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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般的人

作者: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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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Chapter 4

「司將軍,」聽動靜,那人彷彿在床前跪下了,「我有一愛人,已經病入膏肓,無葯可醫。你既然給了我無窮無盡的生命,那麼就再成全我一次,也給她無窮無盡的生命。」
「你那邊怎麼了?」阮桎言發動車子。
「G棟一樓大廳放意見箱的桌上?」
「怎麼可能?我十五分鐘前送的,假不了。」
還有在薔大箭館門前那次,射出的那一支箭乍看似乎是沖容信後背而來,如今仔細一想,也有可能本就是朝著他拉弓的。只是容信沖他的方向跑來,差點替他擋了一箭。
車已經被撞得不成樣子,阮桎言徒步兩小時回到古董店內,一路上腦子還在不斷思索方才看到的情景,猜測那個人的身份,一向警覺的他竟然沒有發現自己被人尾隨跟蹤。
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2排剛才被投餵了的同學分外熱情,一個個鼓掌鼓得特別帶勁。
在洗手間里,除了容信,還有另外兩位女士。可阮桎言卻覺得,應該是沖容信來的。小姑娘雖是特殊的食憶人,但又沒幹過傷天害理的事,也不太可能小小年紀就惹上仇家。那麼,或許——是沖他來的?
「周末呢?」
兩個姑娘都被突如其來的歡喜沖昏了頭腦,好像干成了一件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兩人雙雙坐在香樟樹下,躲著九月末的太陽,好像軟綿的雲朵一般要飄起來。
姜槐搖了搖不如他手掌長的啤酒罐:「這麼一點,不會醉的。」
對面又問:「憑什麼啊?」
她說:「從十年前開始,我的志願,就是和你在一起。」
她清了清嗓子,一個奶聲奶氣的小女孩的聲音冒出來:「我的志願,是做一個工程師,每天,我會做很多工程。下班后,我到超級市場買一瓶大可樂、一包滷水蛋,還有一包火腿,因為,減價呀!」
容信歷來想問題想得遠,她不願意將今天的事情再鬧大。
姜槐也在笑,她又多了股勇氣,接著模仿下去:「今天吃麻辣火鍋,明天吃酸菜魚火鍋,後天吃豬骨頭火鍋,陳老師直誇我,麥兜,你終於找到生命的真諦了!」
「等等,還有塊砑石,一塊帶過去。」阮桎言想起之前答應過裱畫室王師傅要是在舊市場淘到好的,就送他一塊。砑石是用來磨畫的,有質地細密的鵝卵石,也有的是玉石,選用一塊好的砑石對畫卷修復來說非常重要,可讓裱件背面平整光滑,舒捲時不至於摩擦損壞畫心,還能形成一層保護膜,讓畫卷免受空氣中的潮氣侵襲。
夜裡靜,路兩旁紅了葉的楓樹像《志怪奇談》中的鬼魅在燈影下張牙舞爪。
他是沖容信吼的,她一個人勢單力薄,明顯看起來比音樂系的學生好對付。
那些紅了的臉龐,更紅了。
「噓——別哭。聽我說,我找到了一個人,他跟我一樣是五百年前的人,我不用再拿自己的血做實驗了,我準備讓你和他換血……」
自此之後,阮桎言關了古董鋪,離開了紅楓鎮。輾轉幾個地方,直到在旅途中偶遇薔城博物館的老館長,與他相識,兩人一見如故,后被請入薔城博物館從事文物修復一職,阮桎言這才在薔城定居下來。
容信眉心一跳:「只是名義上的。」
「你瘋了?」
紅豆餅嚼起來帶著甜味,小孩子應該都喜歡。
大家聽得津津有味。
前面是輛顏色醒目的橘黃麵包車,再前頭是一輛大型客車。紅楓鎮好山好水,旅游業發展還算不錯,近幾年慕名而來的外地遊客更是不少,常有大客車載著旅遊團過來,倒也見怪不怪了。
紀之歌站到了人前,說:「我的業餘愛好是配音,就給大家模仿一段聲音吧,叫《理想與真諦》。」
等他再度清醒時,又變換了場地。
他話鋒再一轉:「但這事,確實跟容信沒有關係,不該由她來賠錢,這一點你們心裏要明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應該能夠明辨是非。」
其實還真是,說好了食堂這頓她請,結果完全忘了自己身上根本沒帶錢和手機,還得阮桎言付款。
「你身上有錢嗎?」容信又問。
「這好辦,我們就在薔大食堂吃。」
「外賣多少錢?」容信問。
阮桎言清醒過來時,隱約聽見了消防車和救護車的聲音,他小弧度地晃了晃頭,發現四肢被卡死在座位上,整個身體只能在極小的空間內活動。
阮桎言從十年前紅楓鎮的舊夢中驚醒,外面天光大亮。竹篾涼席的一頭擱著一張過期的報紙,講的是薔城市中心一家影院無故失火。
「你是車禍現場的那個人。」阮桎言篤定道。
「宿管阿姨是不是回家吃飯了?你打電話給她,我們等她回來。」
「那我們的飯怎麼辦?誰來賠?」幾個女生說。
阮桎言眼看著就要支撐不住,女孩跌跌撞撞碰上了實驗台,摸索著拿起上面的手術刀,咬緊牙關朝自己身上扎了一下,她捂著流血的傷口痛叫出聲。
紀之歌回他:「志願者協會經費有限,買不起那麼多份,只能優先2排的同學們。」
「誰叫你一點也不機靈,也不知道給自己留瓶水。」容信覺得不對勁,一邊說著一邊轉頭仔細去嗅了嗅紀之歌,「老紀,你是不是喝酒了?」
把門閂插好,還未按下牆壁上照明的燈,一隻手突然從後背如疾風般探來。
「那你想怎麼著?」
軟弱中滋生出堅強。
老師回頭正準備問責,突然一蒙,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腦子裡溜走,但是什麼也抓不住。她看著容信,臉上流露出疑惑,忽而怎麼也想不起自己為什麼要叫這個學生去一趟辦公室。
人一急起來,臉變黑,口氣也沖:「我跟你耗不起,該怎麼辦你說!」
最後回頭看一眼,那個人,也消失不見了。
兩人干站著,容信背靠通風口,從走廊盡頭吹過來的風掀起她的衣角,空蕩蕩的T恤貼緊了腰線,跟田邊搖搖晃晃立著的稻草人似的瘦。
阮桎言四下找了個遍,卻沒發現原本擱在桌案上的砑石。翻來翻去,看到木柜上還摞著幾個箱子,他全搬下來,砑石沒找到,卻從中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玉章,底部刻著「阮經年」三個字。
雖說中間一程搭上了校車沒錯,但從路邊把水搬到軍訓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容信一口氣提起袋子跟著紀之歌走,手上深深地勒出了兩道紅痕。
「有空。」好久沒聯繫他的小姑娘突然聯繫他,一定有事,阮桎言放下刷子,「有什麼事,你說。」
一個人拒絕另一個人的心意,最好的方式是什麼呢?
額頭上還繃著萬年不變的髮帶,今天是深藍色的款。

04

容信怕被口水噴到,往旁避開了一步。她雖被一個年長几歲的男人用眼神威脅,但心底也算鎮定。在薔大待了這些年,好歹混出點底氣來,家就在這邊,她也沒有多害怕。
紀之歌說:「等你也遇到那個讓你自帶濾鏡的人就會知道這樣的視角有多美妙。」
「你是誰?」
容信咬了咬下唇。
「我馬上過來。」阮桎言打斷了容信啰啰唆唆的一長串,「剛才在關窗鎖門,我已經出門了,馬上過來。」
食堂人聲嘈雜,挑了一處稍微僻靜點的位置,https://www.hetubook.com.com容信買了兩罐冰豆奶過來。阮桎言嘗一口,太甜,而對面小姑娘喝得有滋有味。
「我回去拿錢。」
阮桎言遲疑了幾秒,快速地閃進山林中,離開現場。
當地人多少對此地心存敬畏,背書包的孩子上下學走到那兒一個個自覺放低聲音,被家裡的大人囑咐過了,生怕自己也會沾上點什麼古怪事兒。
關於丟失的二十份外賣,還有後續。
對面排的同學聽見了,大聲抗議問:「志願者同志,那為什麼我們沒有?」
別的排有學生在單獨表演節目,唱的是崑曲,一把好嗓子,引起不少拍手叫好的聲音。紀之歌的飲料終於發到了姜槐所在的最後一排,她在他面前蹲下來,身後的長發垂到了地面,微笑著把袋子里唯一的一聽啤酒遞給他。
這擺明了是為難人,容信已經被折騰得沒脾氣,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盯著給紀之歌打電話,但無人接聽,她越來越有賴賬的嫌疑。
他終於放下心,之後便不打算再過來。那小孩卻叫住他,說周五請他吃東西。還是小小一個身影,跟永遠長不大似的。
他亦不知道那晚過後,那個女孩怎麼樣了,病情有沒有加重,是否還在人世。把紅楓鎮醫院排查過一遍,並沒有找到相似的符合條件的年輕女孩,自然也沒有找到她的戀人——五百年前的乞兒,如今想要置他于死地之人。
紀之歌拖著容信從軍訓場地逃離,遲遲回不過神。兩人瘋子一樣地跑了一程,跑岔了氣才停下來。
上了年紀的軍官善解人意,十分懂得少年人的心事。現在又是休息時間,他喝了口冰可樂,便愜意地拱手看好戲,由著他們鬧。
十年前是他波瀾不驚的生命里的一個轉折點,讓他知曉了,在這世上還有他的同類存在,可那個同類絕非善類,讓他差點死在紅楓鎮。
「沒。」容信不知該怎麼解釋,「算不上假戲真做。」她和阮桎言迄今為止,只稱得上是掌握著彼此至關重要的秘密的盟友,兼假情侶。
「阿姨呢?真的生病了?」
紀之歌惦記了十年的姜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在她眼中,大概就是人群中的發光體。燦爛的陽光落在他的帽檐上,他比光還耀眼,臉頰上緩緩流下汗珠的畫面自動變成慢鏡頭在眼前放映,側頭跟旁邊男生聊天時下頜的線條也是迷人的。
被容信惦記著的阮先生正在薔城西館午休,身邊圍著幾個年輕小伙伺候,一旁搖蒲扇扇風的、端銅盆備好洗手水的、沏茶的,十分周到。
即便慢慢長大之後,她有意努力活得開朗些,讓自己話癆一點,交到的朋友也寥寥無幾,特別投緣的至今只有一個紀之歌。
「自己吃掉自己的記憶?」容信明白這隻是個玩笑,配合地揚了揚嘴角,「可難度太大了,我做不到。」
這讓阮桎言想起一個人,十年前在紅楓林路段辛苦隱忍卻終究還是哇哇大哭的孩子,啃著紅豆餅慢慢平息了哭聲。
「這也算!」紀之歌說,「改天把人牽出來遛遛。」
「那周末過來吧,掙點零花錢。」
紀之歌思考了一秒鐘說:「因為……人都有私心。2排有我的心上人,我自然心向2排。」
轉眼就到紀之歌的生日,薔大的新生軍訓也快要接近尾聲,壽星大人心裏最惦記的是姜槐能不能來替她慶生。
「容容,剛剛說了那麼多話,還表演了節目,我現在好渴啊。」紀之歌把腦袋靠在容信的肩膀上。
他語氣平淡地重複了一遍后四個字。
回去得找找「解千愁」的招牌了,準備準備,重操舊業。

01

「司將軍,五百年不見,別來無恙——」森冷而帶著輕微笑意的聲音,好像從空曠的上空縹緲地傳進了耳朵。
「她不是宿管,是宿管阿姨的女兒。」音樂系的一個姑娘出聲。
他們隔著滾滾黑煙和燃燒的昏黃火光遙遙對望,看不清對方被煙塵熏得烏漆墨黑的五官和臉,眼瞳中卻同樣寫滿了不敢置信和驚詫。
其實她大可以向老師解釋清楚,但到時候勢必還要把班長叫過來當面對質,得耗費不少時間,她也不想捲入與人的糾紛之中,紀之歌還在等她。最快的辦法是——
眾人怔然,沒想到還有這出。
她說:「我的志願,紀之歌的志願——」
「沒什麼事,你走吧……」老師不忘囑咐,「上課要好好聽講,認真做筆記,還有別想著翹課,我每堂課都會點名的!」
「老紀,什麼情況啊你?你不是要去找姜槐嗎?」
「你要介紹的到底是誰?十年前的長腿叔叔嗎,你找到他了嗎?」
紀之歌一顆心現在還飄著,沒落地,暈乎乎地說:「對啊,酒是個好東西。」
他靠意識苦苦支撐搭車回到家中,剛進門便倒在玄關處人事不知。
阮桎言一陣恍神。
「我看是你有五雙眼睛。」
「既然你不能吃掉自己的記憶,那換我來試試看。」
「為了讓你活下來,我早就瘋了。」
「你可以選擇把今天不開心的記憶吃掉。」阮桎言提議。
在紅楓鎮時,他與旁人接觸不多。有萍水相逢結識的幾個朋友,大家都空閑時偶爾聚在一起喝酒吃肉,他們都稱呼他為阮老闆。時間一久,阮老闆的名聲也漸漸傳開,許多人都知道,但其實沒幾個見過真人。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就該主動出擊。
「那你怎麼不叫老闆直接幫你搬去軍訓體育場那邊?」
容信揍了她一記:「好你個頭!」
「是小賣部老闆幫了忙。」
有人笑了出來。
阮桎言最終還是把四百塊錢給了音樂系的女生:「今天的事就這麼算了,以後別訂外賣了,你們薔大的食堂多好,外邊的人羡慕還來不及。」
所以才有了那一通電話。
容信這才開始有點慌。
紀之歌問:「那你們到底有沒有在一起?」
被紀之歌這麼一提,容信又惦記起阮桎言了,竟徒生出一種莫名的惺惺相惜的心理。她是食憶人的後代,小時候覺得自己是個怪物得藏起來不被人發現才好,想著阮桎言跟平常人也不太一樣,多少會對這個世界生出些隔閡感。
外賣並沒有不翼而飛,是被體育系的女生拿走了。她們那天打籃球賽,訂好的也是二十人份,才有了這個巧合。據說後來相互體諒,還促成了一段友誼。
事故就發生在瞬息之間。
班主任通常撓撓頭,困惑地讓她走了,什麼事情也想不起。容信因此逃過許多劫。
很久以後再想起,哦,是有那麼個小孩。
「咱們倆誰跟誰呀!」紀之歌說,「別鬧了,趕緊搬,搬去路口那兒等校車就行了,晚上我請你去小穗樓吃雞。」
容信往後捋了把頭髮,開始充當苦力幹活兒。
「姜槐那麼受歡迎,你有危機感是對的。」容信說。
阮桎言在自然涼風中睡醒,從身後的黃花梨木櫃中拿出一沓上等的老宣紙和高麗紙、一把馬蹄刀:「拿去給王師傅。」
當時他就在現場。
所以一直以來,訂外賣的只有少數人,也一直沒出什麼岔子。
「所以,你去找姜槐,順帶還得給他送水?今天可是你生日,你憑什https://www.hetubook.com.com麼給他送水啊?你可是壽星公,他還沒給你表示表示呢!」容信恨她不爭氣。
除了父母的,唯一還記得的號碼居然是阮桎言的。
小哥正愁沒辦法,揪著她像揪住一個替死鬼:「你是G棟的宿管?我送了二十份外賣就放在小房間外面的桌上,你都沒給看住,你看現在怎麼辦?」
他周五一早接到消息,和一個賣家聯繫上了,準備接手一批珍貴的老字畫。因他對字畫一貫感興趣,便決定親自去賣家所在的鄰省驗貨,探一探真假虛實。忙了一天,等到他開車再回紅楓鎮時,天已經全黑了。
紀之歌恢復了原本的聲音,清麗的、悅耳的聲音,分貝卻陡然低了下來。
話音一落,起鬨聲此起彼伏,少男少女們臉上紛紛露出八卦的表情,興奮又激動,男生們更是相互打量。
容信原本是一點兒也不想管這些破事兒的,到底狠不下心讓容鸝從機場趕回來。
該老師身兼系裡輔導員一職,吩咐班長安排人打掃三樓階梯大教室,作為校園辯論賽場地。班長忙著跟女同學逛街把這事拋之腦後,事後等老師追究起責任,情急之下把鍋甩給了存在感微弱、脾氣看上去很好且在班上沒什麼朋友的容信。這樣的人,最適合啞巴吃黃連默默認栽。
容信對紀之歌說:「難怪說戀愛中的人都是傻子,你看他不知自帶了多少層濾鏡。」
在男子靠近時,阮桎言出其不意地用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
到底是食物擁有治愈人心的力量,還是稍有一絲慰藉與寄託,她們便可以順桿而上藉由美味的食物從傷心當中抽離?
容信抱住她的腰:「消停點,今天不行,我還是背你去我家睡覺吧。」
不知道為什麼,人群里的笑聲逐漸消失了,大家臉上的表情變得緊張。太陽又從棉花似的雲層後面鑽出來,明晃晃的光,在視線中不斷地跳躍。
「嗯」容信說,「條理分明,看來沒醉,趕緊從我背上滾下去。」
這傻姑娘,是誰說他以前就真的不知道。你的喜歡都已經這麼明顯了,他不過選擇了忽略而已。
「我能活到現在,源於五百年前對司將軍做的一件善事。」
恐怕連人家是男是女,都已經記不得了。
十年對於一個活了五百多年的人來說,實在算不上久,他卻有恍如隔世之感。
「對呀。」
容信跟在老師身後,也大致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
她搖頭。
眼睛用黑色的布條矇著,身體的感官被無限放大。他困在一張冰冷的金屬床上,被堅硬的鐵鏈鎖住全身,即便他力氣比尋常人大許多倍,一時也無法掙開。
容信不自然地咽了口口水,她當然是怕在那兒撞見他,此事發生的概率極大,以免假情侶見面尷尬,她才放棄了那麼好的地盤。
日子平淡如水,直到聽說紅楓林路段出了打劫的事,有個在少年宮學畫的孩子每天要路過那兒,他閑著無事便推著自行車過去了。原本也沒打算怎麼著,他看著小孩孤零零的身影卻有點心疼,有天見她哭了,就買了個紅豆餅給她。

02

薔大的食堂好吃又十分便宜,花樣還多,在全國都是出了名的,所有許多學生一般都願意去食堂吃。一般來說,睡到中午不願意起床的,還有第四節課上餓得肚子咕咕叫望眼欲穿等著下課回宿舍就能吃上口飯不願意再去食堂排隊買飯的,才會選擇定外賣。
容信把已經跨出教室門的一隻腳收了回來。像她這種再普通不過的學生,本該不會引起任何老師的注意才對。
五百年改頭換面,乞兒已不再是乞兒。
他半路殺出,身上隱隱透出股氣勢,讓人莫名覺得有幾分忌憚,轉向幾個女生:「薔大宿舍樓禁止攜帶外賣入內,這條規定你們知道嗎?」
前方望去綠油油的一片,跟稻田裡蓬勃生長的小禾苗差不多。
可看在容信眼中,不過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雖然英俊不假,但絕對沒到無可挑剔的地步。
「老闆說太遠了,不送。」
「為什麼輪到我是酒?」姜槐不解地問。
要命的心悸,容信明白剛才那幾個女生為什麼看著他臉紅了,視線逃避似的錯開,落到別處。想了又想,她還是拒絕:「我媽不在,我得替班,不能走開太久。」
「那好,我請你,算是謝謝你幫忙。」
阮桎言的手伸到她眼前,離得很近,掌心和指腹的紋路清晰可見,又錯綜複雜。
「你在幹什麼?你不是說這間實驗室已經被封了嗎?為什麼你還要來這裏?你答應過我不會再拿自己的血做實驗的,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害死自己!我說過順其自然,就算明天就要死了又怎麼樣,我根本不在乎那些啊……」女孩啞著嗓子哭了起來,「只要活著的時候我們能夠在一起就好了……」
「哪兒呢?」紀之歌緊張地在自己臉上摸索,十分驚恐,「哪兒有五雙眼睛,我怎麼沒看見?」
「你們一共訂了二十個同學的份,會不會是其中某個同學給你們一塊兒拿上去了?」
乞兒動手時卻被從他染血的盔甲中鑽出的詭異蟲子咬了一口,猶如萬箭穿心之痛,乞兒驚恐中落荒而逃。
飯後,阮桎言把容信送回女生宿舍樓。他問:「這幾天怎麼沒去西館後面擺攤?」
一路開到虎頭坡附近。
紀之歌整個人放鬆下來跟沒了骨頭似的趴在容信身上,語無倫次:「容容,你背我回去吧。去你家,你家近,我想睡個午覺,我看天上有五個太陽,在打架呢……」
「出了點事,」容信說,「我好像被人給扣押了。」
他做的是古董生意,上門顧客寥寥無幾,本也沒打算靠此營生,不過是一個對外的身份,一個過日子的幌子。
但在場的諸位心底其實再清楚不過,薔大校方確有此聲明。
紀之歌用手遮擋太陽:「當然能,他是排頭兵,身高很明顯,再說我前陣子可是每天都有過來盯梢!」
似乎被戳到痛處,她臉垮下來,不情不願地有些彆扭地回答:「玩兒去了。」聲音沉悶,像捂在一團發潮的陳年舊棉花裡頭。
「你想賴賬?」
他沒說答應與不答應,當時心裏怎麼想的已經全然忘記,或許是並未太在意一個孩子的邀請,甚至連她的模樣也沒怎麼瞧清。
按之前商量好的,容信手裡的第一瓶飲料送去給教官。
「對啊,」紀之歌拍拍手,「可我不能空手去呀。」
唯獨那個約定好的周五,卻在他腦海中深深紮根。因為周五夜裡八點,一起傷亡慘重的連環車禍發生在紅楓鎮的虎頭坡。
「你說他那是什麼意思啊?」紀之歌興奮得團團轉,「他也喜歡我對吧?他沒有拒絕我對吧?不然他抱我就是耍流氓!占我便宜!」
說得神乎其神。
在周遭的一片廢墟中,唯獨他與那人,安然無恙。
阮桎言開車走遠了,容信還有點沒緩過神,他剛才什麼意思啊?她看起來是不是很缺錢花?
重型半掛貨車猛地撞上旅遊客車,巨大的撞擊和摩擦聲刺耳地打破了夜晚的寧靜。貨車衝力強勁,側翻的客車生生往後倒推了十幾米,緊跟著客車屁股和-圖-書後頭的黃色麵包車一併被撞。
明眼人一看,都猜得出紀之歌是為了誰而來,她的視線幾乎黏在姜槐身上。連容信也暗暗詫異,老紀今天跟變了個人似的,戰鬥指數爆表,有望拿下姜槐!
是個陌生號碼。
冷靜幾秒之後,他一下又一下撞開了扭曲的車門,突然的蓄力暴發導致整個車頭分裂,破碎的零件朝路邊的灌木叢飛了出去。
如果最後他們沒有在一起,她就說我其實喝醉了,那些告白的話都是醉話,你千萬別當真。他也可以說我其實喝醉了,沒聽太清楚,不好意思,輕描淡寫化解掉一切。
不標準的普通話說得人面紅耳赤,一個個蔫頭耷腦,現場頓時鴉雀無聲,說得外賣小哥想開溜,說得容信想鼓掌。
他踉蹌地站了起來。
前方黃色麵包車的副駕駛座上,有一個人,比他慢了兩秒,從車底爬出。
他白天尋著蛛絲馬跡找線索,配合著當地派出所的民警把搶劫犯給抓了,後來紅楓林路段壞了的路燈也修好了。
「老師,您叫我去辦公室有什麼事嗎?」容信頓住腳步,問道。
容信被她鬧得沒脾氣了:「姑娘,你現在到底是醉著呀,還是清醒的?你演技太好了,我分不出來了。」看著面前沒出息的丫頭,她不自覺就嘆氣,「你好歹薔大一枝花,怎麼就弔死在一棵槐樹上了?我們之前說好了的,如果他敢拒絕你,我就把你腦子裡關於他的記憶全部吃掉。以後你就不記得他了,看他不後悔死。」
「於是你就來坑我?」
紀之歌表情浮夸:「你們假戲真做在一起了?」
關鍵時刻,門外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接著那人似乎很緊張地跑了出去。
紀之歌打斷她的思緒:「我看到姜槐了,在那兒!」
狂奔下樓后,容信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紀之歌站在廊柱旁等她,面前好幾袋的水和飲料,全是冰的,剛從冰櫃里拿出來不久。
外賣小哥還有許多單要跑,身上擔著重任,在這兒多耽擱一分鐘都是損失,指不定明天就會被老闆辭了。
一時半會兒扯不清。
五百年前,宗元常勝將軍司長諳在守衛塞外十三城時倒下,烽火連天不休,戰場上遍地屍骸,無人知曉他還有一絲氣息尚存。
「啊?」
而事實是,在紀之歌二十三歲生日那天,姜槐沒有拒絕她的告白。他們之間算不上美好的愛情,從那一天開始。
這一次,被請過來的保潔阿姨逮住機會訴一訴苦,叉著腰,氣場全開,一個個劈頭蓋臉數落過去,把大學生的素質問題搬到明面上來講。
容信被突然從頭頂扣下的鍋砸得一蒙:「什麼叫我沒給看住?外賣丟了跟我有關係嗎?」
她其實很好哄。
抑或從那支箭開始,這一切都不是巧合。
紀之歌靠近,親密地附在他耳邊悄聲說:「你可以假裝啊,我不會拆穿你的。」呼吸間帶著淺淡卻灼熱的酒氣。
「蟲子早找不到了,但是司將軍你身上流的血是寶貝啊,只要你願意跟我愛人把全身的血液換一換,她說不定就能活下來了……」他沉浸在自己美妙的幻想中。
山不來找我,
他努力查找,終究一無所獲,那夜發生的種種,彷彿只是他經歷的南柯一夢。
沒見阮桎言說話,容信有點急了:「不能嗎?就四百塊,我明天就能還你的,我的錢包和手機都落家裡了,還是管別人借的手機才給你打的這個電話。我也給紀之歌打了,但是她關鍵時候老掉鏈子,不知道幹嗎去了沒接電話,我這才麻煩你的,如果你嫌過來一趟太麻煩了,能不能隨便差個什麼人……」
當然,容信也只是聽說的。她再也不答應幫容鸝代班了,很少再過去女生宿舍樓。

03

山不來找我,我便去就山。
客車被擠壓得徹底變形的油箱往外漏油,車身與地面摩擦出的火花一相觸,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伴隨著衝天的火光而來,熱浪洶湧地朝四周擴散。
她心緒起伏不定。從一開始打電話怕驚擾到他的小心惶然,到被他看到窘境時的一絲難堪與尷尬,再到後來見他替她扳回一局的雀躍,和現在的相對無言。
「哼什麼哼。」
紀之歌努力睜大雙眼掃描姜槐的位置,容信只覺得每個人都一個樣:「這麼多新生,你還真能把他從人堆里揪出來?」
二人打鬥中,一把白色粉末朝他撒了過去,他猝不及防地吸入鼻中。
「上次我來薔大聽講座,走在路邊聽見幾個保潔人員一起在抱怨樓道里沒吃完的外賣很難清理,學生屢勸不聽。你今天一提,我自然就想到了。」
裱畫室的徒弟們借到了要借的東西,禮數周到地道謝。西館制度並不死板,卻是個講規矩的地方。
「別瞎說。」容信想起自己和阮桎言的假情侶關係,一時間想說也說不清楚,「就之前翁騰飛告白的時候,幫我擋了一箭那個,我還帶他去校醫務室包紮了,你記不記得那個人?」
「打電話問了,都說沒拿。再說我們宿舍四個是打頭陣的,一貫是我們四個來拿飯,班上其他女生也都知道,誰會拿了不和我們說一聲呀……如今飯沒了,反正我們沒收到,小哥你看該怎麼辦?總得來給我們把問題解決一下。」波浪卷長發的漂亮姑娘性格潑辣,手上的豎笛像丐幫威武的打狗棒。
那天他和容信從影院出來,記者和警察也後續趕到,報道上說當時監控被毀壞,在空氣中檢測出汽油成分,應該是有人蓄意而為,警方正在調查之中。
紀之歌「哎呀」一聲,拍拍膝蓋爬起來:「容容,今天是個好日子,你上次說要介紹個人給我認識,擇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吧。走……」
「走,男朋友請你吃飯。」說出口的話顯得十分理所當然。
容信從小到大對軍訓可謂印象深刻。她初中軍訓因為同手同腳被笑話了不少次,高中軍訓被點名起來表演過節目和同學尬舞,大學軍訓趕上大姨媽造訪,在流血流汗的極度煎熬中度過一個星期。如今重溫軍歌,看著清一色的朝氣蓬勃的學弟學妹,覺得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拋卻在時間的河流之中沒有泛起丁點兒水花。
「我們是薔大的志願者,看見同學們軍訓非常辛苦,就送一點東西過來。」
後來他得知消息,就在虎頭坡發生連環車禍的當晚,紅楓鎮西邊一處樹林中還發生了一起爆炸,有間廢棄的舊工廠被燒得一乾二淨。他事後尋過去,發現已夷為平地的工廠位置正是那晚他逃出來的地方,工廠內部應該就是實驗室。
不到五分鐘,外賣小哥騎著小電摩抵達現場。
容信瞧見,以為他要進女宿舍,趕緊出來攔住問:「幹什麼的?」
但那桌子,又確實是宿管阿姨的地盤。東西在她的地盤上丟了,說她有責任似乎也並不牽強。
「可是如果他不喜歡我,即便以後我不再記得他,對他來說也沒有任何損失啊,他怎麼會後悔呢?」紀之歌不笑了,臉皺成一團,「想來想去,無論怎樣,吃虧的都是我。」
外賣小哥扯住容信腕子:「不會是想跑吧?」
「嗯哼。」
「我不光給他送,www•hetubook.com•com」紀之歌輕輕踢了踢腳邊的袋子,「我還要給他們一個排送。」紀之歌拉住容信不讓她走,「容容,你說這下他總該知道我喜歡他了吧?」
此後乞兒活了五百年,年齡卻只長了五歲。
紀之歌又變換成一個小男孩的聲音:「我的志願,是做一個消防隊長,每天,我會撲滅很多火。下班后,我和我的隊員小明、小強、芙蓉姐他們一起吃一個套餐,有蝦、有魚,還可以選擇冬瓜盅代替例湯,可是,要加三十元。」
即便過了很久以後,紀之歌也沒想明白,起初姜槐接受她的感情到底是出於什麼,她的死纏爛打,還是可有可無的用來打發時間的消遣?
這是她初中、高中常玩的把戲,已經許久不用了。那時候每逢月考、段考,一旦她在年級排行榜上的名次下降,被班主任提到辦公室去挨訓,就吃掉他腦海中關於「容信這次考試退步100名」的記憶。
我便去就山
阮桎言的北廂房在各科室眼中是間藏寶閣,有時手頭缺點上好的材料,差徒弟過來向阮桎言討一討,總歸沒錯。說是借,但往往有借無還,大傢伙心裏默認的,好在阮桎言從不計較這個。
這本來也不算太大的事,可曾遠林還在校醫務室上班,妻子的這份工作原本就是由他托關係才得到的,如今又因工作出現狀況而被免職,並不光彩,他難免會被同僚和教職員工在背後說閑話。這一塊大家基本相熟,誰家稍有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去。
小哥說:「早送過來了,還放在老地方。」
阮桎言倒沒有太在意,他夜裡躺在床上,蒼勁白皙的手指一遍一遍摩挲著手中的玉章,想起他還是阮經年的那段時光。
他們的相識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契機。換作是另外一個孩子,他亦會護送一程。換作是另外一個孩子哭得稀里嘩啦的,他也會想著拿點甜食買罐糖哄一哄。
點了幾個炒菜,中午飯點人多,還是要等。
前方陣營已經切歌,從《團結就是力量》到《軍中綠花》。抓準時機,紀之歌開始分發冰水和飲料。跟姜槐同在一個排的學生受寵若驚地捧著涼沁沁的可樂罐,好像在沙漠中跋涉的人找到了綠洲,差點喜極而泣,卻又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位活雷鋒。
阮桎言只覺車身狠狠一栽,頭重重磕在堅硬的方向盤上。
如果最後我們沒有在一起,那麼,我們還可以是朋友。
阮桎言感覺到血管中被注射了某種液體,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的意識再次變得混沌,手腕強行拽動鐵鏈,皮肉被磨得鮮血淋漓時的痛感尚能讓他維持一絲清明。
其中直接的受害者是打掃樓道的保潔阿姨。尤其一到夏天,沒吃完的湯湯水水扔進垃圾桶里,招惹蚊蠅,散發令人作嘔的惡臭,保潔阿姨戴著厚口罩清理的時候眉頭皺得老緊,也只能把氣往肚裏咽。
紀之歌下定決心后,打算搞件大事情。她找了容信撐場子,有容信在,自己總該能底氣足點。
阮桎言可想而知,她雖如今過得平凡寡淡,不見得有多差,但也不見得有多開懷快樂。
「放了他,你這是草菅人命!」
「叫你朋友送錢來。」
女孩搶先一步沖了進來,想要把阮桎言放走。男子見她一動,立刻關了燈,叫她看不清路,救不了人。
一輛朝反方向行駛的重型半掛貨車從拐彎處急速衝出來,之前喝了半瓶酒的司機在最後一剎嚇得驚魂,卻已經完全來不及踩剎車阻止事故的發生。
音樂系的幾個長發女生圍過來,小哥立馬把她們拉到自己的陣營:「外賣我是千真萬確給你們送了,就放在那邊桌上,現在外賣丟了,你們說是誰的責任?」
否則當初在火車站在他面前抬頭看他都小心翼翼的女孩,怎麼會畫風突變如此大胆。酒壯人膽,酒是最好的偽裝借口。
「你怎麼會想到去找保潔阿姨?」沉默片刻,容信只乾巴巴地問出了這幾個字。
說完她一把將背上的人甩掉。
「教官辛苦了。」
「機智。」容信實在佩服,他化解問題的方式很巧妙。
容信看紀之歌的勁頭,也不好太打擊她的積極性,話題一轉:「不過,這幾袋子你是怎麼搬到這兒來的?就憑你,應該拎不動吧?」
正好趕上幾個排停止訓練席地坐下休息,教官讓大家放鬆放鬆,對面的新生已經開始拉起歌來:「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你有膽就唱,你沒膽就藏,你還不唱像什麼樣,像綿羊!咩……」
「吃飯了沒有?」阮桎言問。
「你現在想要做什麼?」
一來想杜絕學生宅在宿舍不出門的現象;二來外賣存在食品安全隱患,不一定衛生,還對宿舍環境造成一定的污染。只不過訂外賣幾乎在每一所高校都屬於普遍現象,學生也沒有太遵守。久而久之,大家就把這條規定忘得一乾二淨。
「我知道你課表,這兩天都沒課,幫媽看著點,要買什麼跟媽說,都給你買……」這是容鸝臨走之前說的。
他緩了聲,面容稍帶一丁點笑意,就像塊磁鐵吸得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親近。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老師把教案一合上,說:「容信同學,你留一下,跟我去趟辦公室。」
開始有那麼點多人問責、一起針對容信的意思。
那些女生再三向保潔阿姨保證會杜絕外賣進宿舍之後,誰也沒再好意思接那四百塊錢。送外賣的小哥受到保潔阿姨的怒火牽連,心虛地騎著小電摩悄悄跑沒了影。
這次男子完全顧不上阮桎言,腳步踉蹌地折回,向她跑去。阮桎言這才有機會扯下蒙住眼睛的布條,循著門口處一星朦朧的月光得以逃脫。
容信捧著她紅通通的臉蛋,哭笑不得,陳述了下剛才的情形:「姜槐站起來,抱了你一下,然後你拉著我逃了。」
在場幾個飢腸轆轆的女生商量一通,也不太耐煩了,覺得再僵持下去她們得餓死了,大概又覺得容信並沒有話語權,還是要等宿管阿姨親自出面比較好。
容信掏口袋,空的。身上沒錢,也沒手機。
他有過很多身份、很多不同的名字,記得的,有司長諳、周景雲、許恭、李憲仲、傅清書、陸南……至於阮經年,是他十年前的名字,那時候的他在一個叫紅楓鎮的地方生活,身份是一家古董店的老闆。
容信不明所以,眼神無辜地盯著他。
「唰——」阮桎言故作玄虛,五指在空氣中畫下半個圓,再握成拳。
阮桎言把四百塊錢遞給容信,容信把錢賠給音樂系女生時,卻又被他截住,攔下來:「今天這事,還沒完。」
容信被他突然做出的幼稚動作逗得一笑,這次是真笑了,沒有摻假。這樣看來,他還確實做到了,在一瞬間幫她忘掉不開心的事。
「如果你現在有空又有錢,能不能借我點錢,送到薔大女生宿舍樓G棟來。」
嬉笑聲過後,鏗鏘嘹亮的軍歌飄了起來。
「你們是?」
在發酵的曖昧,亦真亦假的戀情。
阮桎言把那些傳言當故事聽,平素也愛翻一翻各朝各代的怪力亂神錄,當閑散讀物打發時間。雖然關於虎頭坡的各種傳聞不見得有多真,但和-圖-書這確實不是個好地方。兩旁分岔路口多,不熟悉此地的路人常摸不準旁邊從哪兒又伸出一條道,得時時刻刻提防著往來的車輛。
人都散了,最後只剩阮桎言跟容信。
阮桎言瞬間聯想到了各種可能,但是又立即被自己否決。警車車燈從路的盡頭隱現,後面的救援部隊即將抵達事故現場。
容信恭恭敬敬,十分乖巧。到了樓梯拐角,她來不及等電梯,三步並作兩步往下飛奔而去。
中午第四節課的鈴聲一響,幾個音樂系剛排練完的女生背著樂器回宿舍,在樓下大廳逛了一圈,沒找著飯,著急地打電話給外賣小哥:「我們班女生訂的二十份外賣呢?」
一旦拒絕,就意味著兩人之間沒有未來,沒有進一步接觸的機會。
問題出在上周。
唯獨有一乞兒,在萬人堆中意外發現了他,於心不忍,費盡千辛萬苦把他拖拽出來。又尋了一處綠蔭繁茂的風水寶地,拿樹枝挖下深坑,準備將他安葬。
丟了的砑石最終也沒找到,老師傅們開玩笑說是被黃鼠狼叼走了,一個個的又忍不住暗暗心疼,那是頂好的東西。
放意見箱的桌子是歸宿管阿姨管的,平時大家有什麼意見和建議就寫張小字條,扔箱里,宿管阿姨會整理好,再把情況反映給校領導。但桌上放的外賣,其實跟宿管阿姨是沒多少干係的,大家未曾拜託她看管,她也沒有答應過這檔子事。再者,每天來來往往的學生眾多,誰訂好外賣,誰取走外賣,靠的都是自覺,也不可能登記在冊憑張學生證去取外賣。
容鸝這會兒還在飛機上,怎麼來?她這屬於正大光明的翹班,被揭發了要受懲罰。再加上她平時無作為,確實不太管事負責任,跟G棟的女生們處得一般。大家要想故意揪她小辮子,准能挑出一籮筐的錯,到最後也只有落得被校方開除的下場。
「沒看見,這兒沒有!」
最後,紀之歌為這場告白畫上了句號:「姜槐,祝我生日快樂。」
「來不了,她今天生病,在醫院做檢查。」容信的口氣也變得冷硬,不再是和顏悅色。
隔壁的崑曲唱完了,容信主動報幕:「下面有請紀同學為大家表演一個節目——」
「不忙、不忙。」
而阮桎言已經趁兩人說話的工夫強行掰開了鐵鎖。他在一片黑暗中不動聲色地躺著,靜待時機。
快接近中午十二點,阮桎言正在給一塊木匾加固補殘,才把如意卷紋邊框縫隙中的灰塵清乾淨,手機就響了。
她從早上就被容鸝喊過來坐鎮女生宿舍樓,容鸝自己則心血來潮跟人跑到香港購物去了。
「一共三百五。」
容信稍微躲開點人,跟阮桎言簡單說了幾句這邊的情況。他只說:「等我過來。」
薔大無論男、女宿舍樓都有個習慣,但凡大家中午提前訂好了外賣,一般都會叮囑外賣小哥送餐時把外賣放在宿舍一樓大廳放意見箱的大桌子上,那屬於宿管阿姨的地兒,且挨著宿管阿姨待的小房間。
「你怎麼來了?」
紀之歌說:「如果待會兒我說的,你不想聽,也不想回應,那就喝酒吧,喝醉了就不會覺得尷尬。」
他搭著方向盤,單手擰開瓶蓋喝了口水。車裡太悶,開了一線窗透氣,冷風跟荊棘叢裡帶刺的青藤似的直往裡鑽,像要生生在人臉上劃開道道鮮紅的口子。副駕駛座上疊放著古香古色的畫匣子,上面掛的小銅鎖已經氧化發黑。
那頭傳出容信的聲音:「那個,阮先生,您現在有空嗎?」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窘,緊張之下甚至對他用起了尊稱。
而如今,滔天大火過後,連一點蛛絲馬跡也不剩。
受到波及,後面車輛全部遭殃,一輛接一輛。
「可是你要死了,你對我也是草菅人命你知道嗎?」
宿舍樓向來太平,歲月靜好,也沒什麼大事發生。容信待在一樓大廳的小房間里,旁邊牆壁上開著敞亮一扇窗,鑲著一面透明玻璃,能看清外面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今天出了一樁,叫容信給撞上了,宿舍一樓大廳桌子上的二十份外賣不翼而飛。
他忽地想起聽紅楓鎮的老人操著一口當地方言含糊說起過,虎頭坡這地界懸乎,以前沒少出事,吳家夫妻在牌桌上賭得傾家蕩產后拿根粗麻繩弔死了在旁邊的林子里,光膀子挑擔子的漢子半夜經過時被勾走了魂魄,背著行囊要遠走他鄉的女青年被夾道的枝丫攔住了路,怎麼也過不去了。
兩人在黑暗中交手,幾乎不相上下。但阮桎言因為被注射了一劑強勁藥物的緣故,腦海中不時傳來眩暈感,不知被對方手中的什麼利刃刺傷了好幾處致命的地方,迅速消耗的體力和逐漸薄弱的意識讓他無法隨心所欲地控制傷口馬上愈合。
這道題從來都是無解的。
「周末也忙?」
這對紀之歌來說,已經算是很好的結局。
跟阮桎言一起到的,還有薔大打掃宿舍樓的保潔阿姨。
看來她自己事先沒少喝。
容信打開電視,吹吹電扇,看看綜藝打發時間。雖然不太情願幫容鸝幹活,也勉強接受了現狀。
又過了整整兩日,藥效漸微,他才恢復神志。
「怎麼不說話了?」他笑了笑,笑聲毛骨悚然,「你不說話,我就當您答應了。」
菜端上桌,有烤肉在,吃著吃著容信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剛才的那丁點鬱結也消散了大半。
一男一女在外間說話,應該是那人口中所說的愛人。
唰——全部忘掉吧,所有不開心的事。
紀之歌看著姜槐的柔和目光,在酒精的催化下漸漸變得熾熱,她嘴裏有點干,心跳有點不聽使喚,聲音不由自主地切換成麥兜的:「我的志願,是做一個校長,每天,收集了學生的學費之後就去吃火鍋……」
「當然是司將軍的有緣人。」
「如果不是今日相見,替你擦乾淨了這張臉,我不知道原來司將軍也還在這世上。我早該想到的,那蟲子既是從你身上爬出來的,也該咬了你才對,你一直還活著……」那人呢喃,似懊悔不已,「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的……」
「還是要叫宿管阿姨親自來!」
外賣小哥看容信有服軟的趨勢,背都挺直了:「今天既然是你在這裏,你媽又來不了,那就由你負責,要是想賴賬就別走了。」
容信當然義不容辭地答應下來,但偏偏紀之歌生日這天是星期四。大四課表空蕩蕩的,為數不多的幾節課基本排在了周四上午,遇上的老師還格外喜歡點名。
紀之歌臉似朝陽紅,氣息不穩地問容信:「容容,我是不是在做夢?」
「可是現在這兒真沒有,我騙你幹嗎!」
容信點頭附議:「對對對,他也喜歡你。」
她因常年吃藥調理身體的緣故,恨極了苦澀的味道,嗜甜。
阮桎言無言以對,只覺面前這人是瘋魔了。
但這話不能跟他明說,容信找了個借口:「這幾天忙,沒有時間過去。」
「這還用說?」容信沒好氣地點頭,「你對他一直都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實在讓人不省心的母親,兒時不完整的家庭,從小知道自己是食憶人後背負的沉重感,造成她某些性格方面的缺陷。一年級的班主任在《學生評價手冊》上寫:安靜、孤僻、不善與人相處,好強,且自尊心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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