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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般的人

作者: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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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Chapter 3

偏偏回頭她又露出一副驕傲又無懈可擊的表情。
親眼看著朝代更替、時代的變遷,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斷發生巨變,他卻像被神遺忘在了某個角落,不痛不癢地活著。
一聽就是感情糾紛,劉小姐臉上的笑也掛不住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阮先生,你已經有女朋友了嗎?還是,那只是前女友?」
「沒什麼。」容信含糊過去,在雜貨鋪另一邊靠牆的小桌子上做作業。
容信無語,不就是——阮桎言約會,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他彎下腰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容信在心裏,下意識地默認他答應了她的邀約。
「阮先生難道沒有什麼好玩的事可以跟我說說嗎?」
「容容啊,你是不是放了學去少年宮學畫畫?」容鸝的一個牌友忽然問起,「從少年宮回你家,應該要經過紅楓林吧?前陣子那段路上有人被搶劫了,你知道吧,要小心啊……」
容信抱緊小熊:「不要。」
再看男人對面的女人,還有桌上的玫瑰花,再明顯不過的情侶座,一對狗男女!
她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打住。」阮桎言把手擱在容信頭頂,帶著嘆息般的無奈的口吻,「我們的秘密已經交換完了,再問,你就犯規了。」
一股煙味從底下鑽了進來,起初容信沒有在意,漸漸味道越來越嗆人,白色的濃煙在洗手間里瀰漫。
許久之後,他們走過了昏暗的小徑,走過了兩株開花的合歡樹,走到了繁華喧囂的地段。阮桎言攔下一輛車,把容信放下來,讓她回家。
「葬王侯之骨,能消幾處樓台;落壯士之頭,經得幾番歌舞。」夜幕遼闊,豆大的星辰閃爍淡淡的熒光。阮桎言接著背完後面的句子,聲音低沉,辨不出情緒。
室內清涼舒適,無疑是避暑的絕佳場所。現在出去簡直是遭受酷刑,在咖啡館坐著,就當作找了個不錯的工作地點。
阮桎言微微加大手上的力道,低頭看她,眼中儘是寵溺縱容與無可奈何。
「我很介意。」阮桎言說,「我不是那麼隨便的人。」
阮桎言放開了容信的手:「說說,剛才是怎麼做到的?這次總不能又是巧合。」
原來被人背著是這麼舒服的感覺,也不用認路,盡情偷懶。
他們在一處僻靜的地方停下來。
容信條件反射地去看阮桎言,阮桎言說:「我就在旁邊等著。」
「那你想怎麼辦?」容信也很無奈,脫口而出,「難不成讓你親回來?」
「我媽媽,就是上次那個把南瓜粥煮成黑米粥的女人,是從外星來的食憶人。我遺傳了她的這點特點,也可以看穿人的記憶,把它們吃掉。」容信補充,「但是我看不透你的記憶,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麼,所以從一開始,我就發現你是特別的。」
「你也是外星人嗎?為什麼傷口會自動愈合?除了這個,你還會什麼?」容信好奇地拋出一連串的問題,就在這時,她看見阮桎言腳下的一個木墩化作齏粉。
「送你了。」
容信冥冥之中預感到,那個人不會再出現了,不會再特地出現陪她走一段路。
再後來,容鸝認識了來紅楓鎮旅遊的曾遠林。曾遠林對容鸝一見鍾情,鉚足了勁把人追到手,兩人火速領證結婚。容信跟著一道搬去薔城,離開了紅楓鎮。
她把下巴擱在阮桎言的肩膀上,有些硌人,卻咧開嘴笑了。半長不短的頭髮一綹一綹軟綿地塌下來,掩住了半邊臉頰,藏住了眼睛里星星點點的開心。
容信趴在他寬闊的背上,腳丫在兩邊晃蕩。
「劉小姐,」阮桎言面不改色,找了種對方能接受的說法,「那天答應老館長相親在前,遇到容信與她互通心意在後。為了遵守答應長輩的承諾,只得兌現,今天本來也是想找機會把這件事說清楚。」
「先生您好,您點的咖啡到了。」服務員端著托盤走過來,看見阮桎言立即變了臉色,「是你?」
葬王侯之骨,能消幾處樓台;落壯士之頭,經得幾番歌舞。
投向阮桎言的目光帶著猜測,不那麼友善。
容信疼得暗暗叫苦,臉上卻是委屈討好的笑容,眉梢上揚,便撞見一線銀河般的黑色深瞳里,差點沒分辨出真假。
他就那樣,所向披靡地,穿過重重阻礙。
容信不想起來,作勢崴了一下腳:「哎呀——」
她小時候第一天入學,容鸝沒有送她去學校的意識,獨自背著書包問了一路才找到校門,更遑論像別家小孩那樣被家長抱著背著,一口一個心肝地哄著。她站在哇哇大哭不肯上學的小孩堆里,多少會覺得有點羡慕,以至於那一幕不知怎麼就一直被她記到了今天。
她昨天偶然間才聽少年宮的李老師說,他與那位阮老闆是住在同一條街上的鄰居。閑聊時他曾跟對方提起,紅楓林路段的路燈被損壞,劫匪猖獗,有在少年宮學畫的孩子晚上九點半下課後會路過那裡,真讓人覺得擔心。
「容信容信,十萬火急,翁騰飛不知道有什麼事找你找瘋了,你快去看看!」內附詳細位置。
「再換一個。」
從大火中出來時,她清楚地看見他的額頭被門框砸傷,現在那裡卻是光滑的,蹭了點灰而已。她再大著膽子去扒阮桎言的衣服,衣服被燒壞了,但皮肉上沒有傷口。
「好,我背你。」
阮桎言收回思緒,開始考慮如何委婉地為此次相親畫上一個句號,雙方確實也不太合適,沒有下一步發展的必要。
「不過分的要求,我可以考慮。」
一句請求的話說得硬邦邦的。
第一次被人背的感覺很新奇。
影院中大多數和_圖_書為成雙成對的情侶,以往容信與紀之歌攜手做伴吃狗糧,如今旁邊換作阮桎言,心境有了微妙的改變。
外敵來犯時,他率兵死戰。可再多的計謀,再英勇的士兵,沒有糧草,沒有後備兵力補充,只有死路一條。
爆米花和可樂是標配,阮桎言隨手抽獎還中了一個小白熊布偶,在從小到大沒有撿到過一分錢的容信看來簡直是逆天的好運氣。
他的衣服被灌滿了風,像站在空曠的天台邊沿展翅欲飛的白鴿,容信突然很想伸手抓住他,又聽見晚風中他帶笑的聲音。
所謂,冤家路窄。
「可以理解。」
阮桎言把自己的初步判斷在圖片上註明,一併發給了瓷器組的老邢師傅。
沒事了,她出來了,安全了。
之後的某一天,明明約好了見面的。可是後來,為什麼他沒有出現?
容信幾乎把他全身都檢查了一遍,然後確信了,他真的沒有受傷。或者說,他受傷了,但又痊癒了。
「我背完之後,還做了什麼?」她繼續盤問。
劉小姐確實像個天仙兒。
「明明是你自己不喜歡才塞給我的吧?」
「可以承受的重量。」
十年前小容信孤立無援時,默默陪伴她送她一程的古董店老闆,留給她的只是一道迷霧般的背影。
容鸝如同第一次知道,十分驚訝:「是嗎?」容信之前跟她說過,她早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阮桎言分明看穿了一切,卻不覺得小姑娘討厭,彆扭的樣子看上去也很可愛。他嘴邊不自覺揚起笑,衝散了方才回憶起的五百年前舊事的鬱結,心中有一個角落好像無聲無息被填滿、被治愈。
「是男朋友,不是『男盆友』。」
「該你了,阮先生。」
「借口,說得冠冕堂皇。」容信嘀咕。
他回家本不會經過紅楓林,卻為一個不認識的孩子繞了遠路。主動留下十步的距離,成為彼此的界限。
伸出去的手指,卻在半路折回,改為在她肩上拍了拍,他問:「你這是發獃呢,還是陷在電影情節里出不來?」
「請問——是阮先生嗎?」語調稍顯活潑的聲音,打斷了阮桎言的思路。
阮桎言似乎很少來電影院,一手拿著爆米花,一手拿著布偶,面無表情的樣子略顯呆萌。被潑了咖啡的黑襯衫換下,穿的是剛和容信逛街時買的休閑T恤,素凈英挺,身線流暢利落。他抬手,把小白熊塞到容信懷裡。
時間在溜走。
大多數是她在說話,阮桎言在聽。

03

跟容信同樣驚訝的還有被阮桎言救出來的兩個女人,大扇窗戶被打開,外面新鮮的空氣和風灌進來。絕處逢生,在重新領略到生的喜悅之後,她們看向阮桎言的眼神變成了不可思議。
光滑的桌面上劃過來一部手機,阮桎言吩咐:「把你的號碼輸進去,以後我有需要的地方,你要隨叫隨到。」
「阮先生,」容信決定要客氣一點,「你看我們都已經這麼熟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小忙呢?」
「等等,」這時候的容信出乎意料的鎮定,轉過身面對她們,似乎斟酌之後才說,「還是忘記吧,忘記你們看到的。」
「啊——」對面劉小姐卻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花容失色。
好想打人,容信咬牙。
「我的生活很枯燥,一直在跟文物和古董打交道,它們是無聲的。」
光線明明滅滅,映在他臉上和瞳孔里。
容信飛快地沿著酒庄外圍的白牆跑了起來,離阮桎言好遠一段距離,幾乎快要看不見對方時,她才停住腳步。她背的是曾遠林以前教她的古卷經書,張口就來:「郊野非葬人之處,樓台是為邱墓;邊塞非殺人之場,歌舞是為刀兵。試觀羅綺紛紛,何異旌旗密密;聽管弦冗冗,何異松柏蕭蕭。」
收起手機沿著長廊往回走,他的步子不由得加快。到洗手間門口時,裏面的火勢已經蔓延出來,甚至聞到空氣中的汽油味。
「你以為呢?」
這裏偏僻,離薔大校園也遠。半晌在馬路上看不到一輛車,阮桎言背著容信去熱鬧一點的路段打車。
驚喜來得太突然,容信不敢置信:「你答應了?」
「確實要小心。」跟著可有可無地附和兩句。
「不行!」容信打斷他,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要她把食憶人的秘密告訴一個外人是不可能的,沒得商量。她不想有一天被抓去實驗室當小白鼠研究。
「不累嗎?」阮桎言見她跑得氣喘吁吁,覺得好笑,怎麼會有人這麼喜歡折騰自己?
一截喇叭水袖時不時在悠悠晃蕩。
咖啡館經理暗暗吸氣,好一出年度大戲,精彩,精彩。
「太累了。」容信說,「今天一天好折騰。」
「這話應該換我說。」阮桎言說,「在箭館門前被射傷,在咖啡館被潑咖啡,還有剛才的大火。」
薄薄的唇一張一合,平淡的話語,卻像某種咒語。即便阮桎言自始至終目不轉睛沒眨眼,視線不曾從她身上離開分毫,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可那天傍晚,她等的人沒有來。
又說,這樣的姑娘如今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了,你不珍惜機會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火和濃煙將他包圍。
取票信息都貼心地轉發到了阮桎言手機里。
「坐下,吃完,不然就浪費了。」阮桎言下達命令,一個眼神洞穿人心,「你剛才未經我同意就吻了我,現在倒學會尷尬了。」
容信想,暫且答應著,之後能不能隨叫隨到就看我心情好不好了。兩人互換完手機號碼,容信登時想起一件事,發https://m.hetubook.com.com現自己有求于阮桎言的地方還很多。
她蔫了,認:「當時那麼做只是為了儘快解決問題,我一個女孩子都沒有介意,你應該也不會介意的對不對?」
上廁所的時候,她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好不容易跟雄性動物出來看場電影,居然全程心不在焉!」又亂七八糟地想,他會不會覺得她三心二意,一點也不專註。他們那種修古董的人,欣賞的應該是能夠沉得下心的人吧。
換作紀之歌,早已經撩著一頭長發軟綿綿地朝旁邊柔軟著身段撲了過去。這樣一來,你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反正本小姐很累,本小姐今天是不會自己走路了。儘管驕縱,誰還捨得拒絕?
手掌心傳來屬於另一個人的體溫,這讓容信感到有一絲彆扭。
「喜歡嗎?」
奈何戲已經唱了第一句,後面再不濟也得補全了。她硬著頭皮跟阮桎言說:「我腳崴了,走不了路了,你能不能背我?」
「你不是喜歡容信嗎?為什麼還要和別的女人搞在一起?為什麼不知道好好珍惜她?」
與她一同被困的還有兩名女士,驚叫著捶門呼救,喊外面的人來救她們。
阮桎言張開五指包裹住她的手,看似親昵,實則懲罰似的用了點力:「你誤會了。我剛剛已經跟這位劉小姐解釋清楚了,並不是相親,只是一次答應了雙方長輩的赴約。」
容信蹲在地上捂住口鼻,感覺到了呼吸困難。她看了眼手錶,現在已經是下一場電影開始播放的時段,觀眾都入了場,這意味著從外面路過的人越來越少。
容信來不及再多說一句話,無奈望著他的背影再次被大火吞沒。不多時,她看見阮桎言攜著兩個人從洗手間門口出來。
容信陷入了回憶中。
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控制傷口的愈合速度,原本為了不讓她起疑,大可不必選擇快速愈合,卻又擔心看到她眼淚汪汪的樣子。
這一次,阮桎言離容信的距離不到一米。
翁騰飛立即扯開嗓門告狀,活像被劈腿的人是他:「容信,這個渣男今天跑出來跟別的女人約會!」
他的一年相當於正常人類的一百年。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活了五百多年的老怪物,聽起來就很嚇人吧。
「成交。」
阮經年這個人,彷彿一夜之間在紅楓鎮消失,冷清的古董店在短短几天之內易主,變成一對福州夫妻在經營的米粉店,生意興隆,人聲鼎沸。容信找過去,微涼的秋陽映著滾滾的油煙在眼中變得模糊,店鋪旁的流蘇樹枝丫茂盛層層覆蓋,樹上綴滿果子,彷彿還是那人在時的樣子。
放下替他擋了災的花瓶,阮桎言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被打濕的深色襯衫軟塌塌地垂在腰間,他接過經理誠惶誠恐遞過來的手帕慢條斯理地擦乾淨指縫裡的咖啡漬,終於想起容信上次提到過的讓她大學生涯備感困擾的那個名字。
「你撒謊!」偏偏翁騰飛不打算接受,瘋狂地翻手機電話簿找容信的號碼想要告狀,在她面前參阮桎言一本。
再往上看,隔間太高,牆壁太光滑,往上沒有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她已經試過許多次,每次都跌下來,力氣也快用光了。
今夜的風掃蕩過身後十里酒窖染上醉意胡亂親吻在人臉頰上,讓人也跟著醺醺然,好像就著這夜的風,喝了一宿的酒。
容信擺手,連忙解釋:「你上次去過我家后,我爸爸好像把這件事當真了,當時問了我你在哪個單位上班。因為第一次見你就是在西館後門的古香樟樹下,我就含含糊糊說了是西館,隨便編的。結果……」
「告訴我上次你用什麼辦法給人『解千愁』。」
「你都知道?」容信吃驚地問。
「你的工作是?」
英雄情結如烈酒上頭,翁騰飛頓時失去了理智,端著手中的咖啡杯朝阮桎言臉上潑過去。
另一隻手不知道該怎麼放了,腳下要邁開多大的步子,以怎麼樣的頻率、怎麼樣的節奏,才能與身邊的人契合?
記憶中,那個人曾問她:「你哭什麼?」聽起來冷淡的語氣,在深秋的夜裡像覆在紅楓上的薄霜,卻意外讓人覺得很溫柔。

02

「那你現在也可以理解我對不對?」容信順桿而上,努力說服阮桎言,「跟我假扮情侶很簡單的,你只需要偶爾去我家吃頓飯就可以了,別的都不用做。」
這在外人看來完全是竊竊私語打情罵俏。翁騰飛被秀了一臉恩愛,備受打擊:「容信,我能不能單獨跟你說幾句話?」
他這是明知故問,電影的後半部分估計容信也沒看進去幾分鐘。
容信搖下車窗,看著阮桎言的眼睛問:「我們這算是在扮演情侶嗎?」
「下次我做飯給你吃!」
容信回神,有些心虛,根本沒聽清楚阮桎言剛才在說什麼,模稜兩可地評價:「女主角真漂亮……」她站起身,「我去洗手間了。」說完冒冒失失地跑了。
「在這兒等我,」阮桎言安撫她,「我進去找。」
老館長回復說,不能走,不能走,女孩子是要等的,你得要有耐心,不然你八十歲也娶不到老婆。
他孑然一身來到世上,被生母遺棄,又被枯燈寺里的老和尚撿走。短短二十幾年後,再一次孑然一身地離開,心中空無一物,連惦念到最後說一句珍重的人也無。
一字不漏地背完,她再跑回去問阮桎言:「我剛剛說了什麼?」
「阮經年。我沒見過,沒跟他打過交道,名字是聽別人說的。」容鸝隨口回答,腳下一地瓜https://m.hetubook.com.com子殼,手裡摸著麻將,雙眼放光地盯著牌桌上,好久好久才想起問容信,「你打聽這個幹什麼?」
上午十點半,他提前五分鐘到達薔城中心廣場的咖啡館。事先預訂好的位置上立著玉色瑩瑩的扁口花瓶,清水中插著粉色玫瑰。
她從來沒幹過這麼違心的事,從電視里學的,毫無實戰經驗,顯得十分彆扭不自然。那一聲「哎呀」無比僵硬,喊出了自己一身雞皮疙瘩。
心跳得厲害。
當初他熬不住館長念叨,隨口答應了和女方見面,沒想到時間會安排得這樣緊。老館長家住太平洋,管很寬,給阮桎言規定好先帶女孩子去吃飯,吃完飯攜手一塊兒看電影,網上訂好的兩張3D電影票《致永生深愛的你》,年度魔幻愛情大片。
——我們現在也算盟友了,知道了彼此的秘密的盟友。
可她今天破天荒想耍個賴。
情侶座上的人變成阮桎言和容信,經理為表歉意,給他們換了束更大的玫瑰,免費上情侶套餐。
「翁同學,我跟我『男盆友』的感情真的很好。」說話時手還停在阮桎言後頸上,微涼柔軟的衣料,手感非常好。
旁觀者被他這種質問負心漢的語氣搞得滿腦子疑問號。
可他卻沒有死。
容信能說的左右不過是一句客套的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容信撞了兩下門,掏出手機一看,根本沒有信號,電話撥不出去了。大家很快都發現了這個事實,陷入更深的恐慌,在濃煙中亂了陣腳。
她滿懷希冀,望著前方的背影。
撲通、撲通、撲通——
視力也驚人。容信這下真的全信了,心服口服。
外面天已經黑了。
那些塵封的過往過於沉重,以至於五百多年過去,背負著曾經的記憶的阮桎言不願意再一遍遍回憶和記起。今夜,逝去五百年的狼煙戰火卻在他腦海中重燃,一一浮現。
她沒能請他吃紅豆餅,沒能看一看他的廬山真面目。
「真的嗎?」
阮桎言聽到有保安從電梯口趕過來,他需要馬上離開了。
「告訴我在春曉江邊……」
「你隨叫隨到,我偶爾陪你回家吃飯,很公平。」他語氣淡淡,看著對面女孩眼睛里亮晶晶的光,覺得答應下來並不是難事。
推門第一眼看見的卻是阮桎言,容信呆住,什麼情況?
阮桎言的相親對象,今年二十一歲的常青藤高才生,據說讀的是高分子化學,而個人最大的愛好是古典民樂,反差很大。性格活潑開朗,幽默有趣,關鍵,還很漂亮。在來之前,老館長就已經給阮桎言詳細介紹了一番。
找到位置坐下后沒幾分鐘,周圍燈光熄滅,大屏幕亮起。四處安靜下來,偶爾夾雜著情侶間親密的窸窣低語。
「那你為什麼會……」
阮桎言說:「小姑娘的臉怎麼這麼大。」
阮桎言拿出手機研究之前拍攝的一組破損的青花瓷器底部的圖案,前五張上部壁紋為纏枝蓮,下腹是變體蓮,底心有蓮池鴛鴦紋和把蓮紋,口沿內側是卷草紋,有據可考,是元代較為常見的青花裝飾紋樣。
他沒有停下腳步,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秋風捲起一地凋零的落葉,像是無聲的回應。
「我是不是很輕?」她問。
情況頓時衍變成詭異的約會場面。

01

「你還沒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你是外星人嗎?」
在那兩個女人的眼中,驚嘆如潮水退去,看向阮桎言時已無任何感情,似乎在困惑自己是怎麼得救的。如何從洗手間出來的,腦海中已沒有任何印象,只慶幸著劫後餘生。
他還很不成熟,以前不分時刻的簡訊轟炸,樓梯間堵人,後來當眾告白,潑人咖啡,做事情從不考慮後果,也學不會顧及他人感受。永遠衝撞魯莽,這一刻不知道他有沒有被迫變得理性一點。
他忍耐地閉了閉眼睛。
翁騰飛周末新找的兼職,就是在這家咖啡館當服務員。才工作一上午,就遇到容信口中那個喜歡得不得了、非他不嫁的男人。
我們現在也算盟友了,
隔間的門發出一聲細微的輕響,從外面落了鎖。
前方是一座荒廢了的私人酒庄,鐵門外的鴨跖草沿著牆根瘋長。不遠處潮聲涌動,樹影中藏匿著蟀鳴。
阮桎言眯眼望向她,輕飄飄的語氣:「你這是一回生,二回熟?」
他站起身,為女孩拉開了對面的座位:「劉小姐,你好,我是阮桎言。」
「阮先生,」容信鄭重其事地稱呼他,她眼睛里透出欣喜,眸光比月色閃亮,友好地向阮桎言伸出了右手,「我們現在也算盟友了,對吧?」
「聽覺和視覺高出常人幾倍。」
阮桎言看她獃獃的樣子知道她必然走神了,和懷裡抱著的小白熊布偶毫無二致,真像是一家的,讓人很想拿手指尖去戳一戳她的臉頰。
知曉彼此秘密的盟友
薄薄的藕色雪紡連衣裙襯著一張清水出芙蓉的臉,很喜歡笑,天真燦爛,生活無憂被保護得很好才能活成這個樣子。還有些活潑好動,跟阮桎言說著在美國校園裡發生的趣事,因東西方文化差異和生活方式不同而鬧出的笑話,手閑不住地去撥弄右側的玫瑰花瓣。
容信笑了:「臉大也沒你力氣大,洗手間的門直接就被你掰爛了。我這樣的體重對你來說應該不算什麼吧?」
他還是他,卻又不是他。
阮桎言收回腳:「看到了?力氣還很大。」
「你一個人想什麼呢,都不說出來讓我聽聽?」女孩親昵而嬌和*圖*書俏地說,天生帶笑的嗓音。
她跟著阮桎言走,肩並肩,不再是以十步的距離凝望一個背影。她覺得,阮桎言與十年前的那個人重疊了。
回應他的聲音細如蚊蚋,可他卻聽得一清二楚,準確找到容信所在的隔間,情急之下生生把門從外面掰成兩半。容信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先前掛了一臉生理性眼淚,現在只剩下滿滿的驚愕。
阮桎言不答反問:「你蹲在地上做什麼?」
阮桎言從遙遠的回憶中抽身,容信像只個小青蛙一樣蹲在地上看他:「阮先生,你不開心嗎?」
那天容信回家后鼓起勇氣裝作不經意地問過容鸝:「古董店的阮老闆全名叫什麼?」終於忍不住去打聽他的消息。
阮桎言相親的日子被定下來,八月三十一號。
容信看電影看得認真,中途卻忽然分心偏頭觀察阮桎言的表情。
「去你家吃飯就是最大的酷刑。」容鸝的廚藝讓人心有餘悸,很難讓人有第二次上門的勇氣。
容信不說話,仰著頭與他對視。
他身上的傷口愈合速度驚人,能夠自由控制,聽覺、視覺變得無比敏銳,力氣也不知翻了幾番。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衰老得異常緩慢,別人漫長的一生,只是他一年的光陰。
「結果他又當真了,跑去西館打聽我,還歪打正著。」阮桎言說。
「文物修復。文保科技部的組員算是我的同事。」
她想,他不是怪物,是超人。
「暫時就這麼多了。」
「不行!換一個條件。」
她雖還未開口,雲淡風輕的態度和平靜的眼神讓翁騰飛霎時起疑,猜測道:「你……你和他,你和他根本不是男女朋友對不對?那天你只是為了拒絕我,所以才說你喜歡他!」
漸漸地,喜歡上收藏一些古老的物件,它們和他彷彿是心意相通的,能夠理解對方的存在。後來見它們破損,便開始沉下心一件件去修復,那些破碎的裂痕、殘缺的生命,在他手中重鑄。
「我那是應激反應!不得已的!」
連年的天災和新皇暴政註定了這個國家的覆滅,他在朝中孤立無援,以一己之力無法扭轉乾坤。屢次進諫忤逆聖意的後果,便是被貶去邊疆苦寒之地守城。
為表誠意,她已經率先招供,說出了自己的秘密。
眼神陡然變得深情又無奈,容信走到阮桎言身邊拉住他的手,眼眶微紅:「阮先生,雖然我們之間的年齡確實存在較大差距,你猶如我的長輩,但我是真的喜歡你,我會努力追趕上你的腳步……但是你怎麼能夠因為和我吵了一架,就出來找別的女人?既然當初答應了跟我在一起,不應該要相互體諒和包容嗎?這次是我錯了,不應該跟你鬧脾氣的……」
她膽子這麼小,一定會害怕的。
阮桎言看出他的意圖,一把拿起桌上的花瓶遮擋,堪堪護住了臉。雖沒有被兜頭澆了個透,但身上的襯衫遭了殃。
他倒下時,有無數人為他哭泣,可他無法為這些百姓守住家園。
阮桎言衝進去喊容信的名字。
「嗯。」容信下意識地點頭,視線凝滯在他的側臉上。十年前的紅楓林,香軟的紅豆餅,倘若她在眼淚和昏暗中看清了那張臉。那張臉應該就是長這樣吧,理想中完美的模樣……
她要不答應下來,估計事情發酵之後還有後續,群里有各科老師,因個人私事影響到大家也不好,便有些忐忑地朝對面那扇咖啡色的外牆走去。
「你……你……」她們手指著救命恩人,語無倫次。
她必須吃掉她們剛才的記憶,讓她們忘記阮桎言這個人,否則可能會給阮桎言招致無妄之災。
阮桎言拉著容信在混亂中走出了人群。
四周的人陸續離場,容信還沉浸在紅楓鎮的往日不可追中。
醒來時,宗元已經滅國。昏君死了,臣民死了,將士死了,獨他還在。
但是因為翁騰飛在大一時千方百計問到了容信的聯繫方式之後,一天二十四小時隨時待命問候她,讓容信飽受騷擾,早已經將翁同學拖入了黑名單。
「想得倒美。」
「他到裱畫室、鍾錶組、木器組、銅器組各個科室問了個遍,打聽我的人品和生活作風等各方各面,有老師傅跑來告訴我,以為我在外面招惹了什麼仇家。」
每次文保科技部其他科室師傅收徒弟,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磨徒弟的性子,靜下來,靜下來。沉下心才能跟手底下的物件打好交道,幹這一行忌浮忌躁,十幾年如一日,多少時間在手底下溜走。
阮桎言只淡淡地笑了笑。
為了不浪費兩張電影票,容信決定陪阮桎言下午去看電影,阮桎言陪容信逛街挑禮物。
前兩天多雲的好天氣一去不返,又恢復了夏日的暴烈,咖啡館外行走的路人在灼熱的明黃光線中無處遁形。
同樣是讀大四的翁騰飛,下個月就要去外地實習,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回薔城。等明年畢業,大概也沒有多少機會再在校園裡偶遇到容信。
「喂——」翁騰飛被他輕慢的態度惹得更加憤怒,「你對面這個女人是誰?你跟她出來約會?!」
阮桎言在出口處等容信,遲遲不見人出來。
阮桎言說,既然她這麼好,我就更不應該耽誤她的好前程。
那天,容信抓住最後的機會叫住他:「喂——」一開口,就顯得非常沒有禮貌,太緊張了一時不知道怎麼稱呼他。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沒有教養,容信為此暗暗懊惱了許久。「下周……下周周五,我請你吃紅豆餅好不好?我們在紅楓街的第一家奶茶店見!」
「不是。」
阮桎言看了眼手錶:「不早了,你該回家了。」
容信鼓足勇氣:「有需要和*圖*書的時候,跟我假扮情侶吧。」
別桌的客人紛紛看過來,驚動了經理和其他服務員,大家都沒搞清楚狀況。只有翁騰飛滿眼憤怒地注視著阮桎言。
而這些,他該如何跟面前剛步入二十歲門檻的女孩說起。
下周周五,是少年宮舉行比賽的日子,她想畫一幅他的背影拿去參賽。後來容信的畫得了一等獎,被高高掛在少年宮走廊的牆上。
影院這一層共有八個洗手間,這一處偏僻靠內,離檢票口最遠。好不容易有個女生路過,看見外面拉起了一段隔離帶,擺出「正在維修」的牌子,自然改道去別處。
阮桎言忽然想起容信,她好像也是這麼點大的年紀。自從被他撞見她吃人記憶以後,就是一副做賊心虛抵死不從的模樣,生怕他靠過去發現了什麼秘密似的,慌張的樣子很像一隻做壞事被人捉住的倉鼠。看在他眼裡,其實挺逗的一小姑娘。
「哦?我強迫你吻我了?」第一個語氣詞,輕飄飄的,但讓容信頭皮發麻。
——阮經年。她用簽字筆一筆一畫地寫。
他的手腕上有一個猩紅的點,是被戰場上一隻變異后的屍蟲咬過的痕迹,他的人生由此而改變,翻天覆地。
其實,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關於他的年齡,阮桎言沒有告訴她。
原本顧及女孩子上個洗手間本就會多耗費一些時間,耐心候著就是,心裏卻逐漸升騰起不安。
「我要走了,我還沒幫老紀挑禮物。」冷靜下來,容信略感尷尬。
所謂,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是不是很好看?」阮桎言目視前方,卻問她。
容信發現——她怎麼也打不開隔間的門了。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真的很喜歡你,莫名其妙地喜歡,好像陷進去就出不來了。」翁騰飛說。
容信沒出息地有些腿軟,覺得眼前清瘦的人影太具有欺騙性:「還……還有呢?」
「這麼說,是我給你招災了。」容信不好意思地笑笑,耳朵發燙,視線卻移不開。
「什麼?」
他那個時候姓司,司長諳,宗元的常勝將軍。卻沒有守住塞外十三城,沒有護住他腳下的土地和子民。
老館長氣得鬍子都多白了兩根。
保安和工作人員終於到場滅火,現場忙碌起來。
翁騰飛走了,見證過那一吻之後,這次大概真的不會再對容信抱有希冀。劉小姐自己開車的,見證過那一吻之後,洒脫地接受了手機里另一個男人的告白。
「是——男朋友。」阮桎言無比自然地攬住她的腰,俯身在她耳邊悄聲提醒,「緊張得連薔城方言都飆出來了。」
她攀住他的脖子,像薔薇爬蔓般纏上去,蜻蜓點水似的擦過他唇間。
容信習慣了她無關痛癢的樣子,回答阿姨的話:「昨天聽少年宮的老師說,搶劫的人被警察抓住了,案子也破了。」
「那一定很無聊吧?」
阮桎言覺得無所謂,他已經單身活了五百多年。
容信點開地理坐標一看,她與咖啡館不過隔了一條街。
「那還我。」
遍地伏屍的塞外十三城,城門被攻破了,漫天的雪和風湧進來。血流千里,沒有一處是凈土。孩子的啼哭和老人的哀號像千重山兩岸的猿聲,回蕩在人心上,經久不散。
阮桎言沒有阻止她的動作。
容信摸小熊耳朵,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她是容信,沒有紀之歌的道行,走的也不是同一條路子。平日里撒個嬌簡直要她老命,腦門上綳一根髮帶,立志做個獨立堅強的好少年。
容信紅著臉打了他一下。
翁騰飛想不通為什麼大學四年時間不夠讓容信喜歡上自己,而她會鍾情于眼前的花心大蘿蔔,此「蘿蔔」人模狗樣,表裡不一,關鍵還背著容信偷吃。
「怎麼會?」容信也算半個演技派,再看阮桎言和他身邊的仙女兒,心裏也大致明白過來是在鬧哪出。
容信恍然大悟:「難怪……你的同事肯定對你印象很好,說的都是好話。我爸回來之後好像對你很滿意,還讓我好好談。」說完有些歉疚,「對不起,我代替我爸向你道歉,打擾到你和你的同事了。他平時是很溫和冷靜的一個人,可能因為太擔心我,才會忍不住去西館問清楚。」
容信被他笑得心跳加速,臉頰發燙,問:「還有嗎?你還有什麼厲害的招數?」
自那天以後,他果真如容信所料,沒有再出現。紅楓林路段的路燈也終於修好,天暗了,一盞一盞亮起,大把橘色的光灑落。
阮桎言半真半假地笑了笑。
周末正巧在中心廣場附近晃蕩,打算給紀之歌挑生日禮物的容信被班級群里的一條消息炸得頭皮發麻。
「裏面還有兩個人!」容信突然才記起,放下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之前還能聽到她們喊叫呼救,後來便徹底沒了動靜。
「垂在身側的左手悄悄比了個V。」
橫樑倒塌,門框脫落往下砸,容信瑟縮著閉緊眼睛躲進他懷裡,直到有個聲音在她耳邊低聲說:「沒事了,沒事了。」
電影散場,憂鬱低沉的大提琴音響起,屏幕變成一片深沉的黑,滾動著演員和工作人員的名字。
阮桎言發了條微信告訴老館長這一消息,問他自己是不是可以走了。
她認真想了想,自認為很客觀地說:「自從遇到你之後,我變得特別倒霉。從那天在學校箭館門口開始,到今天被困洗手間……生活真是太刺|激了。」
女方並沒有準時出現。
案子破了,紅楓林路段安全了。
阮桎言一把抱起她往外沖。
容信卻覺得那聲音聽上去有些寂寥,驚訝還是佔據了上風:「隔那麼遠,你竟然真的聽見了我說的話!」
所以,才有了容信以為的那段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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