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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梁嬋身邊時，她突然一骨碌爬起來，小聲問他：「你是要出去方便嗎？我能一起去嗎？」

樹下有一塊較平整的石頭，他就著那塊石頭，用力蹭蹭磨刀。

陳天海覺得有趣，耐心等著看。

顏如玉冷笑。

陳天海嘆了口氣，喃喃了句：「又開始了。」

梁嬋見他四下查看，還以為是要找方便的地方，忽聽這話，心頭咯噔一聲：「怎麼了？」

不過，上一次蜘蛛有沒有躁動結網，他不記得了。夢就是這樣的，清晰的部分漸漸模糊，模糊的部分慢慢遺忘。

蹲坐在門邊的阿達悶聲說了句：「有一個人，你們想到沒有？」

陳琮惦記著肖芥子那頭，見面以來，還沒來得及好好跟她說說話呢。

很好，很有素質，非常顧及他人的感受，雖然全程都沒看「他人」一眼。

她拽拽陳琮的衣袖：「哎，那個……」

陳琮心說，也不是不能誇，比如可以說「蜘蛛，好多腿啊」。

陳琮見她發獃，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發什麼呆呢？」

怕吵著神棍和花猴，兩個人盡量壓低聲音。

「這說明，遇到一個養石頭的，當時也在睡，是不是很有緣分？」

陳天海背著手，慢慢走在鬼林濕潮的夜霧之中。

上一次在這兒，可真是經歷了一場噩夢啊。

陳天海說：「怎麼，魘神還沒差使你做事嗎？」

想不起來了，肖芥子定了定神：「可是，神棍跟我說，石頭裡的那個，可能本來就存在，並不是我，我們所做的，只是把它孵化出來了。」

她原本想告訴陳琮竹樓塌了之後、她和顏如玉被埋在下頭時發生的事，但顏如玉很怪，怒氣沖沖拽出了無頭屍之後，居然完全沒聲張，還無事人樣遮掩脖子上的那條勒痕——當事人不吭聲，大概是有打算，她也不好代為宣揚。

同是養石頭，只她沾了個「神」字，陳琮頓覺與有榮焉：「芥子，說好了啊，苟富貴，勿相忘。萬一發達了，帶上我一起，不能忘了朋友啊。」

……

「嗯哪。」

陳天海依和圖書然慢悠悠說自己的、答非所問。

梁嬋心裡頭一半沉，一半輕，沉是覺得父親早就死了、只是沒被發現而已，輕是恨不得陳琮的話馬上應驗，一切都是一場虛驚。

梁嬋有點尷尬，但還是依言照辦，情況特殊，也講究不了那許多了。

肖芥子則抱著膝蓋坐在角落裡，像是怕多佔了地方，蜷得小小的，下巴尖在膝蓋上點吧點吧，陳琮看得心裏軟軟的，覺得她這樣子，特別好端，他能一把端起來就走。

三撥人各回各屋，說是要「早點休息」，其實門對門的，抬眼就能看到，每個屋都不安寧。

顏如玉意味深長地朝春焰那頭看了一眼，朝門口守夜的那人借了把匕首，示意梁嬋跟上。

「我一眼就看到，那人的胎，是個蜘蛛。」

……

陳琮奇怪：「哪個？」

陳琮心頭一跳：「那不是魘神廟的魘神嗎？」

徐定洋坐著沒動，睫毛微顫了一下，抬頭時，反而笑了：「都看我幹什麼？要真是他，一個瘋子，有什麼好怕的？」

話到一半咽回去了。

話到嘴邊咽回去了，他想起就在之前不久，梁嬋還救了他。

這麼多人呢，按照概率，也該砍砍別人啊。

祿爺聽笑了：「這小夥子，是會說話的。」

蜘蛛胎？陳琮愕然，他看向肖芥子，小聲問她：「不是仙鶴嗎？」

出門看了看，山鬼那頭守夜由大燈改花猴了，春焰依然是阿達。

再然後，他眼前一亮，面露喜色，幾步蹲到一棵樹下。

梁世龍察覺身邊有人，周身一凜，猛然抬頭，目露凶光。待看清陳天海的臉，似乎覺得這人無關緊要，又低下頭、一心干自己的事了。

肖芥子搖頭：「不是的。」

肖芥子一愣。

大半夜的，在這鬼扯什麼有的沒的，顏如玉煩躁：「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自問自答：「也是，她可能自己都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沒人差使你，你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事情談開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是疑團的依舊解不開。

肖芥子老實交代：「那是騙你的。」

陳天https://m.hetubook.com.com海嘆了口氣：「就是可惜了，還沒入石，那人就醒了。」

那人終於走出來了。

這不是梁世龍么。

抬眼看，屋內屋外其實也都沒睡實，翻身的翻身，打呵欠的打呵欠，在這種地方，精神高度緊張，很難真的睡實。

下一瞬，幾個人不約而同，看向徐定洋。

交流起來話就長了，好在夜夠長，一個不困，一個不想困，一個能說，另一個又是很好的聽眾。

從竹樓到茅屋，失去了女士專用的洗手間，這種素日里的小事突然艱難，她夜半醒了，不敢一個人出去，也不好意思叫醒別人，於是躺著乾等，等誰起夜時、自己也好跟去。

花猴都不忍心打斷，他重新躺回去，小聲跟神棍說了句：「這讓我想起我剛跟我老婆好上那會，也是說不完的話，不像現在，三天都說不了幾句。沈先生，你呢？」

不過他堅信，如果解放前去世的阿木理、或者近半個世紀前亡故的段小姐能活過來的話，他也會有不少話想講的。

「你知道嗎，前一陣子，有一天，我在茶室睡過了頭，一覺到中午。入石嘛，閑著無聊，就會四處走動，溜達到一處街面時，忽然就感應到，那兒有石頭。」

從坍塌的竹樓底下爬出來不久，他就想明白了。

這人低著頭，手裡拎了把刀，正左右尋覓著什麼。穿著很怪，光腳，裸上身，下頭卻是條家居睡褲。

然而在安靜的地方，再低的聲音都有存在感，更何況這聲音一時半會地、還歇不下去。

不可能是梁健，陳琮和山鬼的人可以證明：竹樓坍塌之後，他們往回跑，梁健落在了後頭。

她隱約覺得，這話好像在哪裡、聽陳琮說過似的。

神智清醒的人在這都會被魘，瘋子自然更遭不住了，瘋子，只會更入戲。

又來了，很多年沒來過了，外頭的世界日新月異，但這兒，像是從來沒有變過似的。

昨天跑散了三，肥七和鐵頭都已經死了，唯獨梁世龍，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和*圖*書他走向一棟半塌的茅草屋，內外看了看，退後幾步，讓梁嬋進去：「你壞了他的臉，說不定更嚴重，戳瞎了他的眼，他能不記恨你？進去吧，頭露出來，我好看到你。」

徐定洋反問她：「還能怎麼著？如果真是他，他瘋歸瘋，命還在吧？可肥七和周吉呢，頭都沒了，還有鐵頭，指不定是他推到蜘蛛網上去的，較真起來，『人石會』才不佔理吧？」

繞過茅屋，顏如玉四下看了看，吩咐梁嬋：「你這兩天小心點，出入緊跟著人，別落單。落單的話，見著廖揚，記得立刻防備。」

陳琮笑：「怎麼了？」

很快，神棍就注意到他們了，花猴也伸著腦袋看：這倆嘀嘀咕咕的，自以為很小聲，湊在一起，神秘兮兮，有時還互咬耳朵，肖芥子湊近陳琮耳邊時，會拿手遮一下，彷彿這樣又上了一重保險，陳琮附在她耳邊講話時，則會幫她拂一下頭髮。

顏如玉覺得這事荒唐到有點好笑：「你怎麼會來？」

陳天海說：「不是你跟我說，協會出了事，有好多人要來魘山嗎？」

勒他的人不可能是周吉，周吉是早一步被人砍了頭、陳屍附近，剛巧被他拖了出來而已。

正心頭打鼓，梁嬋速戰速決，飛快地跑出來，面色有點窘：「那個……你去吧，我幫你看著。」

但陳琮高，一眼就從布的上緣看到，花猴已經在地鋪上躺下了，神棍皺著眉頭、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

阿達點到即止：「肥七和鐵頭是不是去綁他來著，還釘了他手腳？像不像他在報復？」

被他這麼一點，春十六也反應過來：「你要是這麼說，周吉……是拿狗鏈牽他的。」

春十六介面：「一個瘋子，要是被『人石會』找著了、再看到他手腳的傷，你猜會怎麼著？」

就是不知道，人家想不想跟他講。

他撩開布簾進去，走到肖芥子身邊坐下，肖芥子抬起頭，本想跟他打招呼，但似乎興緻不高，又蔫巴地低下頭。

她怕他有想法，趕緊為自己找補：「這也不怪我啊，誰還沒點虛榮什麼的。當初我跟你說生了個仙鶴，你和-圖-書是不是誇我很特別、還說我『太仙了』？我要是實話實說，你還會誇嗎？所以嘛，怕你瞧不起我，要面子，情有可原。」

陳琮借口屋裡悶，出去透透氣，裝模作樣往火堆里添了幾根木頭之後，又轉到了山鬼門口。

梁世龍磨得更賣力了。

顏如玉說：「我不用你看。」

那就只剩下廖揚了：徐定洋的打手、廖飛的兄弟，是這人也正常。

「我就過去看了看，那個人養的胎還很小，但是我一眼就看到了。」

這話一下子提醒陳琮了，他也有事跟她講：夜半2:37分，他在石頭裡看到一個人，難道他孵化出一個人來？可他剛養上石頭，離懷胎還遠著呢。

顏如玉一心二用，玩著刀，也看四周動靜，正覺得索然無味，忽然面色一凜。

戴天南一愣：「可他不是瘋了嗎？」

最惱火的是戴天南，算起來，他們這損失最大，他真想發飆，但恐人聽去了、還得壓著聲：「奇了怪了，這麼多人，怎麼死的是我們、失蹤的還是我們？獵頭的跟長了眼似的，昨砍一個，今砍一個，砍的都是我們的人！」

不遠處的一棵榕樹後頭，探出一個人來，看身形有點熟，好像也的確熟：那人朝他招了招手，又慢慢縮回去了。

「梁世龍啊。」

「瘋子報復起來才簡單粗暴呢，眼裡頭只有仇。」

但「人石會」今晚上走失一個，又昏迷了一個，他拍拍屁股就走，顯得很不厚道。

陳琮還沒來得及說話，對面的神棍聽到了，篤定點頭：「我感覺是有的，事情不可能這麼巧合，長了你的臉，你的那什麼石頭胎，又恰好是只蜘蛛，小結子，你要引起重視啊。」

前方的夜霧裡，隱約現出一個怪異的輪廓，身形是人的，頭顱卻碩大無比，還長了兩根旁出的猙獰彎角。

頭顱碩大是因為頭上罩了個牛頭骨，另外，脖子上還套了個連著鎖鏈的項圈，大概是嫌鎖鏈拖落下來礙事，像戴圍巾那樣，繞脖圍了一圈又一圈。

他走過去，挨著梁世龍蹲下。

他刀頭一指，指向茅和_圖_書草屋的方向：「趕緊過去，我看著你回去再說。」

「蜘蛛，就是那種常見的蜘蛛？」

他沒吭聲，點了點頭。

今晚失蹤的是兩男一女：梁健、廖揚、曉川。

「那你很厲害啊，一下子搞了個大的。魘神，聽起來就不是一般人物。」

「誰？」

顏如玉嘆了口氣，又想說她「你到底跟來幹嘛，活受罪」。

顏如玉只覺難以置信。

陳天海？這老頭怎麼會來？

神棍保持沉默，這種事，他沒有經驗，沒有發言權。

果然是陳天海，這一處有點背，能透過來的火光有限，陳天海就在暗裡坐著，更深的輪廓影打在他下耷的眼角和松垮的眼袋上。

梁嬋含糊其辭：「沒什麼。」

梁世龍沒理他。

顏如玉重複了一遍：「我問的是，你怎麼會來？」

陳天海微眯起眼睛，回味似的，想起迎面斬下的刀，刀光炫成一道銀亮，想起刀劈砍進顱骨的聲音，還想起倒地之後，那個臉上濺血的白衣女人蹲下身子，從他的腰囊里拎出那塊水晶佛頭，佛面悲憫，在他漸漸失焦的眼前來回晃著，這場景，他至今記憶猶新。

凌晨三點多，顏如玉小盹了一下，又醒了。

所以他多待了會，陪梁嬋說了會話，重點是讓她別擔心，還假想了最好的情況：「你有沒有想過，興許是回來的路上，梁健看見你爸爸了，來不及知會我們，自己追過去了呢？你早點睡，沒準明早一睜眼，梁健就帶著你爸爸回來了。」

勒他的，是個男的，而且被梁嬋戳傷了臉，臉上的傷太難掩藏了，這人事後不想被發現的話，只能選擇失蹤。

她覺得自己仍舊是特別的：「是長了張女人臉、蜘蛛身子的那種。」

肖芥子有點茫然：「陳琮，你覺得那個白衣女人，就是蜘蛛魘女，會跟我有關係嗎？」

有極輕微的鏈條磕碰聲傳來，陳天海停下腳步。

目送著梁嬋繞過茅屋，顏如玉拔腿就往樹後去。

茅屋門口草草釘遮了塊保溫布，大概是肖芥子回屋之後不想戴口罩了，就象徵性地遮了一下。

他起身，想出去上廁所。

一路當狗一樣牽，一路也沒少拽勒踹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