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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般的人

作者: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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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Chapter 8

阮桎言想,她比十年前勇敢了,在慢慢長大,慢慢變得優秀。
又恢復了點元氣,容信撿起布袋上的手機重新給阮桎言打電話,千篇一律的開場白:「在忙嗎?」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我變得這麼喜歡你,而且這種喜歡在一天天地加深。跟你提這七天的要求,你一定會覺得我很無理,卻是我鼓起所有勇氣才能說出口的話。我跟老紀說,如果在這七天里,能讓你喜歡上我就好了,但我其實非常明白,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基本不存在……我是一早做好了心理準備的,爭取一把,如果你始終無法喜歡上我,那麼我祝你遇到更好的人。」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非常非常難過,喉嚨里像堵滿了厚重的灰。
寒冷的天光從結滿蛛網的窗格上照射進來,阮桎言環視早已面目全非的佛像,語氣中帶著自己渾然不覺的悵然。
才說幾個字,眼淚撲簌往下掉。
果然阮桎言毫不遲疑地說:「在銅器室幫忙,你有什麼事嗎?」
阮桎言神秘兮兮的:「待會兒就知道了。」
當她倔強地看著他說「七天,就七天……我們認真地試一試」的時候,他的理智告訴他,應該拒絕的,卻又無法拒絕,本心難違。
在她發完信息后的一個小時零五分鐘后,姜槐給了她肯定的答案,連原因也沒有問及,他們之間已經猝然結束。
阮桎言點了下頭。
「你是在躲著我嗎?」剛才沒得到答案,容信又問。
果然暖和多了。
一把黑傘堵在巷中央,僵持不動。所幸這邊偏僻,也不見有其他人經過。
阮桎言挑起眼角,被擦得半乾的頭髮凌亂地耷拉在額前,懶散地看了眼牆上的鍾,提醒她:「時間已經過去兩分鐘了。」
「將陶泥按在需要補配的短缺處,兩面刮平,其厚度應與鄰近的器壁相同……」
回程的路上,容信敏感地問:「為什麼帶我來看的都是五百年前的舊址?」
那頭有角磨機打磨和金屬焊接的聲音,毫無疑問,他又待在西館工作。
阮桎言目光灼灼,盯得她心虛地移開視線,去看雨後沉澱下來的滿山蒼綠,浮雲舒捲,啼叫的鳥兒停靠在樹梢上,驚落了懸在葉片上的水滴。
紀之歌聽容信提到姜槐的名字,臉上的笑容淡了,說不出的苦澀。她假裝愉快地答應:「那我們去小穗樓吃雞?」
新聞播報,昨天下午安崢發生了6.3級地震。無數樓房坍塌成廢墟,無數人被掩埋在廢墟之下,空軍在災區空投救災物資,學校宿舍樓前一排排矇著白布的屍體觸目驚心。
「第一次談戀愛,還不知道分寸,見諒。」阮桎言的聲音像山間清涼的風拂進容信耳朵里,上兩步台階后,他們進入屋檐下,阮桎言把傘收好,自然地牽起容信的左手往裡走,「如果有覺得被冒犯的地方,要告訴我。」
十年前,紅楓鎮的紅楓林路段,背著書包和畫板跟在他自行車后的孩子,如今長大了,可他卻還是原來的模樣。
她幾乎在冷夜裡化成一根結著白霜的冰棍兒,還剩唇瓣帶點淡淡的粉紅,朝著阮桎言,劈頭蓋臉地砸下來一句:「你最近是不是在躲著我?」
她搖搖頭,心裏還是興奮的:「這次帶我去看什麼?」邇群的大佛遠近聞名,她事先就知道,可郢蘇她連名字都沒聽過,上網查,也沒查出個所以然。
容信吃到半路打了個嗝兒,抬頭,把嘴裏的飯一口咽下:「不對啊,老紀,你什麼情況?你和姜槐正是甜蜜的時候,怎麼我瞧著你現在苦大仇深比我還哀怨?」
「我們現在是不是在談戀愛?」容信問。
邇群和郢蘇,都是一早計劃著想要跟她一起來的,好像也沒有特別的目的,就想單純地領她看看,五百年的大佛,五百年前的壁畫,跟他屬於同一年代的東西。
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細微的動靜,容信靜靜看了幾秒鐘,跑過去,幫著他一起拔。
「一個星期?不是過了元宵就開學了嗎?」曾遠林問。
下一個十年,下下個十年,她依舊會淡淡發著光而不自知。直到她遇到一個人,發現她,將她珍藏,十指相扣,不論生死都不會放手。
兩人挨著,怎麼看,都像一幅畫,即便身處鬧市裡。
紀之歌笑:「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噓——」她媽媽趕緊把女孩按回座位吃飯。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容鸝看戲,一天不挖苦容信就憋得慌:「你們倆的感情出問題了?你被人家甩了?我就說嘛,小阮那樣的有為青年怎麼看得上你這死丫頭,估計也就是一時圖個新鮮才跟你交往……」
容信倒是很坦然,仰頭看黑漆漆的天:「現在貌似是……我喜歡他,他不喜歡我。最近好像還千方百計地避著我,我想問個明白,都沒機會見到人。」
「為什麼不說話?」容信多少有點氣餒,心裏疲累,但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放棄,「我們之間怎麼了?為什麼突然不理我?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我哪裡做錯了,你得告訴我……」
她喝完半碗粥,感慨:「這裏的東西這麼好吃,怎麼生意好像也不是特別好?」
似乎是有什麼要緊事,阮桎言走到窗戶邊聽電話,容信無聊地打開柜子上老式的電視機,一陣雪花斑點過後,終於跳出來一個新聞台,主持人響亮的嗓音把她嚇了一跳。為了不影響阮桎言打電話,容信趕緊把音量調低,低到幾乎靜音。
「故事聽完了?」阮桎言側頭問她。
曾遠林從房間里拿出一個紅包:「這是我和你媽媽給之歌準備的新年紅包,她一個人在外邊不容易,叫她有空過來玩。你們在外邊要相互幫襯,能有一個交心的朋友很難得。」
十年前在紅楓鎮結下的緣分,沒有了斷,卻延續到了薔城,造成了今天的這個局面。
容信喉頭一哽,像有什麼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路程比容信預想的要長,走到中途,雨慢慢停了。
「之前打電話過來,拜託老闆娘幫我們留的。」阮桎言說。
胳膊枕在腦後,開始發麻。
「小徒弟。」
「別逼我動手。」
紀之歌點點頭,攔下一輛計程車,搖下窗跟容信揮了揮手,故作輕鬆道:「那我走了,保重啊,愛人。」她收回手時頭不自覺地往左邊偏了一下,那邊夜宵攤的眾人中有她心愛的少年的影子,她餘光里一片斑駁模糊的光,幾秒過後,司機已經把車開遠,身後一切被拋棄、被甩開。
之前他有次去容信家蹭飯,偶然聽容鸝說起十年前她們母女倆在紅楓鎮生活,還開了一家鸝鸝雜貨鋪時,他就認出來容信是當年那個小女孩,他記得在路上遇到理髮店的紅九。紅九說,你後面那小孩不是雜貨鋪老闆娘家的嗎?他不在意地說,不認識,趕巧同路而已。
大約十步的距離。
「算不上。」
「你們談了沒有?」
她今天其實並沒有約紀之歌,只是在家心煩,出來透透氣。
「哪有!」容信不服,摸了摸鼻子,「剛才導遊說的和*圖*書我就沒有全信,只當故事聽了。」
「在電影院的那場大火里,你又救了我,我們倆知道了對方的秘密,我莫名其妙地覺得很高興。」她盯著兩人交疊在一起放在被子上面的手,「你也答應了跟我假扮情侶,那時候我其實是有私心的,並不僅僅是為了應對我爸……
阮桎言在容信身邊坐下:「臨時有事,說好的七天可能要打折扣了。我們還剩下明天一天,陪我去趟紅楓鎮怎麼樣?」
容信把紅包掏出來:「我爸我媽給的,本來計劃私吞,剛才在店裡想用這個結賬來著,看你這麼慘,還是給你好了。」
「因為你一定見過了很多很好的人,看過動人至深的愛情,而我渾渾噩噩二十年,閱歷淺,見識短,沒愛過誰,我給你的這份喜歡有時候會顯得非常、非常貧瘠和狹隘。
剩容信一人站在馬路邊的電線杆旁,她身後是一家二手書店,門面小,地方擁擠,從狹窄的門內瞄一眼,只見裏面書櫃和地上密密麻麻堆滿了舊書,堪堪留一條容人落腳的小道。
容信微微怔然,心想,他會不會其實也是有點喜歡她的?
她說:「想要結束假的男女朋友關係……也不是不可以……」
容信掂了掂曾遠林給的紅包:「行呀,我請客。」
容信喃喃:「佛不管用嗎?」
巷子窄,容不下兩個人同時撐傘走過,容信便自覺地跳到對方傘下。
容信撤退之前不忘朝他房間內瞄一眼,床頭柜上扔了本樣式古樸的線裝書,看得出有些年頭了,她說:「出來玩還搞學習啊?」尬笑兩聲,「真刻苦哈。」
打開窗,外面是全然陌生的景象。
她單手用拇指和食指來回把耳塞搓細,小心地給阮桎言戴上。她身前抱著被子,盤著腿,阮桎言為了配合她的動作,只好在床上坐了下來,背微弓,低下頭。
他說的動手,恐怕是指以暴力鎮壓解決問題。
不大的廳堂內只擺放了三張木桌,幾張長板凳,除了他們兩人外,只有酒家老闆帶著一個孩子。老闆一邊幹活兒,一邊哼著不知名的歌。小孩捧著造型可愛的豬仔包,咬一小口,跟著咿呀唱一句。
「不想玩了。」他十分無所謂的語氣,「我這麼忙,沒空陪你玩這種無聊的過家家遊戲了,想要男朋友自己去找個貨真價實的。」
容信藉著戴耳塞的機會好好端詳近在咫尺的這張臉,頭頂泛黃的燈光給他鍍上一層溫暖的膜,她心跳得厲害,整個人不受控制,感覺有點兒飄,像浮在靜謐夜空下的湖面上,暈乎乎的,隨波逐流去往任何一個地方,著不了岸。
貼在他手背上的掌心冰涼,泛著微微的潮意,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緊張。
卻被容信發現了,她突然停下來。
——祈禱你一生順遂,能過得很好,不管是否與我有關,我能否參与。
紀之歌吃到要吐了,手指按著胃,扯著嘴角,露出一個苦澀到不行的笑:「我和他……」
「很難受?」阮桎言見她臉色有點白,不太好。
「五百年前邇群一帶鬧過一次十分嚴重的災荒,瘟疫肆虐。為了安撫民心,官府下令建一尊大佛,為的是讓人心中有個寄託,絕境之中還能看到希望。每日來參拜的人越來越多,漸漸流傳出了一種說法,大佛開眼,能佑蒼生。眾人對此更加篤信不疑,認為只要虔誠來拜,就能熬過生死難關。」

04

容信喃喃說:「獨自活下來的那個會很艱難,但活下來的那個,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她不知是在暗暗祈願,還是就這般篤信著,眼神堅韌。
容信在四周看了看,野草深深,低矮頹圮的房屋零散分佈著,彷彿居住的人走了,只剩下一處空殼子。
阮桎言不明所以:「怎麼了?」
洗漱完,她去敲隔壁的房門。
「這裏的千佛像繪成於五百年前,千佛姿態各異,無一相同。」阮桎言道,所指之處卻已經難以窺見當年輝煌。
事後,紀之歌問起容信,後者在電話那頭愁眉苦臉但努力表現出自信的樣子:「我跟他說了,他想要跟我撇清關係也可以,但我們還得當一個星期的情侶。」
阮桎言看著那扇「砰」的一聲合上的門,唇邊緩緩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
「哎,等一下!」容信拖住他,「你耳朵那麼好使,聽力是我的好幾倍,你住過去不就更吵了嗎?」她跟變魔術似的從睡衣兜里掏出兩個白色的耳塞,「我給你準備了這個。」
去旅館辦好入住,中午休息好,下午阮桎言和容信搭上一輛破敗的麵包車出發,往郢蘇的鄉下走。
明擺著,他不是那麼願意接到她的電話。
容信避重就輕,挑了兩個容易回答的說:「去邇群縣看大佛。我每天晚上八點給你打電話報平安。放心放心,我都二十好幾了,是個成年人了。」
容信頓了頓,還是決定直說:「本來想跟你約個晚飯。」
與邇群的秀美全然不同,郢蘇更加荒涼破敗。抵達目的地的那天中午,容信一下車,只見黃沙漫天,風捲起灰塵胡亂地吹,集鎮上幾家小商鋪的招牌看上去灰濛濛的。
阮桎言靜默地望著她毛茸茸的發頂,心底的酸軟無法抑制。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以為是不相干的人,聽到容信的聲音,阮桎言才掀開被子去開門。
聽容信這樣問,阮桎言笑了笑。
他再披,她再躲。
「今天不跑八百米了嗎?」曾遠林問。
孩童清脆的嗓音把她的魂兒叫回來,鼻尖嗅到一縷香,肚子適時地「咕嚕」響一下,餓了。
廳堂里,恰逢老闆掀開蒸籠,一股熱氣噴薄而出,趴在椅背上的孩子眼睛亮晶晶地望著裏面的小豬仔肉包,發出一聲:「哇——」
阮桎言從浴室出來,腦袋上頂著毛巾,靠在門框上低頭看她:「休息好了?」
這姑娘額頭雪白,綁著黑色髮帶,用眼睛拚命瞪他,半小時前給他打過一個沒有被接通的電話。
耳塞只是降噪,不可能完全隔音,她說的,他都能聽得到,她當然也知道。她與他心知肚明,只是不拆穿彼此。
沿著巷子終於走到底,逼仄過後,前方豁然明朗,滿目的青蔥綠意中有酒家,煙囪中升起裊裊炊煙。
「容容,」紀之歌躺在容信腿上歇了一陣,忽然道,「咱們也去找點樂子。」
容信察覺到阮桎言有意的疏遠,來源於曾遠林在家中一句無心的感嘆:「怎麼小阮最近這麼忙,也不見過來陪我下棋了……」
貧瘠和狹隘嗎?
心裏卻十分雀躍。
容信說:「你要是還不想見姜槐,就先回去吧。」
容信是輕度近視,大晚上的又隔著一條馬路,她其實看不太清他臉上細微的表情,卻從他的遲疑中受到重創。
容信作勢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手背在身後哼歌,裝傻充愣。
容信聽導遊說得津津有味,回頭見阮桎言蹲下,弓著背,在拔佛像腳趾處生長的雜草。幽綠柔韌的m.hetubook.com.com莖葉纏在修長勁瘦的指上,被連根帶起,翻出一點深棕色的濕潤泥土。
她輕輕摩挲著他的手指骨節,像皮膚下突起的嶙峋石峰。
「外面風颳得厲害,吵得人根本睡不著,我房間的窗戶老『吱呀吱呀』地響。」容信說。
阮桎言活了五百多年,頭一次被人指著腦門兒質問,關鍵是他還真的心虛,無法反駁。於是悶聲沒說話,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給她披上。
「哦……」容信拖長音調,若有所思,笑眯眯地望著對面的阮桎言,「這是不是說明,你其實也為這次旅行做了一些準備?」
「還有時間,先去操場跑完,再去找老紀。」容信綁好頭上的黑色髮帶。
容信說完那句話后耳朵燒了起來,兩根手指頭無意識地輕輕摩擦著,眼睛平視過去,看到的是阮桎言的肩膀,濺了幾滴晶瑩雨水的煙灰色的衣領。
並非她一廂情願啊。
在阮桎言終於要接聽的前一秒,容信掛斷了。她深深地仰頭吸了一口氣,又沉重地緩緩吐出,說不出的難受和煎熬。
容信認真地凝視佛像壁畫上的連珠紋,問他:「不可以修復嗎?」
他看著亮起的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沒有立即接通。他握著手機,像握著一個燙手山芋。
她抬頭看他:「如果我能像看其他人一樣看清楚你的記憶就好了,我就能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見過什麼人,或許還能弄懂你究竟是怎麼想的,一眼洞穿……可是,我不能啊。」
傘下兩人面對面站著,雖然沒有貼在一起,但已是非常曖昧的距離。
姜槐收到紀之歌的簡訊,不同於以往一長串的關心問候,只簡單幾個字:「我們分手吧。」
「到地方了。」
「這要是放在五百年前,你現在就得冠上夫姓了。」
阮桎言在溪澗邊就著泉水洗完手,就開始往回走,視線逐漸被山間茂盛的樹木遮擋,回頭已經看不見大佛像。容信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頭,從背影看上去心情不錯,阮桎言與她保持著一段距離。
朦朧又柔和的晨光徘徊在院外,容信打開窗,帶著涼意的風吹進來,感覺到冷,但又神清氣爽。
阮桎言搖頭:「遍地屍骸,後來被衙役收殮,一併埋葬,白骨堆滿了大坑。」
煙依然是漢宮秋,火柴盒依然是舊的。
一條狹窄的棧道向前延伸,隨著時間漸晚,遊客慢慢多起來。一側是青灰的石壁,一側是陡峭的山崖,雖然有護欄,向外眺望一眼仍讓人感覺心驚肉跳。
十五分鐘后準時集合,阮桎言輕車熟路地帶著容信去一條小街上吃早餐。
容信留心著對面的情況,但沒有立即走過去。她注視著阮桎言的一舉一動,覺得自己像個間諜。
她就站在原地一直等,等西館的人吃完,陸續離開夜宵攤子。最後,只剩阮桎言和姜槐師徒倆。
道路變寬敞了,容信以為阮桎言會立即放開自己,鬆鬆地搭在她肩上的那隻手卻沒有撤開,他們依舊保持著之前的親密姿態往前走。
「你跟那位出了問題?」紀之歌敏感地捕捉到她話里的重點。
「還在薔城。你不在,老邢師傅說要明天等他忙完了晚上帶我一起過去,剛過完年不久,人手不夠。」
「這是什麼?」阮桎言覺得莫名其妙。
她和阮桎言一同在草蒲墊上跪拜,掌心合十,俯身低低地彎下腰去,站起來后她對阮桎言說:「我們這也算拜過天地了。」
「天真。」紀之歌冷靜地評價,「這麼荒唐的事,那位阮先生竟然答應了?」
容信把號碼撥出去,等了等,就見阮桎言停下筷子,從大衣口袋裡把振動的手機掏出來。
明明臉皮薄,卻硬要撩,撩完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小姑娘談戀愛都這麼好玩嗎?阮桎言心想。他重新攬過她肩膀,一字一句道:「拜過天地與佛祖,方才三叩首,算我們成親了。」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給阮桎言打個電話。
阮容氏
「是指……天地沒有仁慈之心,把世間萬物當作野草紮成的狗一般對待?」
「嗯。」
紀之歌一反常態,搖搖頭,藏在稀薄夜色中的面容有點寂寥:「不了。」要是以往,有姜槐在,她鐵定不會是這個反應。容信忽然意識到,這次紀之歌和姜槐之間的問題確實不小。
阮桎言拍拍她頭頂,眼尾稍揚,淡笑道:「阮容氏。」
「老紀,出來吃飯嗎?吃完了?那就陪我再吃一頓。本來不打算約你的,想著你跟姜槐兩個也需要更多的相處時間,但是沒辦法,我現在挺慘,只能來找你。」
年輕漂亮的導遊還在講述關於邇群大佛的種種傳說,這個小縣城當年被開發之際,在深山中被發掘出一處神秘的古代遺址——如隕石墜落般砸出的巨大深坑。傳聞獨獨那一塊土地皴裂,寸草不生。又有當地的老人講,那叫惡人坑,生前十惡不赦之人死後無法超生,魂魄被大佛禁錮在此地。
人群成長串地來到了大佛腳下,紛紛往功德箱中投入硬幣。
姜槐在電話那頭說:「……在戚縣的斷崖上發現了一處墓葬,規模十分大。昨天下午不少專家已經跟過去了,聽館長說,發掘出了一批陶俑和漆器,這次文物局的人點名要讓你去前線指導修復,但是你休假了,電話也打不通……」
「當然不同了,這七天我們會出去旅遊,跟真正的情侶沒差。我就想試一試,能不能經過七天時間的相處改變點什麼,或許能讓他喜歡上我呢?」
「你不是想逮人正愁沒機會嘛,現在多好的時機。」紀之歌聳了下肩,反過來慫恿容信。
「我知道。」容信挎著布袋,換鞋出門。
阮桎言並未回答,他在一室的塵土與風沙中朝著五百年前的壁畫深深一鞠躬,背負著旁人難以窺探究竟的沉重感情,深深一鞠躬。
倘若他無法接受,那就再把心沉入黑色的江底,確保這場喜歡從此以後無人知曉,不會給他造成任何困擾。
阮桎言走在容信的外側。
「沒問題。」
阮桎言笑笑說:「一起感受歷史啊。」
阮桎言拔掉耳塞,去接電話。容信自覺地鬆開他的手,方才臉上的神色一掃而光,笑容又揚起來,開玩笑道:「你有情況啊你,這麼晚了,誰還給你打電話?」
「之前是什麼時候?」容信問。他們昨晚太晚才到,阮桎言不可能再去打電話打擾人家。
「每年都會來一兩次。」
剛才因痛痛快快跑步而消散的沉重感又重新回到身體里,她蹲下來,握拳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口中呼出的白霧融在夜色里:「真TM麻煩啊——」
紀之歌鼓勵完容信,支好平板電腦,裹著被子看了兩集搞笑綜藝。外面還很冷,伸出手去夠床頭柜上的水杯也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氣。
頭頂天色清澈,遠山空濛青翠。白牆灰瓦間悠長的巷弄被連綿的雨水浸潤著,青石板上深深淺淺的水窪折射著天光,一閃一閃,好似墜在地上的星子。
容信先前hetubook.com•com說漏了嘴,只提過一次的后四個字,被他帶著點揶揄的語氣又十足認真地從唇間吐露,帶著無言的蠱惑意味。容信與他的視線一撞上,便像觸到滾燙的烙鐵般匆忙移開,換來他低低的笑聲。
「對了,你穿的睡衣很好看!」容信垂死掙扎,大吼一聲,而後小心翼翼掀起眼皮偷窺阮桎言的反應。
紀之歌號啕大哭,一把抱住容信,埋頭在她肩膀上,一抖一抖地抽泣,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山雨順疾風而來,無法控制。
房門被敲響,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是午夜12:30。
「呵呵——」紀之歌面無表情地冷笑一聲,「就讓他們師徒湊合著過得了。」
卻被她一個側身躲開。
「那又為什麼……都與佛有關?」容信希望他能替她解惑。
「老紀。她從紅楓鎮回來了,過了年之後我們還沒見過面呢。」
阮桎言掛了電話走過去,容信還在望著電視發獃,地震的相關新聞繼續滾動著。哭泣的臉和哀鳴的靈魂,透過鏡頭直擊人心,水泥板下妻子與丈夫蜷縮著依偎在一起,相扣的手怎麼也分不開,卻只有妻子尚有一線生機。
容信估計了一下兩人之間懸殊的武力值,不敢再鬧彆扭,主動上前一步搶過衣服,雙手泥鰍似的十分靈活地往袖子里一鑽,衣領再一提,兩秒鐘把衣服穿好。
一聽就是隨口編的理由,容信當然不會相信。阮桎言看她臉上不服的神情十分搞笑,又用兩根指頭去捏她的臉。
「嗯,他答應了。」
「嗯嗯。」容信點頭。
吃完早餐,他們進山看佛。
容信腦子裡嗡嗡響,有一千隻蜜蜂飛來飛去,她機械地點頭。貼著旁邊的身體,好像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走路了。
她慢慢靠近阮桎言,又慢慢若無其事地把腦袋擱在阮桎言肩膀上。
阮桎言喝水的動作一頓,面無表情道:「淘寶上買的,他家好像有女款,我把鏈接發你?」
見他並不反感,容信的膽子又大了:「你現在戴著耳塞呢,我說什麼,你也聽不到對吧?」
兩人雖然挨著走,但也沒靠太近。容信的右肩露出一線在傘外,衣袖上顯露出淡淡的水痕,阮桎言不動聲色地把傘向她傾斜過去。
「那個坑,不叫惡人坑,裏面埋的都是普通老百姓。」阮桎言沒抬頭,把滿手零碎的葉子扔到旁邊。
「這倒讓我覺得有戲。他那樣的人,要是對你一點意思也沒有,怎麼可能會和你單獨出去好幾天?」紀之歌摸了摸下巴,擺出哲學家思考時的姿態,「換位思考一下,你對他沒意思,他約你出去好幾天,你去不去?」
拉緊的窗帘上映著外面路燈折射過來的淡淡的光影。
「點這麼多,吃得完嗎?」容信懷疑。
冬末的風依舊凜冽,冰碴兒一樣往臉上碾,凍得臉有點麻木。
「為什麼?」
容鸝哼哼唧唧總算閉上了嘴,斗地主又贏了一盤,扔下手機去廚房看看今晚能不能整出幾個新菜。
「嗯嗯,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容信費力仰著脖子去看佛頭,「建造這麼大一尊佛像,先人總該有什麼目的吧,或許真的是為了鎮壓暴徒,好讓他們有個忌憚?」
你好,
兩人過去拿起菜單豪邁地點了一堆招牌菜和小食,埋頭大吃特吃,服務員大概沒見過如此彪悍的「飢餓星人」,頻頻側目。
「那裡有什麼?也是旅遊景點?」
被搓細的耳塞在耳道里慢慢膨脹,貼緊了內壁。
「早點回來,注意完全。」曾遠林沒忍住還是問了一句,「約了誰呀?」
阮桎言說:「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
阮桎言想了想,問姜槐:「你現在在哪兒?」
阮桎言終究沒有把話說出口,替她把紗巾圍好遮擋沙塵,只露出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他倏然低頭親吻她的眼角,沒有緣由,不由自主,望著面前的女孩內心像突然柔軟地塌陷了一角。
「怎麼了?」紀之歌見她杵著不動,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一眼看見坐在一起的阮、姜二人。阮桎言沉靜,黑色大衣領子襯著黑色的發,露一半輪廓鮮明的側臉。姜槐溫煦,挑著嘴角笑時有幾分少年的銳氣,卻不見絲毫輕浮的影子。
容信和阮桎言找地方坐下來,分食三籠包子、兩碟餃子、一盤點心,還有南瓜粥和各種當地出名的小食,擺滿一桌。
容信嘴一咧:「她那屬於缺心眼。」容鸝在浴室洗澡,不然聽見準會發飆,但她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淅淅瀝瀝的冷雨,似乎大了點,綠豆一樣落在傘面上。
「那你說,是不是兩情相悅的那種?」容信義正詞嚴,其實心裏很虛,自問自答,「我有強迫你嗎?並沒有吧?你當初可是沒有反對的。」
曾遠林說:「跟年齡沒關係,你媽一大把年紀了還被人騙。」
「他家主要是賣酒,外地來的遊客基本不知道這裏還有早點吃。每日賣的東西限定多少份,因為味道好,一般在大早上就被當地人排隊買走了。」
強撩——失敗。
阮桎言忽然伸手過來,容信心一縮,以為他要抱她。結果阮桎言的手探進大衣口袋裡,摸索兩把,拿出煙和火柴盒。
可她沒有走,她不想做個逃兵。
「你對這地方好像很熟?」為了掩飾尷尬和莫名其妙的臉紅,她故意挑起話題。
「我在西館後門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隔著有段距離,我又近視,其實看不太清,只覺得身形很像十年前我遇到的一個人,於是就開始留意你了……
阮桎言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睡,從薔城出發到現在,加上路上耽擱的時間,已經過去四天。
他一口一口地抽著煙,目光不知落在何處。
紀之歌的哭聲終於漸漸平息,眼睛裡布滿血絲。
到了提前訂好的旅店,容信快速沖了個澡倒頭就睡。
「這就對了。」
阮桎言拔完草,手上還沾著泥,在她鼻尖上輕輕點了一下:「騙你的,怎麼這麼好騙?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
「怎麼談的?」
阮桎言笑她是個紙老虎,故作兇狠的眼神沒有殺氣。
「這不還是假情侶嘛,跟以前沒兩樣啊。」紀之歌不明白她的腦迴路。
一家小店屋檐下兩隻大紅燈籠高高掛起,一面四四方方的舊酒旗微微迎風招展,被雨浸得濕透。
兩人各自神傷,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薔城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不遠處有閃爍的霓虹燈,喧嚷的人群。
阮桎言沉默了兩秒,最後做了決定:「你去跟館長說,再給我一天,後天我直接過去戚縣跟你們會合,你把詳細地址發我手機上。」
她都快要搞不懂自己是怎麼回事了,戰戰兢兢、提心弔膽。
容信點頭:「確實沒我們倆什麼事了。」
「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容信問。
姜槐盯著屏幕看了許久才起身:「師父,我有點事先走了。」
烤串誘人的香味隔街撲來,容信肚子撐到爆炸,一點不為所動,只目不轉睛地盯著一片煙熏火燎后的兩桌人。
阮桎言聽力絕和-圖-書佳,卻擺出一副沒聽清的樣子,一俯身,氣息逼近:「嘀咕什麼呢?」眼睛里像遺落了滿月的光輝,含著點笑意去看人,清澈卻深邃。
「這種耳塞效果超級好,我只剩這一對了,特地拿來上供給你,夠意思吧?」容信說完,大著膽子扣住了他的手。
「想要祈禱。」縱使他不信命運,心有所求,便想找個寄託。
她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通話時間,四十三秒,連一分鐘都不到。
「祈禱什麼?」
「只是看著樣式多而已。」阮桎言用實際行動告訴她結果。
一圈一圈地跑下來,完全不覺得冷了,身上還出了一層薄汗,心情好像也無形中輕鬆了不少,壓在心上莫名的沉重感也慢慢在消散。
「那當然了,」容信想起最近十分不對勁的阮桎言,脫口而出感慨,「男人哪有死黨靠譜啊……」
曾遠林點點頭,略遲疑地問:「這次……是跟誰一起?之歌嗎?去哪兒玩?安不安全?」
阮桎言見她不太舒服,便放任她這樣躺著,也不在乎膝上這點兒重量。後來見小姑娘的耳垂一點點紅起來,不由得伸出兩根手指去捏了捏她的耳朵尖,軟乎乎的。又見她半長的頭髮散開,額頭上的紅色髮帶隱約露出來。
容信怔然,阮桎言很忙嗎?確實應該很忙才對,他可是整個薔城西館的門面。
阮桎言聽她說話的聲音和窗外的風聲,分貝確實降低了不少。
夜還無盡長。
阮桎言和姜槐也在其中。
她底氣不足,嘴角的弧往下撇,失落又猶疑地問:「難道不算嗎?」
「規模太大,難度太高,大約五十年前進行過一次修復,工程進行到一半,但是馬上又遭遇了盜竊,幾處佛頭被人切割下來,販賣到了國外的私人收藏家手中。」
操場上只有容信一個人,她因為要跑步,穿得比較輕便單薄,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開始熱身。
這時候,除了找紀之歌的確也沒有其他去處了。
一條碧藍澄澈的江,自窗前流過。一座老石橋連接兩岸,早起的兩三個遊客撐著花花綠綠的傘從上面經過,容信分辨不清外面飄著的究竟是早春的細雨,還是清晨的寒霧。
第二天她在清晨的鳥鳴聲中醒來,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抱著被子坐了好幾分鐘,才回過神。
「按理來說……是。」
第二次強撩——成功。
「那你睡這屋,我跟你換。」阮桎言把被子扔她身上,一把罩住。
「懂了。」就著這個姿勢,他低頭問她,「現在可以走了?」
「沒想到吃別人的記憶,被你發現了,你當時纏著我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心裏很害怕,害怕食憶人的秘密被人知道了,我和容鸝可能要被科學家抓起來關在實驗室里當小白鼠。」她笑了一下,「小說裏面不都這麼寫的嘛!」
「再後來,我們走得越來越近,你幫我解決了各種麻煩,我們相處得像朋友,可我卻不滿足於只是朋友。直到小檀山那次,我以為那個吻代表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可以更近一步,可從那之後,我們卻變得越來越遠了。
容信陷在方才兩句話里,拔不出來,被反撩——陣亡。
可即便再忙,過來吃個晚飯的時間還是有的吧?但他三番五次地拒絕了。
容信在日曆上拿筆圈記日期,從儲物間里扒出行李箱收拾東西。她只告訴曾遠林說接下來要去玩一個星期,別的沒多說。
「之前是我沒有說清楚。」阮桎言打斷她,見風往她的方向吹,煙味順著飄了過去,又把才吸了兩口的煙摁滅掉,聲音淡漠,「我們互相假扮男女朋友的關係,到此結束。」
「那我們這些是?」
「咦……」每年都來的話,不會倦嗎?她問,「來幹什麼?」
她說完又小聲道:「我只信你說的。」
「看佛啊。」
「爸,我出去一趟,晚上不回家吃飯。」容信收拾東西。
又一次,調戲不成,反被調戲。
容信雖然不懂,卻學著他的模樣,站在他身邊,同他一起。
「抱歉,我這邊恐怕擠不出時間。」
「果然,先愛上的人比較吃虧嗎?」容信喃喃,「書上都是這麼說的。」她在家偷翻容鸝那些亂七八糟的愛情雜誌,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
「那……你去不去?」姜槐已經很久沒有過心跳加速血液沸騰的感覺,他暗抑住興奮的神經,帶著幾分期待問阮桎言。
鞋底帶起一路水花,一路無話。一旦容信打消了要說點什麼的念頭,保持沉默,剩下阮桎言基本不會發言。
可他卻感覺到熾熱。
「嗯?」容信詫異。
「咱們來秉燭夜談。」她在床鋪上拍了拍,反客為主,「過來坐啊。」
容信為了避免她與紀之歌淪為受眾人圍觀的表演者,扶著紀之歌出了小穗樓,找到一塊安靜的地兒坐下來。
兩人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牽到了一起。容信翹著嘴角笑著,裝作不經意地看風景。
手機嗡嗡嗡地振動起來,有電話打進來,突兀的聲響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談什麼談,回自己房間睡覺去。」阮桎言揉了揉眉心。
「談了。」
他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她所說的,但是他不能。
曾遠林重重咳嗽兩聲,見容信臉色陰沉,小心提醒容鸝:「過了啊。」
阮桎言一直覺得她戴髮帶很有意思,機會就在眼前,扯起她的髮帶,又輕輕鬆手,玩得不亦樂乎。
「戴好了。」容信身體稍微後仰,把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一點,看阮桎言臉上的神情,「覺得怎麼樣?」
「人用草狗祭祀天地,但在天地看來,萬物的命運與草狗無異,兩者沒有區別。天地看萬物,沒有偏頗,沒有愛憎,讓他們遵循自然的規則生與滅。」石佛像上傳來冰冷的溫度,阮桎言聲音微低,神情平靜如近處的蒼山,「他守在這裏五百年,是一個慈悲的見證者。」
容信被頻頻干擾,轉頭威脅似的瞪了阮桎言一眼。
容信靠著他假寐,車輪從一塊大石頭上碾過去,車身猛地一震,她的頭往下栽,落到阮桎言腿上。於是順勢裝無賴,佔便宜乾脆佔個徹底,也就不打算起來了。
「到底怎麼回事啊你?」容信一問,眼見著紀之歌又要哭,「打住打住!當我沒問,不問了。」
他微側過身擋住風,划燃火柴點燃煙,頭微低,夜宵攤頂棚掛著的燈泡散發出昏黃沉暗的光如一片揚塵般灰濛濛地灑在他身上。他是靜默的,像從舊日時光里走出來的。
容信看阮桎言在那兒喝酒吃肉挺暢快,而她和紀之歌唉聲嘆氣了半宿,心裏憋屈:「行吧,好機會,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以前我跟他還不熟的時候,他老堵我,想弄清楚我給人解千愁是怎麼回事,現在輪到我堵他了。」
把邇群差不多逛完一圈后,他們接著北上。阮桎言打開一張手繪地圖,指著上面一個紅筆標註的小點,說:「這兒叫郢蘇。」
不知怎麼觸碰到手機屏幕,解了鎖,熟悉的對話框又蹦出來。
「你別哭啊,別哭……」
阮桎言失笑,點頭,hetubook•com.com確實如她所說。
鄰座的人被這姑娘驚天動地的哭聲吸引,一個個探頭望過來,尤其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指著紀之歌問她媽媽:「媽媽,那個姐姐在哭什麼呀?她挨罵了?」
「我手機里下載了一個專門介紹文物知識的APP,就像讀書做功課一樣,每天認識一樣,松花石旭日東升池硯、越窯青釉刻花蓮瓣紋蓋罐、銅鍍金嵌料石轉人升降塔鍾……有的我第一次連名字都念不通順,可還是要看,因為我想這樣或許以後我們能聊的話題就多一點,我不是個半點文物知識都不懂的文盲,你也不會看不起我。」
容信實在不知道這裡有什麼特別的,直到走進一條古剎。前室和甬道的牆壁上保存著殘破的壁畫,斑駁破碎。
「如果以前的我知道在將來的某一天會遇見你,我會告訴自己,一定要努力、要變得更好,才能毫不退縮底氣滿滿地站在你面前。」
阮桎言回頭去看容信,她抱著膝蓋認真在看電視。

02

「當然不去,不如躺家裡看漫畫。」
「好了,不吵你了。」他順了順她的頭髮,像在給小獅子順毛,安撫道。
阮桎言微愣,卻沒有立刻把手抽走。
阮桎言忽然伸手摟住她,往自己身邊一帶。
來不及寒暄,說幾句其他的,阮桎言已經掛斷電話。這樣猝不及防的結束,讓容信握著手機有那麼一瞬的不知所措和茫然。
在這樣的夜裡,容信把自己的心剖開了給對方看。
像是洞悉了容信心中所想,阮桎言點頭:「對啊,說好了的,我們可是……兩情相悅。」
「李慶知的《我是怎樣修補陶器》的原文,我為了離你更近點兒,找各種文物修復的書惡補,看得要吐了,看多了以後有的段落都能背下來了,你還認為我只是心血來潮鬧著玩嗎?」容信眼角發紅,倔強地盯著阮桎言。
——「我們分手吧。」
「所有的課在上學期都已經上完了,這學期主要是去找單位實習,這個也不著急,等我回來后再說。」
再說,現在有企圖心的是她。
操場四周的路燈一盞盞亮起,暖黃的光映在她臉上。
紀之歌再次抱住她:「還是你最好。」

01

是容信以前不曾聽說過的地方。
前方有帶隊的導遊拿著喇叭在介紹:「邇群大佛至今已經有五百多年的歷史,經測量,高35.95米,膝高11.3米,頭長7.87米,體寬13.6米,腳寬3.1米……」
步行在雨幕中,如同依偎在一起。
阮桎言望著她。
「有奸|情啊你們倆,不行,我得去跟老紀打小報告。」容信說完才想起紀之歌和姜槐兩人鬧掰了,現在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
「不可能又是自己編的吧?」
喜歡一個人,真TM麻煩。
此番動作重複了三遍,阮桎言所有耐心耗盡,眉頭擰成川字,一張臉緊繃,語氣就像春曉江面上漂浮的碎冰塊,讓容信寒從心底起。
「姜槐?」
阮桎言找了個借口:「我在郢蘇,信號不好。」
一頓尋常的早餐,莫名吃出了旖旎的味道。
外面沙塵席捲,萬物在沉沉的夜裡被掩埋。他們房間透著沉暗的光,像廣闊江面上飄搖的一點漁火。
七天,七天之後,要放她走了。
空氣彷彿靜了靜。
紀之歌所謂的找樂子,就是找個酒吧鬧騰。
「既然如此,在這種情況下,」容信指指傘,指指他,再指指自己,「你應該做的不是把傘靠過來,而是把我摟過去,懂嗎?」
小穗樓的紅燒雞,堪稱薔城一絕。
她雙腳一縮,躺在車座上,再一個翻身,腦袋埋進人家腹部的衣襟里。
車子在一塊空地上停下來,旁邊立著一塊光滑的無字石碑,上面有些划痕,更像是頑劣的孩子拿石頭刻下的印子。
容信知道紀之歌酒量奇差,傷心的時候喝醉了指不定出什麼亂子,不如拖著她逛夜市。走到人聲鼎沸處,發現西館那群人居然在馬路對面的夜宵攤子上坐著。可能是新年後開工第一次聚餐,人很多。老館長牽的頭,幾位老師傅都在,還有門下弟子。
不待阮桎言說話,她自己熟練地從門縫裡鑽進房間。她心裏盤算著時間不等人,過一天少一天,再不主動出擊,等七天一完,機會也就白白溜了。
「大佛真的顯靈了嗎?」
「那我叫阮信嗎?」
親眼所見的事實,比想象中更傷人,更叫人難過。
容信穿著睡衣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跺腳:「怎麼老不開門啊你?我看你房間還有燈,應該還沒睡呀。」
「但是在一切結束之前,我們來次認真的怎麼樣?七天,就七天,你跟我,我們認真地試一試,像情侶一樣相處……」
就是太不合身,大且空,活像個偷穿家裡大人衣服的小孩,壓在她身上還有點重。她雖然累,但仍梗著脖子,腰桿還得死命挺直,不然在阮桎言面前就更矮上一截兒。
「十五分鐘后在樓下集合,時間夠嗎?」
過了會兒,老闆娘甩著塊抹布過來清理桌子,阮桎言拿出錢夾買單。他身邊冒出一個裹著毛衣牙齒打戰瑟瑟發抖的姑娘。
「不……不不用了。」容信訕笑,心裏狂吐血。

03

容信被嚇了一跳,扯著桌上的紙巾往她臉上擦。
容信和阮桎言的旅程,第一站去的是邇群縣,地方是阮桎言挑的。在火車上度過十幾個小時后,終於抵達目的地。
容信愣怔許久,才提出疑問:「你說的是真的嗎?你怎麼知道五百年前邇群這裏發生了什麼?」
戀人間的曖昧氣氛似乎被敏感的孩童察覺,小豬仔包啃完后,白胖的兩隻小手捂住了自己整張臉,眼睛那兒留了條窄窄的指縫,嘴上嘻嘻笑著。童音稚氣,帶著股軟糯,像容信碗里香甜的粥。
畫面卻是清晰的。
「出發來邇群的當晚。」容信意外地糾結在這個問題上,阮桎言只好照實說,「就告訴了老闆,今明兩天會過來。」
容信搖搖頭:「我媽說,像你這樣的成功人士,跟我這樣的大學生,完全不在一條水平線上。」她聲音聽起來很難過,「我也搞不懂你在想些什麼……」為什麼會在慢慢親密之後,又突然疏遠?
站在佛前抬頭往上看,給容信帶來無盡的震撼。佛像石刻的眉目慈悲,目視遠方,似憐憫眾生。人在他腳下,如螻蟻般,越發覺得自己渺小。
一路顛簸,顛得容信頭昏。
小鎮上的住宿條件很一般,晚上在房間里能清楚聽到外面狂風呼嘯的聲音。
她噎了一下:「我和姜槐,我們完了。」
——「好。」
紀之歌抿緊了唇,無聲地盯著灰暗的天花板,一動也不動地發著呆。平板電腦上的綜藝播完之後,又自動跳到下一集。主持人的開場白和觀眾熱情的掌聲突兀地在房間里響起,像沉在杯底的碎茶葉忽然被攪動后紛亂地漂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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