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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般的人

作者: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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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Chapter 9

從紅楓鎮的火車站出來,一路上,容信終於發現了點端倪。阮桎言對於這裏的熟悉程度,不亞於她。
他想起紀之歌,想起她模仿麥兜蠢蠢的聲音,努力逗他笑的樣子。
姜槐洗完澡坐在床上看了會兒新聞,或許是因為屏幕上關於生死離別的鏡頭觸動了某根神經,他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機撥了紀之歌的號碼。
外面的燈光又熄了幾盞,門前冷清,已沒有人路過。獨剩他們這一隅,像荒原上燃起了篝火,兩人坐在小桌前,圍爐夜話的氛圍。
「你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阮老闆在她心中只剩下個模模糊糊的背影,他連聲音和隻言片語都不曾留給她,在她心中,他卻始終是特殊的存在。
這畫面很搞笑,她想著想著就能笑起來,笑著笑著就哭了,眼淚滴在湯碗里,好像天花板在下雨。
容信坐在竹椅上,頂著兩個黑眼圈。這段時間她瘦得有些過分,連帶著精神也不好,像剛經歷過一場大悲大慟。姜槐風塵僕僕地趕來,推開門見到她后,似乎有些詫異。
多事之秋。
她似乎還聽到了荊曉紅的聲音。給了她生命的人,並未給予她愛。可世事不能強求,她努力頑強地過得很好,並未淪落成深溝中的淤泥,因而對得起這份生命的恩賜。
紀之歌拿信的手禁不住抖了一下。
「想什麼?說出來,看看您唯一的弟子是不是能夠幫您排憂解難。」姜槐在床上坐下來,大有一副與您徹夜長談的架勢。
從戚縣到薔城,最快只要一個半小時。
她哭著,匍匐著向前。
容信一時沒想明白,阮桎言今天為什麼要帶她來這裏。
「我就是阮經年。」
後來紀之歌向他告白,他是愕然的,但他沒有拒絕,他需要一個女朋友。
姜槐點點頭。
「但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大概因為從很早以前就知道生命可貴,一生的時間有限,顧不上矜持,喜歡什麼就去要,就去爭取。我這麼喜歡你,你給我一顆糖,我就可以心甘情願地嫁給你了……」
遇到阮桎言以後,她默默以為,阮桎言就是這個人。
姜槐猛撲過來,垂死拖住阮桎言,眼角的位置受了重重一拳。他們逐漸打得毫無章法,奮力又糾纏,如猛獸之間的撕咬。
「事情想得太多,不容易睡著。」
包廂隔音效果好,幾乎聽不到外面馬路上的車流聲,流淌的是舒緩的古箏。
「紀之歌去了安崢,找她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容信繼續跟姜槐周旋,「她遇難了,是我跟我爸去災區把她的骨灰和遺物帶回來的。」
後來人終於散了,各自回房間休息,阮桎言站在走廊上的窗口抽煙。整條過道只有他黑漆漆的一個人影,望著天邊的月亮。
姜槐手中的動作一頓:「我很確定。」
容信仰著腦袋問他:「阮先生,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手機屏幕上「正在呼叫」的界面保持了很久,始終沒有接通。
容信聲音顫顫:「為什麼要這麼做?」
姜槐像下定某種決心,說:「也留下來。」
也許是今天透露著一絲古怪的行程,讓她心底浮起一絲莫名的緊張,總感覺對面的阮桎言有話要說,正在醞釀著什麼。
「師父,我想再留下來看看。」姜槐對這處墓穴的來歷感興趣,難得提出一次要求。
容信卻不想提阮桎言的名字,她說出來,他也不會是她的。
不敗的歲月終於老去,
他第一次領略愛情的滋味,如古今中外無數話本中所寫的,叫人沉迷,又叫人心碎。
可姜槐還有最後一張王牌。
姜槐在窗口目睹了這一切,拔掉手背上的針頭。
唯獨他的聲音,在耳畔迴響。他說,好好活著。
這世上有了他滿心記掛的人。
四周的風陡然凜冽起來,像平緩的溪流途經斷崖,聲勢浩蕩地襲來。
「親愛的姜槐,今天午休我又睡了很久,差點沒能醒過來,我像躺在一片海里,水從四面八方灌進來,直到聽到媽媽在耳邊叫我的名字……」
「要放在以前,師父,您覺得我應該是什麼身份?」姜槐問。
話畢,他不知觸碰到哪裡,之前存放石棺的位置突然陷下去一個甬道,這條甬道一直通往谷底。
「你希望我怎麼做?」
恍然間,他想起黎秧秧,想起她給他留下的那封信,她在信里說:「親愛的姜槐,你的生命很長,我的一生太短,而我卻依然飛蛾撲火地想要愛你。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並不代表這份愛會停止……」
姜槐的心卻被容信剛剛那幾句話徹底擾亂了。
姜槐跟著他走進房間,見他四下翻找,最後從箱子里把餅乾拿出來。姜槐就著水,啃了幾塊,肚子稍微舒服了點。
「把定時炸彈給自己綁上。」姜槐把容信拎出來,刀刃鋒利的匕首架在她脖子上,手下稍微一用力,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戚縣的收尾工作差一點就要完成時,姜槐生病了,高燒不退。
姜槐一口酒嗆住,突然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到底怎麼回事,跟媽說說?」容鸝被閨女丟了魂的模樣給嚇到,決定當一回知心姐姐。
姜槐不知道是紀之歌分手之後已經將他拉黑,不願意接到他的來電,還是她有事錯過了這通電話。
姜槐睡醒后再次聯繫紀之歌,提示音已經從無人接聽變成不在服務區。充斥在心中的不安情緒像在滾雪球,越滾越大。給紀之歌發的微信、消息,也全部沒有迴音。
「這裏之前是一間古董店。」阮桎言說,他的嘴唇有點干,下意識地去摸口袋裡的煙,這是他心煩時的表現,容信通過觀察得出來的結論。
阮桎言站在谷底往上望,眼前這面懸崖峭壁上,半空中有一處入口。
他緩緩露出一個明媚無比的笑,笑得容信心生涼意,柔和的古箏曲也好像倏爾急轉而下變得詭異。
「——再見,姜槐。」
在六樓等了一兩分鐘,紀之歌才來開門。
容信後來想,多半是她,因為她捨不得。
十年前黎秧秧送給紀之歌一份禮物,是她的眼睛。
他臉上的笑意轉眼收斂得一乾二淨,緩慢踱步到盡頭的窗口。
「瞎摻和什麼。」阮桎言三言兩語,把人打發走,「你早點睡,年輕人還在長身體。」
最後阮桎言逃脫,黎秧秧死亡,姜槐引爆實驗室銷毀一切。
姜槐慢慢緩過勁來,臉漲得有些紅,他想洞察出阮桎言眼睛里暗藏的那些東西,卻又探究不出,掩飾性地低頭瞧瓷杯上的紋路。
中午十二點,阮桎言掐著時間打電話給姜槐:「吊水吊完了沒有?要不要給你送午飯去醫院?」他今天因為姜槐生病,一個人沒去斷崖,就待在賓和*圖*書館房間內看書看電影,有大把空余的時間。
容信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她抹乾眼淚再抬頭時,離開了座位好一會兒的阮桎言回來了。他把買來的紅豆餅和奶茶放在她面前:「十年前沒能赴約,現在補給你。」
好在這邊後續工作量少,加之只有阮桎言與他兩人,時間十分寬裕且自由。他們師徒一般上午十點才會慢條斯理地開車過去崖底。
「自然是人上人。」這當地的酒太烈了,後勁太大,姜槐感慨一般嘆息,「但有句話怎麼說的,事與願違,說不定我就是粒草芥。」
事後阮桎言曾試圖找過姜槐,他那晚沒能看清楚姜槐的樣子,也沒有多餘的線索,只好從生病的女孩著手開始查。他翻遍紅楓鎮的醫院,卻一無所獲。十年後他才知道,因為黎家富貴,為了替黎秧秧治病,幾乎把家中別墅變成半座私人醫院,當地醫院中自然找不到相關的入住記錄。
「還沒睡?」
姜槐忽然覺得心裏很悶。
姜槐問他:「師父,您不困嗎?」
房間里的溫度過低,搭在膝蓋上的薄被根本不能禦寒,手腳因為長時間保持著不動而發麻,所有的情緒隱匿在黑夜中。
「今天約你見面,是有樣東西想要送你。」
「為……為什麼?」
「說得跟您很老了一樣。」姜槐把阮桎言的房門帶上,走廊只剩下他黑漆漆一個人影。
整個過程十分煩瑣,所有人實打實忙了三天,才把石棺真正送上卡車。等忙完了,大家才徹底鬆了口氣。
她覺得,如果阮桎言不是那個能陪她一起白頭到老的人,她這輩子恐怕也遇不到那個人了。
「你早到了。」紀之歌身上穿著簡單的睡衣,沖他笑了一下。
「有事給我打電話。」
再看姜槐一眼,再給她一點與容通道別的時間,再去給爺爺掃一次墓,再窩在燈下看一本喜歡的書……
容信點頭。
於是他主動放出消息給館長,戚縣某處有重要遺址,這才有了後面的一切。
那是黎秧秧的聲音。
姜槐在墓穴第二層,曾擺放石棺的墓室里。裏面照不進陽光,全靠牆壁燭台上點的蠟燭照明,白天猶如深夜。
可是如今他說,我沒有辦法陪你一起白頭到老了,容容。
容信問:「我們誰才是真正的膽小鬼?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你敢說嗎?」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眼淚是生理性的,源源不斷地流出。
她的大腦放空,短時間內沒有辦法思考任何事。直到枕頭邊的手機歡快地響了,打破沉寂的空氣。
「弟弟……叫什麼名字?」紀之歌有點無奈,這些年她們母女關係生疏,她對荊曉紅重組的家庭一無所知,難得過去吃一次飯也只聽到荊曉紅親昵地叫兒子小名,說起來也覺得諷刺,「你得把他的身份證和詳細信息告訴我,我才好找人。」
走了許久,彎彎繞繞,容信看見一家十年老字號招牌的福州麵館。
「出口已經被封死,你的小姑娘,即便沒被綁住,也逃不了了。」姜槐嘴角流出猩紅的血痕,卻在笑著。
阮桎言料想到姜槐的仇恨和報復,卻低估了人喪心病狂的程度。他以為姜槐只會針對他,沒有把容信算入這場戰爭的範圍之內。
「所以換您給人看店?」姜槐驚訝,「您什麼時候跟人混這麼熟了?老闆還真信任您。」
再平靜不過的話語下,壓抑著翻湧沸騰的情緒,容信說:「紀之歌死了,你知道嗎?」
容信是相信愛情的。她生活中就有最好的例子,譬如容鸝和曾遠林。
「我沒有辦法陪你一起白頭到老,容容。」
姜槐那邊有些窸窸窣窣的響動,他說:「不用了。」
她被容信攔腰一抱,抱蒙了,語氣不復以往的刻薄與嘲諷,甚至可以稱得上有些許柔和:「咋了?被甩了?」
他要如何才能留住她?
可容信說,紀之歌死了。
「是條巷子。」阮桎言給了她肯定的答案,準確地說,「走到底,有面圍牆,翻過去就是平安幼兒園。」
生命迅速衰竭之時,紀之歌費力地睜開眼睛,耳邊是自己的呼吸聲,呼哧,呼哧,被放大了無數倍。
阮桎言出了輸液室,不多久,身影出現在醫院門前的台階上,接著在路邊攔下一輛車走了。
阮桎言見他態度堅決,說:「那你就再在戚縣待一陣,多學點東西也好,我會去跟總負責人說。」
她努力想象自己現在正待在配音棚里工作,只是在完成一項最普通的配音工作,她可以根據劇本台詞聲淚俱下,完全投入,但她不應該失控。
容信在等姜槐問紀之歌的事情,他卻改口說:「她沒事就行了,我今天來主要是為了見你。」少年的黑眸亮得發光,藏著驚天的秘密,像一口五百年沒有乾枯亦沒有波瀾的深潭。
賓館的電視能收看到的頻道有限,關於安崢地震的各方報道依舊鋪天蓋地。
他曾為他的子民而活,駐守疆土,山河寸步不讓。五百年過去,風雲變幻時代更迭,他曾經守護的東西變成塵埃,歸於虛無。如今他重新有了想要守護的,是坐在他面前的這個女孩,她笑一笑,就是晴空萬里,光照耀在她身上。
姜槐半路上開始聯繫容信見面:「關於紀之歌的有些事情,我得當面問你。」
雖說時間並沒有過去多久,再次看到手機上顯現出「之歌」兩個字,卻讓他感覺十分遙遠。姜槐從未問過紀之歌要跟自己分手的原因,也沒有做出過挽留,他當初收到那條簡單的分手簡訊,想過會不會是她的惡作劇。
他也看見了姜槐,抬手招了招:「小徒弟,過來。」
墓穴|口搭建臨時坡道,將木箱從斷崖半腰運到地面。
依舊沿著崖壁上那條陡峭的小路向前,半山腰上的墓穴彷彿是鬼魅張開的血盆大口,等待獵物上門。
整面山崖顫動,不知震碎了誰的靈魂。
他不一定十分優秀,可他應該是善良而堅毅的,有陪她走一百年的決心,不會放棄她,不會離開她,當她的靠山和肩膀,站在她身後。當她難過得要死的時候,也終於有地方可以去躲一躲了。她會和他相攜一生,白頭到老。
他們一行人住在戚縣的賓館中,離斷崖有一段距離,開車過去要四十分鐘左右。昨天開會到那麼晚,第二天又都起了個大早,定製木箱,工作人員負責包裝,再聯繫古建公司進行吊運。
她問他喜不喜歡她,還要多喜歡,才會使他陷入現在的困境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是錯的。
信紙最後的署名是黎秧秧。
等她老了,他依舊年輕著。
因為最後終於遇到了對的人,以前吃的那點苦順m.hetubook•com.com其自然地被時間抹平了,好像也不算什麼了。
可曾遠林的出現改變了現狀,他把容鸝從苦大仇深的小市民重新變成了傻白甜,有人陪著了,有人哄著了,容信再也沒聽她說過以前的那句口頭禪。
在沒有遇到曾遠林之前,容鸝被男人騙,連孩子都有了。她稀里糊塗地把容信生下來,從此有了拖油瓶,身邊圍著她轉的男人還是不少,老來獻殷勤,紅楓鎮誰不知道鸝鸝雜貨鋪有個絕色老闆娘,比電影明星還好看。
棺身大約長2.61米,寬1.4米,高1.5米,壁板厚7厘米。外壁的雙鳳紋與纏枝忍冬紋飾風化酥粉,破損嚴重。棺蓋上雕刻的是將軍出行圖,畫面中戰旗飄飄,百餘人馬相隨,百姓夾道歡迎,姿態各異,栩栩如生。只可惜棺蓋的正中央斷開一條巨大的裂縫,把畫面一分為二,破損得十分嚴重。
已經到了下午七點多,他獨自出去晃蕩,沒走多遠,就在一家小店外面看見阮桎言。
屋子裡恢復了安靜。
有一個女朋友在身邊,是最好的掩飾身份的方法之一。
她之前窩在桌前看書,屋內只亮著一盞檯燈。窗戶外也是暗的,對面老樓房的平屋頂上種著幾株單薄的苦蕎,深灰的雲層低矮地積壓在上面。
「睡不著。」
兩邊樓房擁堵,只留下一條巷弄,半空密密麻麻的電線像交織出一張灰暗的巨網,壓在人心頭。
她在他們兩人的故事里,不過是個局外人。
這十年以來,姜槐與阮桎言是潛伏在彼此血液中的一顆不定時炸彈。不知道對方何時會出現,何時會將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棺是空的,裏面沒有墓主的屍骨。這便是怪異的地方。
更替的春秋碾做灰塵,
當年阮老闆的古董鋪一夜之間在紅楓鎮消失,取而代之的就是這家麵館,經過十年奮鬥,老闆把小粉店擴張成現在的大店面,已經看不出當年的影子。唯獨旁邊的流蘇樹還在,靜靜佇立著,容信能想象出它初夏時節滿樹白花如隆冬霜雪覆蓋的盛況。
月亮還是五百年前的那一輪,沒有什麼不同。他極輕極淺地勾了一下唇,漆黑的眸里像有什麼東西如天幕中遙遠的星星閃了閃。
「對啊,她不想接你電話,就由我代勞了。」容信語氣冷淡,音色喑啞。
容信埋頭吃面,等吃到有點撐了,她原本打算給阮桎言講個笑話打破沉默的,雖然如今她和他相處已經熟稔,兩人即便不怎麼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但她想要製造出一種更加輕鬆的假象,努力挑起話題。
她其實並未後悔過喜歡他,如果時間倒流,再來一次,她仍然會無法避免地追逐他。在爺爺死後,那些異常寒冷的時光里,他是多麼美好的存在。
她那時不止一次地在腦海里想象過,他們正兒八經坐在一起吃紅豆餅、喝奶茶會是什麼樣子。她要對他說謝謝,謝謝他那一陣不動聲色的保護,聽說搶劫犯被抓住了,路燈也要修好了,她再也不會擔驚受怕了。她要認真地看一看他到底長什麼樣子,有沒有左鄰右舍說的那麼好,人品好相貌佳,配得上他的姑娘是不是真得要是天仙。
被牽絆,被桎梏,但心甘情願。
「這不尊老愛幼嘛,人人有責。」姜槐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考古人員也沒弄明白墓主究竟是誰,這麼神秘,多少有點好奇……」
誰又將那一線光吹滅。
容信爬不動了,離出口只有毫釐之距。她的臉貼在地上,哭聲漸漸停歇,只剩下艱難的呼吸。
「隨便坐。」紀之歌說。
薔城。
姜槐恨極了阮桎言這種漫不經心對所有事情胸有成竹的模樣,如同十年前,他因黎秧秧的死而痛苦,阮桎言卻逃過一劫;如同十年後,他費盡心思設局,阮桎言卻在局中局內等他入瓮。
「你其實從來沒有愛過紀之歌,對不對?」容信問姜槐,她的餘光里卻滿是阮桎言的影子,他腰間綁定的炸彈讓她在驚慌與駭然中保持著一絲冷靜。

04

一場冷雨過後,空氣里多了垃圾腐爛的異味。姜槐快步走過,閃入一側的樓道。
「普通人中也有嗅覺靈敏的。」姜槐反駁阮桎言。他完全沒有料到,竟是因為不經意間的一句話攪了局。
「這兒以前有個修鞋的婆婆,這兒以前有家裁縫店,這兒以前是個大廣場,小孩放學以後都愛來這裏玩,這兒以前好像是條巷子吧?」容信一路指點江山,鉚足了勁給阮桎言介紹,語氣忽然不確定起來。
萬里山河永在,
長生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愛上一個人,百年之後她消失於這個世界,你卻要在沒有她的世界里永遠孤獨地活下去。
「您的模樣像個儒將,合適,合適。」姜槐連道了兩聲合適。
姜槐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身後靠著一個深藍的碎花抱枕。他隱約有印象,這是有次他陪她逛街的時候買的,她一眼挑中,十分喜歡。
阮桎言說:「這段時間,我只是在儘力地配合你。」
「真是感天動地。」姜槐撕開容信嘴上的膠布,「你別怪我,誰叫他喜歡你。」
容信在沒有反應過來時,被推入甬道中,幾乎一路磕磕絆絆滾了下去。滾了滿身的泥土,滿身的血淚。
姜槐笑得癲狂。任憑你有多大的本事,傷口愈合速度如何驚人,若是被炸得血肉橫飛,總該能死。再能扛,也終歸是人不是神。
大工程已經完工,大批文物也運去館內修復,墓穴中只剩下一些零碎的收尾工作,大概只會留兩到三個人。
這是阮桎言的一線生機。
「倘若真上了戰場,拼的是性命,生死關頭,咬緊牙關浴血奮戰,人人都像地獄里的鬼了。」阮桎言抓起酒罈,晃了晃,裏面再倒不出一滴酒了。
見面的地點約在紀之歌的新出租屋內,條件一般,勝在離她新找的實習公司很近。
「好。」
「這兒可沒有24小時便利店,樓下商店全關門了,你買不著。」阮桎言把煙熄了,「我那兒有幾袋壓縮餅乾,你湊合著吃吧。」
意識變得非常模糊,可她還是想到姜槐,那個在她心裏停駐了十年之久的影子。
在冷天里,他們手牽著手一起散步,路過當年熟悉如今已然變得十分陌生的地方,路過容鸝曾日夜守著的鸝鸝雜貨鋪,那裡裝載了小容信的喜怒哀樂和各種小秘密,如今車水馬龍一片,她連具體的位置都已經說不上來。
他讓她好好活著,最後一面,不知如何將滿腔愛意送予她,叫她領會。
但又很快和*圖*書反應過來,紀之歌從不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她是真的要跟他分手。
「這裏沒有盜墓賊來過的痕迹,上層的大批陪葬品也都還在,既然無人偷盜,也就說明這原本就是一具空棺。誰會費盡心思在這麼陡峭的山崖上鑿一處墓穴,卻又讓它空著?這是為了什麼?」不止姜槐想不通,在場的人都想不明白。
阮桎言筆直坐著,他不笑時清俊的臉龐上線條看上去鋒利了一些,手指把玩著扁扁小小的火柴盒。
「先吃點東西。」阮桎言把菜單推過去,容信跟他一起點了兩碗招牌面。
手指僵硬地劃過屏幕,就聽見荊曉紅在那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阮桎言說:「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自己能行?」阮桎言手掌心壓在他頭頂一撮翹起的黑髮上。
他不能做她眼中的膽小鬼,他要做她的英雄,如十年前一般。
「你既然都知道了,怎麼還敢來,就不怕是陷阱嗎?」
「師父,您怎麼看?」姜槐突然把話題引到他身上。
可是她沒有等到那個人,古董店的阮老闆,阮經年,好像長著翅膀飛走了。
可那個聲音還在繼續:「姜槐,我暢想過我們的未來,你如果願意娶我,不用戒指,也不用單膝下跪,我就會嫁給你。很不矜持是不是?你一定在心裏笑話我……
她終於看到洞口的光,麻木的神經彷彿有了一絲知覺,好像希望也隨著那線光明燃起。轟隆的爆炸聲卻從身後傳來。
這裏的墓主是司長諳。五百年前,司長諳在戰場上倒下,當朝一位仰慕他的公主怕他亡靈受擾,暗中差人尋一處斷崖峭壁,替他建了這座空中陵墓。
「等我從戚縣回來,我給你答案。」他看著容信,目光深沉。
黎秧秧在他懷裡閉上眼睛的情形如今依舊曆歷在目,像扎進肉里的一根刺,無時無刻不在刺痛他。
見阮桎言從台階上步步走下來,步步走入他布好的陷阱中,姜槐臉上一點點笑開。
阮桎言閉著眼睛,彷彿睡意突然襲來,人變得睏倦。隔了幾分鐘后,他驀然問姜槐,聲音低低的:「你想要什麼身份?」
「是我,姜槐,之歌在你旁邊?」他問。
她從抽屜里取出一封長信,展開,依舊沒有回頭。
阮桎言擒住他的左肩,反向一扭,也笑了:「我既猜到是你,又怎麼會不留後路。」
這是比幼時承受的所有孤單與所有挫敗來得更深的絕望,讓她無法喘息與逃脫。她成為地底的蚍蜉,蚍蜉不足以撼樹,她亦無法與命運抗爭。
這間墓室四周撒滿了炸藥。
或許是因為只剩下一天,從下火車開始,她和阮桎言就相互牽著手,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先主動的。
荊曉紅愛子如命,哭了一會兒,下定決心說:「明天我就去安崢把人找回來。」
他這樣循序漸進一步步問出來,叫摸不著頭腦的容信慌得很,她滿眼困惑,不明白他究竟要說什麼,只好點頭:「我認識。」末了又補充說,「我當初在這邊上學的時候,得到過他的照顧,想要找機會謝謝他。」
「好好好,你去找,你去找。」見紀之歌把這事攬下來,荊曉紅喜出望外,使勁點頭。
一分零五秒,阮桎言清楚看到計時器上顯示的時間。他清晰地聽到生命流逝,將要終結的聲音,嘀嗒,嘀嗒,嘀嗒——
他站在阮桎言之前站過的位置上,抬頭看夜空,藕灰的雲朵遮住了彎彎的月亮。
正如容鸝在歷經千辛萬苦之後遇到了曾遠林,容信一直有點天真地認為,有一天她也會遇到這樣一個人。
這個熟悉到讓姜槐曾經崩潰的聲音,猝不及防地響起,幾乎讓他頭皮一麻,心臟被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揪住了。
容鸝正要問問她怎麼提前回來了,旅行怎麼樣,跟准女婿有沒有進展。容信放下行李,抱住她說:「媽,我不要髮帶了,不跑八百米了,不吃藥丸了。」
「我要是活在古代,」阮桎言自己又接了話茬,「該是個將軍。」
「店老闆呢?」
「所以這隻是一個開端,」阮桎言說,「但它至少讓我開始留心你,懷疑一旦產生,便不會輕易消除。再聯繫到薔大箭館射出的箭、電影院里的大火,都不尋常,很有可能是你在試探我。直到那次抓賊你不小心被刀片割傷手那次,我拿你的血去做了化驗,我才確定。」
「我是活了五百年的人,正常人一百年的壽命只相當於我的一年,這就是為什麼你看不透我的記憶。」
紀之歌沒能倖免。
這件事在姜槐心上懸了一晚,莫名其妙的不安讓他失眠半宿,接近清晨才睡著。
「你還是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但是容鸝被騙怕了,在容信小時候,容鸝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姜槐在等,他也在等,所有的事情都會在今天有個了結。
姜槐手中的兩個核桃相互摩擦,他暗暗一用力,殼碎掉。他把核桃肉遞給阮桎言,說:「您身上是有殺氣的。」
「為什麼?」她固執地問著。
十年後,紀之歌還給她心愛的少年一份珍貴的回贈,是她的聲音,以慰相思苦。
外面掛著早春的太陽,微涼的光輕籠著她的背脊。
姜槐逐漸處於下風,觸動了定時炸彈的開關,阮桎言只剩下三分鐘。
「回家教孩子做作業去了。」阮桎言一邊從旁邊的塑料桶里倒出一捧核桃,不忘使喚姜槐剝殼,一邊跟他閑聊。
等煙拿到桌面上,他想起這是在室內,又把火柴盒擱下。
「嗯,會珍惜生命的。」
容信揉了揉肚子,轉移話題:「媽,我好餓,有沒有吃的?」
姜槐是昨晚來的,已經探過路了,比阮桎言熟悉地形。他帶著阮桎言從一條陡峭的小路上去,回頭叮囑:「師父,注意安全,摔下去可就沒命了。」
姜槐聽出來她情緒不太對勁,又聯想到或許她是因為替紀之歌抱不平,也沒往深處想。為了避免尷尬,兩人沒有多聊,匆匆結束了這通電話。
她抹了抹眼淚,深長地吸氣,信紙上還剩短短几行:「我怕有一天分別來得猝不及防,連再見都來不及說。所以,我一定要早早準備好,於是在清晨給你寫這封信,跟你鄭重其事地說一次再見。」
「為什麼?」姜槐開玩笑,「床太硬?賓館條件不好?」
姜槐出發去戚縣的這個傍晚,離出發大約還有三個鐘頭,他接到了來自紀之歌的電話,約他見面。
他馬不停蹄地奔赴薔城。
容信獨自從紅楓鎮回薔城,容鸝在家剪海帶,準備晚上燉排骨湯,客廳沒人看的電視里在播關於安崢地震的新聞。
容信原本不願意,但是聽到紀之歌的名字,糾結之後還是同意了。他們約在https://m.hetubook.com.com一家私人茶館的包廂中。
姜槐餓了,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房門一拉開,門縫裡塞的小廣告嗖嗖掉在地上。他一探出頭,阮桎言聽到動靜望過來,眼神沉沉地看著他。
許久不曾體會過的窒息感覺襲上心頭,姜槐的手用力地抓住了沙發的邊沿,他彷彿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夜晚,看見黎秧秧奄奄一息,他束手無策,什麼也做不了。
服務員意興闌珊地收走了紙牌,有人在看電影,音量調得很大,低沉憂鬱的主題曲從一角飄出來,聽不出是法語還是德語。
再回去已經不可能,她只得向前。她消耗的每一秒時間,都在剜心,找人來救阮桎言這個念頭成為支撐她的所有力量。
阮桎言拍了兩下他的背:「怎麼,你覺得不適合?」
他思索著待會兒該跟她說點什麼,又一時想不出任何對白。
長發披散在她背脊上,她微微張口,發出的第一個音是顫的:「親愛的……姜槐……」
紀之歌盤腿縮在床沿上,姜槐能看見的只是她的背影。模糊的,被稀薄昏黃的光暈朦朧勾勒著。
他像終於有了點醉意,身形不穩地倚在門框上。
「不得了,小徒弟還打探起師父的隱私了。」阮桎言仰頭看著斷崖上的墓穴。
阮桎言反將姜槐一軍,他沉聲道:「我當然要來。這座墓是我的,是我專程替你布好的局。」
阮桎言趕去戚縣,早聽說墓穴里發現了陶俑和漆器等一系列陪葬物品。這日中午,工作人員在墓穴的最深處尋到一副漢白玉雕石棺,應該就是墓主的。
他先前遲疑,如若不能白頭與共,他們該怎麼辦,他是否能忍受,有一天她的生命在他面前畫上句點。而現在,所有的遲疑化為烏有,他只要她好好活著。
容信突然眼前一黑。
她還沉浸在七天雙人假期縮減成五天的遺憾當中,知道阮桎言有正事要忙,又不好表現出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努力調整好心情東張西望,試圖營造出一種重遊故地心情非常愉快的假象。
「我去找吧。我去過安崢,身邊還有很多大學同學會去災區當志願者,我跟他們一起去,能有個照應。」
這地方她隱約還有印象。

03

05

阮桎言卻問:「吃好了嗎?」
阮桎言說:「十年前,紅楓鎮的虎頭坡,你跟我同是那場連環車禍中的倖存者,同是五百年前活下來的人。」
容信暫時轉危為安,阮桎言和姜槐赤手空拳,打了起來。一個曾是縱橫沙場的年輕武將,金戈鐵馬小半生;一個是乞丐出身,亂世風霜中摸爬滾打吞血長大,拳腳狠辣才能保命。
三天後,紀之歌的電話終於通了。
「哦?」阮桎言笑了笑,「我倒是第一次聽人這麼說。是不是平常訓你訓太多了,所以殺氣就出來了?」
阮桎言有條不紊地跟他分析:「你剛拜我為師時,有一晚下狂風暴雨,你住在北廂房,睡的是我的床,你說五葉枕中有綠豆的味道。當初替我手工縫製枕頭的吳嬸說,塞五葉時,家裡小孩在一旁搗亂,混入了兩粒綠豆,再要挑揀出來十分不容易,便算了。久而久之,我自己都忘了這件事,而你卻在枕中嗅到了綠豆味,如果不是高於普通人幾倍的嗅覺,恐怕做不到。」
「十年前,你在紅楓鎮生活,我也在。」
屋內所有的光均來源於書桌上那盞檯燈。
他自己去藥店買了葯,但絲毫沒有效果,阮桎言送他去當地的醫院吊水:「徒弟要是燒壞了腦子怎麼辦?師父可不願意終生負責,撿個大麻煩。」
容信去見她最後一面,如果還來得及的話。
那地方小,姜槐再從裡屋搬了張椅子出來,挨著阮桎言坐下,顯得有點擠。
這世界上有了比容鸝的黑暗料理更讓人覺得難以下咽的東西,是求而不得的愛情。
他曾答應過黎秧秧,要照應她那位小朋友。所以當年紀之歌的眼睛動完手術后,他去照顧她。紀爺爺的房子被徵收,留下一筆錢給紀之歌,也因他暗中使了點手段,跟她搶錢的親生父母才不得不罷休。
阮桎言舉雙手做出一個投降的動作,俯身撿起地上的定時炸彈,綁在自己腰間:「不要傷害她。」
十年前紅楓鎮虎頭坡,連環車禍發生的那晚,姜槐把阮桎言綁架到實驗室,試圖讓阮桎言與黎秧秧換血,卻沒能成功。黎秧秧為了制止姜槐,甚至用自己的生命威脅他。
石棺遷移之前,需要做好充分的準備工作。
阮桎言知道,一旦他的墓葬被發現,姜槐勢必會利用好這次絕佳的機會光明正大地引他上鉤,他便成全姜槐。
專賣番薯皮、炒瓜子這類乾貨的零食小鋪子里,門邊放著張小圓桌,桌上一罈子酒,阮桎言自己倒給自己喝,再剝兩顆花生嚼嚼。
這種暗中照顧,維持十年之久,成為習慣。
眾人先用鋼管三腳架將石棺整體吊離地面,插入厚木底板,將底板與棺身固定好,以防石棺底部脫落。將內壁覆蓋好海綿墊的定製木箱罩住石棺,周身空隙用聚苯乙烯泡沫填充,最後封蓋,以鋼筋牢牢捆綁加固。
信紙翻了頁,時間好像也過去很久了。
在薔城的容信卻收到了有關紀之歌的消息。她幾乎手足無措,慌慌張張地叫上曾遠林一同趕去安崢。
容信手裡的筷子掉到桌子上,她知道,他沒在開玩笑。
「空棺一般是為了掩人耳目,」阮桎言半蹲著,低頭審視手中的照片,繼續道,「或者別有所圖,你覺得是哪種?」
荊曉紅哆哆嗦嗦、語無倫次:「你……你弟弟,學校開學……你弟弟沒去……去安崢見網友了……」
姜槐搖頭:「我不知道。」
又重複了好幾遍之後,紀之歌把荊曉紅話里的意思串起來,大概是前幾天開學,她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瞞著所有人去安崢見網友了。老師以為他生病在家沒來報到,父母以為他待在寄宿學校,昨天晚上大家才知道人不見了,盤問了幾個平常與他關係鐵的同學,才知道他是去安崢見網友了。
「太餓了,想下去買點吃的。」姜槐說。
「師父,現在直接來崖洞,我在這裏等您。」
阮桎言點頭:「我知道。」
在容鸝印象中,母女倆極少有這樣親近的時刻。
他要去戚縣赴一場遲來的約,如果他還能夠回來,他要給她答案。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如當頭一棒,砸得姜槐有一瞬間的失神。
阮桎言也讓他喝一口酒:「可能你師父我看上去像個好人。」
阮桎言拍照存檔,像是沒有聽到其他人在討論,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言不發。
大概有風的緣故,一根煙燃得特別快,阮桎言抖抖煙灰站起來:「回去吧,再待下去天要黑了。」
有些話,涌到嘴邊,就要脫口而出,手機的提示音打斷了他。阮桎言收到姜槐的幾條諮詢,他一一回復過去,思緒在這半分鐘里冷靜下來。
第二天,他們收到上頭的通知,要把這副石棺遷移到離戚縣最近的館內進行修復。石棺重且大,要運下山崖就是件大工程。
不敗的歲月終於老去,更替的春秋碾作灰塵,萬里山河永在,孤月替他照明。此時此刻,卻與五百年前倒下的心境不同。
她哭過之後眼眶通紅,阮桎言想,他現在看見這姑娘哭就能難受得心揪起來,日子久了,她八成就是自己的死穴。
信還沒有讀完:「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還記得之前跟你提過的小朋友嗎?跟她第一次見面,就覺得很投緣。我跟爸媽商量好了,萬一我沒能夠活下來,就把眼角膜捐給她……我希望我離開這件事帶來的不全是悲傷,還能留有一絲希望。」
「為什麼?」從他提出來紅楓鎮開始,這個疑惑就一直梗在容信心裏無法打消。
「好,我馬上過來。」掛了電話,阮桎言穿好大衣,對著鏡子整理好衣領,去赴一場約。
「我與他十年前的是非恩怨,我沒能救回我喜歡的女孩。」
短短兩分鐘里,似乎又把十年前的痛苦再經歷了一遍。他胡亂地揮拳,胡亂地攻擊,心裏卻慢慢升起了一股莫大的倦意。
容信的出現,終於讓阮桎言臉上平淡的表情產生一絲裂痕。
阮桎言從十年前開始,就知道會有今天。
姜槐走後,紀之歌一直沒有動。
「你都知道?什麼時候發現的?」姜槐在想,自己什麼時候露出了馬腳。
阮桎言不動聲色地把自己手邊的濃茶推過去,姜槐就著喝兩口提一提神。
「你在幹什麼?」

02

姜槐頭髮上也落了零星的灰和塵土,擺擺手拒絕,說:「您最近抽煙抽得很兇,是不是心情不好?」
不是飯點,店內除了工作人員閑散地坐在一起玩撲克牌,沒有其他客人。容信和阮桎言挑了一處座位落座,她聞到紅棗粥的香味,摸到肚子癟癟地凹下去,奇怪的是,沒有胃口。
阮桎言臉上卻一如既往的平靜,沒有半分驚訝。姜槐慢慢也發現了這點,心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你……」
阮桎言穿著工作服,在谷底的岩石上坐著歇一歇,摘下口罩摸煙,問姜槐:「來一根?」
「很多地方都被封鎖了,你進不去。而且,你人生地不熟,打算怎麼找?」
這是兩人分手之後,紀之歌第一次聯繫他。
如今她依舊很想很想好好地活下去。
荊曉紅被紀之歌兩句話給問住,聽聲音又要開始哭:「那……那怎麼辦?」
容信想象著等有一天她頭髮花白,牙齒掉光了,說話語無倫次、含混不清時,抬手顫顫巍巍地指著小穗樓的招牌,想要進去吃雞。旁邊的阮桎言推著輪椅上的她,服務員對她誇,奶奶,您兒子真帥。
兩人有驚無險地從崖洞口進去,墓穴中還有五六位工作人員在忙,見阮桎言來了,相互打了個招呼。
一開口,卻變成了正經嚴肅的語氣:「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裏面十分寬敞,書房、卧室、練兵場一應俱全,阮桎言四處轉了一遍,最後才踩著階梯往下層走,看到了姜槐所說的石棺。
他恨阮桎言嗎?還是更恨十年前那個面對黎秧秧逝世時束手無策、如今害死紀之歌的自己?
阮桎言抓住時機,握住匕首,插入容信與姜槐中間把兩人隔開。

01

這些都彷彿已經過去了很久,又歷歷在目。
「如果十年前你認真地看過我,就會發現,現在的我和當年的我沒有發生一丁點改變。十年過去,你長大了,我卻沒有變。」阮桎言頓了頓,「等你老了,我也不會變。」
「您呢?」姜槐問,隱約有點期待。
單身公寓面積很小,一眼就掃視完。卧室也做客廳用,角落的單人床前擺著書桌。衣櫃旁僅剩的一塊空地被一張摺疊小沙發佔據。
阮桎言坐在桌前,還沒有半點要睡的意思,意識清醒得很。
阮桎言背風而立,漫不經心地點了下頭:「行,要有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
「你喜歡的女孩?」墓室內微弱的光幽暗,容信臉色蒼白,順著眼角滑下來的不知道是眼淚還是冷汗。
他把容信推了下去:「好好活著。」
「你知道?」
她曾經等一個人,跟他說,下周周五,我請你吃紅豆餅,我們在紅楓街的第一家奶茶店見。
如今安崢大地震,新聞里每天在更新受災人數。
阮桎言跟姜槐說:「難得的機會,在旁邊好好學著點,積攢經驗。」
可惜,她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了。
「你喜歡的女孩不是之歌嗎?你如果不喜歡她,為什麼要跟她交往?」她喃喃地問。
阮桎言沉思一秒,問:「你確定嗎?」
「媽,你怎麼了?」
孤月替他照明
姜槐近日來緊繃的神經鬆了松,電話那頭卻意外傳來容信的聲音:「喂?」
潘海宇,紀之歌那個同母異父的在安崢見網友的弟弟被找到了,平安無事。去找他的紀之歌,受餘震波及,掩埋在石板下,被救出來時,已經奄奄一息。
姜槐之所以會來薔城,並非巧合。在此之前,他得到消息,薔城博物館的「鎮館之寶」阮桎言就是當年在紅楓鎮開古董店的阮老闆。巧的是,一直跟姜槐保持著聯繫的紀之歌在薔大讀書,他便以大一新生的身份入學,這使得他與紀之歌之間的牽絆越來越深。
她不敢去想,是否來得及。
青天白日一聲雷,炸得容信腦袋裡嗡嗡嗡地響。
容信感覺談不上被甩,但也與被甩無異。
紀之歌停了下來,臉深深埋進掌心,她發出輕微的嗚咽聲,像寒冬里被雪覆蓋的冷杉在風中發出沙沙細響。
姜槐獨立自主,二十來歲的少年,覺得輸個液沒有必要讓人陪著:「沒什麼大事,師父您回去吧,我這邊估計得要一上午。」
有一個女朋友,他會更像正常人。
「古董店裡的老闆叫阮經年,你認識嗎?」
阮桎言和西館的幾位老師傅連夜制定詳細的遷移方案,等大致商量好,已經接近凌晨一點半。阮桎言一直把姜槐帶在身邊,好處不少。他全程只用動動腦子、張張嘴,提筆記錄的活兒全交由小徒弟來做,姜槐也不抱怨,打了兩個哈欠,手上沒見停,筆尖生出一行行工整流暢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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