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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他的時候，他就是高大的魔馬形態，即使當下擁有了人的外表，他也仍然是半人馬。

——喔！

朝聖埋怨法爾刻，決定如果他真哄不好人類，那自己就潛伏在馬群里，趁亂狠狠踹他兩蹄子。

「他們說，我們要舉辦婚禮。」他沒頭沒腦地說，「我們不會舉辦婚禮的，對吧？婚禮太嚇人了。」

余夢洲徹底糊塗了，安格拉早就死得不能再死，這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余夢洲自覺地豎起耳朵，婚禮又是誰的婚禮？

余夢洲抓狂地大叫了一聲，他一翻身，就從樹上掉了下去。

他喃喃低語，伸出修長的手指，自胸口劃到下腹，一直延伸到馬腹的皮毛之間。

過了不知道多久，余夢洲猛地跳起來，沖向那三個侍女。

余夢洲驚得說不出話，他看到法爾刻的眼神，深暗而茫然，帶著令人絕望的愛意。

不！余夢洲在心裏猛烈反駁，你們根本就不知道馬和人親近的模樣，它們總是很愛撒嬌的！

「如果我再一次擁有你，」他說，「我應當把身體剖開，從這到那，然後把你整個吞進去，裹起來。這樣……我就不至於再失去你。」

余夢洲轉開眼神，弱弱地辯駁：「你不能這麼叫我，我又沒答應你……」

「把門關上。」余夢洲說。

兩位親王匆匆趕去傳喚大禍臨頭的皇帝，余夢洲則在寢殿內焦躁地踱步。不一會，不光法爾刻跑過來，他身後還跟著十二匹重重疊疊、探頭探腦的人馬，一如他們當年在山洞里的情形。

他之前竟然從未想過這一點，竟然還把他倆的互動當做稀鬆平常的玩鬧，竟然在旁人點出真相時，還下意識為這種行為的正當性做辯護！

「法爾刻的事，」余夢洲劈頭蓋臉地問，「你知道嗎？」

……實在是太合理了。

「也就是說，」余夢洲凝視他，「雖然你沒有想要這麼做，但實際結果已經產生了？是因為我吸收了你的魔力嗎？」

朝聖心裏「咯噔」一下。

「先說好，」余夢洲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我還沒忘記你蒙我這件事，短時間內不會原諒你！所以這幾天我要自己一個人睡，不跟你一塊了。」

硬撐了一會，侍女丙也不得不軟化下來，承認道：「好吧，確實如此！我還看到皇帝親吻人類的手指……他看起來可真幸福啊，連尾巴都快要融化了。」

他臉孔朝下地在草地上躺屍了半天，遠處幾個侍女早就嚇呆了，怔怔地站著不敢動。

那愛呢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愛法爾刻嗎？

他比劃著手勢，結結巴巴地說：「你不是、輝天使說，你不是……」

侍女甲膽戰心驚地說：「因為皇帝……陛下，不喜歡我們這麼叫他……」

就在前一晚，他們還親親密密地依偎在這個巨大的圓巢里。他睡覺不老實，時不時就滾到法爾刻的馬肚皮中間，放鬆下來的馬肚子軟軟的，大半夜，法爾刻不得不醒來好些次，把他往懷裡拽，因為這樣太容易踢到他……

朝聖和死恆星交換了一下目光，死恆星立刻說：「我去叫法爾刻過來。」

……唉，不管了，船到橋頭自然直，連死都死過來了，還怕什麼別的麻煩事。

我沒說，法爾刻肯定也不會說，至於那些逃命的惡魔們，跑都跑了，還宣揚自己的丟臉事嗎？除非……除非是那些武衛說的！

好啊，真是看不出來，平日全跟悶葫蘆一樣，私下裡，居然拿頂頭上司的八卦去討好同僚的漂亮女孩！

他為法爾刻痛徹心扉地流過淚，而法爾刻也為他這麼做了，甚至做的比他更多。

余夢洲的表情一片空白。

「是主觀的沒有，還是客觀的沒有？」余夢洲又問。

法爾刻輕聲說：「因為我愛你。」

「就因為你愛……」余夢洲的嘴唇保持著「愛」的口型，張張合合好幾下，忽然就卡殼了。

「出什麼事了？」朝聖擔心地看著他，「為什麼臉色這麼難看？」

「總之，」侍女甲說，「你不能否認，他們之間的互動很甜蜜。」

他突然開口：「既然這樣，我還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他稍微探身，發現是幾個宮廷侍女，正站在不遠處的花林里，一邊給那片美艷葳蕤，形似玫瑰的繁花澆灌鮮血，一邊輕聲細語地聊著天。

這是他最新喜歡的去處，滿樹茂盛的紅葉如火，就像秋日的楓樹一樣華美。他想清凈地躲一會懶時，便會爬到花園的樹上小憩半晌。

這一刻，余夢洲的恐婚症差點就發作了，但想起八卦的另一個主角是法爾刻，他倒奇迹般地支撐了下來，甚至還有了點辯駁的勇氣。

看來是真生氣了。

「莫非你真的相信，我們的皇帝會為他的皇后舉辦這樣的樂宴嗎？」她反問，「不可能的，他們的婚禮，場面一定會正經得嚇人。他們會宣誓，簽訂靈魂的契約，相互交換戒指之類的信物……」

余夢洲已經好奇起來了，他悄悄地把腦袋靠和_圖_書過去，試圖聽見更多。

「我說了，你回來的第一天我就說了。」法爾刻平靜的神色下，彷彿潛藏著令人心悸的驚濤駭浪，「我愛你，你是我最心愛之人。」

余夢洲快厥過去了，他拚命揮著手，很想現在把自己揮成一隻大蝴蝶，然後飛出窗戶，再也不來地面。

法爾刻躊躇了一下，低聲說：「主觀的……沒有。」

他本來想直接揪著法爾刻的衣領……算了自己也夠不到人馬的衣領。總之，他本來想把法爾刻揪出來，再好好跟他問個究竟，但尚存的理智告訴他，大庭廣眾之下，這麼做還是不太好看，起碼要給彼此留點體面。

「其實我也看見了。」

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余夢洲在說什麼。

逆王……她們在說安格拉？

他只將法爾刻當成馬，一匹需要照顧，需要關愛的馬，但法爾刻更是惡魔，一位比人類更聰慧，亦比人類更狡詐的惡魔。

余夢洲咬牙道：「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在騙我？」

「……什麼？」

喜悅的笑容還沒完全露出來，法爾刻的表情就僵在了臉上。

「你是不是篡改了我的認知？」

余夢洲厲聲說：「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讓我以為這是一件正常的，天爺啊，我們就睡在一張床上，你親我，抱我，還……還用舌頭……」

所以，到底是誰的婚禮？

「舔。」法爾刻適時提醒。

「前些天，不是還有消息傳出來，大臣們在書廳觸怒了皇帝，居然沒有被當場處死……我想，很大概率，是因為他的人類在身邊吧。」

「我騙你，」法爾刻坦白道，「我不想你去摸其它魔馬的犄角，但還想你不要覺得尷尬，繼續摸我的，所以我騙了你。」

「王朝的變遷，又與我們有什麼關係？」侍女乙的嗓音，從風中裊裊地盤旋上升，「只是……你說得對，可惜我們不能參加婚禮。」

「你。」余夢洲直面他，開門見山，毫不含糊。

「可是、可是你告訴我……」

靠著一腔衝動跑過去，余夢洲卻也不知道自己該向旁觀群眾求證什麼，既然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那其他人再說太多也是無用的。

余夢洲逐漸陷入一個抓狂的狀態，書房的事又怎麼會傳出去？

「那你會答應嗎？」法爾刻問，「現在一切都說開了，哪怕我騙你一千句話，我的愛仍然是最誠實的。」

「我沒有。」

「鮮血在上啊，」侍女丙有氣無力地揮灑著金色長柄勺，用猩紅的血液滋養那m.hetubook.com.com些美麗到可怕的花朵，「你說得很對，這聽得我渾身發癢，而你們居然還感到遺憾？」

「我也是！」

法爾刻睜大眼睛，獃獃地凝視他的人類，蛇尾巴亦在激動地發顫。

等等等等，朋友們，話可以亂吃，飯不能亂說啊！我好端端一個人，怎麼就要結婚了，還成了法爾刻的皇后？

朝聖道：「我和你一起去。」

——喜歡，肯定喜歡。這麼多年的情誼，和人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他這一生最奇幻、最瑰麗的冒險。

「怎麼解釋呢？」法爾刻問，「你是如此的，如此的固執啊，愛人。你認定了什麼事，那就一定要做到，就像你認定自己是針對安格拉的殺器，哪怕拼盡了凡人的一切，也要讓他灰飛煙滅；就像你在循環的夢境中承諾，要帶我們一同回到人間，那麼即便否決自己的記憶，也要重新回到魔域，回到你做出承諾的馬群身邊。」

「沒錯，」侍女乙輕輕地嘆息，「他們的相處模式，總讓我想起我的上一個情人……在他死於毒殺之前，我們一直在用含笑的目光凝望對方。」

余夢洲束手無策地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床上。

「觸摸犄角不是建立主僕契約，」法爾刻說，「而是象徵激烈的求歡，或者嚴重的挑釁。你摸了我兩次，等同於跟我求歡了兩次。」

肯定是受了法爾刻的影響，王宮中的侍從，大多沉默寡言，余夢洲從未見過武衛開口，侍女亦在眼上矇著蒼白的薄紗，來去飄渺，恍若一抹遊動的幽魂。

他無辜地搖搖頭，如雪的白髮在肩頭拂動：「首領，他出什麼事了？」

寢殿的沉重大門，猝然被重重地踹了好幾下。

「肯定不會。」法爾刻習慣性地遵從，「我們不辦婚禮。」

說起來，人馬們在這邊的要事也快處理好了，等到了人間，還有的是問題讓他愁呢。

那法爾刻是惡魔嗎？

「難道這是看待家人和朋友的方式嗎？」地獄的皇帝笑了起來，「倘若你說是，那我當然不會否決，我從未反對過你的意見。」

是，他同樣是惡魔。

他莫名其妙地問完，又莫名其妙地狂奔著跑遠了，留下三名面面相覷，無所適從的侍女。

「……那是因為魔域統共也就誕生了這一位皇帝，」侍女丙冷冰冰的吐槽，「誰當皇后，都是他們族群的第一位。」

「畢竟，我沒有見識過那樣的婚宴。」侍女甲說。

一周后，余夢洲正躺在花園裡的大樹上閉目養神。

法爾刻ｗｗw.hｅtuｂｏok•ｃoｍ.ｃｏm是馬嗎？

余夢洲喘著氣，喊道：「你們說得沒錯！我也不喜歡！」

余夢洲聽懂了，又好像沒懂。

這實在是……

余夢洲因此一口氣衝到了他們的寢宮……啊呸呸呸，什麼他們的寢宮，法爾刻的寢宮！路上還撞見了死恆星和朝聖。

哦哦這樣啊，原來她們在說法爾刻的婚禮……才怪嘞！法爾刻又要跟誰結婚了，我怎麼不知道？！

余夢洲一個後仰，好懸沒從樹上摔下去，幸虧這棵樹枝繁葉茂，到處能當支撐點。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侍女們在私下說小話，她們的聲音彷彿從深深的山谷中折返而出，每一個字，都像是彌散在空氣中的煙霧。

「逆王在世時，我尚且聽說過他每一任王妃的下場。」侍女丙的喉嚨里，滾動出連綿的笑聲，「他的婚禮上，充滿了混亂、血腥、謀殺和淫戲，那可真是一場接一場的盛宴，去往的賓客起碼過去一千年，也不會忘記在那享受到的快樂。」

「舔！」余夢洲惡狠狠地說，「還舔！可我居然覺得這一切都是正常的，我居然還在心裏給你辯護，我對自己說啊這都是馬匹和騎手之間的愛，這完全不奇怪……不奇怪個鬼啊！」

哦喲，預感成真了。

曾幾何時，法爾刻就對他說過——「惡魔最善於偽裝，只要他們喜歡你，什麼模樣最能吸引你的注意力，它們就能偽裝成什麼模樣，這是惡魔無法改變的天性」。

他氣勢洶洶地跑過去，瞪著侍女，嘴唇哆嗦了好半天，忽地大聲問：「……你們為什麼管法爾刻叫皇帝，不用陛下之類的頭銜稱呼他？！」

這下，門外也安靜了。

余夢洲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你……你完全可以跟我解釋清楚……」余夢洲訥訥地說。

「哈哈，有一次我還看到皇帝親他的臉頰呢，是偷偷親的，我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家人和朋友？」法爾刻微微一笑，眸光中卻全無笑意，「不是，肯定不是。我對你的靈魂貪求一千遍一萬遍，最艱難的時候，我聽到你的名字，眼前就出現幻覺；回憶你的面容和聲音，心都焦渴得快要炸開……其實，你知道嗎？我想過很多遍了。」

他轉向余夢洲，歉疚地說：「你先去首領的宮殿等他，好嗎？這個時候，我應該陪你的，但是我覺得，如果首領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我們在你眼前轉悠，你也會覺得生氣……」

隔著老遠，余夢洲似乎看到侍女甲撇了撇嘴。

法爾刻注視著他，目光深邃，眼和_圖_書神複雜。

正當余夢洲準備放鬆身體，打個小小的盹時，卻不期然地聽見樹下傳來說話的聲音。

門外傳來躁動的聲響，余夢洲提高聲音，強調道：「我說了，我一個人睡！不會跟任何馬一塊的，死心吧！」

是，他當然是。

余夢洲不可思議地大喊：「你為什麼……外面的先安靜！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我不發現，不被其他人點醒，你還要瞞我到什麼時候，直到生米煮成熟飯，我和你睡了為止嗎？還是說哪怕到時候我跟你睡了，你仍然要繼續扭曲我的心理，讓我對自己說，屁股開花也是很正常的現象？！」

再聽聽她們要說什麼，他兇惡地想，聽得差不多了，就跳下去一把子闢謠！

至於偷親……偷親，馬和騎手親昵的事，能叫偷親嗎？雖然法爾刻舔我的手和臉，親我的手和臉，把我抱來抱去，晚上我和他在一張床上睡覺，我也粘在他身上亂滾亂爬，咬他的鎖骨、手腕、手指和耳朵……但你們居然憑這些，就懷疑我要和他結婚，這實在是……！

法爾刻沉默片刻，搖頭。

法爾刻沒有回答，這基本已經等同於默認了。

儘管他已經有預感，明白余夢洲在說什麼，然而他已經學乖了，面對人類，不管什麼事，先說不知道，把自己摘出去再說。

「……什麼？！」

誰，她在說人馬們？

他喜歡法爾刻嗎？

余夢洲很迷惘，說實在的，他從來沒對異性或者同性產生過近似「愛」的情緒。但是，他很願意跟法爾刻一起生活，一起笑鬧，一起在床上睡覺，願意在他工作的時候坐在旁邊，毫無形象地亂靠，願意和他分享世上的好風景，願意愛護他，給予他自由，即使付出生命也毫不覺得可惜……

「我也是。」侍女乙聳聳肩，「而且，另一位主角還是無罪之人。想想看，有多少人類能當上魔域的皇后？」

余夢洲的氣倒是稍微消了一點，他心煩意亂，勉強低聲道：「不會遷怒你們的。」

「……可惜不能參加婚禮，」侍女甲遺憾地嘆息，「我希望他們能遲一點離開，好讓我們有適應新攝政的時間。」

他的瞳孔開始細微地震動。

你們居然憑這些，就懷疑我要和他結婚，這實在是……

法爾刻一聲不吭，乖乖地把門關上了。

之前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的地方，此刻串聯起來回想，就像一層乍然被冰雹打破的窗戶紙，讓一切皆變得明明朗朗、無所遁形。

余夢洲氣憤的喘息忽然停滯了，他坐直身體，整個人為之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