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謝聿的反常是有理由的。
可惜，宗明珠存心不想懂。她再次抱緊他，要將絕處逢生的大感情，堅決與他一道分享。
謝聿一度懷疑魏應洲那句「撤資」的真實性。
一如他夢境中的感覺，她的雙唇柔軟無比；被她咬住時指尖傳來的觸感，滋味好得不像話，他幾乎就要撕掉「文明」這一道橫亘在兩人中間的戒律，想要用力蠻橫地探進去，看她被嗆出眼淚卻推不開他的樣子，激起他內心更深處的肆虐快|感。
「沒關係，你開。」
「你說謝聿？」
魏應洲當晚去敲謝聿房門，敲足五分鐘，無人應門。
橋銀有一部首席執行官專屬電梯，內設LED屏幕，滾動播放橋銀實時新聞，既播正面新聞，也播負面新聞。魏應洲油鹽不進，正、負新聞都看得了，看這個也說好，看那個也說好，連黃婕都弄不清楚她的好究竟好不好。有時黃婕急了，會去問謝聿，謝聿說不用理她。黃婕問為什麼，謝聿道，魏應洲看不下去一件事，她會沉默，一個好字都不會說的。
兩日後，謝聿發現，他還是低估了魏應洲的「猥瑣」。猥瑣這事，對魏應洲來說，是先天有天賦，後天很努力，完全是天才級選手。
這回，謝聿沒說話，沉默即承認。
他默不作聲，關閉導航，油門踩下，兇猛加速。
謝聿：「嗯。」
林強萬萬沒想到，即便不違法，有人也有辦法干預。
魏應洲長身玉立，甩上車門，朝他走來：「閣下好身手，硬是在我面前，劫走了我的首席秘書。」
今晚林強最初得手的，不是魏應洲，而是魏應洲的秘書黃婕。黃婕今晚的工作內容就一項：去機場接從新加坡回來的魏應洲。
魏應洲看他一眼，領了他的情：「你有心起來，叫人很難抗拒啊。」
這一天，林強終於拿著刀，架在了魏應洲的脖子上，問出了心底那聲滔天怨恨：「魏應洲！為什麼要跟老子過不去為什麼要讓老子虧得這麼慘殺了你，殺了你！」
被他拒絕，宗明珠並不惱：「聽姐姐說，謝特助二十一歲在翠石做侍應生，就已被請去代班演奏薩克斯。翠石的招牌，在上東城獨一無二，演藝圈多少當紅人士都是從在翠石駐唱，做DJ，做樂隊出來的。捧人的紅場，多少人想進都不得，獨有謝特助出入自由，高手二字已寫著了呢。」
憑什麼他為她赴湯蹈火惹了一身腥，最後還得接受她這「托我的福，你佔了大便宜」的惱人唏噓？
浮夸、擺闊、華而不實，典型的魏應洲風格。
且不說她性格滑如泥鰍，這麼多年連上東城最令名人聞風喪膽的娛記都蹲不著她。就算蹲著了，魏應洲身邊的保鏢也是貨真價實的銅牆鐵壁。宗家高價請來的，業務能力過硬。庄素央也親自交代過，保護魏應洲的人一定要行，錢不是問題。庄素央的考慮很現實，魏應洲一旦出事，橋銀第一個受牽連。一個穩定成功的企業，一定要有一個穩定成功的執行人。
庄素央一愣。
她反問：「上高速之後過來的？」
德恩控股股價再一次瘋狂下探，監管層正式干預，嚴查其分紅合法性。林強對股票相關的法律耳熟能詳，十分明白德恩控股的分紅提案雖然不道德，但絕沒有犯法。但不道德又關他什麼事？他家破人亡時有人基於道德關心過他嗎？
十年，處不成老友鬼鬼，總是各有保留，遺憾嗎？不遺憾，誰叫他倆一個是「王」，一個是「助」。人世間結緣，講究「前提」二字，他倆的前提只一個「利」字。算來算去，現在都已是最好的局面。
散戶的人生是苦的，林強的人生更是苦中之苦。因此，驚喜來時，林強比誰都狂喜。虧錢時，人走茶涼，老婆孩子都嫌棄他，但賺錢時，連券商營業部的經理都對他客客氣氣的。營業部後台都看得見，林強持有的德恩控股股票可不少。這一漲，不得了，哪裡是漲回本，簡直實現了階層式的飛越。
美聯社、路透社、法新社、BBC……世界知名媒體，罕見齊聚發聲，只為橋銀大義。宗明珠在海嘯面前捨身救當地幼兒的照片，登上全球媒體頭版。橋銀的後續援助更是驚人，首席執行官魏應洲已於當日宣布，橋銀將從資金、勞動崗位、用工薪酬方面，加大對菲島的災難援助，弘揚國際主義精神。
他是識貨之人，手未伸，人未摟，單憑貼近身的曼妙曲線，就知這絕非尋常人家的女子。世家女子，無論養在深閨，還是拋頭露面，皆有尋常人家難有的矜貴之姿。一個人，從小是否被養在一個比較好的環境里，成年後氣質大不一樣。
「這個自然。」謝聿扶了扶眼鏡，「控股股東東鷹國際持有公司股份85%，這意味著，此次現金分紅，東鷹國際要分走85%。而東鷹國際和德恩控股董事會主席的關係，不言自明，雙方有參股關係。歡呼雀躍的中小散戶，幾千萬人，加起來也不過只分得到15%。再看一下它的去年凈利潤，更不得了，不到15億。聽說德恩控股的董事會主席林尚德被外界稱為『抽水王』，早年浸淫二級市場多年，空手套現百億，被監管層嚴厲警告過之後，低調了六七年。這一次他重出江湖，手筆更甚從前了。」
七小時后，謝聿拿著菲島開發部不予批准對橋銀抽貸、給予橋銀友好融資環境的承諾書，登機返回上東城。
桐里是沿海小鎮，不比上東城夜夜笙歌。夜幕降臨，找個飯館也不太容易。
謝聿心裏方才那點慾望，全然沒有了。他的疼惜湧上來，一如這十年裡那樣，只供她一人差遣。
不待她反應，嘴裏已經被塞了一個小籠包。
忽然，她似有感應：「你在想的，是否還有其他？」
他既來了，就有來的籌碼。倫耶按兵不動，等著他的下一步。謝聿一笑，打開手提電腦，調出數十個網頁，將屏幕緩緩轉過來。
「那我自己開，反正我有你家門卡。」
宗明珠嘴角輕輕下彎。
見面約在了私人場所——倫耶的私宅。謝聿一踏入，就知今日的籌碼不低。私宅的意義很不錯，談得成，最好；談不成，也不傷感情，只當是朋友間的一場談話，最多也就是不歡而散，而無兵戎相見之禍。
「橋銀那攤子事，每天煩死我，能不瘦嘛。」
謝聿拿毛巾擦頭髮，拒絕起人來眼也不眨：「說我不在，走了。」
他轉身走了，方向是書房。什麼是橋銀「魏謝」？這就是了。魏應洲去火海，他跟；魏應洲上天堂，他送她全程。
一席話，橋銀和宗啟程、德恩控股嚴格撇清關係。
魏應洲曾與謝聿閑聊：「知道什麼時候，一個人的本能最能暴露內心嗎？生死一瞬間的時候。我父母的車禍是意外，父親如果和天下所有司機那樣，本能地往左打方向盤，說不定尚能自保。可是，他沒有，他違背了天下所有司機都會有的本能，往右打了方向盤。因為副駕駛上，有他要保護的人。」
「嗯？」
魏應洲斜斜地倚靠在候機室的欄杆旁，正一臉唏噓地看著他。
「嗯。」
「為什麼？」
季蔓妃在庄素央面前頗有微詞，直指魏應洲器量狹小，見不得宗啟程好。庄素央不待見魏應洲那是慣了的，季蔓妃的微詞是真是假都無妨。庄素央打電話給魏應洲，嚴肅提醒她對宗家人不能太過分。誰想，這一回，魏應洲卻態度強硬。
宗明珠心中一喜。
他尋了個機會提起此事，魏應洲對答如流：「謝聿過去不為公事，為私事，看望一位老朋友。那人給他當過八年司機，外公有興趣了解的話，橋銀員工檔案冊里應該有任職記錄。」
開門見山，是門學問，一表親密，二表疏遠。同你熱絡了，省去客套；同你不熟，不想客套，都能用這態度。宗明珠笑容不落，心裏卻默默地打了個問號。她看他神色，揣摩他：他是同自己親密呢，還是疏遠呢？可惜，行不通，謝聿那張臉，是十八層地獄里煉出來的，「人臉」具備的表情功能早已被他棄之不用，進化成了一張人皮面具，喜怒都不易為人知。
司機長期被虐，早已習慣了僱主的出其不意，下意識應了一聲：「好的。」
這個名字，已足以令她鎮定。
「看來，你查的資料，還不夠你說服自己。」
慶安大學離惠海市不遠，高速兩小時車程。在車上，謝聿打開筆記本電腦，看了下魏應洲發給他的演講主題——「橋銀是如何成功的」。
「不走了，你這裏借我睡一晚。」
魏應洲日子不好過，謝聿半點不受影響。
「好的。」
「好啊。」她成人之美，「三十年賣身契之後，你恢復自由身，若開家如此小店，我一定日日捧你場，叫你一聲『謝老闆』。若那時你已娶妻，我一定叫一聲『大嫂』。」
而婚事，則成了促使母女倆陌路的最後一擊。
「能怎麼辦？」魏應洲扔下鋼筆，「撤資。」
來之前，他和魏應洲有過一場談話。
魏應洲挑眉：「這麼快？」
謝聿看著她，就知道她沒有說謊。她眼底又有了紅血絲，人變得精瘦精瘦的，這具身體時常被迫處於高壓之下，實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縱然魏應洲有與痛苦相處足夠多的經驗，也抵不住長年累月的煎熬。這痛苦熬著她，都把她熬透了。
謝聿想：一個沒幾兩肉的散戶能把魏應洲給劫了，你逗我？
眾人望向他，齊齊失聲。
正說著，黃老闆就來了。
「呵呵，倒是個怕死的。怕死啊，這就好，咱們就有得談了。」
魏應洲的父母是名人，名人就沒有隱私可言，如何生，如何死，都曝光在大眾的茶餘飯後。魏應洲是個幸運的人，繼承了母親宗清歡的清俊面容，承襲了父親魏初的大氣性格，這讓她在人生戰場上遊刃有餘。魏應洲也是個不幸的人，一生都不可能擺脫父母早逝的陰影。總會有人提起：她是魏應洲啊，你不認識嗎？就是宗家那個不受待見的宗清歡和一個普通男人生的孩子……
魏應洲皺眉：「你是回味水呢，還是回味人呢？」
上東城的企業家，實在不可小覷。一息之生機，便可逆風翻盤。「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倫耶敬畏。此種古文化的強大生機，只有五千年歷史的國度才有。于苦境中逢生，于絕境中逍遙遊。
「你和黃先生如何認識的？」
警方已到場攔起警戒線，撤離人群，陣勢頗大，引ｈttｐs://m•hetuｂｏｏk.ｃom•ｃｏｍ來全城注目。謝聿接過副總遞來的綁票人資料，過目一遍，明白了事情原委。他當即心下一沉，事態動靜鬧得如此之大，怕是魏應洲有幾條命都不夠用的，跟警方的密切配合是關鍵。
謝聿掛斷電話，起身就往外走，吩咐酒店侍者：「把車開到門口。」
魏應洲冷笑：「橋銀為人做了嫁衣啊。」
謝聿微笑：「好，一定。」
生死關頭，她緊緊抓住他，任憑差遣。
老黃覺得有意思極了，拖長了音調：「我說，你對你每個手下都是這麼護短的？」
電話里，腳步聲、尖叫聲，亂成一團。
林強察覺危險，倒地迅速往道路左側滾，還不忘死死拽住黃婕，拖著她一道滾。他非常明白，黃婕已是自己的護身符，無論如何都丟不得。
電話里，黃婕對他講：「魏總出事了。」具體出什麼事，黃婕也講不清，沒講幾句話就只剩下了放聲大哭。魏應洲的秘書向來精明幹練，能讓黃婕瀕臨失控，就只有一個原因：魏應洲出事了，而且出的事還不小。
謝聿眼神幽暗。
她再厲害，能跋扈的只有家裡那一畝三分地；出了宗家，放當今商業社會，一介七旬老太，哪裡懂道行，奇經八脈都摸不清，更談何負責？
「魏應洲，你行。」他放過謝聿，壓低聲音，不懷好意對魏應洲道，「我怎麼覺得，你對你這個兄弟也很有那個意思呢？」
謝聿皺眉，已有些不耐煩。
謝聿正要發火，一籠錫城小籠包冷不丁出現在他眼前。
墓園。
「宗小姐，不必客氣。」
這一派現規模已經超過了德恩控股最近三年的凈利潤總和，按照最新收盤價計算，德恩控股此次分紅的股息率超過了15%！在二級市場前所未有。
謝聿攤了攤手：「監管層規定，上市公司制定利潤分配方案，公司應當以合併報表、母公司報表中可供分配利潤孰低的原則來確定具體的利潤分配比例。這一分配規模並未違規，至多屬於頂格分配。」
林尚德坐不住了，找來宗啟程，問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你們自家人還拖自家人後腿呢？宗啟程面子裡子都掛不住，氣沖沖地殺回橋銀，帶著律師團拿著之前的投資合同，興師問罪。
魏應洲笑呵呵：「餓了吧，給你帶的！我特地去五星級酒店找廚師給你做的。」
謝聿坐在一旁，自然明白內在玄機。魏應洲陰鬱得有理，換了他，同樣會有如此反應。
尋仇的人叫林強，窄面相，瘦骨架，神經常年高度緊繃，眼底血絲多年不褪，而且精神狀況不太好，時而狂喜，時而抑鬱：總的來說，十分偏執。這是典型的散戶特徵，還是賺得少虧得多的那種。
魏應洲財大氣粗，拿錢砸他：「我包你兩個小時，付你三倍加班費。」
魏應洲眸色幽暗：「你認為，他想借項目炒作抬高股價之際，套現離場？」
方警官嚴詞拒絕：「除非見到魏總安然無恙，否則警方絕不撤出。」
事實上，謝聿沒料錯，林強確實沒那本事劫持魏應洲，他連人家身都近不了。可是，架不住魏應洲要英雄救美，出風頭啊。
「給我查德恩控股，它有問題。」
「呵。」魏應洲笑，「看來，不止我一個人認為，德恩控股有問題了，起碼，你也是盟友。」
一曲終了，餐廳樂隊換新曲，歡快的爵士音跳起來。機會上佳，宗明珠再次邀請：「即興演奏，配爵士音，薩克斯演奏者的最愛。謝特助，真的不試一試？」
謝聿一字一句：「接下來，裏面的一切由我負責。魏應洲這條命，我擔待，我保。警方只需在外等候時機，伺機而動。你大可錄音錄下來，救不了魏應洲我謝聿一人負責。」
謝聿臉色森冷，最後通牒：「好，你不撤。魏應洲有絲毫閃失，你擔待得起嗎？」
黃婕淚盈于睫：「魏、魏總！」
他忽然想起俞祥。
她問：「外婆，若德恩控股有問題，將來連累橋銀，這個責任，你負？」
這種後果，橋銀承擔不起。事實上，不只橋銀，任何一家企業恐怕都承擔不起。飛來橫禍最是可怕，華爾街吹噓大而不倒的雷曼兄弟，也能一夜之間飛灰煙滅。魏應洲絕不會不自量力，拿橋銀冒風險。
他酒喝了一半，被人強行打斷。
「黃天成，除了那點子事兒，你還能不能想點好的？」
魏應洲一囧：「哈？」
美國人天性幽默，詹姆斯大難不死，開起玩笑來更多了一份豁達：「當時，我就與宗小姐同被困在菲島。哦天哪，我按下快門時就想追求她了，但她明確拒絕了我，理由是我太胖，坐直升機都佔了兩個人的座位，她不喜歡浪費資源的人。不管怎樣，她可真是個美人。」
魏應洲道：「外婆，別緊張，我只是假設。雖然這世界上，最終的後果往往都由假設而來。」
謝聿拒絕：「凌晨一點，你讓一個男人給你開門？」
魏應洲微微皺眉。
謝聿伸手，向差一點對橋銀舉起屠刀的兇徒，遞上合作的橄欖枝：「部長，相殺必見紅，殺雞取卵要不得；合作，則共贏。不如今日你我一握，橋銀答應，必定與部長並肩一戰，為菲島經濟的未來貢獻一份力。」
溫香軟玉，上等滋味。
方警官回神，轉身吩咐下去，說了一聲「照他說的做」。
魏應洲交友甚廣，謝聿是知道的。客氣一點的叫「魏總」，熟一點的叫「應洲」，這「阿魏」的叫法算哪一路的朋友？
「生意無貴賤，只要營運得力，一本萬利也是不難。」
黃婕因恐懼而尖叫：「我真的不是魏總！」
林強雙眼血紅：「你是魏應洲？」
老黃放開魏應洲，笑笑地對她提醒：「你那個兄弟，你小心點。」
謝聿喝了一口水，表情回味。
八點，謝聿游完泳。
謝聿若有所思，吩咐：「不去惠海市了，去桐里市。」
魏應洲被他拉得一個踉蹌，謝聿眼色一變，急忙摟住她防止她摔倒。魏應洲對腰間這雙突然摟過來的手本能地抗拒，下意識一推——
「不了。」謝聿抬起手腕看表，戲演得很足，「我還有事。宗小姐你找我，有話不如直說。」
「謝聿。」
「我們對之有人才輸送的需求，不好做太絕。」
「啊？」
垂手迎人，謙恭姿態由世家小姐做出來，意義大不同。餐廳內，眾人側目，看看宗明珠，又看看謝聿，眼中浮現相同的問號：一個大小姐，對一個打工人，如此恭敬？
謝聿不爽到了極點。
魏應洲雙手抱胸，等他怎麼說。她尋思著，男人好色是天性，但總也會分個輕重緩急吧？他和她一把交情，抵不過一個宗明珠？
「是這樣，我大致給謝特助介紹一下……」
魏應洲對此倒是理解的：「宗啟程無勇無謀，無論是被人利用，還是被人說服與之合謀，事成後分得一定好處，都是不二人選。林尚德借橋銀十億資金的威名，大借東風入主項目，趁股價躍升之際拋出分紅方案，不必減持也坐享高額分紅。公司現金一旦被掏空，還能趁股價拉升之際拋售以填補，用空手套白狼形容都是過低評價了，這是一石三鳥啊。」
「深水重磅炸彈！」
忽然，魏應洲向他伸出左手，大拇指向上一翹，意思是，厲害了我的哥！
想到這兒，謝聿「呵呵」了一聲，充分表達了對魏應洲的鄙視，低頭喝咖啡。
說者無意，聽者有意。在他眼裡，生意如此簡單，他是不知他自身的厲害。再小的生意，說到「營運得力」哪有那麼容易，「一本萬利」更是難上加難。他有實力，才視為易事。
謝聿重新閉目養神。
魏應洲根本沒有馬上撤資。
媒體推波助瀾，作用十分驚人，魏應洲是否會撤資的輿論效應，瞬間被放大百倍。股價反應迅速，忽上忽下，漲跌停輪著來，莊家散戶一起肝顫。
「你好好睡一覺，我六點會叫你。」
宗明珠和謝聿有點交情。當然了，這隻是宗明珠的想法，謝聿是不是這麼想的，不好說。
謝聿吩咐常務副總帶黃婕去休息。
又被她佔去口頭便宜。謝聿讓她一回，給她倒水：「那你加油。」
謝聿攤了攤手。他沒有正面回答，只對她道：「料不到對方的下一步，魏應洲，你遇上對手了。」
她的警告之意甚濃。
「接任橋銀首席執行官以前。」
「好。」
東面一隅支著一家燒烤攤，老闆姓黃，本地人，平日愛穿花襯衫、戴金鏈，天生一副大嗓門，絕技是一手燒烤一手還能拿著啤酒和人「對瓶吹」。
她只傳出了風聲，最初，是橋銀內部；然後，是上東城企業界；最後一輪，是媒體。捕風捉影之下，媒體寫得繪聲繪色，在魏應洲的一句「撤資」上大做文章。謝聿看了一眼，「呵呵」了一聲，看穿這是魏應洲的授意。魏應洲和上東城媒體的關係，用「鐵哥們兒」都不夠形容的。跟主流媒體，她老幹部保溫杯一放，談立場，講原則；跟娛樂媒體，她把人家肩膀一摟，談那些年的風花雪月。久而久之，她喜不喜歡媒體看不出來，但媒體都很喜歡她。
黃老闆看了一眼魏應洲，又看了一眼謝聿，眼神在這兩人之間打轉。一雙老江湖的眼，看出了屬於男女間的那點事。他忽然惡趣味起來，伸手往魏應洲腰間一摟：「最近你瘦了不少啊。」
他該吃吃，該睡睡，游泳健身兩不誤。下班時，他在樓道遇見魏應洲，浩浩蕩蕩一群人，她被圍得焦頭爛額。謝聿往邊上一讓，讓他們先走。魏應洲見到是他，順勢想拉他下水，謝聿回了她一句「不耽誤魏總工作」，說完迅速跑路。他想都不用想，魏應洲一定在身後鬱悶地盯著他。
她又聽見謝聿開口：「宗小姐這本書，具體寫了什麼內容？」
魏應洲一愣，沒料到緊要關頭他還能問出這麼個吃裡爬外的問題來。
宗明珠輕靠在他胸前，淚盈于睫：「多謝你，危難關頭，救我一命。」
他找來警方負責人：「煩請撤走警戒線，對外宣稱，事情已解決，一切無恙，警方大隊人馬也立刻收隊。」
說起來是一生，其實，也沒有太久。魏應洲十歲那年，父母過世，死因是車禍。
「提前查過。」
兩張塑料椅，魏應洲和謝聿一人一張落座。桌子也是塑料桌，一個小妹過來鋪了張檯布，將桌上擦不幹凈的油膩遮掩了。
草擬公告的團隊顯然是個老手，言辭間不乏曖昧，直www.hetubook.com.com指幕後有人力挺，此次合作必將令公司大為受益。兩日後，宗啟程與德恩控股董事會主席共赴晚宴，談笑風生。這一幕被記者拍下，一時間，坊間流言四起，認為德恩控股的背後集團正是橋銀。
謝聿表情悠悠，盯住她：「魏應洲，你的家族人際關係很失敗啊。」
「閣下這麼大陣仗，不就是來找我的嗎？」魏應洲揚了揚下巴，邁開步子走過去，「放人。我跟你，好好談。」
「哈哈哈，這誰啊，阿魏啊！」
魏應洲心無旁騖地和老黃東拉西扯，渾不知身後的謝聿看著老黃摟在她腰間的手，幾乎要將手裡的塑料水杯捏扁。謝聿那點小動作哪逃得過老黃的眼睛，他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心裏已經完完全全地懂了。
她有氣無力，告訴他：「我連著熬了兩晚通宵，董事會的鄭則明估計是受了宗遠航指示，這兩天跟我唱反調，我剛擺平他。」
「我不知道。」
魏應洲看了一眼那束花。
一陣引擎聲傳來，風馳電掣。
「那天你詐宗啟程，猜他身後有人，被你詐對了，他背後果然還有一個德恩控股。」
「慶安大學正在向橋銀拉攏資金，從調查反饋來看，並不是一項值得市場化的項目，失敗概率高達98%。往極端了想，甚至存在借項目騙取資金的可能性。魏應洲，你何必還與之牽扯，甚至答應對方的演講？演講是假，見面再次拉資金是真。」
宗明珠看了一眼，是一串數字。她以為是陌生來電，誰想卻不是，謝聿迅速接通了。於是宗明珠明白了，他應該是認得對方的，只是雙方關係還不足以令他在手機電話簿中開闢一隅存下號碼。多麼固守疆域的男人，連電子產品都標記著私人領域。
他開口：「若是你方才說的伎倆，那就太簡單了。且不論公眾，單監管層那一套問詢機制，就十分難逃。」
「哪兒的話。」魏應洲一張嘴是多麼能說，「這頓我請，酒多貴啊，我是怕你讓我破費啊。」
「呵，黃老闆開的是小店，恐怕入不了你謝聿的眼。」
「謝特助，」校長搓著手，客氣詢問，「我校有個生物科技市場化的項目，之前和橋銀談過，希望魏總在資金方面能支持一下科研成果轉化。您方便的話，能不能再和魏總提一下？」
「謝特助，到惠海市還早。」司機答，「行程剛過半，再開十公里就到高速公路服務區了，您需要停車休息一下嗎？」
謝聿轉過臉，再次突破魏應洲的下限：「橋銀的事再說吧。把派遣救援直升機的權力給我，我先去救你們宗家的大小姐。」
「下次若還有合作機會，請務必再次考慮我。」
魏應洲的臉色不太好，那是拉肚子鬧的，新加坡的馬來咖喱和她的胃不太對付。雖然她吃了葯無大礙，但醫生囑咐這幾日不可開葷腥，這可把無肉不歡的魏應洲憋壞了。她當了三天和尚，臉色都成菜青色了，下了飛機立刻打發黃婕先走，只說她還有事要辦，至於辦的事她當然不方便說。十分鐘后，魏應洲已經殺至一家燒烤店門口。店老闆一見她就主動招呼：「魏總，二十串羊肉十串小酥肉是吧？」可見她沒少光顧。
這是魏應洲對謝聿的最後通牒。
就在方才，她清楚地聽見了，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尖叫：「謝特助，魏總出事了！」
說話間，黃老闆毫不怠慢，轉頭已經吩咐了下去，把好貨一一拿了過來。又親自為她烤，大火上下翻滾，魏應洲對他說了聲「謝了」。
林強持有德恩控股已有七年，七年前股價最高點時進去的。剛進去時漲了一波，把他興奮壞了，結果沒幾天股價就掉頭直下，一瀉千里整整七年。林強原本進去時資金不多，可是架不住它跌，散戶思維多是跌了就只能補，越補越跌，越跌越補，最後把房子都補了進去，自己徹底成了在山頂站崗的「韭菜」。房產證上有老婆的名字，老婆覺得他無藥可救了，為保住自己和女兒的前途，和他離了婚，分走了林強三分之二的存款。
他從來不信愛情，但見到了，還是會敬畏。死亡也拆不散的保護欲，是愛情了。
庄素央反問：「你什麼意思？」
魏應洲像是久等了，不怕他來，就怕他不來。她放出橋銀律師團，兩大律師團閉門殺了一回合，宗啟程那一邊的率先走出會議室，對他報告：鬥不過，這份合同沒問題，魏應洲設了好幾個大坑，咱們已經跳進去了。魏應洲下了最後通牒：若德恩控股有私心，橋銀絕不做嫁衣，撤資沒商量。
「男子當娶，女子當嫁，這不是正常事嗎？你條件這麼好，謝太太的位子，感興趣的人不會少。」
魏應洲拍了下他的左肩：「既然來了，休息一晚再走。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吃飯。」說完，她率先走了出去。
老黃都傻了：「這是啤酒哎？」他和魏應洲這些人，基本是把啤酒當水喝的。
魏應洲很有些從元命題中找出路的本事。
「對，就你今天帶來的這個。」
毫無破綻，宗明山遂表下不問。
宗明珠當然不肯。
宗清歡不受待見，主要是不受母親庄素央待見。宗清歡太有性格了，又不肯服軟，兩條都佔了庄素央的大忌。庄素央絕不允許宗家有比自己更有主見、更不肯服軟的人，親生女兒也不行。宗清歡註定是庄素央心頭的一根刺。
誰能想到，七年後，德恩控股這隻瘟雞股票竟然雄起了！一紙分紅公告，德恩控股股價扶搖直上。
魏應洲忽然喊他。
一個人好不好用，最怕和旁人做比較，一有比較，高下立現。不錯，現在他的司機辦事勤、效率高，但若說「順手」，誰都比不過俞祥。俞祥是連問都不會問一句的，得到指令，把事辦好，還替他著想，彷彿這就是俞祥跟他這些年做過的全部事情了。
「你這個表弟，冒如此巨險，也要拖橋銀下水，去成全陌生人，跟你究竟有多大仇？」
「近日，我完稿一本新書。編輯拿樣書給我看，我總覺少了些什麼，感覺不對，再一想，原是少了題記。這題記，需認識的朋友寫才好。我想了很久，想起了謝特助你。」
名媛、比基尼，懷中幼兒純真無邪，背後奔涌著奪命巨浪。張弛反差，一應俱全，擠在同一個畫面，緊張又恐怖，刺|激著全球神經。
「可我猜，他並沒有把你當成老闆。」
「我是在回味你們宗家人。」
最初那兩年，魏應洲多少對此有些防備。
沒等謝聿反應，黃老闆已經豪氣干雲地幹了半瓶。
他就是這麼一個雙標狗。
泳池邊，侍者遞上毛巾，同時告知他：「謝先生，有一位宗小姐找您，在餐廳等您多時了。」
不待謝聿回話，她又立刻道：「謝特助，你不要先拒絕我。我找你，自然有我的理由。這本書，是我做母嬰公益慈善活動時的心得分享。我知道，橋銀的投資項目里，有這一部分內容。親身參与，方知不易。我相信，謝特助一定見到了旁人見不到的風景。我希望，你能撥冗，借我新書之地，將內行話寫上一二。」
魏應洲看了一眼時鐘，已經凌晨兩點半，她決定賴這兒了。
言辭見報，德恩控股股價應聲而跌。
魏應洲「哈哈」了一聲，上前就把人肩膀摟了一半，滿嘴跑火車：「黃老闆，你這裏人傑地靈，一陣子不來就想念得很呀。」
誰想，謝聿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宗小姐，我建議，你可以找你姐姐。」
魏應洲笑笑。
謝聿，才是宗明珠背後的真正推手。
在此地見到謝聿，魏應洲並不驚訝。
宗明珠摸不透他這是什麼意思，試探問：「那麼，謝特助，我就當你答應了哦？」
「以前是，後來就少了。事情一多，身不由己，過來一趟也不易。」
她正站在一處墓碑前，一襲黑色連衣裙，長發披肩。謝聿甚少見她這副模樣——溫情又柔軟，宛如少女。每年今日，她父母的忌日，謝聿都會見到這樣一個魏應洲。有時謝聿也會自嘲，他何必牽挂她這件事。他是為了打感情牌恭維上級，還是為了見一見一年只有一次的少女？每每想到此處，他就不想了。略危險的事，謝聿向來不深究。
一席話，宗明珠為自己加夠分。
「我對不起魏總。」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伸手不打笑臉人！
謝聿緩緩踱步，看見了意料中的身影。
名媛做慈善，本是尋常事。但宗明珠能得到「上東城慈善名媛第一位」的美譽，放眼名媛圈也不常見。家世顯赫，為人圓滑，固然是最大原因，但能做到此的又何止宗明珠一人？
夏夜，海風拂面，當真是好日子。兩人應景，多聊了幾句。
上東城機場，一前一後，有兩個人等著他。
校園很乾凈，人心卻未必。
「好。」
魏應洲不動聲色，看他一眼：「你很欣賞他？」
既來之，則安之。謝聿喜歡無名無分的關係，她就用沒名沒分的態度迎合他。這樣的女子固然格局小，無志氣，但山遠水長，來日有了名分，何愁格局和志氣不回來？
謝聿動筷，夾起一個小籠包，蘸了醋，送入口中。吃完，他擦了擦手，對她道：「你等著。」
夜市。
海嘯突襲海灘，人們驚恐萬狀，尖叫聲、哭泣聲，混成一片。世界級攝影師詹姆斯恰巧在場，舉起相機意外拍下驚人一幕：宗明珠一身比基尼，赤腳狂奔，左右手分別抱著兩個一歲多的幼兒。
她拉上被子，眼睛已經困得睜不開。
「他讓我羡慕。」
倫耶眉毛一挑，心中震動。就在五分鐘前，他剛得知，貸款給橋銀的兩家菲島大銀行都在準備抽貸。橋銀是頭肥牛，上東城才是它的後盾，菲島海嘯的損失對橋銀而言不過是蚊蟲叮咬，它自有自愈的方法。菲島則不然，若加稅，從百姓身上抽，危險性及國際聲譽都面臨巨大風險；從企業身上抽血，就不同了。資本家既富有，又人人喊打，從他們身上抽，等於同百姓站在了同一立場。既抽得到血，又博得了好名聲，何樂而不為？
魏初出身普通中產家庭，母親是老師，父親是醫生。成年後，魏初成為一名建築工程師，每天頭戴安全帽奔波在建築工地。宗清歡眼光毒辣，喜歡一個人，從不看家世，只看人品，當初是她倒追的魏初。庄素央沒有反對這樁婚事，話卻很刻薄，她對宗清歡直言：「這種男人配配你，倒也夠了。」自此，宗清和-圖-書歡離開宗家，一生都沒有再回去。
然而，他不樂意，慶安大學那邊卻樂意得很。學校領導對他翹首以待，場面辦得甚是隆重，群眾簇擁，鮮花掌聲。謝聿與校領導交換名片時，對方看見謝聿名片上的「橋銀」二字，笑意頓時加深。謝聿將這個加深的笑意盡收眼底，明白了對方意不在他，而在橋銀。
她抬手，左手搭在額頭上，眉頭皺得很深：「現在快三點了，我還能睡三小時，否則真受不了。」
謝聿一百五十斤的身體著實將魏應洲壓得喘不過氣，她悶哼了一聲，胸腔起伏。這起伏對謝聿來說無異於甜蜜的地獄。她的呼吸近在咫尺，他感受著身下屬於她的柔軟，那道經年不散的鈴蘭香此刻更是濃郁得化不開，全是她的味道，全是她的美好，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他耳邊叫囂著：要了她，立刻、馬上、快點，別放過她。
「好。」
這車牌人人都認得，林強當然也認得。同保安一同上去的，還有一個林強。不同的是，他手裡有一把刀。黃婕剛下車，就被劫住了，頸部「嘶」的一聲，裂開一道口子，鮮血汩汩往外涌。
宗明珠偏頭一笑：「姐姐太厲害了。落人下風，我總也有些害怕的。女孩子的心思，說出來見笑了。」
謝聿：「……」
兇徒遇上兇徒，對殺，生死概率各一半。
謝聿伸手，往她左肩一扶，下意識要推開。
「你會很不自由。」
「好。」
「這個窟窿，你要負責救。」
「我小心什麼？橋銀『魏謝』，並肩十年，整個上東城無人不知。」
「那樣的日子那麼好。你想回到以前嗎？」
倫耶沉默許久，緩緩伸出手，握住了面前這一雙手。
被她拍過的左肩尚有餘溫，那道經年不散的鈴蘭香又回來了。他深呼吸，覺得左肩滾燙。她掌心留下的那點餘溫也瞬間變得危險起來，輕易就能撩撥他。他想，這真是太糟糕了，他越陷越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談不上。」謝聿姿態很淡，「再厲害，也不過一介炒家而已。雖然從炒作層面講，他一方面能在明面上做到『為散戶謀福利』獲得好名聲，一方面在暗地加速掏空現金將之收入囊中，一舉兩得，手法也實屬狠毒了。宗啟程能搭上這條線，坦白講，我很意外。」
魏應洲笑了。
風水輪流轉，宗啟程風光無限。跟他一道風光的，還有「德恩控股」。周一，宗啟程高調亮相，宣布養老小鎮項目試運行。當天，德恩控股一紙公告，宣布取得養老小鎮項目試運行的獨家合作權。
不為人知的是，詹姆斯回美國當晚，瑞士銀行私人賬戶上就被人打入一筆款，六百六十六萬美元。上東城講究風水，六六大順，是吉兆。詹姆斯查閱賬戶完畢，拿手機撥通一個號碼。
他又問：「現在馬上要？」
那一刻，謝聿少見地沉默，表示肅穆和尊敬。
下一秒，房門大開，魏應洲刷卡進入，登堂入室。謝聿沒料到她真敢硬闖，從卧室出來見到她，頭痛欲裂。
魏應洲的首席特助，橋銀的厲害角色，上東城封號「王助」的其中一人。他用「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殘酷歷史，成就了今日萬里挑一的「謝特助」。
開發部部長名字挺長，去頭去尾叫個簡稱：倫耶。倫耶部長國字臉，身材魁梧，膚色黝黑，有菲島人特有的健壯之感。開發部是個油水部門，部長卻寬肩窄腰，毫無富態。魏應洲評價這是個狠人，入油水部門而不貪，多狠的自制力。謝聿倒有不同看法，反駁她，或許他也貪，只不過自我管理嚴格，實貪而不露，不是更狠嗎？魏應洲看了他一眼，有種錯覺：誰也狠不過謝聿。
對世上大部分女性，謝聿都保持著男性該有的尊重和禮貌，除了魏應洲。魏應洲在他眼裡已經不能用「男人」「女人」這種簡單的分類去定義了，魏應洲那種極品，是不是個「人」，他都覺得未必。
魏應洲：「喂。」
魏應洲一時不察，下意識咬了一口，咬破了湯包皮，湯汁肆涌，嘴角被湯湯水水沾了個遍。魏應洲向來不喜歡食物湯汁的黏膩感，這會兒卻動作全無，任憑湯汁滴滴答答，將唇角沾得又黏又膩。因為，她方才一口咬住的，除了湯包，還有謝聿的手指。
「那你感興趣嗎？」
也就是說，這謊撒不成了。
可是沒過幾天，風雲突變。
他只為公事，不為私。
謝聿火冒三丈，後悔怎麼沒讓魏應洲和橋銀一起死了算了。
魏應洲原本以為，謝聿與倫耶這樣的政界人士打交道，會有些由不習慣引起的輕微抵觸。誰想，他一點也沒有。謝聿的理由很充分：坐得穩部長之位的，都是聰明人；和聰明人打交道，就不會累。
他伸手，一把拉住她：「你給我差不多……」
謝聿從喝咖啡的間隙里空出一秒，看了她一眼。
那天晚上，謝聿收到客戶發來的消息：「你們魏總，可真不會虧待自己，包場了酒店頂樓的酒吧，大手筆啊。」
主卧的床上，方才還吵架的兩人此刻一上一下、四目相對，倒下去的位置非常好。
那一天，他忽然明白了一句話：中國人于死，豁達而激|情，尤其是中國的有情人。他以往不明白，為什麼古人形容死亡也可以用「千秋萬代」，後來他明白了，這是多好的說法。有感情，有愛，肉身不在了，人世間也有影子的長存。不知魏初在生死一線間決定往右打方向盤的時候，心裏是否也會想到那一句「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魏應洲給他倒了杯清水。只剩他和她兩個人，談話也自在多了。
林強平靜道：「魏應洲，魏總，你不必管我是誰，你只要知道，今天不跟我好好談談德恩控股分紅提案的事，你這脖子上，下一道口子，就直接割進你的動脈了。」
「開小店，賺大錢，還有悠閑時間吹風喝酒。男人圖什麼？不過就是圖個喝好睡好而已。」
謝聿難得地莞爾。一個大小姐，坦白成這樣，他沒道理再不識趣。
夏日七點，不算太晚，天色還有一絲亮。
魏應洲是個老賴，謝聿看出來了，今晚這尊大佛他是趕不走的。
她搭上他左肩，真誠建議：「老黃，眼睛不好咱得趕緊治。沒個十年眼疾都說不出你剛才那番話。」
「即便不夠我說服自己，也已經觸目驚心了：德恩控股巨額虧損，主營業務不清晰，股價支離破碎；董事會主席是個資本玩家，無論是抱團炒作，還是爆炒主題，他都干過，記錄很是不良，這幾年，早已將德恩控股變成了有名的妖股。懂一點行道的人都會對德恩控股敬而遠之，更別說是合作這麼大資金的項目了。」
「你就這麼希望我娶妻？」
當晚，魏應洲出席上東城新業態聯盟交流會，面對記者的窮追不捨，罕見地正面表態：橋銀和惠海市的養老小鎮項目並無關係，十億資金乃宗啟程先生私人向橋銀申請借貸之款，並非代表橋銀立場。
「好。」
任人魚肉，非她風格。但世有多舛，已上案板，由不得她選擇，是刀下亡魂，還是魚躍龍門，都在一線之間。這一線裏面，是千萬伏高壓，是千百度高溫爐。承受住，殺出去，只此一條路，她沒得選。
「宗小姐來過游泳館，見您在游泳，不便打擾，就在餐廳等您。她交代過，如果您離開，讓我們務必告訴她。」
入夜，小鎮夜生活的高潮時分。
他下車，甩手關車門。力道很大，車身都隨著這股力道晃了下。
到底還是老闆，謝聿忍了忍，努力收住笑，問：「那麼，你準備怎麼接招？」
走下講台，他忽然想起魏應洲。那個站在橋銀巔峰的人，論年齡還比他小兩歲，紈絝之下不知她是否也有高處不勝寒的孤獨感。
黃老闆都聽愣了，哭笑不得。
謝聿的眼神陡然變深，手指漸漸不規矩起來，隔著薄薄的襯衫遊走在她腰間，悄無聲息地開始了男人最懂的撩撥。
他坐下，開門見山：「你什麼事？」
謝聿開門見山：「菲島海嘯，經濟損失慘重，貨幣與融資環境都將十分惡劣。橋銀的要求只有一個，希望開發部力保橋銀的融資環境不受損。」
「哦？」
「你喊個屁！」
宗明珠輕移視線，從薩克斯移到對面，盈盈一笑：「高手在這裏，我怎麼敢班門弄斧？」
謝聿那會兒正領著幾個註冊會計師搞併購，焦頭爛額之際收到這麼一條消息，心理落差無比巨大，冷笑著關了手機。
曖昧，真心，一收一放，皆凌厲。這是控場的好手，完全不是善類。
謝聿在恵海停留一周，辦完事。他效率一流，竟然還見縫插針地完成了魏應洲交給他的去慶安大學做演講的任務。
換了平日，被他硌硬兩句，魏應洲只當廢話。但今日，她實在無好心情，拿了鋼筆敲桌子，警告：「你講夠沒有？」
「他把你當什麼我不知道。」老黃摸著下巴，意味深長，「但我知道，他想睡你……」
名媛、新書、慈善、寫作，哪一項放在年輕女子身上，都是加分項。宗明珠獨攬全部加分項，受盡上天寵愛。她不信，她會打動不了男人。謝聿再冷，也是男人，是男人，就有慾望，對美與色的慾望。
夢境有多旖旎，現實就有多殘酷。
謝聿會不會答應，魏應洲其實沒把握。若他不答應，她也沒法拿他怎麼樣。開除他？解僱他？正合他意。魏應洲能玩的，不過只有一場心理戰。她賭謝聿的責任感，賭謝聿狂妄無比的自尊心。
兩人聊著，氣氛甚好。雖然大體而言，宗明珠講得多，謝聿話很少，但也無妨。宗明珠太明白了，對謝聿這樣的男人而言，對女性最大的尊重不是聊天，而是傾聽。宗明珠端然坐著，凝神望他許久，猜想何種女子會是他將來的牽挂。謝聿這個人，活得太清醒，彷彿走在路上遇見心儀的女子，也只是平常地覺得好，而絕不足以託付心事。
謝聿踏入餐廳，宗明珠立刻起身。
魏應洲「唉」了一聲，低頭擦乾淨手，自顧自走去主卧：「我看看，你這裡是不是真的藏著女朋友。你看，果然沒有嘛……」
魏應洲動作一頓。
魏應洲點點頭，心裏那道防禦線卸下了一大半。
中小散戶一片嘩然。公告一出，不到半小時，各大網路論壇已被刷屏，散戶們歡呼雀躍，這般土豪式分紅可謂前所未見。不僅如此，按規律，公告登出后勢必會有一輪「分紅行情」，換言之ｈｔtps://ｗｗｗ.hｅtubｏok•ｃｏｍ.ｃom，再有漲停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區別只在於有幾個而已。對持有德恩控股的中小散戶來說，沒有比此更興奮的事了。持有的股份持續暴漲，還有巨額分紅等著拿，天下哪來這種好事？一時間，「良心企業」之名被廣大散戶棺蓋定論在了德恩控股的頭上。
「來，我摸摸，喲，骨頭都凸出來了，今晚我拿最好的海鮮給你補補。」
性命，都一樣，沒有誰比誰更值錢。
沒讓魏應洲等太久，謝聿走出來，手裡多了一沓資料。
謝聿聽了，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今天幾號？」
侍者道：「宗小姐，今晚您送給本餐廳的這把薩克斯已調音，您是否想先試一下？」
謝聿嘴角一抽，將筆記本扔在一旁。
魏應洲今晚飛來橫禍：有人尋仇。
但，謝聿一句話，封死了這條路。
謝聿指指屏幕，笑著道：「全球目光都看著呢。橋銀如此大義，貴開發部還想從橋銀身上抽血，不太好吧？」
這一頓，頓出個不自然的表情來，手、眼、心、神，配合不到一處去。世上玩笑千萬種，男女的、朋友的、上下的，這句玩笑算哪一種？
在她身上，謝聿讀出了一種味道：魏應洲為人，從不為爭一個輸贏，她早已認定了自己必定會有輸有贏，所以她是最自由的人。
「他開店，我吃飯，一來二去自然認識。」
黃婕見到謝聿，一開口就是這句話，反反覆復，重複很多遍。是她無用，平日再冷靜，臨到關頭魂飛魄散，還要上司來救命，實屬首席秘書大恥辱。
不待宗明珠回答，一旁侍者走近，手中遞來一把薩克斯，精緻絕倫，高貴典雅，出自名家之手，單單風度就已然不同。
宗啟程這下蒙了。
「不會。」謝聿擺手，專註扯魏應洲後腿，「她不忙。」
正聊著，謝聿手機振動。
她撫上他的額頭：「你是不是最近996得太厲害，人都傻了啊？」
誠然，她講得對，但謝聿明白，有些事不能這樣講。若把如今的青年同他和魏應洲放一道比，大部分人都會顯得魂魄未全、難以信託。但這樣講，不公平。他和魏應洲的魂魄兩全，是用支離破碎的三分之一人生換來的。若他們二人有選擇，也未必會選這一條無常道。
魏應洲適時表態：作為資方，對德恩控股的分紅方案持懷疑態度，並提請監管層介入，審核其適用性。
正想著，冷不防抬頭，就見到了那傢伙。
謝聿出手，無人能及。
她那叫公幹？吃喝玩樂好不好！
很快，詹姆斯拍下了更多畫面：宗明珠以一人之力，調來直升機救援，將同她一道被困的兩戶當地家庭救走，那兩個孩子就來自其中一戶家庭。後來，詹姆斯安全回國，在機場面對媒體時，大方公布了照片。
魏應洲眼色一深：「你的意思是，他們手上準備玩的遊戲，更大？」
他連宗明珠都落下了，不告而別。宗明珠直直盯著他的背影，明白他落下的何止她，還有他一貫的冷靜。她想，是什麼樣了不起的私心，令謝聿也能方寸大亂？
大漲的那天，林強洗了個澡，換了套乾淨衣服，剪了個頭髮，還特意去眼鏡店配了副眼鏡，選了昂貴的斯文型男系列，然後踱著步走去了券商營業部，從進門、坐下、看盤，到最後離開，都有專人為他倒水，送水果。他還從散戶大廳被請進了大戶室，再也不用和一群老頭老太搶十幾台破電腦看行情了。大戶室可真氣派啊，真皮沙發，超大屏幕電腦，一配還配三台。客戶經理走進來，熱情洋溢地對他道：「林先生，看盤時遇到問題請隨時找我。哎喲，看我這不會說話的嘴，林先生這種市場高手，旗開得勝，哪裡會遇到問題。」那一刻，林強覺得，自己哪裡是一個散戶，分明是縱橫市場、點石成金的資本大佬。
這次，對方只是笑了一聲，沒再搭腔。禮貌地寒暄幾句，電話隨即掛斷。
他們兩個人，比較適合勢利的關係。太溫情的，略陌生，叫彼此都渾身不適。
這份公告可謂含金量十足。
說完，她指了指身後的謝聿：「特地帶我兄弟過來捧場，你給我弄點好貨來。近海的不要，遠洋深海的儘管上。哎，別說你沒有，我知道你手下養的那些遠洋漁船這段時間給你進貢的好貨可不少。」
魏應洲沖謝聿一笑：「出入慣了酒店，帶你嘗點別的。老黃手藝不錯的，五星級酒店請他都不去的。」
「海嘯剛來時，宗明珠小姐花容失色喊救命的照片，已經全部發給你了，底片我一張沒留。你放心，這點合作素質，我有的。」
「假設會令人偏離真相的航道，先入為主，行動滯后。」
魏應洲看著他：「別說你沒察覺到它的股權結構。」
黃老闆掃了一眼身後的謝聿，壓低聲音問：「你這兄弟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經此一役，宗明珠紅遍輿論頭版，坐穩上東城名媛圈頭把交椅。
海嘯爆發的第一時間，魏應洲緊急電聯謝聿，直言不諱：「橋銀在菲島投資二十二億美元建旅遊房產市場，海嘯損失不可估量。到時候，外匯市場必定損失嚴重，二十二億別說是有去無回，恐怕更會反噬上東城本部，拖累本部資金去填窟窿。」
魏應洲太懂股市的玩法了，「先聲奪人」永遠是最有用也最可怕的一招。她根本不擔心分紅提案是否違法，她要的是市場人心不穩。人心一旦動搖，股價崩盤，提案即便不違法，「鐮刀」們的好算盤也打不下去了。
「好的，是這樣。」
這事，還要從宗明珠做慈善說起。
魏應洲不讓步，笑著打太極：「他被我壓著天天996，再被你這麼一頓灌，非廢了不可。」
謝聿接起電話：「什麼事？」
「呵，這世上哪裡來絕對的自由？」
魏應洲笑罵著將他踢走了。
「魏應洲，你在我身邊安線人了是吧？怎麼什麼都瞞不過你？」
十億放款，不僅親自批了條，更在項目書上給予了宗啟程執掌大權。換言之，這十億相當於白送。輿論嘩然，宗啟程「橋銀二東家」之名甚囂塵上，魏應洲的「外姓代理」再次被爭議。財經、娛樂兩大傳媒版塊輪番報道，很是熱鬧了一陣。
他一把打掉她的手，話都不想跟她說。
他扶額：「我就不該把備用門卡給你。」
一句話，似提醒，他倆竟已相識十年。
魏應洲覺得好笑：「那你覺得他把我當什麼了？」
老黃被她嗆了一句，一愣，繼而大笑。
「我暫時還沒有娶妻的打算，若他日有了，請帖一定算你一份，你放心。」
這態度，庄素央反感至極，但這話，庄素央不得不認真視之。對宗家人，她再護短，也絕不會拿橋銀開玩笑。說到底，沒了橋銀，偌大上東城，她庄素央算老幾？
宗明珠打開手提包，拿出一本書，遞上前。
林洛雯介紹的客戶，根本不用她陪。人家客氣得很，早已擬好了合作條款，雙方無異議，完全就是一筆送人情的買賣。魏應洲裝模作樣地宣稱「要搞好下遊客戶關係」，非要親自陪人家回新加坡。臨登機前一時心花怒放過了頭，她不小心說漏了嘴：「這日子可累死我了，我出去活動活動……」
謝聿：她那是什麼吃瓜群眾的表情？
「他那雙眼睛，可沒從你身上抽走過……」
魏應洲扔下鋼筆：「它倒是大方。」
他教她冷靜，僅憑一句話：「宗小姐，若你信我，就按我說的做。我不僅保你毫髮無傷，更助你從今日起，扶搖直上。」
一個對假設全然無感的人，同她迥異，卻成了她的盟友。魏應洲開了一秒鐘小差，覺得命運頗有意思。
林強驚怒，順著她的方向，抬頭望去。
「你也說了是『以後』，你今天不是還沒有嘛。」
周日，深夜。
「怎麼？」
謝聿問了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宗明珠是不是最近正在菲島？」
魏應洲臉色陰鬱。辦公室內，全息投影大開，顯示著一份文件，正是德恩控股的分紅公告。
「魏應洲的命，我擔待。」
刺耳的剎車聲停住，一個女人下了車，窄肩纖腰，將一件白襯衫都穿出了錦衣玉食的氣質，若換成嫵媚裙裝，不知會怎樣顛倒眾生。
魏應洲那個傢伙，嘴上沒把門嗎，這個那個的都去跟宗明珠說？
魏應洲突然出手，拿過他的酒瓶，笑道：「我這兄弟不喝酒的，你不用跟他干。」
「錢收到了，多謝，比我想的還要準時。」
謝聿不為所動：「我玩票而已。」
黃老闆走遠，謝聿盯著那花襯衫看了會兒，轉頭問：「你經常來這裏和他們喝？」
德恩控股一紙公告，橫空出世，白紙黑字寫明：公司擬每10股派發現金紅利50元（含稅），共計派送現金38.75億元（含稅）。
宗明珠禮貌地笑，堅定地拒絕：「不好。」
謝聿甩下毛巾，舉步離開。
「算我便宜點啊，不然我可吃不起。」
謝聿一笑：「開玩笑的。」
魏應洲就是有這個本事，一個外地人，也能找到本地人才知道的「好地方」。
有句話，詹姆斯講錯了。謝聿不為美人，只為上司。
方警官發不出聲音，但他始終不服：「你就能擔待了？」
「七號。」
「OK。」謝聿笑笑，心情不錯，風浪再大，能損一次魏應洲，就還挺值。
「對，越快越好。」
他不好成功學，為人更是低調。他百分之百肯定，魏應洲把這差事交給他，心裏一定滿含惡意。
謝聿有理有據，公事公辦：「不錯，橋銀有對母嬰項目的特殊照顧，參与度不低。魏總總攬橋銀執行權，對這一塊的了解比我深。宗小姐，你找她，比找我好得多。」
向死而生，是當代存在主義哲學的元命題之一。對存在論而言，死亡不是一個事件，而是存在本身。人不是為著死而自由，而是一個要死的自由的人。
打臉宗啟程，無所謂；拂了宗明山的好意，魏應洲過不去。
司機是個老手，把車開得四平八穩。一小時后，後座的人忽然醒了，問了句：「到哪裡了？」
「假設呢？」
宗明珠在返回上東城的那天，就知道謝聿沒有騙她。她紅了，豈止是紅，更像他承諾的那樣，扶搖直上九萬里。英雄救美，從古至今都是一出好戲，要佳人不傾心也難。若搬上戲檯子，觀眾都不答應。
她做了個手勢，「請他」的意思。侍者瞭然，將薩克斯遞到謝聿面前。
謝聿將她抱起來，放在一個最舒服的位置和*圖*書，又重新給她蓋好被子。他站在床邊看了她一會兒，心裏柔軟得不像話。她睡在他床上，他對她什麼都沒做，單單是看著，就覺得她滿足了他對感情的所有幻想。
宗明珠又道：「況且，也不是我開口，姐姐就會答應的。她太忙了，我這點事，入不了姐姐的眼。」
千里之外的橋銀，氣氛迥異。
「我簽你三十年，想用你的地方，就在這種時候。你能不能用上，看你自己的本事。」
魏應洲二話不說，打電話給謝聿：「開門。」
倫耶暗道：不好，被他搶先了。
謝聿猛地甩下手中文件。資料落地，發出驚天巨響，在場之人皆一震。
一語雙關，不曉得當事人如何理解。
謝聿默不作聲，在心裏把魏應洲踩在腳底摩擦了一百遍。
他將感情藏得很深，刻意誤導她：「你大可再感動一點。我同你還有二十年合約，我的日子會好過很多。比如那種要命的演講，以後別往我頭上推。」
魏應洲沖他一笑：「我還沒壓榨夠你三十年，再好的『從前』也只能暫時放一放。」
「我付你一晚房費，按萬豪的標準。」
在上東城，她好歹也算個名人吧，路人緣就這麼差，人家來劫她都認不出她臉？魏應洲沉痛地想，自己這張臉得平平無奇成什麼樣，才能到凡桃俗李這個程度？
隔日，股市開盤，德恩控股「一」字封漲停；第二日，繼續漲停。宗啟程頻頻與德恩控股牽手亮相，公司股價氣勢如虹，最終造就六連板的矚目佳績。有記者提問，對近日股價強勁表現有何看法。德恩董事會主席謙虛表示，本公司看中的是項目的長遠發展，並不關心短期股價波動。宗啟程的態度就張揚多了，對記者道，你去數數，橋銀的合作方有哪個空手而歸過。這番態度一經亮相，德恩控股股價再度飆升三個點。
他將她的左手拉下來，抬手揉了揉她的額頭，手法甚好，有東南亞傳統理療的動作在裏面。他撫平她皺著的眉，繼而撫平了她累到極致的心。
黃婕目瞪口呆，連痛也忘記：「我不是魏總。」
「免談。」
謝聿的直覺非常准。
十年裡，每年這一天，他都會以兩種方式出現：第一種，是人未到，花到；第二種，是人和花同到。
這天，當魏應洲看完德恩控股的新聞，她沒有說「好」。
一日之內，來回高速四小時，中途還做了個兩小時演講，謝聿累得半死，返程時一上車，就靠著後座睡了。
宗明珠的成名之戰始於2017年菲島海嘯。菲島，東南亞名島，四季恆溫，旅遊天堂。一場百年不遇的海嘯，將這座東南亞天堂之島推向了全球輿論的風口浪尖。
謝聿看了她一眼。倒是沒想到，她找他是為了這件事。
對謝聿，她第一次以一個女子的本能，警惕起來。
宗明珠愣了下，下意識補充：「聽爺爺講，姐姐前天就飛新加坡洽公去了，陪客戶應酬，今晚的飛機才回來。耗酒量的事，姐姐一個女孩子，喝酒太多會受苦。」
林強手上又是一記用力，黃婕的脖子上頓時多了一道口子，比剛才的更深，將林強的意思表達得很完整：他話不多，耐心也不多，除了想殺魏應洲，別的都沒興趣。
海嘯來時，她恐懼又絕望，拔腿狂奔又摔倒，尖叫連連，毫無形象。混亂中，她聽見電話響。接起手機，她聲音極抖，句子被斷成一截一截的。只聽電話那頭，一個聲音冷靜道：「宗小姐，我是謝聿。」
說到底，她總是同他非親非故，三十年合同里也沒規定，他為她打工還要尊敬她父母。
林強拖拽著，將黃婕拖在地上，往橋銀走。
作為女人，她失落至極；作為世家小姐，她不能叫人看見這至極的失落。於是她攥緊了手，放在桌沿下，將滾燙的失落攥緊在隱秘的角落。當她重新抬起手腕，端起面前的咖啡時，她臉上的笑容已經再次完美。
魏應洲虛應笑笑。
若將女人比作衣服，宗明珠無疑是最美的那一件華服，美則美矣，卻毫無內容。或許，她也是有內容的，但，不對謝聿的胃口。縱使有天價之美，也是身外之物。他不知怎麼的，鬼使神差想到魏應洲。魏應洲就不同了，她是布衣粗服裹上身，也能裹出風流之姿的。
謝聿言簡意賅：「簡單做個對比好了。截至去年，德恩控股累計未分配利潤以及母公司累計可供股東分配利潤，一個數據就算出來了，此次擬派發的現金佔比約98.87%。」
黃婕自責不已：「若是謝特助在，就不會如我這般拖累魏總。」
「不借。」
今年，謝聿也未缺席。他走過去，放下手裡的花，對她道：「去了趟慶安大學，做完你那個要命的演講，順便過來一趟。」
謝聿開門見山：「宗小姐找我什麼事？」
謝聿沒理她，自知這點小伎倆瞞不過她。
這個人就是魏應洲。
「我不做假設。」
她沉住氣，點頭：「嗯。外公已來過電話，我派飛機過去救她了。」
心儀的男人主動向她攀談，這是頭一遭，即便聊的內容是公事，也不妨礙她巨大的驚喜。多少成年人的感情都是從聊公事開始的，這種話題最好，足夠安全，也足夠有得聊，給予感情發展最好的空間，渾不似年輕人拍拖，吵吵鬧鬧，一開場就愛這個恨那個，合得快，散得更快。
今晚，謝聿算是把他的兩大紀錄一起破了：從來不違章，從來不開車去公司。謝聿在橋銀樓下停車的時候，系統提醒他，十二分已全部扣光。根據上東城最新交通規則，他一共扣了四十多分，需要罰款五萬元、做半年義工彌補。
魏應洲五味雜陳。
謝聿微笑：「不會。」
「張嘴。」
只有宗明山注意到謝聿去了一趟惠海市。
「哈哈。」
謝聿扶她起來：「沒有的事。」
負責人姓方，土生土長的上東城人，自小聽聞橋銀之名：納稅大戶，實業標兵，對上東城的繁榮建設功不可沒。如今，橋銀首席執行官被劫持，警隊怎可坐視不理？
謝聿的駕駛記錄一直很好。上東城交通違章處罰是出了名地嚴，哪怕絲毫越軌也會被照章處罰，十二分根本不夠扣的。魏應洲就是個典型，每年年中過半，駕駛分就岌岌可危，常年位列交通廳警告之列。
他這一救，何止是救，更是捧，以一人之力，在一夜之間，將宗明珠的聲望帶至輿論巔峰。二十四小時后，謝聿拿著宗明珠這一張新底牌，約見了菲島政府開發部部長。
謝聿走出機場通道，就被人抱住了。
魏應洲入主橋銀十年，功高績深，和這樣的人同場為伍，太有處下風的風險了。宗明珠在下風處了小半輩子，早已嘗夠其中滋味。如今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好局面，萬不可栽在魏應洲手裡。雖然她也知，魏應洲對自己毫無敵意，不冷也不熱，是最相安無事的那種關係，但沒有辦法，世間就會有一類人即便不想，也輕易就能予人壓力。
魏應洲此刻是真的困到了極致，眼神渙散，連謝聿遊走在她腰間的動作都沒力氣去管了。她只當他是自尊心受挫，又跟她過不去，想要將她丟出去。
謝聿聽了，覺得頭疼。
「後續如你所見，我聽從了你的安排，等宗小姐鎮定之後拍下她救助當地人的照片，所有底片也都已經給你了。」
周六晚高峰，年輕人成群結隊外出活動，中心路況每堵一處，導航地圖上就多一個紅點。謝聿將地圖放大，結果是一片紅。
宗明珠率先開口：「謝特助，打擾您。」
重新調出車用導航、設置路線，司機提醒：「謝特助，現在過去，可能時間會有一點晚了，大概晚上七點才會到。」
對宗明山，魏應洲給足了面子。
「睡吧。」
德恩控股這個名字，很快傳入魏應洲的耳朵。
「快點吃，吃完你趕緊走。」
一路飛車過來，謝聿都不怎麼相信，魏應洲能被人用刀架著脖子。
謝聿對錫城小籠包向來不拒絕，魏應洲順著桿兒往上爬，熟門熟路地去廚房，拿了筷子倒了醋，半哄半推地將謝聿推入座。
魏應洲看穿他：「那這束花恐怕不好找。先上高速，再下高速，你把這叫『順便』？」
魏應洲放下筷子，抽了張紙巾擦乾淨手，拿起資料。
謝聿承認一半，否認一半：「我只詐出他身後有人，但，是不是德恩控股，我不做評價。」
沿海小鎮，傍晚起風，有一絲涼意。墓園有參天綠蔭，涼意就更甚。這處墓園甚好，綠草如茵，安靜清致，陌生人第一次進來，往往以為是公園。人受生於天，養命于地，生為魂而命為魄，煙消雲散之後重新歸於天歸於地，不失為最好的歸處。
他想象著她被他弄哭的樣子，對他求饒、喘息、情不自禁，他的理智就逐漸滑坡：為什麼不呢？這理智他堅守了十年實在是何必？
她的確應該多謝他。
對此，謝聿解釋了一句，很是勢利：「我希望，偶爾也能感動一下你，畢竟這對我沒壞處。」
「你趕緊起來，我困死了。」
謝聿轉頭，望向窗外，左手擱在交疊的腿上，一下一下輕敲。
「謝特助，為了美女，化危機為轉機，厲害啊。」
謝聿不置可否。
導火索正是德恩控股的年度分紅提案。
「以前，是多久以前？」
「我不賺。」睡夢中被吵醒，謝聿嚴重低血壓，起床氣很重，「我以後交了女朋友，房裡跟人睡著，你也這麼闖進來？」
謝聿狂，魏應洲亦狂。否則，上司下屬，形同過家家。大不如狂對狂，手底下見真本事。
魏應洲。
老黃今晚有意會一會謝聿：「我和魏應洲認識十幾年了，她可從來沒帶朋友來過我這裏，你是第一個。」就著氣氛，老黃一通猛灌，「就沖這個，我也一定要跟你喝幾瓶。幹了！」
被她打發走的黃婕因此遭了殃。黃婕將車開到橋銀樓下，門口保安一見車牌號「SD88888」，立刻迎上去，準備為魏總泊車。魏應洲這華而不實的車牌號，上東城人人認得。魏應洲經常對人講，我這車牌號真不是走關係內定來的，我就是搖號抽來的；聽的人往往意會地一笑，對她道：「懂的，魏總，抽來的，哈哈。」言下之意就是：你放心，這種事咱不會亂說。只有謝聿知道，這車牌號真的是魏應洲搖號抽來的。謝聿有時會想，魏應洲其實很不幸，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她被那麼多的人誤會得那麼深。
魏應洲正在喝水，聽了這話，當場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