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喜歡蛇嗎?
聽到聲響后,遲緩的腦子好一會兒沒有反應,過了幾秒,白縈才下意識地往身後看。
「謝謝你,」白縈輕聲道,「給你添麻煩了。」
他的身體素質……白縈不敢說很好,但肯定要比普通人好上一些,這或許是他身為妖怪少有的優勢。即便從來不鍛煉,白縈身上也有一層漂亮的薄肌,生病這種事情離他很遙遠,段雲堇還揶揄過他是天選牛馬。
譚銘很快就把食材處理好倒進鍋里燉著,會客廳時溫度計也可以取出來了。譚銘在微弱的光下對準刻度,情況不太樂觀:「39度,最好還是去下醫院。」
抓著一件外套正要下樓吃夜宵的譚銘愣在原地。
等這段時間忙完了,該去買些東西作為謝禮……對了。
他畢竟不是人,雖然以前推不掉的學校或者公司的體檢都沒查出奇怪的東西,但他還是對醫院天然恐懼,生怕哪一回就暴露了他其實是一條蛇的事實。
白縈握著橫杆扶手,在搖搖晃晃的車廂里看自己位於玻璃上的影子,他感覺眼睛有些酸澀,看東西模糊不清。
不久前他熱得把自己脫到只剩一件襯衣,這會兒又覺得寒意像是從骨頭裡滲出來。
不得了,人類資本家的剝削竟然讓妖怪都生病了!
譚銘這麼想的時候,白縈腦子裡也慢吞吞地冒出這一念頭。這層樓長時間只有他一個人住,對門是上個星期才搬過來的,但他們的作息似乎完全重不上,這是白縈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新鄰居。
譚銘感覺他的狀態有些奇怪。白縈看上去其實一切正常,皮膚冷白,沒有泛起不正常的顏色,顯得異樣的只有那雙帶著水霧的眼,與眼尾淺淺的紅。
白縈收拾著桌上的東西,目光不自覺被窗外的景象吸引去。雙子大廈是景明東路上最高的建築,十五層是算低的樓https://m.hetubook•com.com層,但從十五層往外看,仍能看見不少建築的屋頂。
麻煩第一次見面的鄰居至此,白縈感激的同時還有些愧疚。
譚銘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人還惦記著上班的,他去衛生間擰了條熱毛巾,讓白縈在額頭上墊著。
「白縈,你真的沒事嗎?」美術同事聽到聲音后,轉頭看向他。
他總是把扣子繫到最上面一顆,但現在白縈難受得扯了扯領子,把自己的脖子完全解放出來,甚至露出一小部分清瘦的鎖骨。他感覺越來越不對勁了,但一時間沒想明白究竟是因為什麼。
這倒是和他猜的一樣。譚銘一邊回憶著紅糖放在哪裡,一邊說道:「我叫譚銘,上周才搬來這裏。」
「不去就不去吧,等粥熬好后你喝一些墊墊肚子,再喝退燒藥。」譚銘強調道,「但如果今晚體溫降不下來,還是得去醫院!」
「你……」白縈大著膽子問他,「你喜歡蛇嗎?」
抓緊毛毯的手指,慢慢地鬆開了。
「你也是。」白縈沖他擺了擺手。
譚銘不知道是這人本就如此,還是生病才變得這般乖巧,給他喝水就乖乖抱著杯子,問什麼話都會認認真真回答,為他蓋上毯子的時候,也是一副任人擺弄的模樣。
不知道為什麼,譚銘覺得白縈的態度好像變化了一些,他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回答錯了那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
「冷……」白縈委委屈屈地抬起眼睫。
白縈用力點頭。
白縈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只覺得欠的人情越來越多。
「怎麼突然問這個?」譚銘不解,但生病中的人總會胡思亂想,他便如實答道,「我其實有些怕蛇……可能是因為小時候被毒蛇咬到過,抱歉,大概要讓你笑話了。」
***
白縈和_圖_書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鄰居說了什麼。
玻璃上規規矩矩穿著西裝,將風衣掛在臂彎上的青年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昏暗的燈光下是一道單薄瘦削的影子,譚銘一開始沒有看見他的面孔,他身體微微側著,額頭抵著門,柔順的黑髮垂下擋住了他的面容,一切藏在陰影里。
白縈抱著一杯鄰居給他倒的熱水,難受地把自己縮成更小一團。
白縈站在電梯里,看著顯示屏上的數字一位一位地往上跳。
白縈只是默默將他從備選飼主的名單里劃去了。
白縈想不起來自己被譚銘帶回家時把外套扔在了哪裡,於是只難受得抱住自己的肩。
三次錯誤后,門鎖鎖定五分鐘。白縈獃獃地站在原地等,目光有些渙散,就在這時,對面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白縈不適地想要後退,但腦袋很快就碰到了門。
明天肯定降下來了,他還得上班呢。
美術同事心想。這句話對他們來說是萬能的。
又是九點下班的一天。
看東西似乎清楚了一點,但眼睛仍有缺水的感覺。或許是盯著屏幕太久了,白縈思考自己要不要去藥店買瓶眼藥水。
但是白縈說自己沒事。
看著眼前一副不敢置信神情的人,譚銘不由得失笑:「連自己生病了都沒意識到嗎,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譚銘最終還是問道。
他不解地看著鄰居向自己走了過來,一直走到幾乎鞋尖抵著鞋尖的位置。白縈的人形不矮,但鄰居還是比他高了半個頭,體型也大上一圈,湊近時好像能將他完全覆蓋。
譚銘很快就端著剛出鍋的甜粥回來,但是沒有立刻遞給白縈。剛盛出來的粥太燙,他用勺子一遍遍攪拌,直至它溫熱得剛好能入口。
他怎麼會生病呢?
不知道該怎麼回報好一些……m.hetubook.com.com
「你……」手背的溫度讓鄰居肯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測,「你發燒了。」
雖然還沒喝葯,但一套流程下來,白縈感覺自己好了不少,人清醒多了,多多少少能思考了。
「怎麼了?」譚銘看向他,目光很溫和。
「門鎖壞了嗎?」譚銘關切問道。
白縈在門上輕輕撞了撞腦袋,鎖面上亮起的數字在他眼裡變得模糊。
譚銘說話也變得像是在哄人,他簡直無法想象那種語調是從自己嘴巴里說出來的。譚銘哄著白縈把溫度計夾好,才回到廚房熬粥。
抵達七樓時,他反應了一會兒,才走出敞開的電梯門。
譚銘越想越慶幸自己在那時出了門,白縈燒得厲害,如果當時他沒能看見,白縈說不好要倒在外頭。
他的鄰居,給人感覺非常靠譜。
譚銘無奈地看著他。
白縈看著他做這些,愈發覺得如果是譚銘的話,一定會是一位耐心又溫柔的飼主。
譚銘知道是哪兩個字,他在業主群里看到了。
「我知道。」白縈點了點頭,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譚銘似乎是想和他交換名字,慢吞吞道,「……我叫白縈。」
白縈的神情懵懵懂懂。
白縈不明白鄰居為什麼突然問他這個。
如果他在冰冷的樓道里過上一夜……
城市裡閃著霓虹燈,街上車輛川流不息,車燈匯成一條炫目的光河。許多寫字樓的窗戶還亮著大半,景明東路永遠沒有沉寂下來的時候,無論什麼時間都有人在工位上苦熬。
但他還是懷疑自己聽錯了:「啊?」
譚銘看見一雙帶著霧氣的眼睛,好像清澈的湖面升起朦朧的霧,眼尾的緋紅是落在水邊的桃花。
那個尋找飼主的計劃,悄悄浮上白縈心頭。
……這個人,是他的鄰居?
他今天總覺得白縈不太對勁,白縈大多時候像一捧微涼但鬆軟和*圖*書的雪,一朵任由風將他吹來吹去的雲,今天卻像一團模糊的霧,讓人看不分明。
這一念頭讓譚銘心中一驚,懊惱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麼不尊重人的想法,他一時間坐立不安,想到粥快熬好了,留下一句「我去看看粥」后便匆匆離開。
退無可退,鄰居輕輕鬆鬆碰到了他的額頭。
一直留心著他的譚銘立時注意到了:「不舒服?」
擔心自己被人強行帶去醫院,白縈下意識又往椅子里縮了點。
白縈弱弱道:「我不想去……」
他今晚本來是想出去吃燒烤的,大晚上就想吃點重油重辣的東西,然而現在他果斷把燒烤從計劃中劃掉,改成養胃的甜粥。
他和白縈乘電梯來到一樓,在大門口分別前,美術同事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啊。」
生病中的人說話時尾音黏糊糊的,好像在委屈地沖人撒嬌,簡簡單單幾個字縈繞在聽者心上,讓人忍不住一遍遍回味。
「不會。」白縈說道,「是那條蛇太壞了。」
只是地鐵上想的事情,出地鐵后他就全部忘了。
譚銘立刻去卧室找了張小毯,白縈乖乖抬起手來,讓譚銘替他蓋上。
發燒的時候,身體總是一陣冷一陣熱的,白縈懷疑自己恐怕很早就開始發燒了,只是他太少生病,所以沒往這方面想,只當自己是加班加的。
密碼錯誤時,電子鎖發出的聲音有些尖銳。
腦子裡冒出來的念頭讓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白縈屈著膝蓋讓自己縮成一小團,手指無意識間揪住毛毯。他小聲喚鄰居的名字:「……譚銘。」
這把椅子還是他媽媽送給他的,風格與他走簡約路線的裝修格格不入。那是一個立在四條木腿上的暖黃色蛋殼,外殼軟綿綿,內里毛茸茸,白縈快要把自己整個人塞進去,像是一隻不願意麵對外界的幼崽。
但眨眼和_圖_書間,他回眸看了過來。
整個人縮在譚銘毛茸茸的單人椅中時,白縈還在糾結這件事。
真的很乖。
離開公司,走固定的路線,匯入下班的人流,登上返程的地鐵,他每一日的生活軌跡都是固定的。
走神的時候,白縈差點把仙人掌也塞進公文包里,但剛碰上去就被刺一紮,他嘶了一聲,猛地縮回手。
大概是加班加多了吧。
白縈心中微動,不自覺看向廚房中那個肩膀寬闊的背影。
因為擔心明亮的燈光對生病中的人來說太過刺眼,譚銘只開了客廳最低亮度的一圈小燈。他一邊系圍裙一邊從廚房裡走出來,詢問白縈:「你比較喜歡吃甜口還是咸口的粥?」
入夜後氣溫更低,冷風不斷往身上吹去,沒穿風衣的白縈卻仍舊覺得有些熱,進小區的時候,他順手把西裝外套也脫掉了,上身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襯衣。
譚銘感覺腦子快要燒糊塗了的鄰居恐怕再過半個小時也打不開門鎖,他想了想,果斷把鄰居先帶回了自己家裡。
「沒事。」不知道為什麼,譚銘有些不敢對上白縈那雙泛著水色的眼眸,他稍稍移開視線,「……應該的。」
白縈租住的小區一層樓只有兩戶居民,兩扇相對的門中間亮著一排暖黃小燈,以免深夜歸家的人看不清路。他走到門前,貼著冷冰冰的門站著,低頭去開密碼鎖,卻連著輸錯好幾次。
白縈搖了搖頭:「密碼輸錯了。」
此時白縈晃了晃腦袋,還是表示:「我沒事,謝謝你。」
就好像,一隻格外依賴主人的小寵物。
譚銘不敢再想。
譚銘突然間沒那麼想吃夜宵了,他的鄰居好像遇到了麻煩。
看到他孤單脆弱,意識模糊地站在門外時,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沒法狠心不管吧。
但他腦袋現在已經燒成一團糨糊了,別人問什麼他就答什麼:「甜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