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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骨樊籠

作者:尾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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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卷 第五章 我說什麼來著,這就是詩,四字唐詩!

終卷

第五章 我說什麼來著,這就是詩,四字唐詩!

想想又補了句:「謝謝你的誠意和禮物。」
他又走回大廳里,倚著門沿多聽了兩句,粵語他聽不懂,只是覺得歌聲沙啞含糊軟糯,勉強聽清兩句,好像是「月亮光光」或者「月亮慌慌」。
顏老頭相當於一個大家族「保家仙」的形象,和顏家人利益捆綁。不知道他有什麼了不得的本事,但顏家人的危機會由他去化解,而他的危機——譬如身份可能泄露——自有顏家人不遺餘力去幫忙遮掩。
這要換了平時,陳琮聽都懶得聽、直接掛斷了事。但現在,反正車還沒來,樂得跟騙子過幾招。
鋪墊了這麼久,應該快說到正題了,陳琮約莫有點概念:「你不會是想說,我朋友去地下了吧?」
「黑白澗的那一頭有致命的輻射,人要是越了界,就再也回不到地面之上了。」
「生死於我,而今就是兩扇門,區別已經越來越小了。生門漫長而乏味,不瞞你說,我現在不至於很想尋死,但我對死門確實更感興趣,因為結局未知嘛,未知會引發猜測,猜測會讓人興奮,我這把年紀,還能有猜測和興奮的事,很不容易啊。」
不過「平安」兩個字,他還是喜歡聽的。
顏老頭輕描淡寫:「可以服藥啊。不過你放心,這種葯不好調配,往往吃著吃著,就沒下頓了——所以我這類人,在你們中間,並不多。」
……
顏老頭沒看他,躺在搖椅里輕晃,窗帘不知什麼時候又打開了,他像是晃在大小佛陀、菩薩和力士幽深的目光之中。
「照你的意思,事情都是顏家人做的,你清清白白。他們這麼保你,甚至不惜去坑害別人,就因為感激你幾百年前從菜人市上救了他們的祖宗?」
那頭大為興奮,陳琮幾乎能想象得出他點頭如搗蒜的模樣:「是,是的!陳天海,跟照片上長一模一樣。就是人要老一點,都過八九年了嘛。還有點老年痴獃,我一問他叫什麼,他就念詩。」
顏老頭窩進躺椅里,摸索著打開客房的音響,含糊回了句:「我就說,你是個懂hetubook.com.com事的孩子。」
「還有,我這人是個熱心腸,這麼多年,你又知道我幫過誰、救過誰、收養過誰嗎?他們都會是你暗處的敵人,有的是時間和耐心向你和你關心的人下手,你真的想把自己攪和進這種看不到頭的麻煩里嗎?」
但第三批人類,也並不完全相同:大類之下,還有細分,比如身體結構的差異、飲食口味的差異等等,無法求同存異,只能黨同伐異、混戰不休。
陳琮聽得口唇發乾,彷彿地下的烈火也在烘烤著他一樣:「這意思,是沒法下去找她的,是嗎?」
陳琮人都起身了,沉默幾秒,又坐了回去。
「請問你爺爺是不是叫陳天海?是不是你在『尋親網』上發了個帖子要找他?還說……」
陳琮恍然:「所以人是追不進去的?進去了,就永遠留在那了?」
陳琮簡直有點佩服顏老頭了:這麼一個異類,居然能在人群中安全地隱匿了這麼久,還得到了一大家門的庇護。
這還就坡上驢了,陳琮冷笑一聲,正想陰陽他兩句,驀地想到了什麼,脊背驟然繃緊。
他話裡有話:「怎麼,你該不會是找到人了吧?」
正如此想時,手機上有來電,是個陌生號碼。
不知道爺爺的石胎是什麼,這印鈕呈龜形,該不會是一隻老龜吧?
比如,不能見日光,日光於他們而言,是加速身體異變、壽命衰朽的毒藥。
顏老頭沒看他,悠悠然繼續說自己的:「第一,是你爺爺陳天海的遺物。我覺得,還是應該轉交給你,你說呢?」
他叫了網約車,看距離,接單的司機離著挺遠,要等上好一會兒。
陳琮忍不住問了句:「什麼歌?挺好聽的。」
什麼意思?這是有消息了?
顏老頭說,如果根據佤族司崗里的創世神話,那他屬於第三批人類,肉骨鑄就,有生有死。
陳琮大笑:「那別了,你帶回去吧,你的禮物我不感興趣,更加不想感激你。」
「要知道,人都是健忘的,救了顏菜人的恩情,最多管三代。他們至今還把我當回事,那是因為這幾輩子下來,顏和圖書家人遭遇的大禍事、大危機里,總有我在保駕。」
顏老頭點了點頭。
不愧是活了幾輩子的老鬼,很懂人心,他得承認,聽到這話時,對顏老頭居然生出些許感謝來。
顏老頭像是早料到他會這麼說:「不怕。」
聽著像是粵語老歌,很有年代感,乍入耳又像童謠,起樂有些鬼氣,又帶點哀傷,不是陳琮喜歡的調調,但也說不清為什麼,聽進去了之後,就拔不開腿了。
好傢夥,詐騙升級了,還給填充了這麼多細節。
「如果她如我所料,去的是女媧鍊石之所,那麼她一定會越過黑白澗,這道界線,對她不可能沒有影響。所以,你設想的那種、好像出門旅遊一般的『回來』,多半是實現不了的。但是,有石蝗護著,應該是平安的。」
陳琮差點笑出來,騙子也當真敬業,這都多少年前的帖子來,還拿來營業。
陳琮坐著酒店的小行李車,又曲里拐彎地回到酒店正門口。
那頭更興奮了:「對對對!」
姜紅燭這樣的人,在顏家人眼裡,只是嗅到味兒飛過來的蒼蠅,還未能在顏老頭毛髮稀疏的腦袋上停穩,就被伶俐而又體貼的顏家人一拍子給拍扁了。
顏老頭沒急著說第三點,他拿起靠在搖椅邊的拐杖,用杖頭把白紗簾挑起些許,出神地看外頭燈火幽明的石窟。
陳琮略一思忖就明白了:這是爺爺陳天海養的石頭,他後來改養兒子的那塊水晶佛頭,等於是把這一塊棄養了。
他摁住沙發扶手起身:一時衝動,跑來和一個老鬼叨叨了這麼久,今天的飛機是不用去趕了,改明天的票吧。
吐字很糟糕,把他的名字硬生生念成了「成蟲」。
顏老頭說得如此篤定,陳琮覺得好笑。
鍊石鍊石,那裡是「火滅」和煉化石頭的地方,肖芥子應該是去那兒了吧。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應該是去了青壤。因為傳說中,女媧鍊石的爐火,就燃在我們的腳底下。」
「第三嘛……」
是有這事,那還是陳天海剛失蹤的那幾年,他在尋親和圖書網上發的。之後就沒再維護了,陳琮隨口應了一聲。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給泄露出去?」
「泄露出去,最嚴重不過是一個死。你以為我會怕死么?」
地下也有方位,分了東南西北和上下。
陳琮不信:「躲入地下就能躲過去了?不怕你們隔三岔五往地面跑?」
他腦子裡嗡響,聲音都有點發顫了:「他念的是不是『雲頭依人,有口便吞』?還有『遊子方離,慈母牽挂?』」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如果芥子越過了黑白澗,豈不是去了你的老家?你離家幾輩子了,回去過嗎?想家嗎?」
「一動不如一靜,你就當沒見過我,反而安穩。非要鬧出點動靜,怕是很快就會有死傷,還為數不少,何必呢?再說了,我這趟完全可以不來見你,但我還是帶著誠意和禮物來了,你懂事的話,應該感激我才對。」
伸手去擰內門把手時,聽到屋裡傳來音樂聲。
再比如,壽命有所延長,人的生命模式是勞作一日、休息一晚。而他們是多次休眠,兩次休眠的間歇期出來活動。休眠時長因人而異,上百年到幾百年不等。
顏老頭看向陳琮,目光中頭一次顯露出輕蔑的意味來:「你去不了,你連『黑白澗』都跨越不了,人得接受現實。」
顏老頭膽子小,沒有往地下更深處「探險」,但他聽膽子大的講過:沒人真的看到過烈火,因為下到一定程度,燥熱得受不了,原本濕土裡的水汽都被烘烤得焦干,如果沒留神把手撐到了石壁上,頃刻間就能聞見烤焦的肉香。
陳琮笑起來,一時間,也說不清這是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那她呢,她還能回來嗎?」
陳琮繼續沉默。
陳琮沒聽明白:「不能見日光,你還在地面上活了這麼久?」
顏老頭,就是地梟。
陳琮大致聽明白了。
哦,思鄉的歌,看來還是想家的。
「大地也是一樣的,看似敦實的一整塊,但裡頭有罅隙、空洞,像蛛網、毛細血管,總有通結的點。你的朋友去了地下,地面之上有多大,地面之下就有多大,下頭是一整個世界。」
和圖書「剛在這世上落腳時,確實看什麼都新鮮,但你別忘了,幾輩子都過去了。幾輩子下來,吃穿用度、行船走馬,是跟以前不同,但人,人和人,還是那樣,唱的都是舊戲碼,看著看著,就膩味了。」
……
陳天海的遺物則是一枚紫黃晶的龜形印鈕,上頭還結著陳舊褪色的掛繩。
顏老頭還小的時候,就被叮囑過一句話,那意思是「四方可走,上下莫去」,在他們眼中,上下都是絕路,下頭的還要更絕點——上頭是黑白澗,雖然兇險,至少有「偷渡」的通道和可能性,但下頭是鍊石的烈火,是一切的終結,管它什麼東西,到了那兒都得化作飛灰。
「不過陳琮啊,你是個聰明人,為了你好,我建議你別做這事。因為你不知道報復什麼時候來、會遭到怎樣的報復,顏家七百口呢,你知道他們都是誰、幹什麼的、住在哪?活祖宗叫人給弄死了,他們能不做點什麼?」
顏老頭淡淡說了句:「這就是女媧有遠見的地方了,傳說她的屍身坍塌在一個叫青壤的地方、極深之處的澗水之中,從此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分界線,又叫『黑白澗』。也可以理解是陰陽兩界的分界線。」
那頭磕磕巴巴,應該是正對著帖子在念:「有提供有效線索者,家屬酬謝人民幣一萬元;有尋獲者,家屬酬謝人民幣十萬元……」
陳琮嗯了一聲:「你說。」
對方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說話還帶點陝西口音:「你好,請問是陳琮先生嗎?」
話里話外有送客的意味,陳琮很知趣:「行。」
「第二,是阿玉托我轉交給你的東西。我聽說你一向不喜歡他,但他現在已經死了,你希望他遭的報應,他也遭了。我想,對他的東西,即便嫌棄,也至少看一眼再丟吧。」
「念什麼詩啊?唐詩?」
說到這兒,他抬起一條手臂,給陳琮當例子。
他歷史學得不錯,知道這種生存戰爭向來殘酷:躲入地下就沒事了嗎?掘地三尺,也要把你給挖出來斬草除根。
顏如玉的禮物在他意料之中,是哭臉的那半塊襁褓玉人。
顏老頭答非所問:「你首和_圖_書先要知道,我是從哪來的。」
哪知不是。
「這第三,我聽阿玉說了在魘神廟發生的事,你那個朋友去哪了,我想,我約莫知道點。」
那頭小心翼翼跟他確認:「所以這個帖子是真的哦?這個錢,你不會賴吧?」
陳琮還以為是網約車司機要到了,隨手接起:「我就站在酒店門口,你到了就能看見。」
顏老頭沒說話,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你爺爺的遺物和阿玉要送你的禮物,我放在門邊的提兜里了,走的時候,別忘了拿。」
顏老頭搖頭:「當然不是。」
「對對對,唐詩。什麼雲頭啊,口吃啊,慈母手中線啊之類的。」
最終剩下兩大支,勝出的那一支盤踞了地面、陽光之下,而敗北的那一支為了保命,躲入地下,就此不見太陽,以「逐日」為己任,自稱夸父一族,又被人起了個禽獸賤名,叫地梟。
地底環境之詭譎,說是另一個世界也不過分:為了適應,夸父一族的身體漸漸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陳琮只覺得渾身的血一下子都衝上了顱腦,他猛然抬頭:「你知道?」
顏老頭說到興奮處,眼睛發亮,笑意都更加餘味悠遠了些,似乎在咂摸著自己死時的別樣意趣,好一會兒,才輕輕嘆了口氣。
陳琮心內嘆氣,都不知道該答「是」還是「不是」:「你哪位?」
「思鄉的歌。」
閑著也是閑著,陳琮把提兜里的物件挨個打開了看。
「你看我們的身體,肉骨一大塊,但其實裡頭有玄虛。體內有血管、臟器,血液的流動、營養物質的汲取,自有其循環運輸的管道。」
顏老頭搖頭:「我不知道,她這種情況,是我沒接觸過的,不好下結論。但如果你想聽聽我的想法……」
又像在和身邊的人炫耀:「還是我說的對吧,我說什麼來著,這就是詩,四字唐詩!」
陳琮在門邊找到了提兜,裡頭有兩個錦盒,沉甸甸的。
顏老頭說:「不然呢,你早該想到啊。你們那個養神君,不是看到了有一團異樣的顏色、從山體間直直往地下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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