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晚櫻
八、你是徒兒的天,是徒兒的地,是徒兒的唯一,可你為何總要拋棄徒兒
她甚至不知道,眼前這個男子究竟能不能被稱之為人。
晚櫻瞬間明了,不禁露出鄙夷之色,「你這師父當的忒窩囊。」
晚櫻不禁嘆息,這排場竟比桃花殺聖主的阿彌宮還大。
長風拂過梅林,繁花搖曳,與陌玉身體一同發出「沙沙」聲響,就像寂靜黑夜裡桑蠶啃食桑葉的聲音。
蘇寒櫻啟唇,「帶上阿白,以及你自己。」
布匹撕裂的聲音傳來,繁花在枝頭輕晃,偶有幾瓣粉白的梅花剝離枝頭,輕輕落在陌玉消瘦的肩上。
蘇寒櫻對晚櫻所說之話充耳不聞,反倒是那一臉愜意曬著太陽的阿白有所反應,一臉警惕地從地上爬起,發覺所來之人是蘇寒櫻,歡快地搖著尾巴,邁著小短腿一路衝來,而後似又回想起蘇寒櫻先前對它所做之事,跑到一半又轉身,「嗚嗚」叫著退回去。
陌玉面上一派平靜,一雙修長有力的手卻緊握成拳,並且不斷在顫抖,像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半晌,他低垂著的眼睫終於被掀起,露出他暖玉般的眼眸,「師父終於捨得來看徒兒了。」
蘇寒櫻握著她的手徒然一緊,迫使她從想象中抽回心神,兩人就這般分花拂柳走入陌玉及施懷柔視線。
她猶自在腦中搜索著合適的形容詞,陌玉已然淡笑著坐回自己的位置,卻未就此罷休。
晚櫻來不及多想,蘇寒櫻已然抱著阿白,拉住她的手臂要往院外走。
整個過程蘇寒櫻都未張嘴說過一句話,只垂著眼帘,靜坐在那裡。
施懷柔甚至都未反應過來,便有一陣勁風襲來,推得她一路退至幾十米開外。
陌玉面上笑意漸漸散去,聲音冷冽如寒冰碾玉,「你是徒兒www.hetubook.com.com的天,是徒兒的地,是徒兒的唯一,可你為何總要拋棄徒兒?」
蘇寒櫻爽朗一笑,又伸出一隻手,牽著她往陌玉所在的方向走去。
這番入寒域宮,蘇寒櫻易容成了個臉上有幾點雀斑的美貌少女,晚櫻則被他扮成另外一個模樣。
陌玉面上笑意寸寸收緊,他起身伏在石桌上,一點一點逼近蘇寒櫻,二人鼻尖僅隔了兩指的距離,甚至都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呼吸。
晚櫻雖不知蘇寒櫻與陌玉間究竟有何糾葛,卻無端覺得,他不像被自己徒兒逼得連府邸都丟了的人,如今親耳聽他這麼一說,越發肯定心中所想,只是更加不明白他這般做的目的。
晚櫻以為,偷到阿白蘇寒櫻就會帶她離開寒域宮,他卻不按常理出牌,一路牽著她在梅花林中亂晃。
晚櫻向來敏感,這看似簡單的話語又讓她捕捉到一個訊息。
「師父若是再不來,恐怕這座寒域宮都要被徒兒毀了。」說到此處,陌玉又自嘲一笑,「我竟是忘了,師父什麼也不在乎,即便我真將寒域宮給毀了,師父怕是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蘇寒櫻動作迅如閃電,晚櫻甚至都未看清他的動作,只覺身邊有陣風刮過,他人已掠至數十米開外,正捧著「嗚嗚」亂叫的阿白。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鼻子甚至觸到了蘇寒櫻的鼻尖。
施懷柔全身一震,握住大刀的手緊了緊,最終還是不甘心地將其放了回去。
蘇寒櫻神色終於有了變化。
蘇寒櫻不願與陌玉解釋太多,只問,「你可願再相信為師一次?與為師去趟即墨山。」
蘇寒櫻嘴唇微微煽動,終於開口
和*圖*書,「為師願意交出那樣東西換你性命。」
與他那堪稱美玉無瑕的臉相比較,他的身體可謂之醜陋,不,即便是醜陋都不足以形容呈現在晚櫻眼前的東西。
晚櫻下意識抬頭看了蘇寒櫻一眼,卻見他眼中波瀾不驚,倒像是刻意來此尋這二人的。
為何他說施懷柔忘恩負義,鳩佔鵲巢之人分明是陌玉,造反之人也當是陌玉才對,他卻對此表現出一種理所應當的態度,彷彿在他看來,陌玉這麼做根本算不上背叛。
「閉嘴!」看似溫文的陌玉竟會開口怒斥施懷柔,聲音冰冷,彷彿頃刻間就能將人全身血液凍結住。
原本緘默不語的施懷柔不禁嗤笑一聲,「對你這種人又何須尊?」
這是晚櫻第一次來陌玉的住處,一眼望過去是幾乎要遮蔽天日的蒼勁梅林,在晚櫻目之所及的盡頭隱隱露出巍峨宮殿的一角,卻見飛翹的屋檐上,七彩琉璃瓦正散著璀璨光芒。
看似毫無目的地跟著蘇寒櫻走了近三里路,晚櫻終於在一片綽約花影中看到兩道模糊的人影,又走近了些,晚櫻才發現那兩道人影分別是陌玉和施懷柔。
停頓片刻,又轉過頭去,笑著與晚櫻道了句,「你很快便能明白,為何我說阿白是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東西。」
粉白的綠萼梅紛紛揚揚落了一地,坐在石凳上的陌玉及施懷柔皆停下手中動作,面露疑惑地望著那突然從梅花林里鑽出來的二人。
晚櫻腦袋裡冒出的第一樣東西便是那隻糯米糰子的似得小狗,當蘇寒櫻帶著她七繞八繞,拐到一個甚是偏僻的院落里,看到那隻四肢大敞,一動不動趴在地上曬太陽的小狗阿白時,晚櫻忍不和圖書住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蘇寒櫻難得露出慌張的神色,雖然那一絲慌亂如流星般一閃而過,還是沒能逃過晚櫻的眼睛。
「嘖嘖。」蘇寒櫻以手捂胸,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喲,竟教出了個這麼不懂尊師重道的弟子。」
那凄厲的哭音不斷在蘇寒櫻耳旁響起,他卻眼睜睜看著那少年被人種上這種東西。
她斟酌一番,才問道:「我是真不明白,你對這狗為何如此執著。」即便是不畏百毒能夠尋葯,也不值得蘇寒櫻如此大費周章。
晚櫻只覺胃中一陣翻湧,陌玉卻在此時彎唇一笑,「師父,你看,它們都活在徒兒身體里。」
晚櫻已經忍不住去捂住嘴,竭力克制住自己。
「師兄未免忒看得起這孩子,與師父所留下的鮫珠相比,他什麼也不是!」
「師父救我!救我!」
數十年前有鮫珠現世,掀起一陣腥風血雨,後來那葯卻如同石沉大海,再無訊息。
蘇寒櫻貼在她耳旁輕笑,「這本是我的住處,如今被那小子鳩佔鵲巢。」
「師父你聽!」陌玉的聲音徒然拉回蘇寒櫻飄飛的思緒,「你聽呀,它們在啃食徒兒的身體。」
晚櫻不知該以怎樣的話來反駁,只微微掀動眼皮,送給他一記白眼。
這裏種的梅花品種繁多,其中以綠萼梅最常見,一路在花間穿行,冷香撲鼻。
聽到這話,晚櫻心頭猛地一震。
一旁靜靜觀看著的晚櫻心中莫名湧出異樣的感覺,做徒兒的豈會對師父這樣……簡直,簡直就像……
與上次一樣,那挑選侍女的管事不過匆匆看了一眼,晚櫻與蘇寒櫻皆被留了下來,幸運的是,這次晚櫻並未被和圖書那矮胖管事挑去施懷柔哪兒,和蘇寒櫻一同分配給陌玉。
是對施懷柔說,而非蘇寒櫻。
晚櫻默默無語地瞥了蘇寒櫻一眼,他這表情未免過於浮夸。
蘇寒櫻話音剛落,施懷柔就擱下手中瓷碗,一把撈起靠放在石桌上的闊背大刀,衝著蘇寒櫻大聲咆哮,「你這老不死的竟還有臉出現!」
晚櫻不知蘇寒櫻與此物是否有關聯,只隱隱覺得八九不離十。千百年來,想求長生之人多如過江之鯽,卻唯獨在十年前傳出過鮫珠現世的消息,晚櫻雖不知,那所謂的鮫珠是否真有如此奇效,卻將它與蘇寒櫻當日身受重傷而無一絲異常聯繫在一起,如果世上真有鮫珠,那物又恰恰好在蘇寒櫻身上,那麼,就能同時解開兩個謎團了。
陌玉神色再次冷卻,施懷柔本欲再說話,陌玉冰冷的聲又傳了出來,「出去!」
蘇寒櫻不以為然,又道:「他既然喜歡這地方,就讓他住著好了。」
陌玉顯然未料到蘇寒櫻會說出這話,待完全確認並非自己聽錯,他才垂著眼帘去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半晌,才道:「徒兒需要準備哪些東西?」
「唔,不愧是我的乖徒兒。」蘇寒櫻一臉欣慰,「無論為師扮成什麼模樣你總能一眼就認出。」
黑暗中又是誰在說話,囂張狂妄。
晚櫻眼角抽了抽,許是那兩日對她造成的陰影太深,她竟無端聯想出施懷柔扛著大刀追殺幼鹿的畫面。
陌玉眼神在蘇寒櫻身上流轉幾圈,許久以後,才擰眉道:「師父?」
晚櫻只瞧了他一眼就收回視線,梅花樹那頭無比清晰地傳來施懷柔的聲音,「師兄,今日我給你燉了鹿肉湯,莫要放久了,趁熱喝。」和_圖_書
「呵。」陌玉笑容里沒有一絲溫度,連同注視蘇寒櫻的眼神也都是冷的,「你願為徒兒捨棄長生?」
是誰在記憶里哭泣?一聲又一聲,喑啞不成調。
世上確有鮫珠,正因有鮫珠,蘇寒櫻才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恢復。
一瞬間的慌張之後,蘇寒櫻再度恢復平靜,他只靜靜望著陌玉,並不說話。
晚櫻與蘇寒櫻的差事甚是輕鬆,晚櫻剛把手中活計做完,蘇寒櫻又賊頭賊腦地冒了出來,朝她眨眨眼,一臉神秘,「走,帶你去偷樣東西。」
褪盡衣物才發覺,他的身體竟這般瘦骨嶙峋,骨肉分明,肩胛骨和肋骨根根突起,就像是在骨架外套了一層薄薄的人皮,隱隱還能看見那層薄皮之下有什麼東西在遊走。
蘇寒櫻見她面有驚駭之色,又貼在她耳畔笑道:「怎麼,才發覺我有這般能耐?」
「你這小東西竟還記仇!」蘇寒櫻在阿白湯圓似得圓腦袋上敲了敲,「和懷柔那臭丫頭一樣,都是忘恩負義的小東西。」
施懷柔一怔,蘇寒櫻趁這個空當又插了句話,「唔,你這丫頭著實聒噪,是該出去。」
陌玉眼睛里有著毀滅一切的恨意,「師父為何不說話?莫非不想知道徒兒近些日子過得好不好?」
陌玉一愣,蘇寒櫻又續道:「為師今日來找你正是為了此事。」
晚櫻第一次發覺蘇寒櫻如此厲害,不禁駭然。
隨著他話音的落下,無數根嫩綠的藤蔓倏然鑽出他那層薄弱的皮,如蛇一般在在身上舞動,甚至還有一根藤蔓赫然開出一朵碗口大的花,在暖冬的微風裡慢慢舒展開它殷紅的花瓣。
「一年抽出一根藤,十五年內吸干宿主身體,依師弟所看,此物妙不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