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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它

作者:蓮鶴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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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暗空保護區(三十五)

第一百章 暗空保護區(三十五)

聽見他的話,眼珠子傷心地顫了顫,溺水般自暴自棄地沉到黑暗裡,再也浮不起來了。
時間的計量全然無用,昏黃的光線下,他們終於結束了這個吻。
從那天開始,余夢洲便抱著他的枕頭,不顧法爾刻可憐兮兮的挽留,單獨跑到無人的房間去睡了。
「真假的?」余夢洲一把合上書,「靠,那我肯定高興啊!還有大概多久?」
「這個、這個嘛……」他結結巴巴,眼神遊移,「因為你有前科,所以我覺得,多觀察一段時間,還是有必要的……」
「事情都快處理完了。」他說,「很快就能去你的家鄉,你高興嗎?」
……行吧,明天再痛定思痛,今天先搭個順風車。
彷彿知道他要做什麼,法爾刻的眼瞳驟然緊縮,他使勁按捺住自己的身體,只是強忍著不動。
第二天一早,余夢洲睡到自然醒,習慣性地往法爾刻毛乎乎的馬腹下面伸腿,伸到一半,忽然想起昨天沒在一塊睡,並且這幾天都不會和他在一塊睡,遂將一個自然的伸腿動作,變成了一個不自然的拉筋懶腰。
余夢洲咳了一聲,他沒有把手抽出來,也沒有立刻答應法爾刻的請求。
「我知道,」人馬溫和地說,「沒關係。」
「哎呀!」
余夢洲甩甩腦袋,像是要把這個問題從耳朵眼裡甩出去。他翻了個身,繼續想。
——余夢洲深吸一口氣,火氣一下就上來了。
嗯……看不出來,除了初見的時候凶,他對我一直都挺好的。之前他說,他從來沒反對過我的任何意見,仔細想想,也確實是這樣……無論他是魔馬,還是人馬,我說什麼,他全都點頭說是,沒有不允許的。
「我一想,就知道你在這裏。」法爾刻溫柔地笑著,手背在身後,舉出一捧馥郁迷人,美艷如血的花朵,遞到余夢洲面前,「我聽說,人類常有給愛侶贈送紅色鮮花的習慣,你喜歡嗎?」
——呃,余夢洲這個火大啊!哪怕知道,旁人無法超越他和法爾刻之間的紐帶和牽絆,熊熊烈焰仍然在他心裏燃燒起來,不能撲滅,也無法消停。
就用補充魔力舉例。想想看,假如其他人馬給……挑個人www•hetubook•com.com,給那邊的侍官補充魔力,我的感覺怎麼樣?
……等等,這麼一想,我都覺得不愛我自己是太說不過去了,哈哈!
余夢洲:?
也許,有一個方法,能測出我對他的感情到了哪一步……
余夢洲爬到法爾刻的馬背上,悠閑地說:「我還沒原諒你哦。」
一般來說,愛是幸福、快樂、痛苦、佔有慾……等等等等的情緒混合物。這麼多年過去,歷經了死亡和離別的磨難,法爾刻和他的感情早就纏成了一團亂麻,單純說愛也不對,單純說不愛,更不對。
余夢洲痛定思痛,他下了決心,不能再讓法爾刻用這種手段腐化自己,於是乾脆利落地起床,乾脆利落地拉開門,乾脆利落地……
「我的床榻冷得像冰一樣,半夜醒來好幾次,總要下意識地伸手去找你在哪。我好想你,我想你在我懷裡的樣子,想你挪到我的肚子下面,在那裡縮著睡著的樣子……」法爾刻哀哀地央告,「不要對我這麼狠心啊,愛人。」
余夢洲正冥思苦想,試圖用幾百年前在大學爾雅課程上學的半吊子心理知識來剖析一下自己,黑夜如醴,他身後的暗影中,卻逐漸沸騰起泥漿般粘稠的泡沫。
好吧,法爾刻愛我的理由是足夠充分了,那麼關鍵問題還是出在這裏——我愛他嗎?
送走了軍鋒,余夢洲抱著枕頭,歪歪扭扭地倒回床上。比起皇帝的寢宮,這間卧房的面積要小得多,床榻雖然軟軟滑滑,但是睡起來,總感覺身體隨時可以流到地上,這點上看,可比鳥窩差得遠了……
小牆頭草,上次倒戈法爾刻,這次卻毫不猶豫地過來講他的壞話,誰知道又是什麼原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此時此刻,余夢洲正是當局者,而非那個門清的旁觀者。
每一顆炸開的泡泡里,皆滿脹著無數滴溜溜亂轉的猩紅眼瞳。直到它們發現了目標,便專心致志地固定下來,一心一意地凝望著人類埋在床榻間的背影。
那他為什麼會愛上我啊?
「——早上好,你已經醒了。」法爾刻站在門前,他換了一身輕便的冕服,銀絲摻雜在沉和-圖-書靜的藍黑色之間,有效中和了他過於鋒利的輪廓,英俊得令人髮指,「因為不知道要對你說多少聲抱歉,才能證明我的悔恨,所以我打算從頭做起:很抱歉,我騙了你,對不起。」
非常笨拙,非常生疏,卻讓人馬激動地發抖,一個靈魂能夠承受的甜蜜是有極限的,他的心亦要破裂成無數瓣了。
「對不起?」他試探地小聲說,「你生氣了嗎,我很抱歉……」
在此之前,他就沒見過法爾刻求人的樣子,高大的人馬卧伏在他面前,纏著他的手,懇切而悲傷地看著他……更別提他還有馬的眼神!馬那種又大又圓,水噹噹淚汪汪,會說話一樣的眼神!
余夢洲臉紅了,他完全接受了法爾刻坦率的話語,代價就是連耳朵也燒著了。
余夢洲確實清醒了,他在內心的「佔有慾」那欄,重重打了一個對勾。
「去吃早餐嗎?」他接著問。
軍鋒支支吾吾地說:「完、完了。但你一定不要忘了他騙過你!一定不能忘!」
余夢洲含住法爾刻的下唇,魔力便從下至上地讓渡了過去。他輕輕地吮吸,用鼻樑摩挲著對方的面頰,不知過了多久,法爾刻熾熱的手掌,向上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
余夢洲轉過頭,來的正是這些時日不斷困擾他的皇帝本尊。
他狐疑地坐了半晌,發現確實什麼都沒有,這才重新躺回床上。過了一會,眼球接著從枕邊的陰影中無聲且小心地浮出,轉著看余夢洲的情況。
法爾刻沉默半晌,飛快將花束往下頭一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旁邊金瓶中沾著水珠,形如玉蘭的白色長莖大花,重新遞到余夢洲眼前。
我記得很久以前,他還是的魔馬模樣,就動不動地舔我一下,誇我身上香香的。該不會是那時起就……
再換成法爾刻,他和那個侍官一塊貼著睡覺,睡醒了再背對方來餐廳……
他拉著余夢洲的手,目光明亮,輕柔地磨蹭青年手上的老繭。
余夢洲深思熟慮了片刻,斟酌道:「……這個花是用血養起來的,對吧?」
啊停停停,停!不要再深究這個問題了,我即便不是同性戀、異性戀、雙性戀或者和-圖-書無性戀,我也不會是馬性戀的!
「那麼魔力?」法爾刻神情殷切地望著他,「我不會再妄圖改變你的心意,我不敢了。你……你還是會在我身上進食的,對不對?」
難道又發現我在哪騙了他了?
但是仔細思索,他還是在內心的「快樂」標準那欄,劃了一個對勾。
好,現在,假如法爾刻給那邊的侍官補充魔力……
余夢洲坐起來,不信邪地轉頭觀察情況,唯見這裏的黑夜靜悄悄,一眼看過去,什麼也沒有。
天啊,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不知不覺中,他居然已經被縱容成這種昏聵的模樣了!
他凝神細思。
余夢洲在心中自吹自擂了一會,又喜滋滋地翻了個身,對著房間的另一邊。
但是,他這麼想,其他人馬卻不肯放過他。
過去的早晨,他通常會先在人馬暖烘烘的皮毛里徜徉一會,等他緩緩恢復清醒之後,法爾刻再把他馱在背上,慢悠悠地晃去吃早飯——他還沒習慣靈體生存狀態,需要再用人類的方式生活一段時間,作為過渡。
余夢洲氣喘吁吁,不知為何,他笑得停不下來。青年的臉孔通紅,耳朵通紅,就連指節也泛著暈染般的紅。
余夢洲突然皺了一下眉頭。
皇帝心虛地自我糾察了一番。
「這個不是。」他誠懇地說。
他準備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想法,在這個期間,最好離那個大號的干擾源遠一點。
不行,光是想象一下,醜惡的憤怒便已然蒙蔽他的雙眼!甫一想到法爾刻對一個無名氏親親抱抱,還讓對方在自己身上隨便地咬來咬去,余夢洲的拳頭就硬了又硬,渾身像是有螞蟻在爬。
餐桌上,余夢洲同樣控制不住自己看向法爾刻的眼神。
午後,他坐在走廊上看書,身後又響起熟悉的馬蹄聲。
余夢洲第二次皺起眉頭。
「沒事,」余夢洲急匆匆地說,「不是因為你。」
他頗為糊弄地說:「這個嘛,再說吧。」
「我接受你的花朵,」他佯裝矜持地說,「那麼,你有什麼事嗎?」
「……你真的不敢了?」余夢洲的內心已然動搖,但表面上還要裝出懷疑的態度。
「不敢了,」法爾刻說,「我和*圖*書可以發誓。」
所以,他是什麼時候愛上我的?
「知道啦,」他沒好氣地拍拍軍鋒的腦袋,「我要睡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我是說,皇帝想找什麼樣的對象沒有,我何德何能,可以讓他瘋成這樣,還惦記我幾百年的……
法爾刻卧在他身邊,眼神中,愛意與笑意交加。
不過,在內心的「幸福」一欄,又一次,他打上了一個對勾。
「第一,」他走過去,敲了一下軍鋒的腦門,「進門前要先打招呼!」
「我警告你啊,不許打擾我休息。」他很不高興地開口,「不管你是誰,只要被我發現了,馬上就是榔頭伺候,知道了沒有?」
「可是,我實在不能忍受了。」法爾刻的聲音既低且輕,微風柔柔地吹拂,繞過花樹和午後的長廊,他們就像在說世上最親密,最旖旎的小話。
靈體的感應能力,可比肉身強了太多倍,有好幾次,他可以準確地發現法爾刻在背後的哪個方向看他。就在剛才,他的脊樑猛地竄過一股寒流,令他全身一個激靈。
那是一個青澀的吻。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分析起別人的事來頭頭是道,哪怕是沒談過戀愛的人,都能在感情出問題的好友身上當一回心理分析大師;可一旦事情落到自己頭上,馬上就抓瞎了,覺得心是一團漿糊,腦子也是一團漿糊。
余夢洲輕咳一聲,「發誓就不用了,我知道你是說到做到的。」
法爾刻回答:「順利的話,不到一個星期。」
法爾刻卧在旁邊,他敏銳地感應到了人類陡然上升的怒氣,眼神略有些驚慌,不自然地瞄了對方一下。
「在回去之前,你能原諒我嗎?」皇帝悄悄地、可憐地問,「不說當下,你不能在回家以後還冷落我吧,愛人?」
按照流程,現在就該他像一隻軟趴趴的小動物一樣,在皇帝寬闊的馬背上化成一攤,準備去享用美味的早餐……
法爾刻渴盼地對他施以注目,余夢洲思索片刻,忽而狡黠地笑了一下。
余夢洲將雙手墊在腦後,凝視著華麗的床賬,上面用金線螺織著漩渦狀的星雲,鑽石就像一滴滴明暗交加的璀璨淚珠,在其間煌煌地滾動。
警惕人馬大打和_圖_書糖衣炮彈牌!
余夢洲無奈地看著他。
可以了,不用太生氣,這隻是個不真實的比喻,再想想別的。譬如,就拿一塊貼著睡覺,睡醒了再背自己來餐廳這件事來說,假如其他的人馬這樣對那邊的侍官……
余夢洲凝視著他的眼睛,一時語塞。
少了不知名窺探的騷擾,余夢洲漸漸也不在腦子裡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睡意漸漸襲來,他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然後……然後他該幹什麼來著?
余夢洲不曾察覺對方的心理活動,繼續在腦海中換了個例子。
行了,打住!不要再想和法爾刻睡有什麼好處了,好不容易有了獨處的機會,你該想點更重要的事。
——還好,不是很排斥……但還是有點排斥。外人可以不要亂摸我家的馬嗎?自己沒有,那就自己養一隻去啊。
他低下頭,不甚熟練地與法爾刻慢慢挨近。他的呼吸和人馬的呼吸,逐漸交融在一塊。
法爾刻說愛我,那他是什麼時候對我有這種感情的,以前他有表現出來過嗎?
——還好,沒關係,我仍然是他們的飼養員,仍然像家人一樣愛著他們,我相信,旁人是無法超越我們之間的紐帶的。
法爾刻已經開始坐卧難安地深呼吸了。
皇帝的喉嚨顫抖,咕嚕作響,他在融化與吞噬當中猶豫不決,也在下跪,以及把人類狠狠撞翻在床榻間掙扎激烈。最後,他所能做的唯有奉獻,法爾刻用洪流般的魔力淹沒了這個吻,同時也準備淹沒他的人類。
「第二,」余夢洲嘆了口氣,「我是基於當下看法做出的選擇,我願意跟他一起生活,不代表我能原諒他。你問完了嗎?」
不就是我修蹄子的手藝精湛,為人也善良大方,初見鬧得那麼難看,後續仍然不計前嫌,願意為他們斬斷枷鎖,最後更是拼了一條命,也要讓大家擺脫安格拉的魔爪,再加上條順盤正,長得俊嗎?
法爾刻:「……」
「嘿!」軍鋒一腦袋頂開門,眼巴巴地瞅著余夢洲,「你真的答應首領了嗎?」
而是因為我自己的腦補。
起床了。
這下,余夢洲是真的笑了,他接過那又厚又大的花朵,欣賞了一下,也重新將它插回一人高的金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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