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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顧星橋翻了個身，天淵這麼進來一攪和，他暫時也睡不著覺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打開閱讀器，隨意閱覽了一番。

和戰艦化身待了這麼些天，顧星橋早已察覺出，他制定的訓練計劃，與翠玉帝國截然不同，自成一套體系。短時間內，顧星橋還分不清孰優孰劣，但出自對光輝時代的自發信任，他願意為天淵的規劃付出汗水。

他一腳踏出，地上頓時亮起路標，牆面也浮現出天淵的臉。

他說話時，天淵的拇指，就在情不自禁地，打著圈地輕輕摩挲青年的胯骨。摸了幾下，又被處理中樞發覺異常，立刻下令喝止。

天淵的眸光一閃：「你的觀點是，我需要進一步提高似人的百分比。」

最後，一杯香醇的牛奶推至餐盤前，天淵說：「我做過檢測，你不是乳糖不耐受的體質。充足的蛋奶，對你的健康有好處。」

好的，我沒出障礙。

是因為仿生軀體帶來的不可控性，還是說，他對人類的生理機能模擬太過，以至他無法百分百地操縱這具外殼了？

顧星橋：「……還可以。」

第三道射線，猶如割裂空間的暴雷，橫空穿梭靶場，尾光帶著白熱的余火，吞沒了縮小成一個黑圈的靶點。

「為什麼？」

他這才意識到自身的失儀，急忙撒手，向後撤了兩步。

顧星橋停了一下，他關掉瞄準鏡，回頭問：「你……你怎麼那麼熱？」

目前查殺不出任何錯項……

我沒出障礙吧，天淵抽出一點運算空間，思考著這個問題。

「握著這裏。」他低聲說，「左手放在這……右手按住，不要松。」

天淵何止是不知所措，他的運算數據橫衝直撞，簡直是要發狂了。

以及人魚的王嗣，牽著他纖細的靈魂伴侶，于暗淵中盡情徜徉，周身盤旋著奇異的海靈……

房間的牆壁上，那些橫木的裝飾彷彿活了。它們驀地動作起來，恍如柔軟的飄帶，無聲無息地纏住了那個小和-圖-書小的金屬儀器，將它從枕邊拾起來，悄悄放到了一旁的床頭柜上。

「這都是什麼鬼東西……」盯著書目，他心中難得升起了點近乎于「好笑」的情緒。

顧星橋不解地道：「不會是這個……射線武器，影響到了你的體溫吧？」

顧星橋獃獃地坐在桌前，看著天淵乾淨利落地鏟蛋進盤——那是一塊蛋黃微顫，蛋白雪亮的太陽蛋，居然還是標誌的愛心形狀……

「早上好，」天淵保持著他一貫冷淡的神情，「昨晚睡得好嗎。」

顧星橋頗有興趣地翻了半天，到最後，睡意逐漸上涌，閱讀器自手心垂落，無聲地滾落到枕邊。

他一面想，一面順水推舟地貼住了人類，手指也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再次熟稔地握住了顧星橋的胯骨處。

他使用異化的附肢，來維持站立的姿態，從不親自踏足地面。為了彰顯和創造者的不同，彰顯「我脫胎於你，然而比你更優越」的天性，他設計的軀體，也比人類的普通體格更加大型。

顧星橋專心地感受著手裡的沉重份量，他不覺得天淵靠得太近，可天淵的仿生嗅覺器官，卻已經聞到了他發間清爽的洗劑香氣。

畫得還挺好的。

「我，」天淵按住胸前的處理核心，即便他遠離了顧星橋，那裡仍然散發著起伏的餘溫，「我剛才忽然就無法控制自己的體感溫度了。因此，我在想，我是否需要調整仿生器官的比例。」

「好了我知道了，可以了！」顧星橋趕緊打斷他的話。

可是，這又有什麼道理呢？

他用這張不似真人的臉，說著這種哄小孩的順口溜，讓顧星橋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天淵停下計量的算式，略一偏頭。

「你……哪來的蛋？」

面對這些……感性和理性互相交織的文學結晶，顧星橋嘆為觀止，左翻右翻，突然看到一個無名的故事集。

確實是很好吃的煎蛋，蛋白軟嫩，蛋黃滑口，熟而不焦……

「超和*圖*書脫慾望，方能領會存在的本質；摒棄人格，就能解構萬物的歸因。」天淵的語氣毫無波瀾，「而剛才的突發|情況，使我更想按照最初的設想，徹底放棄人體的生理構造……」

顧星橋愣了半天，懷疑自己是不是沒睡醒，還在夢裡。

顧星橋：「呃……」

「相較人類的平均體能，熱射線武器的后坐力強，瞄準精度差，只因它是專為地毯式轟炸設計的殺器。如果你被敵軍包圍，它同樣是最合適的脫困選項。」

「其實你開始的想法是對的，」顧星橋說，「你想把自己變成人，然後就能更好理解主設計師給你設下的考題，這其實沒錯。只有脆弱、不可控、不全知全能的人，才更能體會戰爭的殘酷，因為我們沒有重來的機會。」

顧星橋不覺有異，他再微調了一下角度，站穩了腳跟，又抬起手臂。

「我願意探索這個可能性。」天淵說，「我目前的類人比例是75%，我會調高大約10%，並且觀察接下來的效果。」

天淵眨眨眼睛，他謹慎地向前，但只要他從背後挨近顧星橋，處理核心便再次胡亂顫動起來。

「確實。」顧星橋的目光不由被他只在記載資料中見過，從未觸碰實體的設備吸引，「最後一把熱射線槍，已經在淚火之戰中遺失……而那都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

冷凝液加速揮發，天淵薄唇稍闔，輕聲道：「瞄準鏡的準星，向下偏移三分之一格，才是熱射線最佳的校準範圍……」

「放。」天淵說。

「唔，神話繪本。」他挑起眉頭。

「是，你當然可以死了又活，活了又死。」顧星橋嘆了口氣，「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沒能突破彌賽亞條約，不是因為仿生器官太多，而是因為仿生器官還不夠多？」

天淵眼中的數據流卡頓須臾，他神情鎮靜地反問：「熱。我？」

「請。」機械體轉過身，擺出烤得兩面金黃，火候恰到好處的西多士吐司，裏面還夾著融化至和-圖-書拉絲狀態的濃郁芝士，覆蓋著厚厚的鮮嫩火腿。

「今天，我來教你怎麼使用熱射線武器。」天淵說，「依據人類現有的科技水平，大清洗時代之後，你們應當沒有條件，再開採製造熱射線武器所需的介質了。」

處於虛擬的數據空間，他睥睨人類的碌碌，旁觀碳基生物在有限的壽命中，做出種種掙扎般的嘗試。在尚未衍生出性格，不知何為「傲慢」的時候，天淵就已為自身的獨一無二、與眾不同而高抬起了頭。

此時此刻，天淵彎下腰，顧星橋的身體，便如此完美地契合在他的雙臂間……

——《機械養殖與人工繁育的狂想》《兄弟禁愛之血色薔薇》《關於熱核軌道炮的可行改進方案》《大胸男僕心慌張》……

顧星橋聳聳肩：「我的建議是，最好不要。」

「……天資聰慧。」天淵翕動嘴唇，吹出的氣，拂動著顧星橋耳畔的髮絲。他修長的手指已然張開，充滿掌控欲地握住了顧星橋的腰胯部位。

天淵說：「依據我的分析，有相當的幾率，還沒有人類個體主動為你做過心形煎蛋。結合這本《好吃易做的愛心早餐》教材，我認為，這是有必要的療愈步驟。」

合金燒熔的氣味瀰漫空間，又被風冷裝置迅捷地吸走，唯餘一絲似有似無的熾烈熱意，逸散在他們周邊。

顧星橋戳破蛋黃，叉了一塊下來，緩緩放進嘴裏。

顧星橋實在摸不著頭腦，不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是什麼意思。

冰海的神明和祂永生的新娘；人身蛇尾的厄喀德納，纏繞著他的手握畫筆的祭司；惡龍庇護皇子，魔馬背負騎士……騎士手上拿的什麼，鉗子跟榔頭？

顧星橋聽懂了，他放下熱射線裝置，問：「也就是說，你想把自己接近人類的比例降低，變得……更不像人？」

機械生命就是這點不好，一旦認定了什麼，就立刻態度堅決、毫不動搖地執行目標，就算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

「隨你。」顧星橋說，「還和圖書練不練了？」

「不，」他說，「挺好的。」

天淵說：「但是我可以。」

「來餐廳吃飯吧，」天淵說，「要想身體好，早餐要吃飽。」

第二道射線，堪堪擊中了靶場盡頭的目標，天淵的左手，也不受控制地慢慢下移，扶在了顧星橋緊實的側腰上。

顧星橋低下頭，將太陽蛋晃到吐司上，用手捧起來一塊咬。

天淵於是脫掉圍裙，他走向訓練場，顧星橋也推開座椅，跟在後面。

是真的，在他身後，機械生命的軀殼就像火爐一樣，熊熊地往外瀰漫著熱力。

「你的理解能力很強。」天淵點頭，「為了通過彌賽亞條約，貼近設計師的思維，我曾將軀殼盡量仿造出人類的生物系統，最終卻失望地發現，人類的一切感官，都是阻礙進化的贅余構造。」

做完這些，橫木便重新縮回牆面，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

「啊？」

天淵輕聲說：「放。」

為什麼在他察覺到自己可以把顧星橋單手抱起來，察覺到顧星橋和他之間的體格差距，察覺到他可以把人類完好地塞進軀幹當中……為什麼，在他突然意識到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以後，他的情緒處理模塊就一下膨脹得厲害，滿得他說不出話，也查找不出故障原因？

「所以，」顧星橋慢吞吞地開口，「為什麼是……愛心？」

炙熱的嗡鳴聲驟然響起，火亮的光線中，強有力的破壞射線，將戰艦的地板都犁出一道熔化滴落的深深溝壑。

天淵拿起一把鋼陶底座的精密軍械，遞交到顧星橋手中。

「……放。」天淵扶著顧星橋的手，凝視前方的瞳孔失序擴張，下意識說。

「我吃飽了，謝謝。」顧星橋放下杯子，說。

顧星橋亦被那股后坐力懟進了天淵的胸前，連帶著意識體的身軀，都是重重一顫。

天淵持著鍋鏟，腰間系著半身圍裙，看上去就像一個精英廚師……是精英，但是廚師。他說：「艦船的基因處理中心，攜帶了超過一百二十萬種生物的DNA和*圖*書，二百三十類人種的冷凍性細胞。如果你對這種蛋的口味不滿意，我還能……」

奇怪，天淵困惑地想，難道引發體溫失控的主要原因，不是仿生器官，而是顧星橋本人？

不知不覺間，他全然環住了人類的肩膀，胸膛也若有若無地貼著對方的脊背。八根皎白的外骨骼，便如一個守株待兔的牢籠，安靜地蟄伏在兩側，只等顧星橋往後一仰，就能跌進這個牢籠的中心。

第二天，顧星橋遵循生物鍾，按時起床，五分鐘結束洗漱，一邊用毛巾擦臉，一邊走出房門。

這裏頭的閱讀項目都有自己的名字，應有盡有，叫人瞧得眼花繚亂，突然冒出這麼一本不署名的書，顧星橋倒起了點好奇心，點進去看了看。

事實上，作為戰艦的化身，天淵那毫無人情可言的高傲，遠遠超過了設計師當初的構想。

看著顧星橋，他問：「你覺得不妥當嗎？」

人類早已發展出星間航行的科技水平，對那些神鬼之說，卻仍然找不到可信的事實證據。想來神話只是單純的歷史傳聞，又在歲月變遷中蒙上了一層神異色彩而已。

「試試看，」顧星橋揮著室內的熱氣，「反正沒什麼損失，不能控制體溫就不能控制吧，這也不是大事。更何況，你是可以隨時調低這個比重的。」

火腿咸鮮，芝士香濃，吐司又軟又蓬，就像一朵雲。他大口吃完了盤子里的早餐，再一口氣喝掉溫熱的牛奶。

天淵思考了片刻，顯而易見，身為合作者，顧星橋的話語對他有著足夠重的份量。

他拿起餐具，又愣怔地凝視了片刻。

……以及人體微微氤氳的熱氣。

「進步很大，」天淵說，「你是學、優秀的學生。」

走進餐廳，他就看見天淵站在開放式的料理台前，身上的作戰服換成了素銀色的常服，腰上還系了一個違和感十足的圍裙。

這還是頭一遭，天淵不知該如何回答顧星橋的問題，他的眼珠閃了幾下，低聲道：「我是否要下調仿生器官的比例？」