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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圈先是一紅，下一秒眼淚也開始冒。

譚女士在潮濕悶熱的西南農村長大，沒少和蛇打交道，聞言心裏一緊，就怕譚銘被毒蛇咬到。她連忙細細關愛譚銘的傷口，然後就沉默了。

但那些孩子們這會兒一看到譚銘就害怕，譚女士她們哄孩子的時候指定不能帶上他，小譚銘只好雙手插兜，無所事事地在福利院亂逛。程先生去廚房幫忙準備午飯了，數量不多的老師們也都忙著帶小孩，夏天天氣太熱，大太陽照著，孩子們全躲在房間里，一時間譚銘都看不到其他人。

譚女士懷疑地又看了譚銘兩眼，最終放過了他，上前去一手拉著一個：「走，我們一起去午睡，小孩子不乖乖睡覺長不高的！」

哪怕譚銘想要和小縈多待一會兒，最多也就待了兩個小時的時間，離開的時候他依依不捨，上車前，他忽然抱住譚女士問道：「媽媽，我們家可以再養一個小孩嗎？」

一時間，譚銘想起了前幾天看完的《聊齋志異》，還有更早以前就在電視上看過的《白蛇傳》。

那個老師幾步上前，把穿著灰藍色裙子的小縈從地上拉起來，卻見他的眼眶紅紅，好像受了什麼委屈。

但凡譚銘過來慢點，傷口都要愈合了。

他逛啊逛，逛到了一條走廊的盡頭。這是孩子們寢室所在的樓層，要比其他地方更加清靜，走廊盡頭有一扇有別於其他房間的小門，門后顯然不是寢室。譚銘好奇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好像發現了一個神秘房間，他悄悄擰了下門把，這門居然沒鎖！

譚銘還沒有說話，躲在他身後只露出半張臉的小縈先搖了搖頭，細聲細氣，但努力地為譚銘解釋：「哥哥沒有……」

譚銘的話把她嚇得魂飛魄散：「怎麼啦，怎麼會被蛇咬了？」

哇，他想得果然沒錯！

小縈不說話，他這會兒已經能說出一些簡短的句子了，但平常大多時候還是保持沉默。小縈扭頭看見走在最前面的譚銘，又看見他身後來勢洶洶的一群人，眼眶更紅了。

小縈根本沒想到譚銘所說的一切都沒有切實證據，只要他咬死不認，譚銘根本不能拿他怎麼樣。聽譚銘說起裙子和小碗時，小縈已然方寸大亂，譚和圖書銘一裝作要走，小縈頓時慌張地抓住他的手。

想要指責他吧，偏偏他又沒什麼壞心思，只是想分享自己改編的故事。但就這麼放過他吧，教室里十幾個小孩還互相抱著哇哇大哭呢，不知得多久才能哄好。

譚銘心中卻有了一個猜想，中午他給孩子們分牛奶的時候，眼睛忍不住往那個叫小縈的「女孩」身上瞅。

譚銘停止大哭沒多久，眼淚又轉移了。

看到那口裝著蛇的小碗時，他也注意到了旁邊疊放的裙子，他的記憶力可好了，哪怕只看了幾眼，他也記得那是一條洗得發白的灰藍色布裙，上面點綴了幾朵白色小花。

小縈抽抽噎噎：「小縈沒有錢。」

小蛇哧溜一下就鑽到貨架底下不見蹤影，而譚銘獃獃看了自己冒出血點的手掌幾秒后，眼睛里冒出淚花。

白色尖尖一下子繃緊了，碗里的水嘩的發出輕響，受到了驚嚇的小動物猛地從水裡抬頭，下意識調轉身體咬了一口，尾巴尖也用力抽了回來。

房門被無聲推開，密集的貨架進入譚銘眼中，架子上堆著大箱小箱的雜物，譚銘就跟探寶似的，躡手躡腳地走進屋中。

譚銘：「？」

譚銘捏著那抹白色尖尖，試探著提了起來。

「別哭啦，不知道的還要以為我欺負了你。」譚銘慌得不行，手忙腳亂地找出紙巾給他擦眼淚，「那這樣吧，就當你欠我一次，等以後我想到要你拿什麼賠我了，你再賠我好不好？」

程先生是重點高中的校長，對學校工作十分用心，那生活作息是比著高中生來的。譚女士則格外爭氣，西南貧苦農村走出來的姑娘，在沒有家庭幫襯的情況下靠自己的實力，事業步步高升，年紀輕輕就成為了在全國都很有影響力的省台的副台長。

譚銘撇了撇嘴，嘟嘟囔囔：「真的有那麼恐怖嗎？明明很有趣啊。」

老師急了：「誒誒，這是怎麼了？」

「……對、對不起，」還不習慣說話的小縈生疏地開口，但嗓音軟軟的，很好聽，「嗚，我不是故意咬你的。」

院長也慌得不行：「不可能啊，這附近沒蛇啊！」

「但是媽媽可以給福利院捐點錢，讓這裏的孩子過得好一點。」譚和圖書女士又說道。

「才不是鬼故事——好吧，至少不是一般的鬼故事！」譚銘不服氣，「我講的是《聊齋》里的小故事，是名著！」

「是有點像蛇咬的。」譚女士判斷道，「那蛇盤起來頂多也就巴掌大吧，牙都只能咬破點皮。」

「怎麼啦？」老師心疼地抱著他，「是不小心摔了嗎？」

但不管怎麼說，福利院裡頭出現蛇可不是小事。院長從譚銘得知他是在哪被咬的后就立刻帶著老師去找蛇，小譚銘拉著譚女士在前面帶路。

譚銘表示：「一定是你有的東西！」

譚銘也沉默了：「……」

譚銘性格好，嘴巴甜，媽媽不用招呼就自覺跟院長還有福利院里的老師問好，對小志願者的工作十分積極。譚女士還在那跟院長聊著天呢，譚銘已經噔噔噔跑去照顧院里的小孩子了。

這牛奶終於是分到了小縈面前。

「不、不要把小縈抓走……」淚珠一下子順著小縈的臉頰往下掉，「對不起，小縈沒有錢賠給你，小縈把牛奶給你好不好……」

聽到他不要牛奶，小縈哭得更傷心了。

兩人都有放不下的工作，就只能犧牲傾注在家庭上的時間，好在譚銘從小就十分懂事，性格也格外自立，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從沒對此抱怨過。夫妻倆難免內疚，在譚銘小學四年級結束的那個暑假，兩口子正好都有空，便帶著小譚銘去申城旅遊，順便幫著小譚銘完成學校布置的志願者作業。

譚銘：「！」

兩人慾言又止，小譚銘吸了吸鼻子，低頭也往自己手上看去，然後就發現那小小的血點，冒了點血珠就沒動靜了。

小譚銘撲進譚女士懷裡，一邊哭一邊把手抬起來給她看：「真的，它藏在雜貨間里，我一開始還以為是玩具想拿起來看看，然後就被咬了一口！」

他噌的一下站起來往外跑去，還沒跑到譚女士所在的活動室，譚銘已經哭著大喊：「媽媽，我被蛇咬了！」

剛被小蛇咬的時候，譚銘其實是很害怕的，可是一知道這個怯生生，據說還不太會說話的「小女孩」就是那條蛇，一想到他水汪汪的圓眼睛，譚銘忽然間一點兒也不害怕了。

譚女士：「嗯……」

譚銘和_圖_書的眼睛一亮：「我也要捐，把我的零花錢給小縈吧！」

小縈身體一抖。

明明才見面，他居然那麼喜歡那個孩子呀？

剛把十幾個小孩哄好的譚女士發現眼淚沒有消失，只是轉移到了他兒子臉上。

小縈被嚇得睜大眼睛，還要告訴警察嗎？

譚女士輕輕捏了捏小譚銘的耳朵：「還不是這小子自作主張，好好的童話不講，非要講鬼故事。」

譚女士愣了一下。

一小盒牛奶被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小縈依舊抱緊他的碗，沒像其他孩子那樣說謝謝哥哥，就是不抬頭看譚銘。

他自己還是個小孩呢，分配給他照顧的當然是更小的孩子。一位老師把他領到一個活動室里，讓譚銘這位哥哥給孩子們講故事。活動室的圓墊子上已經坐了好幾個看上去才到上小學年紀的小孩，老師都不用數，就發現少了人，問其中的一個女孩子：「小縈呢？」

小縈的眼角還有一點紅，顯得楚楚可憐，一看到譚銘過來，他立刻慌張地低下頭，兩根辮子隨著他低頭的動作一晃一晃。

「哼哼，你別想否認，我已經發現啦，你身上的裙子和雜貨間里那條一模一樣，碗也是完全一樣的！」

房門一關，小譚銘就被留在了走廊里。

老師震驚道：「怎麼了這是？」

午睡結束快要下午兩點了，譚銘一家晚上要回市區吃飯，所以下午四點的時候就要離開福利院。

什麼小美人魚啊醜小鴨啊，譚銘早就聽膩了，他放下手裡的書，興緻勃勃地對孩子們說道：「我給你們講一個我不久前看到的故事吧，你們一定沒聽過！」

譚女士想了想，讓譚銘用自己的零花錢幫助另一個孩子，不管是培養他的道德品行還是理財觀念都是有益的事，於是點了頭：「好啊，那媽媽再給你漲點零花錢，不過以後這些錢，小銘都要精打細算咯。」

嗚，他不要被警察抓走，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不是壞蛇……

這一聲哥哥給譚銘叫出了飄飄然的感覺，他輕咳了一聲，正色道：「道歉有用的話，那還要警察做什麼？」

那條咬了譚銘的蛇，老師們最終也沒有找到。

在譚銘的印象里，逃課的都是壞孩子，逃了集體活https://ｍ.ｈｅｔｕｂooｋ.com•ｃoｍ動，也算是逃課吧？

譚銘失落地垂下頭。

「行了，你自己出去玩吧！」譚女士無奈地點了點小譚銘的腦袋，「吃午飯再過來。」

他又哄了半天，小縈才終於止住哭聲。

他一直走到雜物間的最深處，這間房間格外陰涼，只在最高處有一扇很小的窗戶，陽光從那裡照進來，照出空氣中飛舞的灰塵。兩側架子上的雜物平平無奇，什麼用得破破爛爛的墊子啊，紙張泛黃髮卷的舊書啊，氣都快漏完的皮球啊。譚銘一邊想著也沒什麼稀奇的嘛，然後就看到了角落的一口小碗，與搭在小碗外的一抹雪白。

「小縈不太會說話——哥哥不要當著他的面這樣說他哦，老師說了不可以歧視別人，別人會傷心的。」有孩子抓著譚銘的衣角晃了晃，「哥哥，快點給我們講故事吧！」

小縈把裙子攥得皺巴巴，不說話。

***

譚銘記憶里，父母陪在他身邊的時間很少很少。

譚銘注意到了他手裡的碗——就是雜貨間里的那口小碗！

不僅不害怕，還敢悄悄把小縈堵在沒人的拐角里。看著小縈緊張地抓著自己的裙子，裝出一副自認為凶神惡煞的表情問他：「喂，之前咬了我的那條蛇就是你吧？」

有老師驚訝道：「小縈？你怎麼在這裏，剛才找了你半天都沒人！」

找了他半天的譚女士發現他和小縈待在樓梯下的這個小角落裡，小縈還一副又哭了的模樣，驚道：「譚銘，你欺負人家小女孩啦？」

「小銘想要弟弟或者妹妹啦？」譚女士摸了摸譚銘的腦袋，「但是不行哦，我和你爸爸不符合收養的條件。」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譚銘聲音嚴肅道，「你要是不老實交代，我就告老師了！」

碗里的這坨東西，果！然！是！蛇！！！

還沒走到那間雜貨間，眾人先在外頭看到了一個蹲在走廊里的小小身影。

只不過稍稍改編了一下，譚銘從小就對寫作感興趣，講故事也格外擅長。經他改編的恐怖加強版畫皮鬼被他講得繪聲繪色，一下子就嚇哭了所有小孩。

他眼眶紅紅地看著譚銘，哀求道：「哥哥，你不要告訴老師……」

老師說過不能打架，打傷了別人是要賠錢的和-圖-書，賠不起就要去坐牢。這是他第一次咬傷別人，可是他沒有錢，小縈哭著要把中午那盒他沒有喝的牛奶給譚銘。

就是小縈身上的這一條！

沒想到眼前的孩子們紛紛搖頭：「才不是呢，小縈可乖了，他只是和其他的孩子不太一樣。」

女孩脆生生道：「小縈怕生，不敢過來。」

孩子們立刻乖乖坐好，齊聲說道：「好——」

小碗的邊上是疊好的衣服，裡頭盛了水，水裡的這坨白色東西怎麼這麼像……

他們統一的維護讓譚銘更好奇了：「哪裡不一樣？」

這個年紀的小孩大多不喜歡午睡，譚銘也不例外，可他看著乖巧的小縈，忽然覺得自己該做個榜樣，難得聽話。

老師的眉微微蹙起，一副憂愁的模樣。她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故事書遞給譚銘，麻煩他先給孩子們講故事，自己要出去找小縈，一時半會兒只怕是找不到。老師的背影一從門口消失，譚銘就好奇地問眼前一群眼巴巴看著他的小孩：「那個小縈，是不是壞孩子啊？」

「誒，你別哭呀！」看見他哭，本來只是想逗逗他的譚銘一下子慌了神，「我又不喜歡喝牛奶，你自己留著喝……」

她們這福利院位置是有點偏，但周圍生態也沒好到有蛇出沒啊？

小縈看到了譚銘手上的兩個小小血點，忽然之間淚珠開始往下掉，噼里啪啦地越掉越多。

譚銘所在的小學要求學生去福利院或者敬老院體驗一日誌願者工作，他才上完小學四年級，這作業沒家長幫襯著顯然不行。譚女士早早便聯繫好位於申城市郊的一家老舊福利院，和老公孩子在市區玩了三天後，到和院長約定好的時間，一大早便帶著小譚銘前往。

湊上來看的院長：「唔……」

譚銘露出笑臉，用力點了點頭。

譚銘看了一眼手中的故事書，是本《安徒生童話》。

他應該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可在走廊那回，他卻不是第一次見到那條裙子。

半個小時后，沒找到小縈的老師只能先回活動室，然後就收穫了一屋哇哇大哭的孩子。孩子們的哭聲震天響，薄薄的門板根本擋不住，其他活動室的孩子打開房門好奇地往這邊張望，連本來在大廳交談的譚女士和院長都被吸引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