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撿到一條可憐小蛇
白縈摸出手機。
然而在夢境中,眼王沒有撲向那條倒霉蛇,而是往白縈游來。黃色圓環纏繞的身軀逼近,展開的頸肋近在眼前。白縈看見它張開了血盆大口,口中毒牙森然。
但路長鈞知道他一定搞砸了這場期待已久的約會,該死的是他甚至不知道哪裡出錯了,連從何問起都不知道。
白縈沒能休息好。
「睡一覺……應該就好了。」白縈儘力把動物的本能壓下去。
想起譚銘說過的話,白縈戳進對話框,發進去一個試探的[哭哭]表情包。
路長鈞感覺到了他的不開心。約會的最後一站,他們坐在野餐墊上吃路長鈞準備的食物。白縈慢慢喝完最後的氣泡水,抬頭看向下沉的太陽。在白晝的末尾,太陽的光芒不再熱烈刺目,卻染紅了整片天空,昏昏暮色下群鳥飛起,變為天空這張幕布上黑色的影子。
白縈彎了彎眉眼:「你也是。」
白縈的下巴搭在枕頭上,露出袖口的指尖慢慢打字:【我做噩夢了。】
這是現實里發生的事。
譚銘不知道白縈為什麼會說這樣一句話,他腦子裡像是炸開了一團團煙花,炸得他暈頭轉向。剛從噩夢中驚醒的人脆弱又可憐,只穿著睡衣就來到他家中,譚銘的心臟劇烈地跳動。太冒犯了,但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衝動,攬住白縈的腰,按住白縈的背,將他按在了自己懷裡。
路長鈞心中其實還有別的計劃,如果一切順利,氣氛正好,他也許會在今天告白。不遠處就是海岸線,在保護基地關閉后,他們可以沿著海與沙的分界線慢慢和圖書散步,在星河之下,海風之中,他會親吻他的阿芙洛狄忒。
白縈一動也不敢動。
白縈確實想要一個人陪陪他,人類的身體是溫暖的,不像蛇類總是冰冰涼涼,難以從同族身上獲得溫暖。
雖然白縈儘力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可他實在不是條演技好的蛇。
他夢見自己還不是妖怪時的日子,生活在少有人類涉足的山裡,看到最多的人類是一些登山客。但白縈從不靠近他們,人看見蛇總是嚇得大叫,但蛇很可能更害怕他們,尤其是白縈這種小體型的無毒蛇,能在人身上留下兩個小小的冒血牙印都很厲害了。
保護基地里有面向遊客的露營地,天氣好的日子里,小攤小販推著小推車出來售賣貨物。於是白縈看到了那些在夢境里出現的彩色氣球,它們系在小孩的手腕上,白縈還吃到了三個球的冰淇淋,五顏六色的棉花糖,與橙子味的氣泡水。
蛇展嗎?前輩是從這裏開始不對勁的。可白縈親口說過他喜歡蛇,於是路長鈞又想不通了。
白縈閉上眼,腦海中就浮現出過往的一幕。不是夢境里的畫面,真實發生的過去要更加清晰。那條眼鏡王蛇直接吞進了倒霉蛇的腦袋,倒霉蛇還沒死,眼王帶著它還露在外頭的身體翻滾,滾得蛇鱗脫落翻開,等到倒霉蛇半死,再也沒了反抗的力氣,眼王就把它一點點吞進肚子里。
【我過去吧。】白縈打完字,把手機放進睡衣的口袋裡,掀開被子下床。
路長鈞後來又帶他去看了熊貓館里兩隻憨態可掬的大熊貓,帶他和*圖*書去林地里看一群小鹿在頭鹿的帶領下輕盈地在林葉間穿梭,還帶他去看淺灘上的水鳥,氣溫回暖,候鳥歸來,它們扇動光潔翎羽,振翅而飛,爪子帶起一串晶瑩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面對蛇鱗堅硬難以咬穿,攻擊準確很少撲空,毒液量大而且致命,視力優秀嗅覺驚人,應對不同獵物使用不同戰術,對其他毒蛇的毒液一定免疫的六邊形戰士蛇中之王,白縈除了裝死不動什麼也做不了。
但他的興緻還是提不起來,被獵食者盯上的感覺久久不散,令他如芒在背。
白縈跟它只打過一次照面,眼王是蛇類里追蹤能力頂尖的獵手,它循著另一條蛇在枯枝敗葉間留下的氣息而來,白縈不幸地也在附近。更不幸的是它那會兒已經瀕臨化人了,具備了一定的人類思維,原先半瞎的蛇目也開始能看清東西,他看見那條深色的北部眼王展開頸肋,沒有眼鏡蛇那麼寬闊,但也足夠恐怖。
感覺睡不著了……
那邊秒回:【怎麼了,遇到什麼麻煩了?】
如果非要說還有什麼能做的,那就是祈禱了。
白縈身體顫了一下,申城的春天總是打雷,春雷伴隨春雨,天氣就在一陣陣雨後暖和起來。白縈不怕雷聲,他還是條小蛇的時候,春雷意味著萬物復甦,環境會變得舒適,食物也會豐富起來。但他現在心緒不寧,雷聲都叫他一驚一乍的。
電光穿過沒有拉緊的窗帘,在鼓起的被子上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光痕。白縈捂著胸口劇烈喘氣,好一會兒后他看向自己的手
和-圖-書掌,太好了,是人類的手。***
那截他一掌就能完全圈住的手腕從路長鈞手裡離開,像是一縷不為他所有的風。
再下面是譚銘,他和譚銘約了一起逛超市的時間,就在明天……如果過了零點就算新一天的話,那就是今天。
之後這一天,白縈都心不在焉的。
「好想睡覺……」白縈有氣無力地喃喃道。
路長鈞輕聲問:「前輩,我是不是搞砸了?」
小路下頭是段雲堇,白縈看了下手機顯示的時間,半夜兩點,段雲堇這個時候應該已經睡了。
他一打開門就看見譚銘在對面敞開的門后等他。白縈踩進他準備好的毛茸茸拖鞋,下意識往譚銘身上靠去,像是撲進他的懷裡。白縈沒有看見譚銘因不敢置信驟然睜大的眼睛,他把臉埋進譚銘肩頭,有氣無力道:「譚銘,你怕蛇真是太好了。」
這一晚他沒有變回蛇,人形讓他比較有安全感。連泡澡的時候都是用人類的身體,可憐巴巴地縮在狹小的浴缸里。
白縈對他們的過分親密一無所覺,畢竟他只是一條小蛇。連被抱起的時候都沒多大反應,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被譚銘放在綿軟的蛋殼椅里。
它一口咬了上來。
路長鈞最後只說道:「前輩,好好休息。」
坐起身來的白縈抱緊了枕頭,他懷疑自己一旦睡著,又會陷入噩夢之中。
他伸出手摸了摸路長鈞頭頂——因為他現在看起來很沮喪。
他像一條被拋棄的大狗般失魂落魄地跟白縈一起收拾殘局,然後開車把白縈送回家。在白縈離開前,他伸手拉住白縈的和*圖*書手腕,他本來想問下一次前輩還願不願意和自己出來玩,可搞砸了一切的他最後沒敢問出這個問題。
他迫切地想要找人聊聊天,想要從與其他人的交流中獲得一點安慰。聯繫人列表的最上面是小路,但白縈現在不太敢和他聊天,小路喜歡的蛇類對他來說太恐怖了。
好不容易才有了三天假期,他好想好好睡覺。
退出遊戲,關掉電視,白縈默默抱緊了膝蓋。
可是……
無毒的小白蛇嘎嘣脆,一口一個,盯上他的動物有不少,其中也有一些食蛇的蛇類。而白縈生活的那座山上,群蛇食物鏈的最高層,就是一條眼鏡王蛇。
發出去后,他又補充了一行字:【譚銘,我很害怕。】
白縈摸索著找到床頭燈的開關,亮起的燈光很柔和,對習慣了黑暗的人來說也不會刺目。白縈的呼吸漸漸變得平靜,然後窗外又是一道驚雷。
譚銘是個編劇,經常熬夜。
但是在睡著后,他卻夢見自己變回了一條小蛇。
白縈避開人類,避開所有體型比他大的動物。說實話因為捕食能力差,白縈的食譜上大多是各種各樣的蟲子,做人的時候他不太聰明,做蛇的時候他好像也是差生。
人大抵是很難想象自己被同類,或是其他動物吃掉這種事的,對人類來說被什麼東西生吞的概率也太低了,但對一條小蛇來說,這幾乎是每時每刻都可能發生的事。害怕被其他動物吃掉的恐懼已經刻在了基因里,變成人形,生活在大城市裡的白縈已然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提心弔膽的感覺,但在看見眼鏡王蛇之後,這和-圖-書種恐懼重臨心頭。
白縈愣了一下,很快,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怎麼會?謝謝你帶我出來玩,我今天很開心。」
一點一點,白縈看著尾巴尖消失在眼鏡王蛇口中,眼王的身體則恐怖地鼓起。
屋外是狂風驟雨,白縈蓋著譚銘家中那張屬於他的小毯,因噩夢發冷的身體暖和起來,譚銘為他端來了一杯熱牛奶。
雷聲與電光不絕,不久后就下起暴雨,雨點噼里啪啦打在窗玻璃上。其實白縈也蠻喜歡雨天的,它是親水的動物,但此刻他好像一條在狂風驟雨中無力搖晃的船,隨時會在恐懼的海洋里粉身碎骨。
對面顯示正在輸入,好一會兒后,譚銘回復他:【要我過來陪你嗎?或者,你來我家?】
不幸中的萬幸是,眼王撲向了它一開始選定的目標,沒有順便把這條無辜路過的小白蛇一口吞了。眼王一走白縈就往反方向狂爬,過了沒幾天他就變成人類嬰兒被好心人撿走,再也不用面對山上那位可怕的獵手。
回家后他窩在沙發里打了會兒遊戲,因為注意力不集中,他忘記了這部打了好幾周目的遊戲里藏屍體的地方。面目猙獰的屍體從柜子里掉出來的那一刻,白縈嚇得摔了手柄,還好摔在了自己腿上,要是掉在地上,本就不富裕的工資只怕要雪上加霜。
耳邊轟隆一聲巨響,白縈猛地睜開眼睛。
白縈知道自己狀態不對,但這不能怪他。
吃得多好是指望不上了,自己不要變成晚餐就是勝利!
他已經不是山上那條努力躲避天敵的小白蛇,蛇生面對的風險從被別的動物活吞轉為加班猝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