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紅燭殤
第四十八章 我就知道,帶你來會管用的
陳琮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芥子?」
之前救助的人早就散了,山坡上冷冷清清。
又突然緊張:「這都上熱點了,顏如玉不會也看到了吧?」
依著顏如玉吩咐的,他先開車往城外趕,路上再三琢磨,又給顏如玉打了個電話:「玉小哥,說是那個老女人後來就不見了,你說……當時車和人都多,她會不會偷偷爬上隨便哪輛車、跟著車跑了?」
有什麼不對勁的樣子,她努力去想,不提防顱腦處一陣脹痛,肖芥子痛噓了一聲,側向一方,伸手抱頭,身子都蜷起來了。
他說:「後果……你是說葛鵬、金媛媛、苗老二,還有煤精店那個不知道燒沒燒死的小老闆嗎?」
他提醒她:「你忘了,他和那個陳天海,都很希望我養石頭。既然要留我養石頭,總不會石頭還沒養上、就把我弄死吧。」
以顏如玉的行事手段,肖芥子落在他手上,怕是會沒命。有何歡在也沒用,這是個不扛事的。再說了,「阿蘭」這個幌子,沒見面時可以冒用,只要一打照面,年齡首先就存疑,何歡又不是傻子,別說驗DNA了,簡單一問血型,估計就要穿幫。
李寶奇說:「山裡找人最麻煩了,我要不要多叫點人、找起來也方便。」
他說:「我和你一起去吧。」
之前醫生來過一次,詢問既往病史,被陳琮含糊了過去。醫生也沒轍,初步檢查沒發現什麼問題,一般這種情況,就不建議佔用病房了,但畢竟出動了急救,又不敢掉以輕心,於是本著「穩妥」原則,建議再觀察兩天。
肖芥子還是猶豫:「你跟我去……不安全吧?」
——現在大家是明著敵對了,我們人太少了……
也好,他微側了身,藉著接手機掩飾一時的失態:「喂,奇哥……什麼視頻?你給我發過來,對,你先別掛電話。」
惹來N條「菩薩保佑」、「關二爺保佑」、「大聖護體」的跟帖。
陳琮守在肖芥子的病床邊,一心二用,還在時不時刷網上的消息。
肖芥子慢慢睜開眼睛。
李寶奇其實也沒見過姜紅燭,但從徐定洋的助理、那個叫廖飛的女人那,他已經知道了姜紅燭的大概形貌:太有辨識度了,全市估計都找不出第二個。
讓她自己看吧,她那麼聰明,看著看著,就全明白了。
顏如玉沒想到在這兒還能聽到舊事,面色略變。
李寶奇說:「不知道,有可能是當時停下來看熱鬧的人順手牽羊,也可能是老太婆趁人走了之後又回來過,拿走了一些東西。」
顏如玉挑眉:「你怎麼知道?」
她去是責無旁貸,但陳琮,他和姜紅燭又沒關係,憑什麼要他也為姜紅燭冒險呢?
那一晚撞車,李寶奇死活找不著徐定洋,回來和*圖*書把情況一說,顏如玉很快就想到了:「出事的地方緊挨著湖,她會不會是趁你對付別人的時候,下水跑了?」
陳琮倒是滿不在乎:「反正顏如玉也盯上我了,我去不去,他都會對付我。再說了,我去,比你安全。」
看到末了,眼淚啪嗒滴到手機屏上,下意識伸手抹臉,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流了滿臉的淚。
她好生惆悵:「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裡老覺得喘不上氣,還夢見一盆的蘿蔔丸子湯,沒注意全撒了,丸子滴溜溜的,滾得到處都是……」
路人?
陳琮沉默了幾秒,點開手機上的熱點視頻合集,遞給了她。
廖飛果然中了套,彷彿已經看見了徐定洋頭破血流、奄奄一息,而顏家人卻在罔顧人性、砸錢下注,氣得嚼穿齦血,對著顏如玉破口大罵。
肖芥子舔著嘴唇,一直點頭:「對、對,你說得對,我們人少,不能衝動,我要冷靜點,冷靜點,好好想想。」
陳琮抽紙巾給她。
顏如玉帶著何歡離開,毫無疑問,是奔著姜紅燭去的。
她不可能不把姜紅燭拖下水。
「人少嘛,我們人少,但可以發動想掙錢的人對不對?那附近的人看到消息,也許會動心,也會去找。」
她一顆心跳得厲害:「陳琮,你有錢嗎?你借我……不,不是,先不用借,你幫我發個評論,就在瀏覽最多的那幾條視頻下面,你就說……就說家屬非常感謝那個老婆婆救人,重金求線索,想找到她。」
廖飛從車上下來了,正大口啃麵包,手裡還攥了瓶開蓋的礦泉水,啃幾口麵包就灌一大口水:幾頓沒吃了,她餓得慌。
可她還是奇怪,直覺自己不應該在這裏,陳琮也不該在這裏,她好像今天有重要的事辦,還得開好久的車……
廖飛扯開紅塑料袋,看到紙牌上「殺人者,春焰,徐定洋」那幾個字,氣得雙目充血、渾身發抖。
好在,廖飛不知道這事。
顏如玉獨自驅車回了茶室。
但你如果繪聲繪色填充細節,說,撞了之後沒死、爬了幾十米,忽然街口一輛拉木頭的車過來,看見路上有人,緊急轉彎,結果木頭鬆散了,一根輪一根地往那人身上砸,聽眾通常就會倒吸涼氣,感嘆一聲「太慘了吧」。
他看著陳琮,很不理解:「陳琮,我對你不賴啊。」
顏如玉沉吟了一下:「人不能太多,動靜別鬧太大,你安排一下,拉個範圍,再搞兩無人機從高處看看,還有,何歡會先過去……我要回趟家,晚點到。」
人就是這樣,就好比你去撒一個漫天大謊,說某某被車撞啦,聽眾的第一反應往往會是:真的假的?
又補了句:「暴露就暴露吧,常在河邊走,總有濕
m•hetubook.com.com腳的那一天。不然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出事吧。」肖芥子好生懊惱,又有點愧疚:「那怎麼辦,我是不是連累你了?」
顏如玉也是這想法。
因為陳天海的關係,他自覺對陳琮很友好了:在阿喀察時,主動跟馬修遠打招呼說願意和新人一間房;他一貫不怎麼搭理人,卻有興緻跟陳琮聊東扯西;陳琮被梁世龍懷疑,他暗地裡幫著打掩護;陳琮入會,他包了個大紅包……
醫院這種地方,多細菌病毒,進屋之後,他先去仔細洗了手,這才不緊不慢、順著樓梯下了地下室。
她這反射弧還真挺長,陳琮笑了笑:「是啊。」
說話間,她已經走到了計程車邊。
陳琮說得平靜:「何止看到了,已經帶著人趕過去了。」
說完了,無意識地打量室內:藍色的窗帘、帶隔欄的病床、病床的支架,乃至對牆貼著的病室守則……
陳琮說:「是不是頭疼?哪呢?」
李寶奇正忙著調試無人機,見到車子,忙迎上來:「玉小哥,我安排了幾個人,主要是守四面的大方向,問題在於,山地太大了,那幾個人撒出去,跟幾粒米進了大粥鍋似的,太寒磣了,咱是不是得划個搜索範圍,比如幾平方公里內……哎,她怎麼來了?」
他伸手出去,在她腦頂輕輕拂摁,摁一會之後,又換個位置,反正頭頂的穴位多,只要力道適中,摁哪都不出錯。
顏如玉冷笑:「不會,車主又不是瞎子,這麼大個怪東西爬上車,能不發覺?而且就視頻來看,她最後被拍到,是往山坡上爬的。她那個體力,爬不遠,應該是找地方躲起來了。」
肖芥子莫名其妙,但也知道陳琮不會無緣無故地讓她看東西,她耐著性子看,看著看著,臉色漸漸蒼白,看完一個,手指發著顫,再點下一個。
陳琮忙湊上前:「芥子?」
好在,截至目前,形勢還處於「急智老婦救人不留名」的階段,且有往玄幻迷信轉化的趨勢:有人信誓旦旦地評論說,這種情況他熟,就是山裡的山精野鬼,對人類比較友好,有人危難時會伸出援助之手,之所以事後消失,是因為不能曬太陽,白天的陽氣對她們來說,還是太凶了。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顏如玉就在她的罵聲中,把那個包著紅蠟燭和紙牌的紅塑料袋扔了過去。
顏如玉皮笑肉不笑:「放心吧,還挺能活、沒斷氣。」
陳琮點頭:「打包好了。」
李寶奇覺得事情不好辦:「這個老女人鬼精的,怕是不好找。」
肖芥子愣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什麼:「你跑來醫院……是不是暴露了?」
肖芥子m.hetubook.com.com覺得好一些了。
顏如玉點開視頻,頓了頓心情見好,對著手機說了句:「你先過去,我隨後到。」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我剛想過了,姜紅燭身有殘疾,又受了傷,應該跑不遠,顏如玉要麼已經找到她了,要麼還沒找到。」
忽然覺得,也就這樣吧,天也沒塌下來,左不過威脅恐嚇,嚴重點放火傷人,你還能怎麼著?
他說:「我們已經大致鎖定姜紅燭的範圍了,老太婆跟我們玩捉迷藏,你想不想去找找看?」
話到中途心頭一震,短促地「啊」了一聲,一把抓住陳琮的手腕,也顧不得頭疼了,條件反射般坐起:「我怎麼在這?你不是走了嗎?紅姑呢?」
他的臉色慢慢難看,眼神中掠過一絲獰厲,手指前戳、幾乎點到陳琮臉上:「陳琮,你想過後果沒有?」
私心裏,陳琮對姜紅燭沒什麼好感,但反覆拖看她那個揮舞樹枝攔車的視頻,還是忍不住唏噓和心酸。
肖芥子鬆了口氣:「那就行……別讓紅姑說,我老給她帶剩菜。」
不能在這躺著,誰知道那頭會發生什麼事呢?現在這種狀況,想詳細穩妥籌劃是不可能了,不如見招拆招,隨機應變、走一步看一步吧。
計程車前後車門大敞,除了倒翻的外賣,還能看到幾個行李包都被拉扯開,衣物雜物散了一地。
陳琮目送顏如玉。
就這樣,顏如玉不費什麼力氣,就知道了雙方合作的細節,臨走的時候,還給了廖飛獎勵:「你提供了這麼多,我也得有所回報,我會給徐定洋換個更加柔軟的枕頭、讓她躺得舒服一點。」
這還是頭一次,他希望姜紅燭運氣好點,別落到顏如玉手裡,別再受罪了。
肖芥子的目光移向他,像是在仔細辨認他是誰,過了會,冷不丁冒了句:「給我打包好了嗎?」
「重要的東西沒有,老太婆跟阿洋說過,事成之後,會派人把煤精鏡交給阿洋。如果她的同夥是突然發病急救,她又是倉促逃走,那煤精鏡以及相關重要物件肯定還在行李里。現在找不到,都是些破爛衣服,顯然,是她後來又折回來拿走了。」
他知道,如果只簡單地說一句「徐定洋在我們手上」,廖飛很可能會懷疑是與否,但描述得越細緻、越符合顏家人的秉性,她的關注點就越會從「真偽」命題上偏移,轉而更關心徐定洋的現狀。
下一秒,他覺得好笑。
一邊說,一邊無意識地拿手指在床單上扯抓,忽然抓到陳琮的手,立馬攥住不放:「陳琮,我現在腦子有點亂,快,你想個辦法。」
怎麼辦呢,陳琮真是www.hetubook.com.com一籌莫展,這些年來,姜紅燭到處樹敵,危急關頭,可謂一個能求助的朋友都沒有。這世上唯一願意為了她奔走的,大概只有肖芥子了,但別說肖芥子還沒醒,就算是醒了,她要怎麼去斗呢?
她有點茫然,表情愣愣的,看著有點傻,好在醫生提醒了:剛醒的時候,會有點斷片、頭疼和顛三倒四,過一會就好了。
她嘴上說著要冷靜,但整個人如同燙沸的湯鍋,身上一陣一陣的發熱,額頭後背,俱都流汗了。
肖芥子下意識去摸兜,這才發現沒穿外套,看看周圍也不像有的樣子,估計是一路輾轉,不知道丟在哪個環節了。
陳琮想勸她,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捫心自問,如果窒息休克的是自己,姜紅燭為了他冒險攔車,他現在,也做不到坐視不理。
陳琮沉吟:「你是想……」
顏如玉讚許似地點了點頭:「我就知道,帶你來會管用的。」
陳琮回答:「這叫什麼連累?又不是你讓我來的,我自己看到視頻,腦子一熱就跑來了,又不關你的事。」
人確實太少了,如果能多一點就好了,哪怕是路人呢。
正想著,肖芥子呻|吟了一聲,眉頭微蹙,一張臉皺巴得像個苦瓜,很難受的樣子。
不知道這招管不管用,但先用上吧,陳琮趕緊點開頁面、逐個發評論,肖芥子則匆匆下床:「我還是得過去。」
顏如玉對廖飛的說辭是,徐定洋被抓之後,回來的路上試圖跳車逃跑,十分不幸,跳得比較失敗。
李寶奇恍然大悟,暗罵自己榆木腦袋,不過倒也沒太懊惱:他是個旱鴨子,即便當時發現了玄機,也未必有辦法。
真是越想越氣,有一種「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是條狗還特么咬了老子一口」的感覺。
下了水,那就沒處找了,徐定洋很有可能耐心等到李寶奇離開之後、上岸攔車走人,一夜之間,竄出個幾百公里不在話下——也就是說,她現在可能身在任何地方。
好消息是還沒死,壞消息是顱腦損傷,更壞的消息是顏家不準備救、還興高采烈內部實時直播,下賭注買她哪天會自然斷氣。
說完了,連正眼都沒瞧陳琮,走到還在發怔發狠的何歡身邊,拽起他的后衣領就往外拖:「走了,別在這糾結了,有什麼問題,找老東西問去。」
顏如玉走在前頭,何歡急急跟著,被拽過的衣領滑稽似地支棱起一塊,兩人進電梯時,顏如玉似有所感,回過頭,向著陳琮頗為自得的一笑。
廖飛發出一聲嘔音,緊接著大口喘息:「阿洋怎麼樣了?」
進入地下室的剎那,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油燈的燭焰飄忽不定,昏暗的牆上,打上了一大一小兩個「女媧石」的影子。
話剛落音,廖飛回了句:「老太
www.hetubook.com.com婆拿的。」
她低聲念叨:「得想個辦法,得想個辦法……」
懂了,現場的人一多,就等於是公開場合,人來人往,顏如玉想幹什麼都得忌憚三分。
畢竟是「養」珍珠的,生意又主打南洋金珠,十有八九精通水性。
顏如玉笑起來。
姜紅燭既然躲起來了,那就說明,她意識到暴露會帶來危險,藉著這時間差,必然做了些防備。雖然一個半殘老婦沒什麼戰鬥力,但要防對方使詐:前兩天,自己就是太大意了,沒把那個叫廖飛的女人放在眼裡,才導致己方折了人手。
廖飛渾身一震。
再一翻視頻,裡頭還涉及到一個送去急救的年輕女人,而顏如玉去找的那個「阿蘭」也同一時間在醫院急救,這不就對上了嗎。
廖飛蹲下身子,隨手翻了一下行李。
這是……斷片斷到餐廳那去了?
她看都沒看李寶奇,兩眼放亮,狼一般盯著坡上坡下:「不用。老太婆剛被進補過,相當於全身被咬得皮開肉爛,你就想象著她血淋淋地往外爬……爬不遠的。」
……
他盡量簡明扼要地把之前的事給說了,肖芥子聽得呆住,直覺現在應該腦筋飛轉,但腦子裡像塞了一塊塊整齊碼好的豆腐,一時間居然束手無策。
陳琮隱隱有預感:應該是那個「老婦急智救人」的熱點視頻。
陳琮看她的手,她是真緊張了,手上微顫發涼,連指甲下頭都沒了血色。
聽到動靜,廖飛疲憊地抬起頭,見到來的是顏如玉,好像瞬間活了過來,臟污秀氣的臉上滿是兇悍,眼睛拚命眨著,示意自己有話要說。
肖芥子接過來,胡亂在臉上擦了一把:「什麼叫不留名?她躲起來了是吧,對,是我我也躲起來。」
這是他第二次過來見廖飛,這個女人殺了人,理應償命,不過,暫時還有用。
「找到的話,你就得從顏如玉手上搶人;沒找到,你就要在顏如玉的眼皮子底下,也去那片山林找人。只這兩條路,但大家現在挑明了敵對,哪條路都是硬碰硬,芥子,我們人太少了。」
好幾頓沒吃了,還能有勁折騰,可真有生命力啊,顏如玉趨前俯下身子,把她嘴裏的布團扯了出來。
抓大放小,事有輕重緩急,老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真奇怪,陳琮之前很忌憚顏如玉、能不招惹就不招惹,生怕引火上身,而今終於亮了牌、撕破了臉,心裏反而踏實了。
顏如玉也注意到了,他向車子示意了一下:「行李怎麼回事?」
顏如玉把車開上山坡,停在了那輛破舊的計程車旁邊。
那個嘴裏塞著布團、被綁得嚴實的廖飛,正低著頭、神思恍惚,那垂頭喪氣的盤坐姿態,乍看之下,居然頗似邊上的那塊女媧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