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暗空保護區(三十七)
法爾刻問:「你是怎麼規劃的?」
在大街上逛完一圈,余夢洲望著遠處的高樓大廈,決定是時候面對他目前最大的問題:找到過去的熟人,把這幾年他都在幹什麼的問題糊弄過去,再接著安置馬場的地點。
「我怕不能給你們很好的生活,把你們照顧好,」余夢洲坦白地說,「我把你們帶過來,你們就是我的責任了,我不能……我不能當一個沒良心的馬場主。」
又過了片刻,余夢洲看到街上又賣冰糖葫蘆的,於是人手一根,一邊吃,一邊在愜意地往前走。
「……還是改變認知類的法術啊。」余夢洲用指頭晃了晃胸針,「唉,好吧,這算是沒辦法的辦法了。」
街道上,兩匹人馬用魔力的屏障遮掩住自己,與街上的行人彷彿身處兩個平行時空,他們能暢通無阻地在街上行走,除了地面,路人、欄杆、樹木和商鋪的頂棚,皆是無法觸碰到他們的,余夢洲看著這個場面,只覺得魔幻。
鐵權杖想了想,往高耳懷裡塞了幾個金幣。
「什麼?」
補辦好證件,他又用金幣換來的錢去買了一部手機,一張電話卡。本來他想給人馬們也安排一下人類的科技結晶的,但是法爾刻看了手機屏幕一眼,就亮出了自己鋒銳的指甲。
「這個,」他據實相告,「一碰就碎。」
余夢洲心情複雜地看著這些金幣,「錢是很重要沒錯,但我們這的流通貨幣可不是黃金……算了,我明天先拿去換幾枚吧。」
「以後要和圖書怎麼辦呢?」余夢洲坐在法爾刻身邊,撓了撓頭。
以「身體是誠實的」這個角度看,遠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在還沒釐清自己對法爾刻的感情之前,就已經願意奔赴第一線的戰場,跟惡魔親王一對一地單挑……這簡直就像一隻螞蟻,敢於去毫不畏懼地對抗發狂的雄象。他到底哪來的勇氣,哪來的決心呢?
「不會吧?」余夢洲很驚奇,「男的女的,真能召喚出惡魔嗎?」
「睡吧,」他小聲說,「明天你不是還要早起?」
而在情場上,只需要快而堅決地攪亂他的心,讓他在混亂無措中靠近自己,那麼,他就會慢慢開悟,並且矢志不移地確信——原來他所愛的對象,一直都是名為「法爾刻」的魔馬。
既然回到人間,余夢洲也就沒什麼再跟法爾刻分著睡的需要了,夜晚寧靜,心中的那張表格又適時浮上了思緒的最高層,使他靠著人馬的毛皮,忽然有一瞬的出神。
「先找一個靠山的,閑置的養馬場,」余夢洲立刻說,「最好能和人居住的地方有點接觸,這樣方便拉水管和電線,置辦傢具也不會太麻煩……」
偏過頭去,鐵權杖懷疑地問高耳:「就這樣?除了看,你再沒做別的?」
「人類挺喜歡這個的,萬一他知道你炸了個成年男性,你記得拿這個討好他。」
「害怕什麼?」法爾刻訝異地問。
法爾刻低下頭,在他的發頂印下一個滿含愛意的吻。
「他們,」余夢洲強和_圖_書調,「不包括你,你還好,不算在傻瓜裡頭。」
法爾刻吃相很好,只是靜靜地嚼著,並不說話。高耳咬了一顆冰糖草莓,欣賞地點評道:「不錯,地獄里的甜食很少見。你們這是什麼吃法,甜上加甜?」
仔細思索一下,感情產生變質的契機,估計就是重逢時,法爾刻對自己的自白吧。那一刻,他們的淚水發出共鳴,他的心亦只為了法爾刻而產生疼痛。
「本來就沒什麼難的,」法爾刻伸手,溫柔地撩開他的鬢髮,「是不是他們太鬧了,讓你覺得焦心了?」
高耳愣了一下,驀地生氣道:「我帶的錢比你多,不用你來送!」
法爾刻笑了。
看到街上車水馬龍的景象,高耳倒是十分有興緻,他問:「沒有魔力,你們這裏的座駕跑得倒是很快,是發展出了別的能量體系嗎?」
余夢洲略一思索:「好像……聽起來挺簡單的?」
法爾刻微笑起來,黑夜裡,他輕輕摸著人類柔軟的短髮,手掌亦若即若離地挨著對方的後頸。
「如果石油和水電算別的能量體系,這麼說也沒錯。」余夢洲回答。
「我跟你一塊去,」高耳說,「我需要熟悉熟悉人間的環境,剛才大致觀察了一下,怎麼幹什麼的都有?我還看到一個在地上畫法陣,點蠟燭,想召喚惡魔的。」
那麼,余夢洲縮在法爾刻絨絨的馬毛上,翻了個身。
「其實還好,」余夢洲笑了一下,他看著滿山坡亂溜達的人馬,「我就是有點
和_圖_書害怕。」余夢洲不明白自己待他的感情,沒關係;他以為自己的愛是對家人和朋友的愛,沒關係;哪怕他從未經歷過戀愛關係,不明白自己的取向,仍然沒關係,因為這些並不是重點。
現在回想一下,會不會在那時,他就對法爾刻……呃,不對,那時候法爾刻尚是魔馬,他就算有愛,也不是和現在一樣的愛。
余夢洲笑道:「那就算它是甜上加甜吧。」
「麻煩嗎?」鐵權杖擠過來,就像變戲法一樣,手上嘩啦啦地漏下十幾塊金幣,宛如一陣閃閃發亮的太陽雨,流瀉進余夢洲的懷裡,「拿去花!」
翌日,余夢洲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補辦證件。
「我給你一個胸針,」頌歌邊說,邊將一枚金制的胸針別在余夢洲的衣領上,「它可以混淆智慧生靈的視聽和想法,即便感覺到你身上的異常,他們也不會覺得有哪裡不對,更不會特意為難你。」
余夢洲只好作罷。
愛是痛苦,是快樂、幸福和佔有慾……憑藉余夢洲對「愛」的微末理解,他現在應該可以肯定,他也愛法爾刻了吧?
他長吁短嘆:「真麻煩啊。」
余夢洲笑了:「明天我先去補辦一下證件,再去找熟人,看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場地……啊,我明白了,原來我頭疼的是這個!」
在派出所里,余夢洲抽空看了眼現在的時間,距離他離開的那天,此刻已是過去了四年。
有了頌歌的胸針,辦起事來果然事半功倍。他的出租屋肯和圖書定早就被房東租給別人,戶口本自然也不知道去哪了。他唯一能拿出來的,只有工本費和兩張大頭照,但是戴上胸針,這些居然都不成問題了。
——當然,肯定沒有法爾刻愛他這麼激烈又瘋狂就是了。
他睡不著覺,皺著眉頭不住沉思,人馬亦在黑暗中注視他思來想去的模樣。
人類在糾結什麼,身為天然便能窺視慾望,調弄惡意的魔鬼,他的內心肯定是一清二楚的。
一個失蹤了好幾年的人,如今卻突然出現,總會有人來盤查一二的。
確定好安置的計劃,人馬們便三三兩兩地分組,各自準備先去熟悉一下地球的環境。法爾刻陪著余夢洲,高耳同時跟在後面。
「這麼一數,我的身份證得換成有效期二十年的,估計我的銀行卡現在也成了睡眠卡,需要再去重新激活,還有我的各種賬號,我的手機,我的電話卡……」
「如果你允許的話,我們可以運用一下傳送法陣。」法爾刻說,「你找一個適合的地點,我放頌歌和褻舌去打探一下這個世界的情況,然後在你選好的地方,建一個凡人沒法看到的家,你覺得怎麼樣?」
「哦,」余夢洲放心了,「鬧著玩的就好。」
真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時間差啊……他在心中唏噓。
「只有在他們覺得安全的地方,他們才會變成現在這樣。」法爾刻十足樂意地接受了余夢洲對他肯定,說,「這顆星球的面積是和圖書小了一點,但比起地獄,已經算得上是度假天國了。在這裏,我們絕不會有不舒服的感覺的,你放心。」
余夢洲含糊地嗯了一聲,徹底確定了自己的心意,他也像是解開了一個纏成亂線的疙瘩,很快便安適地睡去了。
鬧了好一陣子,大家才一個擠著一個,在王帳內睡下。
以至於後來所有親密的舉動——縱然有人馬潛移默化的影響,余夢洲仍然無法否認,它並非全然由於惡魔的誘惑。倘若他不曾為了法爾刻流淚,不曾為他心痛,不曾為他愧疚……沒有這些作為基礎,他怎麼才能對「用嘴巴吸收魔力」這件事接受良好?恐怕再過一百年,這於他而言都是一件天方夜譚的怪事。
高耳將聲音壓得更低,確保余夢洲沒發聽見:「我只是瞥了一眼,那人的法陣就炸了,這倒好,把我慌得跟做賊一樣,你還想讓我幹什麼?」
在內心想象出來的,關於愛的表格上,他提起筆,點到「痛苦」一欄的後面,劃了最後一道對勾。
「你真的以為,我們是一群傻瓜?」
「按照人類的年紀,成年男性。」高耳說,「肯定不行的,那點微薄的慾望,連驚懼小妖都沒辦法吸引,怎麼可能把真正的惡魔召喚過來?更何況,除了我們,這個世界哪來的惡魔。」
重要的是,無罪的純白心性,很容易讓他變成一個執著剛毅的人。在戰場上,余夢洲會是無畏無懼的鬥士,而在情場上呢?
「走吧,」他做好心理準備,「我得去見一下胡師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