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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還是我的馬啊！」余夢洲難以置信地叫道，「我需要你有什麼用嗎？我不需要！我是個修蹄師，我的願望就是擁有自己的小馬和小牛，雖然你們不是小馬，我也不知道去哪弄小牛……但我已經說了要養你們，我只想你們都能快樂和幸福，這已經足夠了，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

雖然不知道「觸碰犄角就是建立主僕契約」的規矩哪來的，但想來肯定不是我們這個地獄的惡魔規矩。

青年取來工具，給人馬找了個空地。他老早就看到，那些堅硬無比的刑具，以及鋒刃刺骨的鞍韉，早就深深地鑲嵌在了血肉里，和皮毛長在了一起，需要一塊塊地鉗碎了，循序漸進地取出來才行。

鐵權杖被狡猾人類哄得毛順心甜，再沒什麼可擔憂的地方，心滿意足地在余夢洲頭頂蹭了蹭。

……跟一群賭氣冷戰好朋友的初中生似的，余夢洲心想。

法爾刻一頓，溫柔地點頭：「好。」

余夢洲滿頭黑線，你們冷戰的樣子像初中生，一架泯恩仇的樣子又像高中生，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余夢洲拍拍法爾刻的馬背，但魔域的皇帝只是低頭看著他，目光又變得獃獃的，表情十分懵懂。

「不許狡辯！」余夢洲大聲說，嚇得軍鋒縮起尾巴，眼神驚恐。

眼看又要起爭端，余夢洲急忙道：「好！這麼說的話，在這件事上，大家都沒有意見了吧？」

七重瞳：「……」

余夢洲轉頭道：「他單獨說。法爾刻？」

死恆星的眼中閃爍星光，嚮往地喃喃：「……他好凶，我好愛。」

法爾刻默默地點頭，他站起來，上前一步，將余夢洲整個籠罩在自身的陰影之下。

余夢洲看得眼睛都https://www.hetubook.com.com花了，高曠的廳堂震得金灰飛舞，天頂的巨大吊燈同時危險地亂顫。他躲在法爾刻的肚皮底下，嘆為觀止地旁觀戰況，忽然瞧見鐵權杖獨自離開馬群，孤獨地跑到了露台上。

七重瞳又想踢他了。

余夢洲使勁捋了捋他的後背，低聲說：「你太傻啦，肯定是真的啊。嗯……直白點說，我很愛你們，而且現在我是法爾刻的騎手了，你們也等同於我的責任，我怎麼可能拋下你們中的任何一個？」

沉默須臾，余夢洲輕聲道：「其實，這和我設想的重聚不太一樣。」

馬群用眼神偷偷覦他，這次，點頭的幅度就小得多了。

「別管什麼魔域的秩序了。」余夢洲打斷他，「像法爾刻說的，你們為它犧牲得還不夠多嗎？去人間，我可以買一座山，或者買好多座山讓你跑，你什麼都不用管，只需要負責當個開心的人馬就行了。」

只是，他看上去真的很憂鬱。

「很好，」余夢洲說，「現在，跟我說……不，不要看我，看對面！不管直視誰的眼睛都行，反正你們得直視對面的眼睛！然後，跟我說——」

室內倔強地安靜了片刻，余夢洲眯起眼睛，親王們一面在心裏痛哭人類好可愛但是好凶，一面在心裏竊喜人類好凶但是好可愛。強大的心理壓迫之下，終究還是望著同胞的眼睛，稀稀拉拉地道了聲「對不起」。

鐵權杖訝異地凝視著他，小聲問：「真的嗎？」

馬群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選擇卧在原地，姿勢乖巧地圍了一圈。褻舌作為唯一的中立派，就夾在交界處，充當緩衝帶，法爾刻則卧在余夢洲身後，宛如一座www.hetubook.com.com堅毅的山。

「我應該要留在這裏了，」聽見余夢洲的腳步聲，他卻沒有回頭，「還能再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所以說，你就別東想西想了，」余夢洲道，「這幾天把該處理的都處理一下，咱們就動身，好不好？」

「是啊，」余夢洲笑著說，「對惡魔來說，觸碰犄角就等於建立一個主僕契約，沒錯吧？雖然我不願意當法爾刻的主人，不過，既然都說了要帶你們去人間，為了讓他安心，我就暫時當他的騎手吧。」

「因此，我會放棄這個王座，退位、遜位……隨便什麼說法都可以，我為這頂皇冠失去了太多，你們亦然。」法爾刻取下頭頂的骨質冠冕，「等到處理完一切瑣事之後，我們就離開這裏吧。」

「我是地獄的皇權，從來到這個世上起，我便是依附魔域最深的一匹魔馬。」他的目光幾乎是悲哀的，「即便我跟隨你去往人間，我對你又有什麼用呢，我沒有能力，沒有權柄……」

「對不……」

「你……」余夢洲欲言又止，「算了，我也不叫你忍著疼了，這麼多年，你肯定都疼習慣了……我盡量速戰速決，好嗎？」

他抱住鐵權杖的腰，望遠方無垠的地平線一指：「這是什麼？這是地獄，是一個世界，它有自己支撐運轉的規則，少了你們，它不會毀滅的，事實上，無論少了誰，今天仍要過去，明天仍要到來，這個世界不會停轉。難道你是它指名道姓的親王，你在這裏就或不可缺了嗎？不是啊，真正不能缺了你的人是我，是你的同胞，不是這個奇奇怪怪的地獄！」

馬群又一次安靜下來，大家只是點頭，誰也不肯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長久的對手面前貿然出聲，和對方表達出相同的立場。

片刻過去，法爾刻在後，余夢洲在前，總算進了和談室的大門。長久以來，這是馬群第一次完整地齊聚在一起，但他們在面對余夢洲的時候，面龐會露出笑容，眼中亦有光彩，其餘時候，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緊繃模樣。

「沒問題。」朝聖立刻表態，「我的領土划給他都行，反正也用不上了。」

只要他說的話，還有什麼是不好的？法爾刻乖乖地點頭，不動如山地站在原地。

一開始，只是以太和血屠夫兩個打得激烈，但是人馬的體型擺在這裏，戰況的波及面一下開的太廣，到最後，幾乎是一團糟的大混戰，好在他們都沒用武器和法術咒言，全憑體格野蠻揮拳，放肆蹬蹄。

他一字一句地道：「——對不起。」

余夢洲掰了一下手指：「第一件事，我答應過編織者，他借給我魔力，加快我重新變成人形的速度，我得說服你們，給他在地獄里劃一片地盤養老……」

鐵權杖正望向王都之外的遠方，和褻舌一樣，他的衣著同樣無比隆重，寶石頭帶的光芒，掩映著他英俊的面容。

「留在這裏？」余夢洲吃了一驚，「為什麼，你自願要留在這裏嗎？」

「語言是有力量的，每一句坦然說出口的話，都是一句誓言。埋在心裏的歉疚，哪怕埋一輩子，也是虛假的自我慰藉，因為你的道歉只有你自己才能聽見。所以我的長輩從小告訴我，做錯了事，先大聲說對不起，再之後，才可以輪到彌補的切實行動！」

軍鋒慌張地小聲說：「都捉對廝殺、你死我活這麼長時間了，光憑一句對不起，也起不到什麼作用……ｈｔtps://ｗwｗ.heｔｕboｏｋ•coｍ•cｏｍ」

鸚鵡學舌到一半，大家齊齊反應過來，馬上就不肯吱聲了。

鐵權杖感動的喜悅笑容忽然一僵，他困惑地問：「等一下，騎手？」

「自願與否，這並非由我決定。」人馬低聲說，「實際上，我也很想跟隨輝天使，去他的金宮，或者像褻舌一樣保持中立，但很可惜，在所有同胞兄弟中，我的職能幾乎就是為了那個王座誕生的。」

「這麼說的話，王宮划給他都沒關係，反正大家都用不上了。」頌歌挑刺道。

鐵權杖這才轉過身，悲傷的凝視他。

馬群雙方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一方以輝天使和死恆星為首，至於另一方，由於法爾刻缺席，災變心中惴惴，朝聖神魂不寧，鐵權杖默不作聲，以太還沉浸在天降大餡餅的喜悅當中無法自拔，只有軍鋒承擔了對峙的責任，沖對面惡狠狠地怒目而視。

聽了他的話，人馬們也默不作聲，他環顧四周，又嘆了口氣：「算了，事情都到這一步了，我再來當事後諸葛亮，也挺沒意思的……正好，有些事情，咱們還是一件一件的處理吧。」

鐵權杖撐著下巴，思索片刻，若有所悟地沉吟道：「嗯，有趣。」

余夢洲道：「你身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給你去了吧？」

傍晚，鬧騰了一天的人馬們，終於久違地在王宮中安置了下來。法爾刻將余夢洲領到自己的寢殿——不過幾個小時的功夫，原本空曠死寂的房間已然大大變樣，光線明亮不說，地上更是鋪著溫暖柔軟的厚毛織毯，毯子上則簇擁了一個毛絨鳥巢一樣的蓬鬆大窩，人馬的生理結構，就決定了它們不能睡床。

「好吧！那就我來說。」余夢洲跳到鏤空的長會議桌上，隨意地坐下了，hetubook.com.com「大家也隨意點吧，不要站著了。」

說來也奇怪，講完這句話之後，他們之間停滯不前了數百年之久的僵硬氣氛，居然真的為之一松。其實仔細想想，馬群最開始的分裂，也是因為人類死去之後，首領激進的做派所導致的……

沒料到他會這麼坦誠，人馬們都愣住了。

「現在，」余夢洲再次強調，「跟我一起說——對不起。」

余夢洲：「……」

他想起鐵權杖一反常態的沉默，遂拍拍法爾刻的腿，弓著腰溜了出去。

血屠夫還沒反應過來，愣怔地問：「……離開這裏，去哪裡？」

「第二件事，」他再豎起一根手指頭，「你們都和對面的血親打過架了吧？」

和談室里，氣氛十分尷尬……或者說，連尷尬也是一種委婉的修飾。

「當然是跟人類一起回家，白痴！」以太感動得眼眶通紅，仍然不忘譏諷死對頭。

「但是我要和你們說對不起，身為族群的首領，我沒能遏止和我一樣激進的同胞，也沒能留下理智尚存的族群成員，我覺得……很抱歉。」

……等一下。

鐵權杖怔怔地道：「可是，倘若沒有一個親王留守，魔域的秩序和……」

血屠夫勃然大怒，衝上去就開始和老對頭干架，余夢洲正想上去拉架，給他們腦門上各來一下，法爾刻便拉住了他，低聲說：「沒下死手，讓他們打一打吧，這就算過去了。」

「正如人類所說，我是最該道歉的那一個，」他面對他的族群，「我選擇了最為激進的方法，準備去挽回他的生命，我不為我的選擇和意圖後悔，我的所作所為，全憑我的獨立意志，不為其他任何個體所干擾。」

死恆星恍然一驚，大聲道：「這不對啊，為什麼只有我們說了對不起，還有一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