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晚櫻
九、岩漿完全覆蓋住他的時候,他想,他終究還是負了師父
孩子們皆忘記了哭泣,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晚櫻,那糯米糰子似的小狗趁機叼走胖丫頭落在地上的半個櫻花餅。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他不願與施懷柔去糾纏,只想著定要儘快將晚櫻送至安全的地方。
蘇寒櫻功力雖比施懷柔陌玉都要深厚,懷中卻抱著個晚櫻,自然不及巔峰時期。
這一瞬間,陌玉只覺如遭雷擊,他顫聲道:「你……」
師父當年所說的話一遍又一遍在腦海中響起,「從此以後世間再無能殺你之物,除卻業火紅蓮,只有它能讓鮫珠脫離你身體。」
他聽不清,灌入耳中的,只有響徹天際的雪崩聲。
他像是突然驚醒,連逃跑都已忘記,獃獃立在原地,那些塵封的記憶紛紛湧入腦海里。
他前行的速度越來越快,晚櫻只覺不斷有狂風刮過自己臉頰,充斥在耳旁的是呼呼風嘯聲。
「陌玉——」
「稍安勿躁,再等等……」接下來的話尚在舌尖打轉,施懷柔就已迫不及待地飛身掠去,手起刀落,業火紅蓮已入她手心。
她在皚皚白雪裡。
晚櫻尚未來得及回復,又有一個孩子紅著眼眶問:「故事就此結束了么?」
施懷柔以為蘇寒櫻要逃,一路提刀狂追,陌玉見狀也連忙調整氣息加速跟上。
他卻神色複雜地深吸一口氣,半晌才道:「就是它,業火紅蓮。」
……
她嗓門本就大,而今又與蘇寒櫻有一定的距離,說這話的時和圖書候幾乎是用嚎的。
這十幾年來蘇寒櫻一直在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面孔出現在陌玉面前,有時是年輕男子,有時是俊秀少年,但大多數情況下是以女子的面貌出現在陌玉眼前的,長此以往,陌玉早就在心中默認他是女子。
「噗嗤!」鮮紅的血噴涌而出,在半空中劃出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染紅他半邊身體。
陌玉神色不明瞥了晚櫻一眼,目光又落回蘇寒櫻身上,聲音里辨不出情緒,「師父,徒兒想知道,你究竟是男是女?」
忽而一陣風拂過,攢在枝頭的梨花紛紛落下,無端落了晚櫻滿頭繁花,她捻起黑髮上的白花,輕輕吹去,聲音與剔透的梨瓣一同散開。
誰在身後說話,「師父,你可信,徒兒願意替你奉獻一切,哪怕是生命……」
身後似有人在嘶吼,又似有破風聲在背後響起。
蘇寒櫻見她走一步抖兩抖,只無奈嘆了口氣,長臂一撈就將她捲入懷裡,索性抱著她前進。
蘇寒櫻再也顧忌不到旁的東西,只知不能讓晚櫻死在這裏給他陪葬。
四人原本還會說上幾句話,此事以後,再無人開口說話,一直持續到爬至山頂。
捧著業火紅蓮的施懷柔追上蘇寒櫻,將其拋至蘇寒櫻手上,粗著嗓子道:「花已摘到了!你要給師兄的東西在哪裡!」
「不!」又是一陣驚雷般的嘶吼聲,凝聚在山頂的冰雪全然崩塌,猶如和-圖-書一波奔騰的海浪。
見此花,原本被凍得半死不活的阿白,突然興奮地直搖尾巴,不停發出急促的叫聲。
蘇寒櫻順了順阿白背上的毛,盯著那朵花久久不語,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只待他發話去摘花。
陌玉這話問得突然,實際上卻是在他心中盤繞十幾年的疑問。
呆立原地的蘇寒櫻終於收回心神,一切來得太突然,他躲避不及,只能用盡全身力氣將晚櫻推出去。
回首只見無盡的冰雪從天而降,埋葬住陌玉與施懷柔不斷墜落的身體。
蘇寒櫻微微勾了勾嘴角,漾出清淺笑意,「你如今看到的是什麼便是什麼。」
而今之所以會這般問,不過是因為蘇寒櫻對晚櫻的態度著實不像一個女子所該有。
他完全感覺不到痛,即便有炙熱的岩漿濺落在他皮膚上,他都感受不到一絲疼痛。
冰雪崩裂的聲音本算不上響,有了她這一嗓子,積在山頂的冰雪如雷鳴般轟隆隆碎裂,山底的震動越發劇烈,蘇寒櫻甚至都有些站不穩。
蘇寒櫻又是威逼又是利誘才哄得它繼續前進,然而它卻像是沒完沒了似的不停往山頂爬。
又是誰用一雙稚嫩的小手抱著他大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師父不要丟下陌玉,陌玉會乖乖的,會很聽話。」
「不,並沒有。」晚櫻的聲音再度響起。
腦袋裡似仍在迴響著蘇寒櫻的聲音,「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和_圖_書解藥,好好活下去!」
她在漫天黃沙里。
懷中的業火紅蓮在岩漿的炙烤下蜷縮著嬌嫩的花瓣,即將凋零。
轟!彷彿有無數道驚雷同時在耳旁炸開。
終於不用再這般噁心地活著,為何他會覺得捨不得……明明只是因為她與師父神態相像,才將她拐來送自己最後一程,為何腦海里總是忍不住浮現出她的身影?
蘇寒櫻神色凝重,來不及與眾人解釋,只道了聲,「快走!」
窩在蘇寒櫻懷裡的晚櫻心中莫名有著不好的預感,卻又不知究竟是因何而起,只隱隱覺得,蘇寒櫻選擇在此時暴露自己定有古怪。
當他們四人爬完半山腰,氣溫又開始緩慢下降,從夏季倒退成春季,甚至再由春季轉換成冬季。
「師父——徒兒好疼,它們已經開始啃食徒兒的肝臟,好疼……真的好疼……救救我呀,師父——」
岩漿完全覆蓋住他的時候,他想,他終究還是負了師父。
你了半天卻你不出個所以然,不明真相的蘇寒櫻又笑著補上一刀,「這是為師的真實容貌。」
三日後晚櫻一行四人終於抵達即墨山山腳,本該是大雪飄飛的寒冬臘月,晚櫻四人甫一靠近山腳,就熱得直冒汗,萬般無奈之下,大家只好脫掉厚重的冬衣,各自在山腳下的成衣鋪買了薄春衫換上。
蓉蓉月光下是誰在說話。
雖無人知曉他摘業火紅蓮究竟有何用,他話音剛落下,陌玉與和-圖-書從頭至尾都未說過一句話的施懷柔皆蠢蠢欲動,想衝上去摘那業火紅蓮。
快!一定要快!
他長身立在翻滾的岩漿里,喃喃自語,像是再與自己說話,又像是在與已被冰雪所覆蓋的陌玉解釋,「師父也想救你,你看,師父只有這樣才能取出鮫珠呀……可是,你不在了。」
越是往山上爬,草木越茂盛,氣溫亦在不停變化,一路從春季過度成夏季,甚至穿著薄春衫都能熱得全身流汗,甚至一路引著晚櫻四人前進的阿白都熱到走不動,死賴在地上吐著舌頭。
縮在蘇寒櫻懷裡的晚櫻只覺唇上一暖,再往後整個人就已被拋至半空,翻滾著落入蓬鬆的雪堆里。
巍峨的山巔之上立著一株嫣紅雪蓮,它根莖極短,幾乎是緊貼地面,花盤足有繡球大。
他的身體開始散出淡金色光芒,一顆金光燦燦的渾圓之物自他口中飛出,久違的痛覺終於歸附他的身體。
她在開滿曼珠沙華的花田裡……
他一片一片撕下業火紅蓮捲成一團的花瓣,紛紛塞入自己嘴裏。
啜泣聲漸起,胖丫頭忍不住捂著臉嚶嚶哭泣,連手中咬去一半的櫻花餅「啪嗒」一聲落地也全然不顧,只睜大一雙波光粼粼的眼睛問晚櫻,「浮生島島主真的死了嗎?」
四周有著一瞬間的寂靜,彷彿有冰雪崩裂的聲音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地面似也在微微抖動。
在此之前他本不知業火紅蓮是整座即墨山的靈www.hetubook.com.com脈,施懷柔一刀將其砍了,失去靈脈的即墨山豈不會崩塌?
陌玉只覺腦袋一直嗡嗡作響,連同面色都瞬間慘白如紙。
寒域宮中是誰拿劍指著他脖頸,「師父,徒兒如此信任你,為何你卻要將徒兒拋棄?長生當真如斯重要?」
他率先抱著晚櫻轉身撤退,已然猜測到將會發生何事的陌玉、施懷柔二人緊緊跟上。
「我是你的師父,你這一生都得愛我敬我,你不可以忤逆我,不可以嫌棄我,不可以討厭我……總之,師父說的都是對的,你都得照做。不然,為師可就不喜歡你了,會丟掉你,另外再去收個聽話的乖徒弟。」
滔天雪浪翻湧而來,整座即墨山都在震動,彷彿地底有蟄伏千萬年的巨獸將蘇醒,卻聽山頂傳來「轟」地一聲巨響,火山灰直衝雲霄,濃黑的煙幕四處散溢,通紅的岩石被推至高空又疾馳落下,在虛空中留下千萬道火紅的划痕,暗紅色岩漿如奔騰的千軍萬馬滾滾而來,不過須臾,就有熱浪席捲而來!
在他即將回頭的一瞬間,殘如破布般的陌玉體內衝出無數藤蔓,像是提前預知宿主即將死去,紛紛扎入施懷柔身體。
除卻晚櫻,在場之人都有內力護體,不至於凍到渾身發抖嘴唇發紫,只有晚櫻一個人被凍得受不了。
「故事並未結束,她不信浮生島島主就此葬身火海,一直在即墨山的小木屋裡等待,直至兩年後,桃花殺派遣優曇芳主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