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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人，居然無一發出聲音，這讓宴會廳靜得有點詭異。

燭燈有點類似於古代的宮燈，底座是面朝圓內的石頭小人，不過仔細看的話，只有一個是真正的人，其它十二個都或多或少帶點獸類特徵，比如馬蹄、雞爪、鼠須、龍鱗等等，另外，所有的「小人」都是閉目的，但眉心處均多出了一隻瞪張的眼。

陳琮走過去，途中，沒忘瞥一眼其它的燭燈圓盤：之前，他看到有人往圓盤裡倒石屑，石屑在盤中窩成一團，然後被下頭燃著的焰頭加熱。

話音剛落，磬聲又是一響，像是宣告手頭這顆pass、無效。

陳琮就是再昏昏入睡也給震清醒了，眼睛一睜，刺得睜不開，隱約瞧見一側觀禮區的後方，是有個大紅漆木架子，木架形如門框，呈「冂」字狀，橫杠下吊著一面大銅鑼，銅鑼很舊，看得出是老物件，鑼心處漆了大紅，很是醒目。

陳琮入手才覺得心驚，居然是頭髮編成的繩，而且，不是一個人的頭髮，很多很多人的，只粗略一看，就看出有白髮、黑髮、半花白的，以及小兒黃髮。

說完，看牛坦途：「馬修遠，018號，8888。」

陳琮估摸著，這十三處燭燈，跟十三塊鎮匣石有關。

「再換，捋下一顆吧。」

福婆沒立刻說話，過了會，她小心翼翼：「現在是什麼顏色，說說看。」

大多數圓盤裡，石屑倒下去時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坐下時，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長長嘆了口氣，頓了頓，茫然看向四周。

福婆的聲音自黑暗中、穿過悠長的小調而來：「陳琮，你攥緊石頭，閉上眼睛。」

五點差五分，三老陸續到場，隨的都是18888級別的大禮，另外，還有兩個人隨出了這個數字，一個是梁世龍（攜女），還有一個是019號，這人沒來，梁世龍代出的。

陳琮搖頭：「沒有。」

有人開始哼唱古老的小調，聲音沙啞，餘音悠長，香霧從低處漫涌而來，拂過石面，絲絲道道，盤纏而上，陳琮不覺打了個寒噤，覺得道道盤霧都像石中被喚起m•ｈetuｂoｏｋ•ｃom.ｃｏｍ的靈，是肢體糾纏、有生命的活物。

頓了會，福婆的聲音又來了：「現在呢？有什麼不一樣的顏色嗎？」

陳琮覺得自己像個機器人，指頭機械地順著發繩、捋到下一顆，不行，再換下一顆。一開始，他還在心裏計數，想知道自己已經pass了多少顆，到後來，就混亂且麻木了，甚至還冒出個怪念頭：最適合他的石種，不會還沒被人類發現吧？那這根繩即便捋到頭，也不會有結果。

陳琮舔了下微乾的嘴唇，希望肖芥子可別是這一類。

「自古以來，有三類人，最熱衷於養石和石補，也最易出奇效，但我們都不是這類人，也不想做這類人。」

人群往中央圍擁，有往他來的，也有爭著去看那十三處燭燈的。

他說：「天是不是亮了？」

「睡著了嗎？」

話音剛落，眉心就挨了重重一擊，陳琮驚出一身冷汗，第一個念頭就是：完了，中計了！這些人把我誘進圈套里，要群起而對付我了！

「還沒。」

走進大圓時，他才發現，燭燈一共13處，圓周也大致十三等分。

陳琮依言而行。

陳琮迷迷糊糊，答：「困了。」

幾十張摺疊椅如同看台，繞圓排出三塊區域：正前方三老的三張椅子自成一區，左右兩片扇形觀禮區，區與區之間，留出供行走的通道。

福婆微笑：「你看，你天生養不過這些人，養不過有養不過的福，不用太在意。行了，你先坐過去吧。」

沒顏色，燭燈已經滅了，眼皮覆下，一切都是黑的，陳琮含糊地說了句：「沒有，黑色。」

陳琮想笑，他覺得，這像小學生新入學，老師說兩句違心的客套話：學習是重要的，但成績不好也沒關係，我們重視的是素質教育，多方面發展嘛。

五點差十分，顏如玉背著包到了，同屋是有情分的，隨了9999，這讓陳琮心中多少有點愧疚，人家隨他禮，他要還人家一次精神重創。

按照流程，入會儀式下午五點開始，歷時兩個小時。

身後，有人竊竊私語：「都押https://m.hetubook.com.com因緣石，現放著因緣石本尊在這呢，不得給面子？想不到哎，女媧書。」

第一聲磬響，燭火突然全滅。

「協會裡，人人都想養石，但養不成，其實也無所謂，不用放在心上。」

牛坦途嗯了一聲，揮筆在簽到本的第一列、上方人名處，寫了「018」，下方禮金處，寫了「8888」。

而順著這顆看下去，這根編繩很長很長，蛇一樣匍匐在地，「蛇身」的玉石凸起在燭燈的映射下，微光點點，有珠光玉色，也有火彩變彩。

福婆說：「拉繩，換下一顆。」

「陳琮啊，歡迎你入會。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接下來，會定生肖石和抓石周。在這之前呢，我有幾句話，想囑咐你。」

大廳內鴉雀無聲，陳琮心頭一突。

他居然立刻猜到，那是泗濱浮磬——傳說上古時，大禹作《禹貢》，將天下分為九州，列出每一州需要進貢的貢品，浮磬就是《禹貢·徐州》篇里的。據傳這種石頭浮於水，能出金屬之聲，而且音純而清，穿透力極強。《拾遺記》里說，「石浮於水，一如萍藻之輕……羽毛拂之，聲振百里」。

五點，天還沒有全黑，但宴會廳里已經基本黑透了：沒開燈，大窗的遮光簾全部拉合，高處沒遮擋的小窗、氣窗，也都找東西擋嚴實了。

原來這頭髮編繩，每隔一段，就結網兜，包了塊寶玉石，他順著發繩攥住第一顆，那是顆透明水晶。

牛坦途說：「歡伯，你應該見過的，阿歡，要酒不要命。」

「現在，看見什麼顏色了嗎？」

陳琮腦子有點亂，但還是順從地走到墊子旁，盤腿坐了下去。

他看到有幾個人起身，依次往燭燈的圓盤裡倒入粉末般的石屑。另有一些人，給石頭小人手裡插上香，這香不知道是什麼材質，不長，但根根都有小拇指粗細，味道清淡，香霧濃且輕，迤邐著四下盤散，專往圓心處飄。

他和圖書看到梁嬋，坐在人群中，一張笑臉被燭火映得通紅，四目相對時，沖他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又看到顏如玉，似乎是不耐煩、坐不住，閉著眼掩著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他是從沒見過，但「人石會」廣蓄怪石，藏了塊罕見的泗濱浮磬也不奇怪。

也不知道換了多少顆，福婆問話的語氣都有些疲憊了，陳琮突然「咦」了一聲。

他想起身，然而奇怪的是，全身的肌肉緊繃，完全動不了。下一秒，意識像萬頃海水墮下懸崖，漫無邊際四面鋪陳。

朦朧中，他聽到窸窣的輕響，像是有人已至近前，問他：「困了嗎？」

陳琮站在冷清的門口，深吸一口氣，用力推開大門。

線香和古老的小調，氣味和音調，這屬於是對五感中嗅覺和聽覺的一種麻痹，也不知道是環境助眠還是線香的藥性，陳琮漸漸介乎半睡半醒之間。

「第一類，是絕症纏身的，希望用石補救命。坦白說，石補能濟小病，但那種老天收人的劫數大病，石補也不一定有辦法。除非你能找到絕配的那一塊，興許還能管用。」

樂歸樂，沒忘記一個個察看眼周，不過他直覺，想殺他的那人真受了傷，應該不會露面了——這也好辦，到時候，就在沒登記的會員里查。

「小人」的頭頂插有一米來長的桿，桿頂是個紅燈籠，燈籠的頂部架托著一個微凹的圓盤，籠身內部點火，看起來，像是用火去加熱那圓盤。

……

馬修遠起身朝陳琮招手，待他近前，示意他坐自己的位置，同時低聲吩咐：「你來了，就可以開門往裡放人了。這是你的主場，你得在門口一個個接待，是你歡迎大家。登記完畢，你最後一個進，是大家歡迎你，我呢負責內場，咱待會見。」

馬修遠貓著腰過來，往他手裡塞了一截東西，說：「先攥住第一顆，待會聽指令，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磬聲再響。

宴會廳的空地上，白色粉筆圈劃出一個直徑五米多的大圓，圓周上散布的十來處燭燈是廳內唯一的光源，圓心處一個棉布墊子，多半是為他準備的。

和圖書五點差一刻，陳琮準時到達大宴會廳。

再然後，有人帶頭鼓掌，掌聲嘩啦啦連成一片，夾雜著不同口音的交談議論聲，同剛剛的靜默形成鮮明對比。

福婆朝陳琮招了招手。

黃玉，和田玉的四大主色玉之一。

福婆沒再說話，陳琮攥著石頭，有點慌，不明白怎麼沒指令了，正怔愣間，「咣」的一聲鑼響，旋即燈光雪亮。

想起來了，壽爺出事時，這人喝得醉醺醺的，和那個閉目養神君同在現場，想不到出手如此大方——畢竟那個養神君，只給他隨了個6666。

陳琮也沒立刻說話，他有點形容不上來，用詞很謹慎：「好像出太陽，但沒那麼刺眼，雞蛋黃色……也不是。反正，很厚實，挺平和的那種感覺。」

陳琮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壽爺笑呵呵過來，指他手裡攥著的寶玉石：「你自己的石頭，記清楚了，這是和田玉，黃玉。巧了不是，你叫陳琮。蒼璧禮天，黃琮禮地，黃琮，就是黃色瑞玉。」

觸目所及，微微一怔，旋即踏前一步，反手把門帶上。

陳琮還沒來得及回答，一處燭燈邊，有人高叫：「豁，女媧書！幾輩子沒出過女媧書了，沒人押中這個吧？」

「第二類，是肢體斷殘、沒法如常行動走動的。這樣的人，尤其渴望能無拘無束、自由遊走。陽間沒了這能力，能去陰間彌補，也不失為一大安慰。」

福婆笑了笑，聲音不大，語氣和藹，並不說給別人聽，但大廳里的所有人，一定都能聽到。

看到那個瞎子，也就是閉目養神君，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入圈中，左手拎著一塊紅繩系著的磬石，右手握著一根……羽毛管？

大宴會廳的門緊閉，馬修遠和牛坦途並排坐在門邊的條桌后，面前攤開一本紅色的簽到本，桌前，已經有七八個早到的會員在等了——要不是氣氛不太對，還真有點像婚禮現場排隊隨紅包。

陳琮俯下身。

還有禮金？

七點之後，在賓館餐廳安排了晚宴，既慶祝新人入會，也送別此次參會的各位——雖然第和*圖*書四十七屆「人石會」沒開成，但來都來了，還是得像樣收個尾、有始有終。

肖芥子活蹦亂跳的，也不像是這一類，陳琮有點放心，但又更緊張了。

他在福婆面前停下。

陳琮一直往前走。

女媧書的那一堆石屑，延伸出一條尖細的「尾巴」，像指南針，朝向圓心的方向，難怪是石選人，石頭給出的選擇。

陳琮問福婆：「女媧書，說明什麼？」

然而容不得他不信，後頭的人一個個登記，口頭報禮金，隨的都是四位數的吉祥數字，基本沒有低於6666的，陳琮表現矜持、心花怒放：這麼人性化的協會，要是多來十個八個的多好啊。

陳琮驚呆了。

水晶入手有涼感，漸漸地就是溫感了。

福婆回答：「不說明什麼。你要是硬要個說法呢，就是你跟這一塊石頭有緣，本來啊，定了生肖石，我們後續是可以安排去拜石的，就是可惜……」

福婆的聲音，於此時再次傳來，彷彿來自蒼穹之外。

陳琮順著繩身，將發繩往自己這拖，很快就攥住了第二顆，這一次，也看不見是什麼石頭，只知道依然冰涼——石頭一般都是冷冰冰的，難怪老話會說，人心跟石頭似的、怎麼捂都捂不暖。

正宗的銅鑼，聲音極洪亮強烈，像是爆開的聲浪，瞬間充盈全屋。

福婆也在那一處，她向陳琮招手。

「第三類，你可能想不到，是毀容的美人。美過的人，最不能接受自己鳩形鵠面、不堪入目，陰間沒有美醜，甚至沒有人形，所以，反而更嚮往陰間，因為在那兒，沒有容貌負擔和焦慮。」

還是黑色，沒什麼兩樣。

梁世龍進場之後，陳琮偷偷問牛坦途：「019號是誰啊？」

五點正，進場完畢。

可惜這一塊，偏偏被人偷了。

福婆手邊的那一處不一樣，她示意陳琮細看：「十三塊鎮匣石，我們手頭上留有石屑。定生肖石的時候，會把石屑倒進圓盤中央，你自己看。」

馬修遠看出他的驚懼，笑了笑，說：「千人發，這種，相當於百衲衣。是『人石會』成立以來，不斷有會員捐贈的，『人石會』嘛，千人發，百樣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