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蛇危
書房裡只點了一盞檯燈，柳先生正在翻閱今早送到的報紙。他保持了一些過去的習慣，讓他看起來像是一箇舊時代走出來的老派貴族。書桌的正後方是一大面密閉的玻璃窗，窗帘被拉開，窗外爬著一些藤蔓，依附在玻璃上，等氣溫在暖和一點它們就會開出花來。月亮已經升起，瑩白的月光灑進室內。
鍾繾心漏跳一般，也許人對自己無法理解的強大存在都會心生畏懼。但現在的他要比少年時鎮定許多，當腦海里浮現出那朵安安靜靜的梔子花，鍾繾便定下心神。
張珣一還在往他眼前遞：「試試吧，喝一點沒事的。」
其實壓根不是他該做的，但是白縈很好說話，如果當時甲方的人好好對他說，不要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他肯定會心甘情願幫忙的。
「你認識？」方鵬眼睛一亮。
他所在的地方，總是死寂、沉默的。
「啊，這個……沒事的。」很少被甲方的大老闆親自道謝，白縈一時間有些無措，「都是我應該做的。」
一桌的甜品居然沒人動過，實在是太可惜了！
「這人我怎麼從沒在京城見過。」方鵬眼都快看直了，他不客氣地拿胳膊肘了下身邊想要貼到他身上給他喂酒的小明星，「這長相，這身段……張珣一，他是不是哪家公司新簽的藝人？」
白縈自以為他找了一個沒人在意的角落，之前一大桌美食放著都沒人往這邊看，多了一個他自然也不會有人投來目光。專心乾飯的白縈，全然沒有注意到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窺探。
張珣一勉強笑了笑：「他不是什麼藝人，就是個小公司的員工，不久前他那公司和我上部戲的劇組合作過，就那會兒見了一次。」
「怎麼又是他？」張珣一沒忍住，脫口而出。
想到自己被連搶幾個角色的窘境，想到方鵬給他陳導新戲男一號的許ｍ•hｅtubｏok•cｏｍ.cｏm諾，又想到那個故作清高的人很快就會變得和他一樣……
而白縈對此一無所知，藥效發作得沒那麼快，他剛好又有些口渴，不知不覺間，葡萄汁便少了半杯。
「實在是太感謝你了，我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你，也沒帶什麼答謝的禮物，只好借花獻佛了。」張珣一把一杯酒遞給白縈，「鍾家的葡萄酒很不錯，你不嘗嘗真的可惜了。」
但他依舊是鍾家的主人。
「鍾繾，」柳先生回憶道，「鍾家傳到你手上，便是第三十五代了。」
這個家族的人，如同他們悠久的歷史與那些無從驗證的傳承一樣神秘莫測，彷彿始終籠罩著一層迷霧。
但他的眼睛也依舊說不上蒼老，裏面只是看過世事變遷的漠然。
……這是甲方對乙方的血脈壓制！
白縈搖搖頭：「對不起，我不能喝酒。」
鍾繾跟著父親穿過柳公館的中庭，再往裡走，就是外人眼中柳公館的禁地。
方鵬卻不動步子。
他們穿越中庭，進入柳公館規模不比前廳，但更顯奢靡的正廳，西洋鍾的指針正巧指向九點整。之後步上樓梯，牆壁上一入夜便會自動亮起的黃銅壁燈為他們照清腳下的路。一樓，二樓，三樓，鍾繾保持落後父親一步的距離，最後在三樓的書房外停下。鍾家家主叩響房門，恭敬地欠身等候，直至書房裡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方才推門進入。
張珣一維持了許久的笑容險些破裂，但好在他做了兩種準備。
秦眷書當時遞給他的也是葡萄汁，確實很好喝。
白縈直奔他心心念念的甜品塔！
他看向張珣一：「你很想進陳導的劇組？」
對他來說微不足道的幾年，卻足夠讓一個少年長成成年人。
鍾家的子嗣是那位先生的僕從，這份關係已經締結了數百年，在柳公館還www.hetubook.com.com沒建起時便存在。曾經鍾家人稱呼那不可直呼其名的存在為柳仙或是大人，在柳仙的蔭蔽下，哪怕強大的王朝也會由盛轉衰，鍾家卻不斷發展壯大。後來時代變遷，新思潮湧入，鍾家人見到那位時不再需要跪拜，稱謂也更易成柳先生，柳公館也是在那時建起。柳先生庇護鍾家平安度過戰火紛飛的歲月，一直延續至今，鍾家成為了無人能望其項背的大家族，柳先生卻逐漸不問世事。
「張珣一，你去幫我做一件事，」方鵬說道，「做成了，陳導新戲的男一號就是你的，如果做不成，你也不用待在我身邊了。」
「是的，」鍾家家主說道，「小兒繼承鍾家，需在外人面前過個明面。」
***
張珣一握著口袋裡那包藥粉，咬咬牙答應了下來：「……好。」
吃到甜食的青年微微彎起眼睛，卻不知在旁人眼中自己要比那塊小蛋糕可口太多。
過重的妝容真的很容易影響人的判斷……不過鑒於這張臉全辦公室曾痛苦地看著他在屏幕上晃悠很長時間，在腦子裡去掉濾鏡和戲里的妝造后，白縈終於勉強認了出來：「張老師？」
白縈依舊拒絕：「抱歉，我真的不能喝。」
***
「今夜是不是有一場宴會？」柳先生問道。
其實是一條小白蛇，但無毒的小蛇攻擊力估計和兔子差不多。
有些人知道這人是秦家大公子帶來的，不敢染指，有些人則顧忌這裡是鍾家的地盤，也不敢做出糊塗事。但也有人色膽包天，在看見白縈的那一瞬間，色|欲壓過了一切。
「不會有事的，我又不在大庭廣眾下搶人，只是送身體不適的客人去休息不是嗎？」方鵬說著，一小包藥粉被他塞進了張珣一西裝口袋裡。
柳先生沒有說話，鍾家父子便也不開口。
直到看完一整個版面，柳先hetubook.com.com生才將報紙合上，鍾繾感覺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這就是你的兒子？有些時日沒見，轉眼倒成大人了。」
「似乎挺熱鬧。」柳先生道，「隨我去看看吧。」
表情管理，表情管理……張珣一拚命在心裏提醒自己，勉強露著笑臉順著方鵬的目光看去，然而在看見那位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裡的青年的一瞬間，表情終於是管理不住了。
「真是可惜了，那要不要試試葡萄汁？」張珣一換了一杯果汁，「聽說和葡萄酒的原料是一樣的，來自鍾家在國外的葡萄園，十二個小時內摘下后就空運過來的。」
剛好秦眷書給他的那杯，這會兒已經見底了。
沒有秦眷書的守護后，有些目光甚至帶上了無法掩飾的貪婪和慾望。
張珣一嘴唇翕動，艱難地出聲：「……這是鍾家的地盤。」
張珣一笑容有些僵硬，心裏已經罵開了，不然老子死命爬你床是為什麼？他這段時間不知為什麼事事不順，好幾個十拿九穩的角色竟被硬生生截胡了。還好他扒上了京城這位以風流著稱的方少，一門心思指望著靠方鵬一雪前恥。
張珣一是前甲方，但秦眷書說過，他不想喝酒不用喝。
白縈的身邊出現一個陌生面孔。
「進來。」這是柳先生在說話。
這麼一個人人各懷心思，只談交易，情慾混雜在橫流的物慾里的晚宴，怎麼會誤入這麼一隻小白兔？
似乎輕易就能被人吃干抹凈。
前廳前的花園燃起煙花，落在柳先生肩上的月光摻入煙火的顏色。花火炸開的聲音，前廳的樂聲，隱隱約約傳至這間孤僻的書房。
不愧是豪門的晚宴，擺出來的甜品他見所未見，看上去就一副很好吃的樣子。白縈拿叉子叉了一塊彩虹色的小蛋糕，味道果然對得起他的想象。
黑與白在青年身上無比分明。
「原來就是家破公司和圖書，走大運被明鴻收購了，成了明鴻的一家工作室，也許他是靠著明鴻的關係混進來的吧……」張珣一見好不容易攀上的金主看人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心裏頓時湧上來不好的預感，連忙抱住方鵬的胳膊，撒嬌道，「方少，您不是說帶我去二樓見陳導的嗎？我們快點上去吧！」
鍾繾低聲道：「承蒙先生庇佑，鍾家方能延續至今。」
未得主人允許，僕從不可隨意進入主人的領地。但主人總需要一兩個為他排憂解難的近身侍從，每一任的鍾家家主便擔任了這一角色。
不過好吃的多的是，白縈也不怕有人和他搶，真搶也無所謂啦，白縈是條大度的小蛇，已經吃了個半飽的他很樂意和別人分享。是以白縈沒怎麼關注坐在他身邊的人，埋頭繼續吃自己的飯。
白縈扭過頭，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居然……居然有其他人注意到這些好吃的了！
「好吧，謝謝你。」完全沒想到有人會使壞的白縈，接過來就喝了一口。
隨著權力移交，在父親沒有徹底退下來的這段時間，鍾繾需要學會適應這個身份。
「我聽劇組的人說了，當時是你幫忙把粉絲送給我的禮物搬到車上的，真是謝謝你啊。」張珣一說道，「我行程太趕，都沒來得及向你道謝就離開申城了。」
鍾繾自進來時就是低著頭的，世上大概沒多少人敢直視柳先生的面容。鍾繾知道外界那些知道柳先生存在的人說他是什麼樣子的都有，大多數人覺得掌控鍾家的柳先生一定是個威嚴的老人，可他的真正長相絕對說不上蒼老，柳仙的身軀早就擺脫時間的束縛，時間拼盡全力也只能改變他的眼睛。
說起來他倒霉就是見到那人後不久的事，這人第二次出現又把方鵬心勾了去。張珣一在心中破口大罵，這姓白的怎麼陰魂不散的？
張珣一的表情猙獰了一瞬。
ｈtｔps://wｗw.ｈｅｔuｂook•ｃｏｍ•com方鵬色|欲上頭，也不哄著這位新晉小情人了：「比十個你加起來都要漂亮。」
「是，上一回帶小兒鍾繾來見先生，是七年前的事了。」鍾家家主是少有的能和柳先生多說幾句話的人，「我一日老過一日，小兒如今卻年富力強，也到了該來侍奉先生的時候。若他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妥當，還望先生多擔待。」
只是凡塵的喧囂，只怕也沒法讓他死水一潭的心變化幾分。
張珣一瘋狂祈禱方鵬別再注意那人，但他的祈禱註定是要落空了。
被這一肘，張珣一險些沒拿穩杯子，要是被潑了一身酒水可就要在這種場合出個大丑。但張珣一不敢生氣，還得掛上笑容順著方鵬的話說道，「方少這是又看上哪位新人了，比我還漂亮嗎？」
柳先生輕輕嘆了一聲，三十五代人，如今他還能記得的面孔已經沒有幾張。人類的壽命於他而言也許就如這些煙花一樣短暫，而他已經是末代的妖，除開幾個和他差不多歲數，已經看膩了彼此的老妖怪，天地間竟是數百年沒有新妖出現。
其實對鍾家人而言也差不多。
然而那人竟然主動和他搭話：「小白老師，你還記得我嗎？」
「只是個小公司的員工？」方鵬眼睛更亮了。
張珣一隨便找了個同伴還在等自己的借口便離開，實際上悄悄站在離白縈不遠不近的地方，滿懷惡意地等待藥物生效的時候。
沒有人注意到鍾家父子是何時退場的。
白縈愉快地獨享柳公館的美食，別人彈琴他吃飯，別人跳舞他吃飯，別人談生意他還是吃飯……這可是晚宴誒，乾飯才是正事好嗎？！
旁人不受控制地看向青年黑西裝下白皙的手腕，黑髮下柔白的脖頸，又看著青年垂下烏黑的眼眸，專註地看著面前碟子里的一塊小蛋糕，認真用刀叉將其切開。
這是前甲方！白縈下意識跟被老師叫到的小學生似的坐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