說出口,蘇寒櫻又搶著道:「嘖,一看你這眼神就知道定是想歪了。」
晚櫻試著喚了聲蘇寒櫻,回復她的也只有輕風掃翠竹的「沙沙」聲。
晚櫻並無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蘇寒櫻卻多此一舉地與她解釋著,「莫要想歪了,我這輩子也就收了兩個正式弟子。」
毋庸置疑,後者更具捕獲人心的魅力。
晚櫻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陳舊的木屋裡,若有似無的葯香在鼻尖縈繞,染著馨香的風徐徐吹入木屋,風鈴叮噹作響,眺目望向窗外,是連綿望不到盡頭的殷紅花海,一路延續到天際,彷彿要燒紅整片蒼穹。
蘇寒櫻微挑眉,「聽你這語氣竟是不希望我好?」他那雙波光瀲灧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盯著晚櫻,忽而態度又變得曖昧至極,連聲音都刻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壓低幾分,變得慵懶且沙啞,「又或者說,你其實是在關心我?」
晚櫻一眼就將其看破,也不說話,只捧著湯碗慢慢喝。
猝不及防被蘇寒櫻這般看著,晚櫻先是身子一僵,隨後才加快步伐,匆匆往木屋裡趕,走進木屋的前一刻她才發覺,蘇寒櫻手中正捧著一副畫卷,距離太遠,她看不清上面究竟畫了什麼,只能看到一個大致的輪廓,好像是個站立在花叢間的女子。
見晚櫻不說話,蘇寒櫻又笑著湊近了些,直視晚櫻的眼睛,調侃道:「莫不是一覺醒來就傻了?」
晚櫻受傷頗重,即便是有蘇寒櫻守在身邊,恢復起來也需要一定時日,反觀蘇寒櫻,當初明明受傷比晚櫻還重,而今卻活蹦亂跳,絲毫不像受過重傷的樣子。
蘇寒櫻險些被嗆到,捂著胸口咳了好幾聲,方才正了正神色,煞有其事地道:「女弟子本座只收懷柔這種。」尾音一轉,又挑著眉,像是自言自語般補充了句,「太美了若是把持不住,又釀出一場不倫之戀那可就完了。」
泡完溫泉,天已徹底變暗,僅剩的幾縷殘陽落在晚櫻身上,她趿著兩齒木屐一路「蹬蹬」走來,終是散盡所有天光。
他說這話的時候,晚櫻眼睛里才有了一絲神采,睜大眼睛仔細打量他一番,半晌才皺眉道:「你竟然就好了?」聲音中有著不加掩飾的驚訝。她雖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可不管怎樣,以蘇寒櫻當時的情況來看,他都不可能這麼快就恢復,即便他是傳聞中活死人生白骨的浮生島島主也一樣。
晚櫻聽之立即挑眉,「哦?你的意思是還有非正式的?」
他卻似笑非笑望著晚櫻,打死不再說一個字,非要把晚櫻帶到哪處溫泉口才肯接著說下去。
蘇寒櫻一臉無辜地摸摸臉,「我看起來像是快死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