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因緣會
第四十章 肖小月,你就這麼相信我啊
肖芥子一聲不吭,右手往裡用力,陳琮嚇得頭皮一跳,又努力往裡縮腹:恨只恨晚上吃得有點多,基數在那了,沒有癟下去的餘地。
入會完畢,生肖石和抓周石都順利定下,可謂圓滿。
陳琮走消防樓梯下樓,路過黑漆漆的餐廳,推開安全門,轉到安全門外的樓梯背陰處。
說到「安眠藥」三個字時,眼前一亮,趕緊抓起手機:「現在還能幫跑腿買葯嗎?我讓小哥買兩瓶。」
顏如玉修心養性的平和之旅一再受他打擾,一臉沒好氣,巴不得他快滾:「知道了。」
陳琮吁著氣,收縮小腹,不想讓刀尖戳到:「我說說,又不是來真的,你這人……」
「再辛苦一晚」,意思是大宴會廳夜半守門嗎?今晚很關鍵?
又指袋內:「裡頭我放了個香薰球,你不是要點葯燭嗎,混著一起點,反正到早上,都會燒得乾乾淨淨、沒一點痕迹。」
肖芥子「咦」了一聲:「和田玉?黃玉……嗯,聽說黃玉『色如蒸栗』的最好,你回頭選一塊好的養。」
肖芥子咬牙:「我的方案怎麼了?你的方案,我的方案,還不是都得我來干?幹什麼不好,要干體力活,我這個腰……」
女媧書,至少得有個「書」的意向,或者女媧在奮筆疾書也行啊。
但她這個腰,一掄一砸的,確實費勁。
女媧補天石,女媧不應該是仰著頭的嗎?畢竟要填補窟窿一樣去補天。
陳琮點頭,忽然覺得忐忑:接下來,他正常入睡加昏睡就行了,重頭戲都參与不了,沒法配合她,有什麼變故,也沒法策應她。
他努力想多交代她幾句:「你身形跟金媛媛不太像,你比她挺拔,記得齁著點腰,走路多晃蕩。頭髮放下來,臉上多抹點血……」
在馬修遠的再三引導下,陳琮勉強看出,她手裡托著的,是個模糊的人形。
陳琮有點不自在,正想讓她撒手,她指尖點住膏貼的中心,用力一摁,像是在給他定位:「記住了?哪天,真讓我發現你算計m.hetubook.com.com我,我就從這裏下刀,到時候,我可就來真的了。」
肖芥子揮揮手:「行了行了,你走吧,趕緊做你的事去。」
話未落音,又是一聲重重鎚響。
陳琮注意到,他是把包直接拎進洗手間的。
他回頭在床上尋摸了一番:「顏兄,房卡不知道放哪了,回頭你給我開門啊。」
陳琮無奈:「肖小月,我要不是看你腰上有傷,絕不還手,就你這小身板,能把我制在這?」
可能是剛剛用的力氣太大了,刀尖雖鈍,還是蹭破了點,肖芥子哼了一聲,順手摸出一片龍虎壯骨貼,撕下來啪地一下給他摁上去:「行了。」
女媧書,是個人身蛇尾的長發女子——當然,天生地養的石頭,講究的是意態、神似,如果有人非覺得不像,也正常——蛇尾是盤纏著的,女神低著頭,一手自然下垂,另一隻手裡托著一坨。
邊說邊順手把房卡遞給她。
陳琮色變,直覺完了,刀尖至少進去半寸多,傷害到他的腸子了。
顏如玉洗好了出來,陳琮接著進去洗,而等他再出來的時候,那個包已經癟了,隨意扔在一邊,再看箱子,重新上鎖,立於床尾。
肖芥子正把收縮的彈簧小刀啪啪往手心戳著玩,聞言去看:「有嗎?」
肖芥子也奇怪:「怎麼,難道我就不能有別的衣服了?非穿你那件?你那衣服厚得跟熊似的,走哪都不方便。」
外形上,有點像丹麥的國寶雕塑,小美人魚。
他說:「你這人怎麼這樣?我說這話,只是提醒你,做一切方案,不但要考慮到事件的變數,也要考慮到人的變數,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相信。我又沒說我要反水,你要再這樣,我翻臉了啊。」
晚宴擺了九桌,按照規矩,陳琮每桌都敬了酒。
陳琮說:「和田玉,黃玉。」
陳琮喪氣:「不願陪算了,這是葯燭,養身的,又不是安眠藥。」
電話通和圖書了,那頭安靜多了,先是一聲錘響,然後是肖芥子在吸鼻子、大口喘氣。
肖芥子憤憤:「還不是你指派我乾的。」
說完,用力推了他一把,撤手起身。
陳琮向這兩人走去,顏如玉看到他來,及時收口,但他還是聽到了半句。
「今晚上,要是我再做噩夢,能陪我去趟大宴會廳嗎?朝因緣石吐兩口唾沫,破一破。」
陳琮清了清嗓子:「我店裡想進一批煤精料,質量上好的那種……」
她的手臂卡得更緊了。
腸子悔青了算什麼,戳壞了才事大,陳琮咬牙:「這還合作什麼?有你這樣動不動捅刀子的嗎?」
馬修遠被問住了,關鍵時刻,牛坦途出來和稀泥,他說:「這個吧,有多種理解。她手裡托著的那一塊,如果是塊人形的石頭呢?那她是不是正拿起一塊人形的石頭要去補天?至於女媧書,女媧身上那麼多傳奇和秘密,是不是很像一本複雜待解的書?所以,女媧書嘛。」
總之,酒到酣處,特別嗨,特別熱鬧。
他幾乎能想象到,她是如何縮在偏僻的所在,攥著鐵鎚,一邊罵他偷懶耍滑,一邊一錘錘把煤精碎塊錘成渣。
肖芥子耐著性子解釋:「在全樓那種空曠地帶點這個,跟屋內密閉空間能一樣嗎?你放心,半夜進屋子辦事的人是我,我比你更緊張這事。」
肖芥子一點都沒冷靜的意思,她腳下不停,逼著陳琮繼續後退,逼著他後背撞上牆還不夠,左手手臂橫起了卡他喉嚨,整個身子欺上來,右手的刀尖死死抵住他的小腹,感覺真的在慢慢往裡捅。
陳琮心中微動,說了句:「先掛了,晚上10點,再碰一次,到時候見。」
陳琮想笑,跟她講道理:「那你又要被拍到,又要隱身,還要模糊對方視線,讓他們摸不著頭腦,可不就得……玄之又玄嗎?」
僻靜處,其實容易被人偷聽,吵嚷的中心地帶,看似人人在聽,實則人人聽不著,反而安全。
小美人魚,就是個神情憂鬱和_圖_書、人身魚尾的少女,坐在一塊花崗石上。
陳琮嗯了一聲:「你幹活呢?」
這蛾子會是金媛媛嗎,如果真是,她會挺失望吧,來人間一遭,沒人在意她的來,也沒人追究她的去。
陳琮在桌與桌之間穿梭,邊走邊給肖芥子撥電話,時不時朝對面過來的人微笑致意,然後刻意避開距離。
這讓陳琮有點困惑,這塊石頭,頂多可以叫「女媧造人」,為什麼叫「女媧補天石」或者「女媧書」呢?
女媧書,就是第八石匣的鎮匣石,又名「女媧補天石」。協會的人圖方便,有時也直接稱它「女媧石」,亦即被爺爺陳天海偷走的那一塊。
這裏晚上有燈,燈光昏黃,有小蛾子繞著燈在亂飛。
轉場去餐廳的路上,陳琮自牛頭馬面那兒,聽說了不少前人入會的稀罕事:真有人被十三塊鎮匣石齊齊嫌棄,還有人特討石頭喜歡,一番操作下來,有三塊石頭都選了他,最後不得已,擲骰子來定。
膏貼是發熱的,她的指尖冰涼。
顏如玉裝著不在意,豎起的耳朵把好奇的心思全給暴露了。
陳琮只當不知道,看看時間,差不多9點半了,於是起身點葯燭,那一頭,顏如玉手機音樂調起,又是要練瑜伽的架勢。
又指繞床的葯燭:「你多點兩根不就得了,包你睡到死。」
顏如玉握著手機,不忙開練:「什麼忙?」
陳琮有點怔,想起老人們常說,人死了,魂靈會附在蛾子身上,飛到常去的地方看一看——那天,他和金媛媛就是在這兒見了最後一面。
肖芥子已經在那兒等著了,腳邊一個大包,手上拎個藥房外賣的袋子,穿了件薄的長外套。
陳琮冷不丁回頭,神色鄭重:「顏兄,能幫個忙嗎?」
李寶奇一愣,不明白陳琮跟自己能有什麼事可搭:「你說。」
她聽出這邊人聲鼎沸:「這麼熱鬧?抓石周抓完了?抓到了什麼?」
他作勢要起,以示自己「即將翻臉」,哪知肖芥子手上再次用力,尤其是持刀的手,和*圖*書往裡狠狠一捅。
陳琮不動聲色,沖顏如玉一笑,卻只跟李寶奇說話:「哥,能麻煩個事嗎?」
煤精硬度2.5~4,但脆性大,也就是說,易碎,鐵鎚可解,這要是他在,掄起鎚子噼里啪啦一通砸,短時間內足可完事。
正說著,瞥見不遠處,顏如玉側著頭在和李寶奇說話。
顏如玉看了他半天:「陳兄,能不神叨叨的嗎?」
說著,把袋子交給他:「喏,安眠藥,你當著他的面吞兩片就行。」
李寶奇秒懂:「行行行,那沒問題,你把對接號碼給我,我讓人安排。」
陳琮奇怪:「你怎麼沒穿我的衣服?」
陳琮壓低聲音:「確信這香薰球管用嗎,那天晚上,你在樓里點,顏如玉和李寶奇,還不是都沒睡著?」
她一說到腰,陳琮就愧疚了。
肖芥子盯著他,一字一頓:「我當然知道人是有變數的,你,我當然也是防著的。不過陳耳東,我提醒你,你要是背棄約定,反過來算計我,你一定會後悔,腸子都悔青的了那種。」
顏如玉意興闌珊,覺得陳琮這人,偶爾有點意思,偶爾吧,又太市儈俗氣了點。
陳琮小腹一縮,倒吸一口涼氣。
十點鐘,手機準時響了,陳琮接起來,還裝模作樣了一番:「金鵬,209房間,你送上來就行……什麼?好,行行,那我下去拿。」
宴散回房,顏如玉把代陳琮保管的東西都還回來,先去洗漱。
咦,好像沒有嘩嘩流血,再仔細看,幸好破了點皮,可以支撐他繼續發怒:「皮都破了!」
——……挺關鍵的,你再辛苦一晚……
至於為什麼要擲骰子、而不是憑自己喜好選一塊,據說是怕傷了另外兩塊的自尊心。
如此牽強附會,陳琮忍不住想吐槽,轉念一想,牛坦途給他隨了8888,不看人面看錢面,於是算了。
顏如玉懶得再理他,自行開練和*圖*書,陳琮躺在床上,隔著裊裊的葯霧看顏如玉一臉佛系,覺得「沐猴而冠」莫過於此了。
肖芥子煩他:「知道了,扮什麼不好,讓我扮鬼。」
邊說邊急著翻拽衣服:「你自己看,這捅得……」
……
這石頭不算大,有半人來高,這使得被偷成為可能——但凡大得跟因緣石似的,進出要動用吊車,估計陳天海也沒法得手。
陳琮不背這鍋:「哎,小姐,這可是你的方案。」
他敬完,大家就都放開了,座次也亂了:有組隊去給三老敬酒的,有拉著談合作的,有約下次小範圍聚會的,也有划拳斗酒的……
陳琮覺得自己玩脫了,他後退兩步,說:「哎,哎,開個玩笑,你冷靜。」
實物不在「人石會」,拜石是不可能了,陳琮從馬修遠的手機上,看到了女媧書的圖片。
肖芥子抬頭看他。
還是那句話,吵嚷的地帶,其實聽不到什麼,但是,能聽個一句半句也是好的。
他也不知道怎麼的,突然說了句:「肖小月,你就這麼相信我啊?」
陳琮吁了口氣,轉身向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看到肖芥子正蹲下身子,拉開那個沉重的大包。
她面色陰森,大步朝陳琮走過來,想必連燈下的那隻蛾子都察覺出事態不妙了,撲棱著繞著燈泡急舞。
他說:「你就不怕我左手勾搭『人石會』,右手挎著顏如玉,做這些假意配合你,實際上,今晚是要把你賺進來殺嗎?」
這麼冷的天,不該有小蛾子的。
她還挺懂的,東漢王逸在《玉論》中論及玉的上佳顏色,列了諸如「赤如雞冠,黃如蒸栗,白如截脂」,上佳的黃色,就是要像蒸熟的栗子一樣,結構細糯。
陳琮心虛:「我這不是走不開嗎?我在這被迫應酬,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只有跟大家打好關係,才能有源源不斷的信息拿啊。」
肖芥子看了他兩秒,突然起身,袖間一垂,落下一把刀來,那刀是彈簧的,手上一推,鋒利的刀片就出來了,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瘮人的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